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我現在是個不生不死的情況。
要不要勸他放棄。
又該如何勸他去看看心理醫生呢?
我下意識想和活著時一樣翻個身,才想起來自己現在不能動。
可相框居然隨著我的意念真的滾了一圈。
我砸到霍閻的枕頭上,隨即覺得渾身一輕,緊接著被某種溫柔的感覺包裹。
視角隨之轉換。
我附到了枕頭裡。
霍閻穿好衣服出來,捧起遺照往外走。
沒兩步,他忽而停住。
「姜念?」
他的人和聲音都在顫抖。
我好奇他怎麼發現我不在相框里的。
「姜念!!」霍閻對著我的相框崩潰大喊。
我趕緊晃著枕頭角角,「我在這!」
霍閻猛地撲過來把枕頭抱住,臉深深地埋進去,一下下揉搓著。
「你還在,你還在。」
我清晰地感受到他臉頰的溫度,還有睫毛顫抖時掃過來的癢意。
他抱了好一會才緩過神,「可是你的頭在哪?」
我超級小聲地回答。
「把你臉從我腚溝上撤走。」
霍閻的耳朵泛起緋紅,「……哦。」
他把枕頭翻個面,重新珍惜地抱在懷裡。
我有點難受。
不知道該拿他怎麼辦了。
我清楚地感受到他的精神不太穩定,如果繼續這樣下去,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就會徹底瘋掉。
但我如果離開,他還可能繼續自殺。
這可怎麼辦。
12.
我莫名觸發了可以附身任何物品的能力。
霍閻一如既往,去哪都帶著我。
所有情況下,他都旁若無人地和我說話,渾然不顧周圍人的目光。
有人開始懷疑,霍閻是不是真的能看到鬼。
霍叔叔實在看不下去,斥巨資找來一位雲遊在外的高人。
高人進門前,我聽到他和霍叔叔的對話。
「先生,你只要看看我兒子是不是瘋魔了,還是念念真的沒走。」
「我擔心歪門邪道會害了我兒子。」
高人頷首,「您放心。」
看他成竹在胸,我開始擔心他會不會像電影里的道士一樣把我抓走。
那霍閻怎麼辦?
可這樣的擔憂沒能持續太久。
高人所有雲淡風輕的表情在見到霍閻時瞬間破碎。
甚至結巴起來。
「您……原來是您?」
接著他看向附身在毛絨玩偶里的我。
「您也在?」
我:??
霍閻掃眼看他,不悅道:「你是幹嘛來的?」
高人答非所問:「難怪,難怪啊!」
他拂袖離去,甚至顧不上和霍叔道別。
霍叔一臉茫然:「怎麼跟見到鬼了一樣。」
霍閻若有所思地看著高人離開的方向。
我也奇怪,不知道剛剛那人在害怕什麼。
「難道我和你還有什麼了不得的身份?」
霍閻低聲回答:「誰知道呢?」
當晚我被霍閻摟著睡覺時,居然破天荒地做了個夢。
夢裡我和一個黑衣男人吵得不可開交,最後我氣急了,把毛筆塞他嘴裡。
什麼鬼……
這些未得開解的疑慮很快被婚禮籌備的繁雜事項淹沒。
我縮在高定婚紗里,看他淚眼朦朧地宣誓說愛我。
司儀說交換婚戒的時候,他把兩枚婚戒都戴到自己無名指上。
我問:「那女款戒指不勒嗎?」
他小聲說:「要去改一下內圈。」
兩家長輩連帶我哥看著霍閻在台上對著婚紗竊竊低語。
誰看了都要搖頭。
新婚夜。
我附到風鈴上,隨風而動,叮叮噹噹地響。
霍閻仰頭看我,眼底蘊著化不開的溫柔和悲傷。
「霍閻。」
「嗯?」
「可是我始終碰不到你,我只能這樣。」
還有一句話我沒說,我害怕耽誤他。
霍閻卻紅著眼眶笑了,「你還在,我就滿足了。」
我靜靜地看著他。
這個人可以為我殉情,如今卻要守著一個虛無而未知的我。
我把自己想到哽咽。
如果可以有機會,我願意付出一切,和他從頭來過,可以像一個正常人那樣愛他,和他度過每一個平凡的朝暮。
可是所有情意都被「後知後覺」四個字狠狠壓住。
我哽咽地說:「可是你這樣值得嗎?」
霍閻回答的聲音很輕,「哪怕你只是風裡的一道聲音,我也想聽一輩子。」
他越來越平靜。
我卻越來越痛苦。
分不清這份無法觸碰的愛意究竟對誰更殘忍一點。
我喊他:「霍閻,你是個笨蛋。」
霍閻笑眯眯地點頭應下,「我是。」
13.
我沒有消散。
甚至更加熟練地附身於任何物品上。
某次霍閻被對家算計。
因為他帶著亡妻四處亂跑的事情無人不知,我變成了他的軟肋。
對家找來幾個野生道士布陣法,居然真的把我困住。
我硬生生從霍閻的領帶里被扯了出來,被釘進那個陣法里。
他們以此威脅霍閻不許還手。
幾個打手把他踢倒拳打腳踢。
霍閻被生生折斷了手都沒哼一聲,眼睛緊緊盯著我,低聲說讓我別害怕。
歹徒趁他不備拔刀向他,這一刀,直對後心。
我急聲大吼,「霍閻,動啊!」
可他已經神志不清。
生死關頭,我只剩一個念頭。
我不能讓他再因我受傷了。
不曉得是哪來的力量,即便劇痛如針從四面八方釘住我。
我也要護住霍閻!
我附到那把匕首里,強行改變刀子刺入的方向。
連日來求而不得的陰鬱化作憤怒猛獸,我的怒吼居然化為颶風,動盪著震暈了在場所有人。
我耳邊也是嗡鳴不停。
恍惚間,我好像看到一個女子身著紅衣行走於陰雲墨巷之間。
最後我附身到霍閻的手機上報警。
這一刀勉強避開霍閻心臟,但他還是在生死線上掙扎了一遭。
昏迷半月才醒。
睜眼後,我總覺得他的眼神變得很不一樣。
「念念,你可以答應我一件事嗎?」
「不然我會死不瞑目。」
我附在婚戒里,心有餘悸地哭著,引得戒指微顫。
「你說啊,我還能不答應你嗎?」
霍閻說:「以後,如果你生我的氣,要很快原諒我。」
我哽咽地問:「我怎麼可能生你的氣?」
霍閻卻執著地要我答應,甚至要我發誓。
此後他就像是對這件事有了什麼執念,隔三差五就要向我確認一遍。
「你一定會原諒我。」
「你不許離開我。」
「你真的要很快原諒我。」
我耳朵都快聽起繭了,卻並沒有覺得絲毫不耐煩。
什麼不能見面,什麼觸碰不到。
這一切都不抵我們還能互相陪著。
14.
我就這樣和霍閻度過了他的餘生。
陪他工作,陪他出遊,陪他變老。
有許多人勸他往前看,也有人將憐憫的目光投射向他。
可霍閻逐漸變得平靜自得。
他說:「我已經擁有了。」
我哥如願以償娶到了喜歡多年的女孩,和嫂子生了對雙胞胎。
霍閻半騙半搶地認了其中一個孩子做自己的繼承人。
幾十年過去,他功成名就,從總裁位上退下來,帶著我去看全世界的風景。
直到他躺在病床上,連呼吸都費勁,手卻緊緊按著婚戒。
我此刻就附身在婚戒里,感受他至死不肯放手的愛意。
聽到他虛弱地開口。
「念念,我這就……這就來見你。」
生命監測儀器響起警告。
在警告聲中,霍閻微笑著閉上了眼。
我看到他從自己身體里飄出來,穿過圍攏著進行急救的醫務人員。
看向我。
他恢復了年輕的模樣,望向我的目光中閃爍著失而復得的雀躍。
我這才發現自己居然也擁有了完整的魂魄形態。
沒人得見, 病房裡有兩隻鬼擁泣著互訴思念。
我正哭得興起。
一道金光灑向我們。
「閻王大人,司命大人, 二位劫數已過,請速歸神職。」
我:???
14.
我和霍閻被帶到一座古風宮殿。
建築氣勢恢宏,真中架設一面巨大水鏡。
一群奇怪的傢伙恭敬地向我們行禮, 各個長得鬼斧神工。
我緊緊拉著霍閻。
這一次, 說什麼我都不會再放開他。
面前迎來個白鬍子老頭,長袖飛揚。
他指尖凝光彈向水鏡,介紹。
「這是二位把彼此踹進輪迴道之前的畫面。」
畫面呈現於前。
鏡中的我身著颯爽紅裙,正埋案奮筆疾書。
長發黑袍的霍閻面含不悅地來到我面前。
砸了好幾冊東西到我桌面上。
「司命, 你給凡人安排的都是什麼宿命?」
「為何要分離本該命中相守的人?」
「你豈不知情愛該從一而終?」
他一頓數落。
我拍案而起,一腳蹬著桌沿抬手指他。
「你能不能收一收你腦子裡那些古板糟粕!」
「我麻煩你去看看現在的人間,他們的想法早就變得不一樣,相遇是緣, 過不下去就分開去找下一段緣分,這有什麼錯?」
「命運為什麼要困住人?」
霍閻:「按照規矩來,獲得平衡就不會有遺憾。」
「姜念,你身擔司命之職, 卻不明白命運的重量。」
我:「戀愛腦過得很慘的,為什麼要白受這種罪?」
「你閻王當久了, 沒死過,你哪裡知道生死的溫度?」
霍閻緊眉,威壓四散。
「你吼我?」
我叉腰瞪他, 「我還敢打你, 信不信?」
我倆真打起來了。
但因為實力懸殊,我難以硬抗。
氣急之下我幻出金筆在命簿上寫下霍閻的大名。
【此人家資豐厚,生活本該美滿,卻是個戀愛腦, 求而不得, 又要從一而終!】
我拼盡全力把霍閻踹向輪迴門。
「你去體驗一下戀愛腦!」
可霍閻在徹底陷入輪迴門之前拽住我。
他掌心一拍命簿。
我看到自己的名字顯現其中。
【此女將一⽣錯過,求⽽不得,⽆法善終。】
我甚⾄看到這個狗賊出於私心多添一筆。
【死法離奇。】
「霍閻我咬死你啊啊啊啊啊啊!」
就這樣,我被霍閻拽進了輪迴門, 暴怒下一口咬上他腦門。
……怪不得這狗賊生來額前帶著個小⼩紅紅的胎記。
我時常打趣那個胎記⼀定是他上輩⼦太狗被⼈咬的。
果然如此!
合著這是地府辦公室糾紛導致的人間悲劇。
他讓我求⽽不得,無法善終。
我讓他愛而不得,體驗什麼叫戀愛腦。
想起來了。
都想起來了!
我和霍閻在地府共事幾千年, 他古板嚴苛, 信奉規則,屢屢對我的工作口出狂⾔。
我倆不是吵就是打。
但我沒想過, 有⼀天我會因為理念不合把他踹進輪迴。
更沒想過,我居然會和他相愛。
若可以早點明白平衡之道, 這些都不會發⽣。
我驀地想起來⼀件事, 磨⽛看向霍閻。
「所以,你差點被刀子捅死時就想起來了?」
他唇⻆慢慢扯出⼀絲不太自然的笑容, 似有所感地抓緊我的⼿。
「……⽼婆,你答應過會原諒我的。」
「⽼你爹!滾啊!」我甩開他的狗爪。
霍閻在我身後哭出荷包蛋眼淚。
地府連聲響徹閻王⼤⼈呼喊⽼婆的聲⾳,引得忘川河畔排隊的遊魂連連側目。
紅衣司命終於回頭看他。
「我趕著去改之前的命簿!你別打擾我工作!」
「那你改完還愛我嗎?」
「再說吧。」
「老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