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底你就是在意我的臉,你喜歡的只是外在的皮囊,不是我這個人。」
我不知道莊津羽為什麼這麼在意這一點。
或許是從前身邊圍繞了太多心思不純的人,所以失憶的生魂,就對「純粹的喜歡」格外在意。
「誰說我只在意你的臉,」我嘆了口氣,「你都說我是變態了,我覬覦的當然更多,你整個人我都想要。」
大少爺美眸含淚:「我不信,你證明給我看。」
四目相對,我節節敗退。
我認命扯過旁邊架子上的布料,蒙在了自己眼前。
「帶我回臥室……」
「我親自證明給你看。」
15
和莊津羽初遇是在大學匯演。
因為無法拒絕別人的請求,當時的我被安排了一堆苦力活。
台上演出的主角們光鮮亮麗,而我在後台灰撲撲地搬運著沉重的道具。
就是這麼巧,手忙腳亂的我被道具壓趴,狼狽至極地摔倒在了路過的莊津羽面前。
附近有很多人。
有人同情我,想要搭把手;有人嘲笑我,說我引人注意的手段很低劣。
四面八方投射來的視線,像一把把鋼刀戳在我身上,讓我痛得全身顫抖。
只有高傲的大少爺沒施捨我半點視線,目不斜視地路過了狼狽的我。
他語氣不耐煩:「學生會不夠忙是嗎?你們還要在這兒浪費時間?」
於是,那些讓人不適的目光,瞬間從我身上移開,移到了莊津羽身上。
所有人都覺得莊津羽傲慢冷漠。
覺得他沒有同情心,不把普通人放在眼裡。
但在我眼裡,漂亮的莊少爺,是個嘴硬心軟卻有真正慈悲心的神仙。
他比舞台上那些虛有其表的人,比那些裝模作樣同情我,想藉此展現自己善心的人,比這世上的所有人加在一起都要善良。
如果這世上真的有一個光輝璀璨的主角。
那個人,一定是莊津羽。
只能是莊津羽。
……
而現在,這個被我親手奉上神壇,被我在心裡頂禮膜拜了五年的「主角」。
正衣衫不整地躺在我身下。
昂貴的床單被他攥在手心,皺巴巴的看不出原本的樣子。
我蒙著眼睛,騎坐在他腰胯上,手指一寸寸摸過我親手打造出來的身軀。
「我知道我身材好,但你也不能這麼……」莊津羽喘了口氣,隱忍地咬住自己的手背,「那邊,另一邊也要摸。」
大少爺的任何要求我都會竭力滿足。
被生魂附著後,人偶的身軀也愈發逼近活人的觸感,我甚至覺得手掌下的皮膚都有了溫度。
燙得驚人。
少爺被摸得哼哼唧唧,卻突然又任性起來:
「這副人偶的身體你是做的,肯定是你喜歡的身材,你也許只是喜歡好身材而已,和我有什麼關係?」
說著說著,又把自己說委屈了。
可這副身體是按照他的泳裝照做的,絕對一比一還原啊。
我坐在他的腹肌上往前蹭,摸索到他耳邊,有些害羞地實話實說道:
「不要這麼說,和身材沒關係的。就算你沒附身在人偶上,只是團沒有形狀的魂魄,我也想這樣摸你。」
我愛他如皓月般高潔的外表,也愛他永不被外界撼動的核心。
16
我不會說什麼甜言蜜語,但這種直白粗淺的實話,反而讓大少爺在我掌心融成了一灘春水。
他難耐地屈起雙腿,明明缺少關鍵硬體,卻還是被欲色浸潤了個透徹。
「我相信你了,謝藿……別玩了,別玩我了……謝藿……」
我不會拒絕少爺的任何要求。
可我現在蒙著眼睛,沒法聽清他的求饒。
於是我模仿著他那天晚上失去理智時做出的動作,並補完了全套。
莊津羽被玩哭了。
他像個第一次喂飯的清純小媽媽,手腳想推拒又捨不得用力,反而在我要離開時下意識挺起上身,生怕我吃不飽。
唇齒離開母愛泛濫之地,在銀絲隨著拉扯斷開時,莊津羽的理智也崩斷了。
忍受不了壓迫當然要反抗。
他眼尾還淌著淚水,卻驟然腰腹發力把我掀翻,膝蓋抵開我的雙腿,將我禁錮在了他身下。
不等我開口,帶著羞惱委屈的吻便鋪天蓋地落了下來。
先是一下下的嘬吻,跟問診的啄木鳥似的。
見我沒有反抗,少爺才青澀地更近一步,去勾弄自己最喜歡的舌尖。
之前他不清醒的時候,也不是沒親過,但總覺得和現在不一樣。
沒有現在這種讓人頭暈目眩,心臟快要炸開的迷亂感。
莊津羽親了一會兒,突然抬起頭:
「謝藿,說你喜歡我。」
我愣了一下,沒開得了口。
「你好像從來沒親口對我說過喜歡,」少爺眯起眼,居高臨下地審視著我,「我要聽,你快說。」
我說不出口。
在心裡足以掀起驚濤駭浪的洶湧情感,蔓延到嘴邊卻只有寂靜無聲。
我有多久沒向他人表達過自己真實的情緒了?
好像從來沒有過。
因為沒人願意聽這種無關緊要的東西。
卻在這個夜晚,被我暗中窺伺多年,即便被光芒晃到眼睛酸澀,也不願移開視線的人摁著。
被他撬開銹住的嘴,被逼著說出腐朽黯然的真心。
眼睛好痛,太漂亮的人果然刺目。
「我、我喜……」
說出來能怎麼樣呢,說出來了也什麼都不會改變。
可任性刁蠻的大少爺捏著我的臉,非逼著我完整地說出來。
「喜……歡……喜歡你……」
蒙在眼睛上的布料仍然乾爽,我心裡卻下了場無聲的春雨。
不對,是酸雨。
承認自己喜歡一個距離遙遠的人,本來就是一件讓人心酸的事。
「我喜歡你。」
莊津羽摘掉了覆在我眼前的布料,燦若繁星的雙眸出現在我眼前。
一個黯淡陰鬱,一個光芒萬丈,卻因為此刻貼得太近,讓人產生了「配套」的錯覺。
他再次撬開我出聲後就緊抿住的嘴巴,獎勵般摸了摸我發苦的舌尖。
「你乖,」小媽媽某處還腫著,母愛再次泛濫起來,「乖藿藿該有獎勵對不對?」
他露出了一個笑。
和往日的譏笑不同,和不清醒時裝乖討好的笑也不一樣。
有種說不上的……色氣。
「你藏起來的那些漫畫我都看了,」少爺開口就是王炸,「我知道缺了那東西,也有能讓你舒服的辦法。」
說著膝蓋後撤,俯身用力親了下去。
我:「!!!」
我驚叫一聲,差點大逆不道地踹上少爺的臉。
卻被莊津羽握住腳踝,更用力地拖了過去:
「不許躲,既然喜歡我,那就給我受著。我的惡劣、任性、乖戾……這些你全都要接受。」
「既然說出了口,」他雙眸濕紅,聲音如鬼似魅,「那就要永永遠遠喜歡我,只喜歡我,喜歡我的全部。」
「你這一輩子,只能喜歡我一個人。」
聲音帶著股狠勁,宛如釘入靈魂的詛咒。
17
莊津羽如同被打通任督二脈,每天都能研究出新的花招。
被他層出不窮的玩法擊潰,我現在整天四肢酸軟地癱著,活像是被艷鬼榨乾了精氣。
日子也算是蜜裡調油。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運動過度,少爺某天親到一半,動作忽然慢了下來。
越來越慢,越來越慢,而後緩緩趴在我身上睡著了。
被釣得下不來的我:「?」
那一次,莊津羽睡了五分鐘。
五分鐘後,他沒事人一樣地睜開眼,繼續自己睡著前的動作。
直到把我嚇白的臉重新親紅,他才緩緩開口:
「我剛才做了個夢。」
他說他夢到了我。
夢到當年在匯演後台,我狼狽地摔倒在他面前,而他沒有扶起我。
「我對你一點都不好,」少爺聲音發悶,帶著點懊惱,「你當時是不是在心裡罵我了?」
才沒有。
不過我現在說不出話,只能給他一個汗津津的吻以表安撫。
莊津羽就不再糾結,開始和我討論這個夢是什麼情況。
顯然,他肉身的狀況穩定下來,魂魄也開始復原了。
丟失的記憶在夢中恢復,他會逐漸想起一切。
到那時……
我看著身上矜貴靡麗的青年。
等屬於莊氏繼承人的記憶全部恢復,他還會像現在這樣對我有所依戀嗎?
應該不會了。
他現在對我有情感需求,是因為雛鳥情結,我是他失憶期間唯一能見到的人。
會對我做這些親昵的行為,也只是因為受人偶影響。
他逼我承認喜歡他,可他自己卻從沒說過這句話。
是因為不喜歡嗎?
是因為不喜歡吧。
誰會喜歡一個老鼠一樣暗中窺伺自己的變態呢。
那一瞬我想了很多,但在莊津羽低頭看過來時,我還是控制住了表情,朝他露出一個溫和討好的笑容。
莊津羽沒察覺不對,他的思緒還停留在即將恢復的記憶。
「所以是你的小法術到時間了?」大少爺還以為是我下的咒,「那等我回去後,你必須第一時間過去見我。」
清亮的眸子帶著光,不知道在計劃著什麼,嘴裡卻說著不近人情的話。
「你對我做了不好的事,你得去給我道歉,知道嗎?要是還想讓我繼續伺候你,你得軟聲軟氣地求我,不許再用什麼邪門歪道了。」
道歉是應該的,畢竟那一屋子變態罪證,大概會給想起一切的少爺留下不小陰影。
可真到了那時候,他還會想再見到我嗎?
18
我認定莊津羽恢復記憶後,會迫不及待跟我劃清界限。
我不敢貪圖更多,只更加珍惜最後這段相處的時光。
所以不管他再過分,我都沒再中途叫停,任由他在我這裡練習新學的技巧。
見我不再推拒,莊津羽驚訝了一下,不過很快腦補出了合理的解釋。
少爺相當自信:「肯定是因為我伺候得好!」
於是他的鑽研精神更加高漲。
少爺日益沉迷學習無法自拔,只是與此同時,他陷入沉睡的次數和時間也越來越多。
也想起了更多過往。
有時候乍一看到沙發上眉眼凌厲的昳麗青年,我甚至以為他全都想起來了。
幸好在我神經繃緊的下一秒,察覺到我視線的莊津羽,總會很快露出笑容,再嬌氣地喊我過去抱他。
「謝藿,你發什麼愣啊?非要我喊你才知道過來抱我嗎,你是不是沒有昨天喜歡我了?!」
故作任性的語氣讓我心安。
可掩耳盜鈴終究不是長久之計,任由我如何自欺欺人,也能看出一切都要物歸原位了。
在莊津羽又一次突然昏睡時,我點開了新聞。
很巧,第一條就是莊津羽的近況。
他身體上的傷勢見好,狀況已經穩定下來了,只是無論用任何醫療手段,都無法喚醒他的意識。
這是自然,因為生魂離體了。
我故作鎮定地玩了會手機。
沒玩進去。
又趴到沙發上,眼也不眨地盯著莊津羽看。
睡著了也好漂亮,好乖。
讓人不忍心對他做一點壞事。
19
我決定送莊津羽回去。
他身體的傷勢已經好轉,只要帶著生魂靠近肉身,就能自動歸位。
唯一的問題是,莊津羽身在高級病房,病房外面還有保鏢守著,我根本沒機會靠近他。
我又不知道他記憶恢復到了什麼程度,生怕說錯話刺激到生魂。
最後我別無他法,只能硬著頭皮聯繫了一位大學學長。
方時休畢業後就在這家醫院任職,現在或許只有他能幫到我。
然而……
我看了眼聊天介面里,對面發來的三條孤零零的「新年快樂」,感覺自己的臉皮實在厚得可以。
雖然當時覺得對面是群發,就沒有理會。
但現在這樣一看,真的好尷尬啊。
我扣著手指做心理建設,實在不行給他塞個紅包呢……不會算行賄吧。
正在違法的邊緣躍躍欲試時,電話突然被接通。
「謝藿學妹?」溫和的聲音有些失真,「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
方時休顯然很了解我,知道我這種社恐分子無事不登三寶殿,也沒有跟我寒暄客套。
莊津羽還倒在沙發上夢回往事,我站在陽台打電話,本能地壓低了點聲音。
「方學長,莊津……莊津羽學長是不是在你們醫院?」
電話那頭,方時休沉默了一下。
他似乎嘆了口氣:「謝學妹,你不是第一個問我這件事的人。我只是沒想到,連你也會……嗯,喜歡湊熱鬧?」
他說話還挺委婉的。
「莊先生的確在我們醫院就診,但其他涉及病人隱私的事情,我不能告訴你。」方時休很有原則。
我羞恥得不行:「我沒有想問他的隱私,我是想見他一面……不是你想的那樣!」
被當成神經病也沒辦法了。
我咬牙說出部分實話:
「他一直沒醒不是差在科學上,是差在了玄學上,我有辦法把人喚醒。」
方時休那邊這次沉默了更久。
就在我以為他也要指責我亂開玩笑時,方時休卻突兀地問了我一句:
「謝學妹,我方便問一下,你和莊先生的關係嗎?」
關係。
不熟悉的學長和學妹?
窺探者和被窺探者?
「沒、沒有關係。」我說出有些刺耳的實話。
「只是在學校有過一面之緣,這次看到新聞,就想幫他個忙。」
「這樣啊,」方時休明顯地鬆了口氣,「其他的我不能保證,但我可以幫你聯繫上莊家……具體咱們可以見面詳談嗎?」
他願意幫忙實在出乎我意料,所以我想也沒想,就答應了他的晚飯邀約。
約好時間地點後,我收起發燙的手機。
正打算回屋看看大少爺醒了沒有。
推開陽台的門,一個高大的身影正無聲佇立在門口。
20
莊津羽臉色陰沉,不知道在這裡聽了多久的牆角。
我下意識後退半步:「你什麼時候醒的?」
他定定看著我,不知道在想什麼,眼睛黝黑得有些嚇人。
這是什麼表情,做噩夢了?
就在我以為莊津羽下一秒就要發火,或是掉眼淚時,他用力閉了下眼。
「剛醒,做了個噩夢,」少爺咧了下嘴角,「夢見你叫我大郎,還要給我喂藥。」
他認真的嗎?
貌美如花的莊大郎和陰暗爬行的謝金蓮?
我也沒多想,以為他真是因為這個奇怪的夢才不高興,啼笑皆非地哄了他一會兒。
「只是個無厘頭的夢而已。」
莊津羽笑意淺淡,歪了下頭:「是嗎,只是夢?」
「只是夢啊……」
少爺尾音拖長,說不清是什麼意味,又突兀地換了個話題。
他一把扯過我的手腕,拽著我頭也不回地往臥室走:「我餓了。」
人偶不需要進食,他的飢餓只指代一件事情。
剛睡醒就要嗎?
我緊張地被他拖著走,光顧著害羞,完全沒注意到。
背對著我的人一臉陰翳,眼中各種情緒跌宕起伏,儼然已經被妒火沖暈了頭腦。
……
不知道是不是做夢也耗費體力,莊津羽這次餓得狠了一樣胡吃海塞,差點要了我半條命。
等他終於感到疲憊,蔫聲躺到一邊休息去的時候,我兩條腿都有些發軟了。
我齜牙咧嘴地爬下床,看了眼時間,準備換身衣服去赴方時休的約。
本以為大少爺睡著了。
沒想到拉開臥室門時,背後突然傳來他幽幽的聲音:
「都腿軟得走不了路了,還非要出去?」
聲音詭譎空靈,加個 bgm 就能直接去給恐怖片配音。
給我嚇一激靈。
「抱歉,吵醒你了?」回過神後,我軟聲安撫少爺,「今天有要緊事,但我保證很快就回來好不好?」
莊津羽沒再說話,背過身,似乎又睡著了。
我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輕手輕腳地關上門,出去赴約了。
21
我能察覺到少爺的不開心。
每次進食後,他都格外黏人又敏感,總喜歡窩在我懷裡休息。
我這個時候出門,他肯定又要生氣。
但送莊津羽回魂這件事不能拖了。
我懂得不多,卻也知道魂魄和肉體分開太久,絕對百害而無一利。
方時休好不容易給我一個機會,我不能錯過。
幸好,方時休並沒有因為醫生的身份,就完全不信玄學方面的東西。
他聽到莊津羽的生魂在我家裡,沒露出驚訝或是質疑的表情。
他的關注點有些歪:「為什麼莊先生離魂後會去找你呢?」
因為我是個家裡藏他人偶的變態。
我輕咳一聲:「巧合吧,可能是撞上了什麼相同的磁場……」
別問了,再問我就要說量子力學了。
方時休像是有讀心術,竟然真的沒再就這個話題繼續問下去。
一頓晚餐的時間,我成功取信了方時休。
他答應幫我了。
雖然沒辦法直接讓我接觸病人,但見到莊家人還是可以的。
我很感謝他,主要是我沒想到,他真的願意相信這麼天方夜譚的事。
明明是最該相信科學的醫生,而且方學長看著就像漫畫里,疑心病很重的那種軍師角色……
「因為謝學妹長得很像我喜歡的一個動漫角色,」方時休比劃了一下我的髮型,「黑長直,齊劉海,過於內向不愛說話,但認真起來很吸引人……那個角色也是喜歡靈媒之類的東西。」
出乎意料的答案。
沒想到看起來就跟我不是一個世界的方時休,竟然和我有類似的愛好。
更出乎意料的是。
「所以今年,」方時休語氣含笑,帶了點惡趣味,「謝學妹會回復我的拜年祝福了嗎?」
竟然不是群發!
竟然這麼記仇!
我落荒而逃,在方時休惡作劇成功的笑聲里,頭也不回地跑回了家。
22
到家時,莊津羽已經睡著了。
我就像個應酬歸來的窩囊丈夫,心虛地墊著腳,悄無聲息地鑽進了被窩。
被窩裡一片冰涼。
莊津羽還保持著我走時的姿勢,一動不動地背對著我。
我小聲喊他:「你還在生氣嗎?我錯了,我明早跟你解釋好不好?」
少爺沒說話,不知道是真的沒醒,還是在生悶氣。
我摸了摸他的手。
沒把我拍開,那應該不是在生悶氣。
是真的睡著了吧。
我也打了個哈欠。
今天這一波三折的,我的體力和腦力完全消耗殆盡。
過度勞累的我再次打了個哈欠,也卷著被子沉沉睡去。
這一覺我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旁邊的人沒有咬我的頭髮,也沒有模仿啄木鳥把我嘬醒。
他還保持著那個背對著我的姿勢,一動不動。
這下遲鈍如我,也終於察覺到不對勁了。
不祥的預感瀰漫開來,我顫抖著伸出手,扳過人偶的肩膀——
毫無阻力地扳了過來。
沒有呼吸,沒有體溫,身體僵滯,只有關節能活動。
這就是個虛有其表的死物。
是頂著莊津羽外表的人偶。
莊津羽的生魂不見了。
23
我大腦一片空白,某個瞬間幾乎要以為一切只是場夢。
還是身下昂貴的床單讓我回過了神。
不是做夢。
那莊津羽去哪了?
我昨天出門後發生了什麼,為什麼魂魄會消失不見?
是遇到了意外,還是……
我又擔心又害怕,像只無頭蒼蠅一樣焦慮地原地轉圈。
電話鈴聲突然響起。
是方時休。
「謝學妹,莊先生醒了,你知道嗎?」
我現在知道了。
乾澀到發疼的眼珠轉動,我看向床上空蕩蕩的人偶:
「嗯,我知道,他附身的東西已經成空殼了。」
是提前恢復了全部的記憶,所以頭也不回地走了嗎?
他是有多討厭我,才會連聲招呼都不打,就自己直接回去了。
「謝學妹,你是不是心情不好?」方時休很敏銳,「晚上要出來散心嗎,我們可以去書店買幾本漫畫看。」
他沒有問我為什麼心情不好。
沒問既然只是萍水相逢,因為意外才暫時同居的室友,又為什麼會因為對方的離開而傷心。
方時休什麼都沒問,只是用令人放鬆的聲音問我,要不要去買幾本漫畫看。
我揉了揉眼睛:「方學長,謝謝你,但下次吧。」
直到掛斷電話,我才後知後覺意識到。
啊。
我好像終於學會拒絕別人了。
24
我沒有嘗試聯繫莊津羽。
也沒像當初答應他的那樣,第一時間去見他,去向他道歉。
莊津羽的不辭而別,應該就是他給我的答案。
橋歸橋,路歸路。
命運的陰差陽錯讓我曾短暫擁有過他,但現在一切被撥亂反正。
天之驕子回到了天上,老鼠也該繼續待在陰暗的臭水溝。
這才是我們之間該有的結局。
我坐在工作間裡,看著大大小小的精緻人偶,內心逐漸平靜下來。
也許不需要多久,我就能找回狀態,習慣這種孤寂的日子。
畢竟以前一直都是這麼過的。
沒想到的是,在我逼自己適應孤獨的時候。
方時休竟然擾我道心,又一次約我出去玩。
可惡。
忘了優秀的方學長不是白嫖黨,他不懂下次一定的真實含義。
我擰眉盯著那條約我吃飯的消息。
之前婉拒的那一次,已經耗盡了我的勇氣。
再加上不久前才拜託了人家幫忙,雖然最後沒來得及實施,但也算是欠了人情。
被人情世故綁架的成年人無奈嘆氣,最終只能點頭答應。
其實我隱隱察覺到,方時休對我有些好感。
一想到這,我就渾身難受,連覺都睡不好了。
赴約那天我頂著對黑眼圈,心裡一直想著要怎麼拒絕他,提醒他要把動漫和現實區分開。
然而見面後,我驚訝發現。
方時休的睡眠問題比我嚴重多了。
原本意氣風發的青年才俊,現在整個人都透著一股掩飾不住的疲意。
見我看他,方時休不好意思地推了下眼鏡:
「沒休息好,讓謝學妹見笑了。」
我忙道沒事,讓他不必在意。
方時休卻道:「可我總希望,自己在學妹心裡能有個好點的形象。」
不是,你這話我就沒法接了。
我尷尬一笑,生硬地轉移話題:
「學長最近是工作壓力大,才沒睡好覺嗎?」
只是隨口一問,沒想到得到了一個令我猝不及防的答案。
「工作只是一方面,事實上,我最近遇到了另一個問題……」
方時休沉吟再三,緩緩開口道:
「我自己有著清晰的人生計劃,這個計劃並不包括出國進修。尤其是我最近重新和謝學妹你取得了聯繫,我並不想沒努力過就放手。」
我立刻戰術喝水,裝作沒聽懂。
方時休看出我的不自在,也沒硬要我給出回應,而是繼續說道:
「莊先生康復後,莊氏為表感謝,給了我們醫院幾個國外進修的名額,而我剛好被選入其中。」
我一口水差點噴出來。
說這事和莊津羽沒關係,我是不信的。
但他為什麼……
「這幾天我一直在想這件事,今天約謝學妹你出來,除了陪你散心,也是想問問你的想法。」
方時休溫柔地看著我,眼神中沒有任何逼迫的意思,讓我不自覺放鬆了一些。
他清楚我的性格,所以沒有把話說得太明白。
「謝學妹,你覺得我應該接受這個出去進修的機會嗎?」
我鼓起勇氣對上他的眼睛,認真道:
「方學長,如果這是個對你有好處的機會,那你就應該去。」
「哪怕我們會再次斷了聯繫?」
「哪怕我們會再次斷了聯繫。」
我用陳述的語氣認真重複了一遍,而後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道:
「方學長,我們是朋友。作為朋友,我希望你前途無量。」
方時休聽懂了。
他垂眸摩挲了下面前的水杯,笑容和煦溫暖:
「好,我知道了,謝謝你的答案。」
25
方時休出國進修了。
懷揣著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預感,我安靜等著生活中下一個變數。
被惹怒的大少爺沒讓我等太久。
這次莊氏「下手」的對象是我們的人偶工作室。
工作室乍然被收購,大家驚疑不定,不明白我們這種小作坊是怎麼引起莊氏注意的。
「難道莊氏也對咱們這種小圈子感興趣?」
我:阿巴阿巴。
「天上突然掉餡餅,我怎麼有點不敢接呢……也不知道是福還是禍啊。」
我:……是禍吧。
我思索良久,不得不承認。
這或許是莊津羽對我的報復。
失憶的大少爺被我占盡便宜,如今記憶恢復咽不下這口惡氣,又覺得噁心不想再跟我扯上瓜葛,所以才來報復我身邊的人。
我只能得出這個結論。
方時休那邊還好,或許是因為和這件事牽扯不多,他只是被送到國外進修,最多在飲食方面吃點苦頭。
但如果工作室被莊氏收購後惡意雪藏……
我坐不住了。
一人做事一人當,占莊津羽便宜的是我,他想報復我也是應該的。
但其他人不該平白無故被牽連。
之前做好的心理建設悉數崩塌,我被迫拿出了從前尾隨時的手段。
終於在三天後。
成功堵到了獨處的莊津羽。
26
大少爺生死之際走了一遭,安全意識直線下降。
大晚上出來喝咖啡,竟然敢一個保鏢都不帶。
沒有保鏢阻攔,周圍那些被他外貌迷惑的男男女女,個個宛如眼冒綠光的餓狼,恨不能直接撲到莊津羽身上。
在陰暗角落旁觀全程的我,恨不能親自衝出去給少爺當保鏢。
當然,只是想想,事實上我連邁步的勇氣都沒有。
我就一直縮在角落裡觀察。
莊津羽一杯咖啡喝了三個小時。
表情從胸有成竹到疑惑,最後變成了遮掩不住的憤怒。
憤怒的大少爺猛地起身,眼看著就要走到店門口時,卻被人撞了滿懷,弄了一身咖啡。
憋了一肚子氣的氣罐子當場爆炸,把眼前這個說是要賠他衣服,實則是想藉機加聯繫方式的人大罵一通。
少爺發完脾氣,臉色緩和了一點,獨自扭頭進了洗手間。
而周圍的人被莊津羽的暴脾氣嚇住,沒人敢再纏著他不放。
我則壓低帽檐,趁機溜進了男廁所。
「咔嚓」一聲,廁所門被我落鎖。
正在洗手的莊津羽若有所感地抬起頭。
對上了我藏在帽檐下的怯懦雙眼。
莊津羽的額角,緩緩爆出了一個十字路口。
「你特麼……」少爺深吸一口氣,吞下了髒話,「這裡是男廁所,你進來是想幹什麼?!」
話音未落,莊津羽低頭,看了看自己被咖啡浸透的襯衫。
濕透的襯衫什麼也遮不住,貼在皮肉上,反而更添澀氣。
我下意識咽了下口水,吞咽聲在空曠的洗手間格外明顯。
我:「……」
莊津羽:「……」
莊津羽雙手抱胸:「你夠了!變態也要有個限度!」
27
我向莊津羽表明了來意。
聽見我問「能不能只報復我一個」的時候。
他原本青紅交織的臉,徹底黑了下來。
「報、復。」他狠狠嚼著這兩個字。
「出個門都要遮遮掩掩的人,竟然有膽子說這種話。怎麼,看我把你學長扔出國,你心疼了?」
「做錯事的是我,」我低三下四地道歉,「和其他人沒有關係,我只是不希望你牽連無辜……」
莊津羽一拳砸在我身後的木門上。
我被這動作嚇了一跳,還未反應便被他掀開帽子,掐住了下巴抬起頭。
「沒關係又怎樣,牽連無辜又怎樣,」莊津羽嘴角彎起,紅血絲卻同時爬上了眼白,「你得罪了我,又想不到辦法讓我消氣,我自然只能自己找找樂子。」
得罪。
樂子。
我面色蒼白地看著面色猙獰猶如惡鬼的人,聲音顫抖,無力地喃喃道:
「你不能這樣……」
「哈?」莊津羽貼近看我,「你是我什麼人啊,你憑什麼命令我?」
的確,我什麼都不是。
我根本沒資格來和他談判。
他看到我只會更噁心,更憤怒,報復得更加猛烈。
淚水涌了上來,我哽咽地重複著同一句話:
「你不能這樣。」
我看不清莊津羽的表情了,只能感受到他似乎頓了一下,而後胡亂抹了下我的臉。
「喂,你哭什麼,我還沒哭呢。問你話就回答啊,你想命令我,那就說清你是我的什麼人……」
夠了。
我知道我什麼都不是,知道我骯髒的喜歡一文不值,但為什麼要反覆提醒我。
為什麼非要逼我。
我崩潰地哭出了聲。
然後在莊津羽驚慌地伸手過來,似乎想對我做什麼時——
我掏出口袋裡浸泡過藥物的手帕,飛速蒙上了他的口鼻。
莊津羽不可置信地瞪大眼:「你……」
他氣得猛吸一大口氣。
就這麼被我藥翻了過去。
我抹掉眼角殘餘的淚水,委屈地吸了下鼻子:
「對不起,我很抱歉,但我實在太難過了。」
一難過,我就控制不住自己。
被迷暈的人無法回答我。
緩了一會,情緒沒那麼低落後,我雙手用力把人抱了起來。
我抱著睡美人,從洗手間的窗戶跳了出去。
然後就這麼趁著夜色,抄著沒監控的小路,再次把人帶回了家。
截斷位截斷位截斷位
28
昏迷的莊津羽,被我安置在換了新床單的床上。
我則守在床邊,眼也不眨地看了他一整夜。
直到第二天到來。
莊津羽甦醒。
他緩緩轉過僵硬的脖子,看向一旁熬紅了眼睛的我。
剛睡醒的少爺腦子還不太清明,看見趴在床邊的我後,習慣性地伸手過來摸我的臉。
摸著摸著,理智回籠。
想起昨晚都發生了什麼後,他改捏為掐,揪著我的臉咆哮:
「你長本事了,還學人搞強制愛囚禁?!」
我被他揪臉也不敢反抗,只老實巴交地糾正道:
「對不起,但我沒有強制愛……這應該算綁架。」
不然他現在就該一絲不掛地跟我說話。
被我反駁,莊津羽怒極反笑。
「對不起你是一句沒少說,變態的事你是一件不少干。」
「行,綁架,」他鬆開手,輕拍了兩下我被捏紅的臉,「綁匪小姐,說說你的目的吧,是圖財還是圖色?」
我面紅耳赤地擺手:「不是你想的那樣,我真的只是想和你好好談談。」
少爺被我藥暈綁架也不見慌亂,但一聽我又求他別報復其他人,原本還算輕鬆的氛圍頓時凝滯。
「你為了別的男人綁架我,威脅我,現在還想讓我放過你們?怎麼,是不是還要我成全你們,幫你們辦一場世紀婚禮啊?!」
莊津羽氣得直接站在床上,一米八幾的大個子看起來幾乎要衝破天花板。
我蹲在床邊瑟瑟發抖:
「沒、沒有,你別生氣……你生氣也只報復我一個人好不好,只要你答應別再針對其他人,我立刻放你走。」
其實莊津羽有手有腳的,我又連條鏈子都沒往他身上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