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她把所有的怨氣都發泄到了我媽和姐夫身上。
「都怪你!當初我給悅悅扯頭髮的時候你為什麼不攔著我!」她對著我媽吼。
「還有你!你天天就知道在外面喝酒打牌,女兒變成這樣你一點都不關心!」
她指著姐夫的鼻子罵。
客廳成了他們的戰場,摔東西的聲音和相互指責的惡毒言語,成了我偶爾上門時聽到的背景音樂。
悅悅就坐在沙發的一角,捧著一本書,仿佛置身事外。
但她緊緊攥著書頁的泛白指節,和微微顫抖的肩膀,暴露了她內心的波瀾。
她早就不是什麼都不懂的小孩子了。
父母的每一次爭吵,都在她心上來回拉鋸。
她清楚地知道,是她的親生父母,一手造成了她的缺陷,現在又吝於為她彌補。
只有我,在所有人都被爭吵占據心神的時候,注意到了她的變化。
悅悅的眼神變了,不再是那種空洞的絕望,多了一種盤算。
第一個被她盤算上的,是我。
有次她來我家過周末,走的時候,順手拿走了我放在玄關的一個名牌包。
那是我前不久剛買的,還沒用過幾次。
一周後,她把包「還」了回來,說是不小心拿錯了。
我接過來,道了聲謝,沒有多說什麼。
但我一摸,就知道不對了。
手感不對,皮子發硬,像是塗了一層僵硬的蠟。
五金件的光澤也顯得廉價,拉鏈的滑動感更是滯澀。
這是一個仿得很拙劣的假貨。
我看著那個嶄新的假包,心裡沒有憤怒,只有一種預感成真的涼意。
我把它放回柜子深處,沒有告訴我姐。
我不知道悅悅拿真包換來的錢用在了哪裡。
但我知道,這只是一個開始。
我的沉默,像一種縱容,讓她膽子越來越大。
很快,我姐開始在電話里和我抱怨,說家裡丟東西。
先是她的一條金項鍊不見了,翻箱倒櫃也找不到。
接著是我姐夫放在抽屜里的一塊表,也不翼而飛。
再後來,是家裡備用的幾千塊現金。
每一次,家裡都會爆發更激烈的爭吵。
我姐夫懷疑是我姐偷偷拿錢貼補了娘家,我姐則罵他賊喊捉賊。
他們互相猜忌,互相折磨,卻從沒懷疑過那個在旁邊安靜寫作業的女兒。
悅悅拿著這些錢,去了她自己找到的地方。
她開始頻繁地請假,有時候說身體不舒服,有時候說學校組織活動。
她臉上的變化是悄無聲息的,但累積起來,卻觸目驚心。
先是額前,長出了一層密密麻麻的、像是絨毛一樣的新頭髮,髮際線被強行壓低,顯得很不自然。
然後是眼睛,雙眼皮變得又寬又深,像是用刀刻上去的,讓她看起來總是一副驚愕的表情。
再然後是鼻子,山根拔地而起。
鼻樑筆直得像一把尺子,徹底破壞了她臉部原有的柔和線條。
等我姐終於發現不對勁的時候,已經晚了。
那天我去她家送東西,一開門,就看到了坐在客廳里的悅悅。
我幾乎沒認出她來。
她的臉,已經徹底變成了另一副模樣。
那是一張被過度填充和改造的臉,飽滿得像發麵的饅頭。
皮膚緊繃得沒有一絲紋路,在燈光下泛著不健康的油光。
她的額頭和蘋果肌鼓脹著,雙眼皮寬得能夾死蒼蠅。
鼻子挺拔得不合常理,像是在臉上硬生生插了一根筷子。
她對著我笑,但那笑容根本牽動不了僵硬的蘋果肌,嘴角上揚的弧度顯得詭異又費力。
「小姨,你來了。」
她的聲音還是從前的聲音,但配上這張臉,只讓人覺得毛骨悚然。
姐夫坐在另一邊,埋著頭抽煙,一屋子都是嗆人的煙味。
家裡死一樣地寂靜。
悅悅似乎很滿意我的震驚。
她站起身,走到我面前,像展示一件作品一樣,把她的臉湊近了些。
「小姨,你看,我的頭髮長出來了。」
「現在,我再也不是禿子了。」
她的髮際線確實低了,但那些新長出來的頭髮,像是劣質娃娃頭上植入的化纖毛,又硬又直,毫無生氣。
更可怕的是,為了追求濃密,植入的密度過大,讓她整個額頭上方都顯得擁擠不堪。
這張臉,已經不能用「好看」或「難看」來形容了。
5.
「她的福相!我的天哪,她的福相全沒了!」
陳晴不是心疼女兒在臉上動刀。
而是在哀嚎她那張被「破壞」了的臉,不再符合她心中「旺夫益子」的標準。
「你瘋了嗎!誰讓你去整容的!快去給我恢復原樣!」
姐夫對著悅悅大吼。
我媽則在一旁抹著眼淚,不停地說:
「好好的臉,怎麼作成這個樣子……」
但悅悅對他們的指責和哭喊充耳不聞。
她變得異常冷漠,在家裡,除了我,她不和任何人說話。
於是,他們把主意打到了我身上。
「琳琳,你跟悅悅關係好,你快勸勸她,別再瞎折騰了!」
陳晴拉著我的手,語氣急切。
我抽出自己的手,拿起外套:
「我約了客戶,趕時間。」
說完,我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那個充滿了爭執和絕望的家。
勸她?我為什麼要勸她。
這條路,不是你們親手為她鋪就的嗎?
悅悅徹底陷入了整容的魔咒。
那張僵硬怪異的臉,只有在美容院裡,在諮詢師「你這裡再填一點就完美了」的吹捧中,才能給她帶來片刻的安寧和自信。
她需要不停地做新項目,來維持那份虛假的美麗。
也需要不停地花錢,來填補內心的巨大空洞。
悅悅不再和家裡人溝通,每天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對著手機研究各種醫美項目。
她像是得了某種偏執症,總能在鏡子裡找到不完美的地方。
今天覺得眼角需要再開大一點,明天覺得下巴的線條不夠流暢。
家裡的錢,像沒擰緊的水龍頭。
先是一滴一滴,後來變成了嘩啦啦的流水,全部湧向了那些裝修得富麗堂皇的美容院。
我姐夫最開始還試圖控制家裡的開銷,把銀行卡收了起來。
但沒用,悅悅有的是辦法。
她開始變賣自己的首飾,包包,所有值錢的東西。
再後來,她把主意打到了家裡的物件上。
我再去我姐家時,敏銳地發現有些不對勁。
客廳里那個清代的青花瓷瓶,我姐夫的心頭好,好像顏色艷了點。
書房裡掛著的那副鄭板橋的竹子,墨色也顯得有些呆板。
直到有一天,姐夫一個懂行的朋友來家裡做客,無意中看到那個瓷瓶,笑著說。
「嫂子,你這個仿品做得不錯啊,差點就以假亂真了。」
我姐的臉當場就白了。
她衝進悅悅的房間,悅悅不在,但梳妝檯上放著一張剛做完「熱瑪吉」的收據,上面的數字刺眼得很。
我姐瘋了一樣把家裡所有值去檢查,結果讓她如墜冰窟。
那個青花瓷瓶,假的。
牆上那副字畫,假的。
我媽傳給我姐的那個翡翠鐲子,也被換成了一個顏色發悶的替代品。
家裡所有能換錢的真品,全都被悅悅悄悄換成了高仿的贗品。
我姐夫氣得差點砸了家,他指著悅悅的照片,手抖得不成樣子:
「敗家子!真是個敗家子!」
而這一切,還不是最糟糕的。
最致命的一擊,來自銀行的一通電話。
那天我姐夫有一筆生意款要付,刷卡時卻被提示餘額不足。
他以為是銀行系統出了問題,打電話去查詢,對面客服用公式化的聲音告訴他,他名下所有儲蓄卡的餘額,加起來不到一千塊。
我姐接到姐夫電話的時候,正在廚房給我燉湯。
電話那頭不知道說了什麼,我只看見我姐的手機「啪」地一聲掉在地上,螢幕摔得四分五裂。
她整個人像被凍住了一樣,維持著接電話的姿勢,一動不動。
過了很久,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她看著我,眼神空洞得可怕。
「沒了。」
她輕輕地說,像是在說一個與自己無關的故事。
「家裡的積蓄……一分錢都沒了。」
她踉蹌著跑到書房,打開電腦,顫抖著手輸了好幾次密碼才登錄網上銀行。
當一長串的消費記錄和那個刺眼的個位數餘額出現在螢幕上時,她再也撐不住了。
一聲悽厲的哭喊,響徹了整個屋子。
我衝進書房,看到她癱在椅子上,雙手死死抓著頭髮,整個人縮成一團。
那些錢,是他們夫妻倆打拚了半輩子,省吃儉用攢下來的家底。
現在,全都被侄女換成了填充在她臉上的玻尿酸,那些永遠無法停止的「新項目」。
6.
陳晴徹底瘋了。
她把悅悅鎖在了房間裡,沒收了她的手機和錢包。
斷絕了她和外界的一切聯繫,試圖阻止她再去美容院。
但她不知道,悅悅的臉,本就是在不正規的醫院做的。
那些填充物來源不明,手術手法粗糙,需要定期的維護和修復才能勉強維持。
被關在家裡的半個月,悅悅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垮」掉了。
填充物開始移位,她的蘋果肌滑到了嘴角。
我眼看著她從一個流水線上的漂亮娃娃,變成了一個正在融化的蠟像。
那天我回家時,正好撞見她從房間裡衝出來,對著鏡子裡的自己發出絕望的尖叫。
悅悅無法接受自己臉垮掉的現實,終於有一天,家裡爆發了戰爭。
我沒在現場,我姐在電話里哭著告訴我的。
她說悅悅砸了鏡子,像瘋了一樣尖叫,說是我姐毀了她的人生。
「她指著我的鼻子罵,說我嫉妒她年輕漂亮,故意把她關起來,想看她變醜!」
我姐的聲音都在發抖。
「我養她這麼大,她竟然這麼想我?我這是為她好啊!」
爭吵的最終結果,是悅悅砸開門鎖跑了。
她身上沒多少錢,第一個就找到了我。
那天她站在我家門口,戴著巨大的口罩和一頂壓得很低的帽子,只露出一雙布滿紅血絲的眼睛。
聲音嘶啞,帶著哭腔。
「小姨,求求你,借我點錢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