我姐篤信面相。
說額頭高是福相,能旺三代。
我看著新生兒被頭髮遮住的額頭,開了句玩笑:
「那你乾脆從小把她髮際線剃高點。」
結果,她真的每周都給侄女剃髮際線。
導致侄女毛囊受損,髮際線高到頭頂,看著像「清朝阿哥」。
每次侄女因外貌被霸凌哭著回家,我姐就抱著她罵:
「都怪你那個壞心腸的小姨,才讓你成這副鬼樣子!」
後來,侄女患上了嚴重的容貌焦慮症。
她在我家做客時,砸碎了我的穿衣鏡,用最尖銳的一塊碎片劃向了我的臉。
「這就是你作惡的報應!」
我被毀容後失血過多而死。
再睜眼,正看到我姐抱著襁褓中的侄女,滿臉愁容地問我:
「你說,怎麼才能讓這孩子額頭顯得更飽滿點呢?」
1.
「琳琳,你快幫我看看,悅悅這額頭是不是有點窄?」
「我聽人說,額頭飽滿才是福相,你說我要不要給她把髮際線剃高一點?」
熟悉的場景,熟悉的問題。
我心臟猛地一縮。
上一世,就是這個問題,我開了一句自以為無傷大雅的玩笑。
「那你乾脆給她剃高點,直接弄成個『小阿哥』,保准福氣沖天。」
我姐竟然信了。
她真的用剃刀,一點點刮掉了我那剛滿周歲的侄女悅悅額前柔軟的胎髮。
結果,脆弱的毛囊被反覆破壞,悅悅的髮際線一路後退,高到了頭頂。
她光潔的額頭在同齡孩子中顯得極其突兀,看起來滑稽又可憐。
從那以後,悅悅的人生就成了一場災難。
「清朝阿哥」、「電燈泡」、「禿頭妹」……
這些惡毒的外號像影子一樣跟著她。
每次她哭著從學校跑回家,我姐就把所有的責任都推到我身上,對著所有人哭訴。
「都怪琳琳!當初是她讓我這麼乾的!」
「她一個化妝師,存心要害我女兒變醜!」
後來,在無休止的霸凌和指責中,悅悅的精神徹底崩潰。
她患上了嚴重的容貌焦慮症,認定是我毀了她的一生。
在她十八歲生日那天,她砸碎了我的穿衣鏡。
趁我熟睡時,狠狠劃破了我的臉。
我在劇痛中醒來,看到的最後一幕是她猙獰而滿足的表情。
我因為失血過多,死在了那間我從小長大的臥室里。
所以,我姐陳晴再次興致勃勃地問出這個問題時,我只是語氣平淡地說。
「姐,我又沒生過孩子,這種事我怎麼會懂。」
「你還是自己拿主意吧。」
「也對,問你也是白問。」
陳晴嘀咕了一句,顯然對我的回答很不滿意。
我以為這件事就此打住,沒想到幾秒鐘後,她突然爆發出一陣驚喜的叫聲。
「哎呀!我想到了!琳琳,我真是個天才!」
我的心臟猛地一沉。
只聽她得意洋洋地說。
「我每天抓著她的頭髮往後扯一千下,頭皮扯鬆了,額頭不就顯得高了?」
「這樣能把福相拉出來!我真是太聰明了!」
我看著她,心底泛起一陣徹骨的寒意。
上一世,她只是剃頭。
這一世,她竟然想出了拔頭髮的酷刑。
我姐坐在沙發上,把不住掙扎的侄女牢牢圈在懷裡。
她一手按著侄女的腦袋,另一隻手,正捏著侄女額前的一小撮頭髮,用力往上拽。
她嘴裡還念念有詞,像是在執行什麼神聖的儀式:
「一、二、三……」
侄女的臉漲得通紅,眼淚鼻涕糊了一臉,小小的身體因為痛苦和恐懼而劇烈地顫抖。
她揮舞著手臂,想去抓撓我姐,卻被死死地控制住。
陳晴不耐煩的呵斥:
「哭什麼哭!媽媽這是為你好!變漂亮了,以後有的是福氣!」
我只是靜靜地看著,然後默默地轉過身,走回了自己的房間。
這一世,我發誓,絕不再插手她家的任何事。
2.
陳晴對自己想出的「妙計」深信不疑,並且引以為傲。
她堅信,只要女兒的「面相」好了,將來必定能嫁入豪門,一生無憂。
於是,每天給悅悅扯頭髮,成了她雷打不動的功課。
家裡每天都迴蕩著悅悅悽厲的哭喊和陳晴的咒罵。
悅悅幼嫩的頭皮被扯得通紅,有時候甚至會滲出血點。
我媽看著孫女日漸稀疏的額發和紅腫的頭皮,終於看不下去了。
她找到我,憂心忡忡地說。
「琳琳,你看你姐,這不是胡鬧嗎?悅悅的頭髮都快被她扯禿了。」
「你是專業化妝師,最懂這些,你快去勸勸她,從你的專業角度跟她說,這樣不行。」
我正收拾著行李箱,準備飛往上海參加一個時裝周的後台工作。
我抬起頭,看著我媽焦急的臉,只是淡淡地說。
「媽,姐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決定的事,誰勸得了?」
「你怎麼能這麼說!你是她親妹妹啊!」
我媽的語氣帶上了責備。
我拉上行李箱的拉鏈,沒有再接話。
上一世,我不是沒有勸過。
當我眼看著悅悅的髮際線在剃刀下節節敗退時,我心急如焚地衝過去阻止。
結果,陳晴像一頭髮怒的母獅,把我推倒在地,指著我的鼻子破口大罵。
「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你看我女兒有福相,你嫉妒!」
「你想讓她的福氣跑掉是不是?你這個惡毒的女人!」
可後來,當悅悅因為外貌被霸凌,所有人都指指點點時,她又換了一副嘴臉。
陳晴抓住我的衣領,歇斯底里地吼。
「你是化妝師!你明明知道外貌對一個女孩有多重要!」
「你看著悅悅的髮際線越來越高,為什麼不極力阻止我?」
「你就是存心想看我們家笑話!一切都怪你!」
面對這樣一個可以隨意顛倒黑白的姐姐,最好的辦法,就是閉上嘴,遠離她。
我將事業重心徹底轉移到了全國各地。
我接最高端的化妝工作,飛最遠的城市。
給自己打造了一個光鮮亮麗、日理萬機的精英人設。
我留給家裡的,永遠是一些過期或者虛假的地址和聯繫方式。
他們從不真正關心我的事業,我的生活,自然也從未懷疑過。
他們只關心我逢年過節有沒有打錢回家。
我和陳晴一家的交集,除了偶爾的幾通電話,幾乎為零。
在他們看不見的地方,我一步步建立起自己的事業版圖,積累財富和人脈。
而在我偶爾回家時看到的景象里,悅悅的額頭在陳晴日復一日的「努力」下,變得越來越寬,越來越亮。
她整個人看起來也越來越丑。
那是一種怪異的丑,不協調,不自然,象是被人惡意拼接過的五官。
我看著這一切,心如止水。
3.
悅悅上學的第一天,就成了全校的「名人」。
她那片幾乎占據了半個腦袋的光亮額頭,讓她在一群毛茸茸的小朋友里,像個異類。
「你看她,像不像動畫片里的外星人?」
「她媽媽是不是不喜歡她,故意給她剃成這樣的?」
孩子們的嘲笑是天真而殘酷的。
悅悅回家後,撲進陳晴懷裡放聲大哭。
陳晴一開始還能理直氣壯地安慰她。
「別聽他們胡說,這是福相!他們是嫉妒你!」
她一邊說著,一邊照舊抓起悅悅的頭髮,繼續著她每日的「拔高」工程。
但隨著悅悅長大,這種安慰變得越來越蒼白無力。
小學,她被起了「大腦門」的外號,沒有同學願意和她同桌。
中學,走在路上,總有不認識的人對著她指指點點,竊竊私語。
過年走親戚,總有長輩用一種探究的眼神打量她,然後小心翼翼地問陳晴。
「悅悅這頭髮……是生了什麼病嗎?要不要去大醫院看看?」
陳晴的臉色從一開始的驕傲,變成了尷尬,再到後來的惱羞成怒。
終於,在一次家庭聚會上,悅悅被一個堂哥當眾嘲笑為「清代遺孤」後,她積壓了十幾年的情緒徹底爆發了。
她像一頭失控的小獸,在家裡瘋狂地尖叫、摔東西,和陳晴大吵一架。
「都是你!是你把我變成這個樣子的!我恨你!」
悅悅哭得聲嘶力竭,聲音里充滿了絕望。
直到此刻,陳晴才像是第一次看清自己的女兒。
她怔怔地看著悅悅那片光滑到反光的額頭,看著那稀疏得可憐的髮際線,一種遲來的恐慌終於攫住了她。
她終於意識到,女兒的髮際線,已經不是「奇怪」,而是「畸形」了。
她慌忙帶著悅悅去看了皮膚科醫生。
醫生拿著儀器仔細檢查了悅悅的頭皮,最後搖著頭下了定論。
「長期、慢性的外力拉扯,導致毛囊嚴重發炎、萎縮,最後壞死。」
「壞死的毛囊是不可再生的。」
陳晴臉色慘白,顫抖著問:
「醫生的意思是……」
「意思就是,如果不考慮植髮或者戴假髮這些外部措施,」
醫生推了推眼鏡,用一種同情的目光看著滿臉淚痕的悅悅。
「這孩子這輩子,可能都會是這個髮型了。」
4.
陳晴帶著悅悅去諮詢了植髮。
當聽到醫生報出「三萬起步,而且不保證成活率和最終效果」時,她猶豫了。
陳晴一向把錢看得很重,每一分錢都恨不得掰成兩半花。
一聽效果不保證,她那點為女兒補救的心思立刻就淡了下去。
「什麼破技術,三萬塊還不保證效果,這不是坑人嗎?」
回家的路上,她不停地抱怨。
「再說了,女孩子家家,內在美最重要,何必在乎這點外表。」
悅悅坐在旁邊,低著頭,一言不發,但緊握的拳頭暴露了她內心的憤怒和絕望。
從醫院回來後,家裡的氣氛就變了。
這一世,因為我的沉默和疏遠,陳晴找不到可以推卸責任的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