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歲那年,傅晟川把我擋在身後,對持刀的小混混說:
「有什麼沖我來!」
28 歲那年,他替第三者擋下我的一巴掌:
「思思是無辜的,有什麼沖我來。」
我沒有糾纏。
利落地在離婚協議上籤下了名字。
臨走前,我平靜地對傅晟川說:
「我們兩清了。」
1.
十年前,我被一個混混堵在巷子盡頭。
他用刀尖抵住我的衣領,色眯眯地問:
「是你自己脫,還是我劃開?」
那天剛好輪到我做值日。
等我出校門時,學校附近已經沒什麼人了。
我死死拽住書包帶子,思考著同歸於盡的可能性。
絕望之際,一道熟悉的聲音在巷口響起:
「住手,有什麼沖我來!」
小混混詫異地回頭看。
他偏過身的剎那,巷口的路燈終於得以照射進來,照亮我的臉龐。
我面對刀鋒時都沒落下的熱淚,在聽見傅晟川聲音的瞬間滾滾而下。
傅晟川趁混混愣神之餘,衝過來將我扯到身後。
「欺負一個女生算什麼本事,我告訴你,我已經報警了,你識相的話趕緊走!」
他自己的聲線明明也在顫抖。
卻還是堅定地擋在我面前。
誰知,混混非但沒有退縮,反而被傅晟川的話激怒了。
他啐了一口後冷笑道:
「喲,英雄救美是吧?老子今天成全你們,讓你倆死一塊!」
下一秒,尖叫、打鬥、鮮血攪拌在一起。
衝破巷子四方的天空。
我撿起地上的磚頭砸暈歹徒的時候。
傅晟川已經渾身是血地躺在了地上。
腹部上,還懸著那把尖刀。
2.
後來,傅晟川被救護車抬走。
記者媒體爭相報道他的英勇事跡。
稱讚他是「少年英雄」。
可再多的榮譽,都改變不了他無法參加高考的事實。
我愧疚極了。
傅晟川的手術結束,從 ICU 被送回普通病房。
我站在病床前,哭得眼圈紅腫。
他卻虛弱地笑了笑:「哭什麼,小爺我命大著呢。」
我哽咽道:「還有一個月就要高考了,你怎麼辦?」
他故作輕鬆:「大不了復讀一年唄,反正我成績差,多讀一年正好能衝刺一下你的學校。」
明明眼淚還垂在睫毛上。
我卻詭異的臉紅了。
我抿了抿唇,問出了困擾許久的疑惑:
「那天你為什麼會出現在巷口?」
忘了從何時起,我跟傅晟川養成了放學一起回家的習慣。
只是碰到需要做值日的時候。
我都會勸傅晟川先行離開,不用等我。
所以我很詫異,他不是已經走了嗎,怎麼會折返回來?
聽到我的問題,傅晟川的臉也開始泛紅暈。
我們就像兩顆毛絨絨的粉桃子對望。
他的眼神飄忽,不敢直視我:「其實每次你做值日,我都會在上一層樓的樓梯口蹲著,看你下去了,就跟在你身後,直到把你送回家。」
傅晟川越說越小聲,似乎有些害羞。
「學校周邊治安不是不太好嗎,我怕你一個女生會遇到危險,尤其是做完值日,附近都沒什麼人了。你看,我的顧慮是有道理的,還好這次我跟在你身後了。」
我不說話了,垂著腦袋看他。
胸口好像有什麼東西在逐漸融化。
傅晟川的眼神突然變得堅毅,抬起頭跟我對望。
「姜落,不出意外我肯定要復讀了。你願意等我一年嗎?如果到時候我能跟你考上同一所大學,我們就……在一起。」
答案幾乎是肯定的。
我這輩子,共說過兩次「我願意」。
一次是在婚禮上。
一次是在病房。
但我始終覺得,病房裡的這一句,比起婚禮上被寫進流程的台詞,更為虔誠。
清風吹動窗邊的白色窗簾。
在聽到自己聲音響起的瞬間,我看見傅晟川的眼睛也亮了。
那麼澄澈,那麼動人,讓我幾乎不敢直視。
所以十八歲的我會喜歡上傅晟川,簡直太正常不過了。
3.
高中時,傅晟川是我的後桌。
他性子活躍,說話風趣。
是那種會在課上接老師話茬,把全班逗笑的男生。
幽默的性格,外加清秀陽光的外表,讓他的人緣極好。
而我幾乎是他的反面。
青春時期的我沉默靦腆,只知道埋頭苦讀書。
我不擅長跟人交流,所以也沒什麼朋友。
像我這樣形單影隻的人最害怕的,就是體育課的自由活動。
所有人都成群結伴。
男生招呼著打籃球踢足球,女生聚在一起嘰嘰喳喳談天。
我卻只能拿著書坐在一旁,內心祈盼下課鈴聲早點響起。
某次體育課,我照例捧著單詞書背誦。
一道陰影突然擋住了前方的光線。
我抬起頭。
只見傅晟川用手臂夾著一顆籃球,笑得露出兩排白牙。
他說:「姜落,我教你打球吧。」
離婚後的很多次午夜夢回,我都會夢見這個畫面。
萬眾矚目的少年,獨獨走到我這個小透明跟前。
陽光多燥熱啊,把我的臉都照得滾燙。
我用書遮住半張臉,小幅度地點了點頭:「好。」
後來的每堂體育課,傅晟川都會教我打球。
男同學笑他重色輕友。
他只是挑挑眉,從不反駁。
再後來,就發生了那件震動江鎮的捅人案。
那年高考,我考去了 A 市。
第二年,傅晟川也來了。
我們毫無懸念地在一起了。
同學艷羨,說我們的故事簡直就像童話。
我也無數次感謝上蒼,賜我兩情相悅,賜我年少情深。
所以我從未想過……
有一天,我會收到另一個女孩的簡訊。
4.
發現傅晟川出軌,是在我流產完的半年後。
剛檢查出懷孕時,傅晟川就勸我辭職在家。
他擰著眉,臉上儘是不贊同:「我賺的錢足夠養活一家三口了,你何必這麼拼?」
但我不甘心。
那時我剛升任總監,達到事業的新巔峰。
所在的又是化妝品行業。
日新月異,疊代飛速。
別說辭職,就算只是休一年產假,手裡的資源都要盡數過期了。
於是我堅持帶孕上班。
終於,在某個加班的夜晚,我暈倒在了路旁。
再度醒來時,我面對的是傅晟川陰沉的面孔。
「孩子沒了。」他用明顯壓抑著怒火的腔調質問,「是我養不起你嗎?是我傅晟川不能給你好的生活嗎?你要一直作,作到把孩子都弄沒了!」
當時的我緊緊攥住白色床單,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
「我不是你養的金絲雀,我需要有自己的事業。我可以明確告訴你,就算提前知道這個孩子會掉,我也不可能辭職。」
傅晟川像是被人當頭潑了一盆冷水。
他沉默了。
過了許久,他才把臉埋入手掌,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抬起頭紅著眼眶說:
「姜落,為什麼你不能一直是那個在操場邊獨自看書的女孩呢?」
那個形單影隻、需要他來拯救的小女孩。
為什麼?
我不知道。
但是他試圖懷念弱小的我,來貶低現在好強的我的做法,無疑激怒了我。
我冷笑著諷刺:「你要是這麼喜歡柔弱的女孩,大可以去外邊找一個,反正你傅晟川——養得起。」
那時我只當自己說的是氣話。
卻沒想過有天會一語成讖。
5.
林思雨跟傅晟川的親密照,是她自己發給我的。
女孩依偎在男人的臂膀上,肩膀赤裸。
只有一塊白色床單蓋住身軀。
明眼人都能看出發生了什麼。
說實話,在流產之後,我跟傅晟川的關係就降至了冰點。
但我以為這只是他對我做法的不認可。
我從沒想過他會變心。
林思雨提出要見我一面,我應允了。
咖啡館內,冷氣開得很足。
林思雨穿著一件寬鬆的短袖,露出兩條細嫩的胳膊。
她的穿著打扮十分年輕。
或者說,她就是很年輕。
於是我開口問的第一句話是:「你應該還在讀書吧?」
林思雨微笑著點點頭,右手無意識地晃動著咖啡勺:
「是呀傅太太,我還在念大學呢。」
我糾正道:「我姓姜,你可以喊我姜女士。」
林思雨似乎聽到了什麼好笑的話,嗤笑了一聲。
「我懂的,新時代職業女性嘛,獨立自主,不想以任何人的老婆或媽媽自居。不過既然如此,你為什麼不幹脆跟傅總離婚,騰出他太太的位置呢?」
年輕的女孩終於露出了她的爪牙。
「你知道嗎,我是從小城市考上來的,家裡窮,課餘就只能去兼職。認識傅總,是在一個夏天,我穿著厚重的玩偶套裝發傳單,不小心中暑暈倒在街頭,所有人都對我避之不及,生怕我在碰瓷。只有傅總,只有他,把我抱起來送去了醫院。」
說起這件事時,林思雨的表情滿是神往。
仿佛又一次沉浸在美好的少女心事中。
而我就坐在她對面,聽一個陌生女孩表達著對我丈夫的崇拜。
那一瞬間,我失神地想。
原來傅晟川是英雄救美故事裡的常客。
卻不只是我一個人的英雄。
林思雨轉過頭來看向我,眉眼裡儘是得意:
「一來二去,我們就熟了。他跟我說,他太太是個很要強的女人,但他始終覺得,女人就應該是被他捧在手心,備受呵護的。」
「姜小姐,你聽見了嗎?你們根本就不合適。如果你真的足夠獨立足夠清醒,就該放他自由。」
我啞然失笑:「是傅晟川讓你來找我的?」
林思雨驕傲地揚起下巴:
「當然不是,他這麼善良的人,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
我用手撐著太陽穴,語氣平靜:「那就讓他親自來跟我談吧。」
在一起,是兩個人的事。
分手,也是兩個人的事。
哪有讓外人傳話的道理。
說完,我就提著包起身離開了。
走到室外,一下子被高溫環繞。
冷熱的巨大溫差讓人猛地打了個哆嗦。
其實剛才我很想對林思雨說:
你知道嗎,傅晟川第一次提出要教我打球,也是在一個夏天。
不過往後我不會再喜歡夏天了。
6.
傅晟川還是主動跟我提出了離婚。
因為林思雨懷孕了。
他的表情看起來很為難:「落落你知道的,我從小就沒有爸爸,我清楚一個單親媽媽撫養孩子有多困難,又會遭受多少白眼,所以我不能讓自己的孩子也沒有爸爸。」
我沒有推開那份協議,只是提出要他凈身出戶。
「房子,車子,錢,我全都要。」
一旁的林思雨聽到這話瞬間就炸開了。
「你憑什麼——」
卻被傅晟川打斷。
他的語氣愧疚:「我答應你,畢竟是我對不住你。」
律師重新擬定了協議。
傅晟川簽完,遞給我。
我正要提筆時,林思雨忍不住開口嘲諷道:
「確實也該給她,畢竟姜小姐流產完以後,不是很難再有孕了嗎?以後沒有人養老送終,是得給自己多留點錢。」
筆尖一抖,在紙上留下黑色的墨點。
我猛然抬頭。
臉上顏色盡失。
我沒想到,傅晟川會把這件事都告訴林思雨。
傅晟川的臉色同樣難看,呵斥林思雨閉嘴。
可年輕氣盛,越不讓說就越是想說。
林思雨梗著脖子逞強道:
「我難道說錯了嗎?本來就是啊!一個做不了媽媽的女人,跟殘廢有什麼區別?」
我氣得渾身顫抖,下意識揚起巴掌想扇下去。
「啪」的一聲。
落在的,卻是傅晟川的臉上。
林思雨尖叫:「你怎麼敢打人!我要報警!晟川疼不疼啊,都紅了……」
傅晟川搖搖頭,有些無奈地把她拉到身後,對我道:
「我做錯了事,我對不起你。但思思是無辜的,有什麼沖我來。」
話音剛落,他就愣住了,臉色驟然變得蒼白。
我猜那一刻,我們都想到了十年前。
同樣的話,同樣的人。
只是當年,他擋在我面前,我看到的只有他寬厚的背影。
而如今,他面向我,是為了護住另一個女人。
我的心臟像是突然被人狠揉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