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起筆,在「贈與人」那一欄,一筆一划地寫下「許靜」兩個字。落筆的瞬間,我看到了我媽臉上那毫不掩飾的、勝利者的笑容。
她以為她贏得了我的人生。
她不知道,她簽下的,是她自己後半生的賣身契。
這份協議,是我精心設計的。表面上是財產贈與,但內核,卻是一份權責對等的「全權委託管理合同」。
我放棄自主權,將人生交給她打理;作為對價,她獲得我的全部財產。
法律上,委託人有權監督受託人是否盡職盡責。
如果她這個「管理人」,無法為我提供一個符合社會公序良俗的、健康幸福的人生,那麼,她就構成了根本性違約。
當然,這些,我是不會告訴她的。
我要讓她在最頂峰的時候,親手為自己掘好墳墓。
9
出院回家的第一天,我媽就迫不及待地行使了她的「新權力」。
她把我銀行卡、工資卡、身份證、戶口本全部收走,鎖進了她的保險柜里。然後,像個女王一樣,坐在沙發上,對我下達了第一個指令。
「去,把你的那些破爛衣服、化妝品,全都給我扔了!」
我二話不說,走進房間,將衣櫃里所有她看不順眼的裙子、口紅、高跟鞋,全部打包,扔進了樓下的垃圾桶。
看著那些曾經帶給我自信和美麗的東西被我親手拋棄,我媽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接著,是我的工作。
她認為我的設計師工作「天天熬夜,接觸的人亂七八糟」,勒令我辭職,去考公務員。
第二天,我便向公司遞交了辭呈。人事主管再三挽留,我只是微笑著搖頭:「對不起,我媽媽覺得這份工作不適合我。」
然後,是我的社交。
她沒收了我的手機,說要「杜絕不良信息的干擾」。每天只在飯後給我半小時,用她的手機和外界聯繫,當然,是在她的全程監視下。
我的朋友們察覺到不對勁,打電話來問,都是我媽接的。
「我們家靜靜現在要專心備考,沒時間跟你們這些閒人玩了。」說完就掛斷電話,然後將對方拉黑。
我的世界,被她一點點地壓縮,最後只剩下這個不到一百平米的房子,和她那張寫滿了控制欲的臉。
我爸看著這一切,憂心忡忡,幾次想勸,都被我媽一句「這是靜靜自願的,有公證書為證」給懟了回去。
而我,全程順從,沒有半分反抗。
她讓我往東,我絕不往西。她讓我吃糠,我絕不咽菜。我成了一個完美的、沒有思想的提線木偶。
起初,我媽對此十分享受。她喜歡這種絕對掌控的感覺,喜歡在親戚朋友面前炫耀我的「孝順」和「懂事」。
「你看我們家靜靜,現在多乖。我說什麼她聽什麼,這才是女兒該有的樣子!」她挽著我的胳膊,在小區里對每一個認識的人說,仿佛在展示一件她最得意的作品。
但漸漸地,她開始覺得不對勁了。
因為我的順從,太過絕對,太過徹底了。
她給我安排了滿滿當當的備考課程,從早上六點到晚上十一點。我一絲不苟地執行,學到臉色蒼白,嘴唇乾裂。
她給我安排了無數個相親,對方都是她麻友的兒子,不是媽寶男就是啃老族。我每一次都盛裝出席,但面對對方的任何問題,我都只會回答:「這個,我需要問問我媽媽的意見。」
幾次下來,那些介紹人再也不敢往我們家領人了。
她開始變得煩躁。這種絕對的掌控,並沒有給她帶來預想中的快樂,反而像一種無形的負擔,壓得她喘不過氣。
因為,她需要為我的人生,負全責了。
而我,只需要像一面鏡子,誠實地、毫釐不差地,映照出她每一個決策所帶來的後果。
10
壓垮駱駝的第一根稻草,來得比我想像中更快。
一天,我正在客廳里埋頭做著公務員考試的模擬題,突然感到一陣頭暈目眩,緊接著,鼻子裡一熱,鮮血滴了下來。
我平靜地用餐巾紙擦掉,繼續做題。
我媽端著一盤切好的水果出來,看到我桌上的血跡,嚇了一跳:「怎麼回事?怎麼流鼻血了?」
「沒事,」我抬起頭,對她露出一個虛弱的微笑,「可能是最近學習太累,有點上火。」
「上火?」她皺起眉,「我天天給你吃的都是最清淡、最降火的東西,怎麼會上火?」
「我也不知道,」我搖搖頭,眼神無辜又迷茫,「媽,我的身體現在歸您管,您說是什麼原因,就是什麼原因。」
我把皮球,輕輕地踢了回去。
她愣住了,一時語塞。
是啊,我的ťũₔ飲食、作息,全都在她的掌控之下。如果我出了健康問題,那責任人,只能是她。
從那天起,她看我的眼神里,多了一絲恐慌。
她開始更加變本加厲地研究養生食譜,買來更昂貴的保健品,逼著我吃下去。
但我「虛弱」的狀況並沒有好轉,反而開始頻繁地頭暈、失眠、食欲不振。
當然,這一切都是我裝的。每天趁她不注意,我會偷偷在房間裡做高強度的運動來消耗體力,並且用一些無傷大雅的小方法,讓自己看起來氣色很差。
我爸看不下去了,堅持要帶我去醫院做個全面檢查。
我媽雖然不情願,但看著我日益憔悴的臉,也不敢再阻攔。
檢查結果出來那天,我故意讓我爸一個人去拿。
他回來的時候,臉色煞白,手裡捏著一張化驗單,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
我媽一把搶過來,看到上面的幾項指標異常和醫生寫的「建議複查,警惕血液系統疾病」的字樣時,她的身體晃了一下,差點沒站穩。
「怎麼......怎麼會這樣?」她喃喃自語,臉上血色盡失。
我「適時」地從房間裡走出來,輕聲問:「爸,媽,怎麼了?是我的檢查結果出來了嗎?」
我爸看著我,眼圈都紅了。
我媽則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猛地將化驗單藏到身後,厲聲說:「沒事!小孩子家家別瞎問!你的身體好得很!」
我看著她驚慌失措的樣子,心裡冷笑。
害怕了嗎?
這才只是個開始。
我走上前,從她身後抽出那張化驗單,低頭看了看,然後抬起頭,臉上帶著一絲天真的憂慮:
「媽,這個病......嚴重嗎?我們的保險,能賠多少錢啊?」
11
我的問題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準地插進了我媽最不可告人的心事裡。
她的臉色在一瞬間變得慘白如紙,眼神躲閃,嘴唇哆嗦著,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你......你胡說什麼!什麼保險!你身體好好的!」
「可是,」我歪了歪頭,指著化驗單上那個刺眼的箭頭,眼神純凈得像個不諳世事的孩子,「這裡寫著異常啊。我聽別人說,這種病很花錢的。媽,您不是給我買了很多保險嗎?就是您藏在我床底下的那個保險箱裡......」
我故意把話說得斷斷續續,仿佛只是無意間提起。
「你!」我媽像是被雷劈中一般,渾身劇震,指著我,臉上交織著震驚、恐懼和不可思議,「你......你怎麼知道......」
她的話沒說完,就被我爸一聲怒吼打斷了。
「什麼保險箱?張愛蓮!你給我說清楚!」我爸的臉漲得通紅,他不是傻子,聯繫我前後的話,他瞬間明白了什麼。
我媽被我爸的氣勢嚇得後退了一步,眼神慌亂,語無倫次:「沒......沒什麼......就是,就是普通的保險......」
「普通的保險需要你藏在女兒床底下?」我爸步步緊逼,胸口劇烈起伏,「靜靜剛才說什麼?什麼病?賠多少錢?你是不是早就盼著她出事!」
最後那句話,如同平地驚雷,炸得整個客廳的空氣都凝固了。
我媽的心理防線在這一刻徹底崩潰了。
「我沒有!」她歇斯里底地尖叫起來,聲音尖利刺耳,「我那是為她好!為這個家好!萬一......我是說萬一她出了什麼事,家裡總得有筆錢吧!我有什麼錯!」
「你沒錯?」我爸氣得渾身發抖,指著她,「你天天逼她吃那些沒油沒鹽的東西,把她身體搞垮!現在她病了,你第一反應是保險賠多少錢!你......你這個毒婦!」
說著,他揚起手,似乎想打下去。
我媽嚇得閉上了眼睛,但那一巴掌,最終沒有落下。我爸頹然地放下手,一拳狠狠地砸在牆上,眼眶通紅。
我冷眼旁觀著這場鬧劇。
看著我爸的痛苦,我媽的狡辯,我心中沒有一絲波瀾。
前世,在我最需要他們的時候,他們一個沉默,一個算計。今生,這點遲來的「醒悟」,又有什麼意義?
「爸,媽,你們別吵了。」我輕聲開口,打破了僵局。
我走到他們中間,拿起那份化驗單,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治病,不是嗎?」
我看著我媽,微笑著說:「媽,根據我們的協議,您是我的『人生管理人』。我的健康,現在完全由您負責。所以,接下來所有的治療方案、醫療費用,都由您來決定和支付。」
我頓了頓,補上了最致命的一刀。
「當然,我所有財產都贈與給您了,您應該有足夠的能力來處理,對吧?」
我媽的身體晃了晃,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
她終於明白,她親手簽下的那份協議,不是一張通往財富自由的門票,而是一個無底的、會吞噬她一切的黑洞。
12
接下來的日子,對我媽來說,是真正的地獄。
我拿著那張「疑似」血液病的化驗單,開始了漫長的「求醫問藥」之路。
當然,每一次去醫院,都是我媽陪著,並且由她支付所有的費用。挂號費、檢查費、專家會診費......每一筆錢,都像是在割她的肉。
我刻意挑選那些收費最昂貴的私立醫院,掛最難掛的專家號。
專家們給出的診斷總是模稜兩可:「指標確實有點異常,但還不能確診,需要進一步做更詳細的檢查,比如......骨髓穿刺。」
一聽到「骨髓穿刺」,我媽的臉就白了。她不是擔心我疼,而是擔心檢查的費用和背後可能代表的、更加龐大的治療開銷。
「醫生,就不能吃點藥調理一下嗎?」她總是試圖用最省錢的方式解決問題。
而我,則在一旁「懂事」地補充:「媽,沒關係的,我相信您的決定。您讓我做什麼檢查,我就做什麼檢查。您覺得吃藥能好,那我們就回家吃藥。」
我把所有的壓力都推給了她。
每當醫生用一種複雜的眼神看著她時,那種無形的道德審判,讓她坐立難安。她既怕花錢,又怕背上「耽誤女兒病情」的罵名。
金錢和名聲,這兩樣她最看重的東西,此刻成了撕扯她的兩股力量。
她開始整夜整夜地失眠,頭髮大把大把地掉,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憔悴下去。
而我,作為「病人」,卻氣色一天比一天好。
我每天用她買來的昂貴食材給自己做營養餐,用她交了錢的健身卡去鍛鍊身體。我不再熬夜備考,而是早睡早起,精神飽滿。
我們的角色,仿佛徹底調換了。我成了那個頤指氣使、只管享受的「控制者」,而她,成了那個殫精竭慮、心力交瘁的「執行者」。
她試圖反抗。
有一次,她將一沓帳單摔在我面前,紅著眼睛說:「許靜!你到底想怎麼樣!家裡的積蓄都快被你花光了!」
我放下手中的書,抬頭看著她,一臉無辜:「媽,是您要全權負責我的人生的啊。生病也不是我想要的。還是說......您想違約?」
我微笑著提醒她:「協議上寫得很清楚,如果您無法履行『管理人』的職責,導致我的人生包括健康受到損害,那麼您不僅需要返還我贈與的全部財產,還需要支付給我同等金額的違約金。」
她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她知道,她被套牢了。
那份她以為是保障的公證書,現在成了懸在她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她被困在了自己親手編織的牢籠里,無處可逃。
13
我媽徹底垮了。
她不再研究養生,不再逼我備考,也不再打聽誰家有合適的相親對象。
她整天像個遊魂一樣在家裡晃蕩,眼神空洞,嘴裡不停地念叨著「怎麼辦」、「怎麼辦」。
我知道,時機到了。
我預約了最後一次專家會診。這一次,讓我爸也跟著一起去了。
在診室里,頭髮花白的專家看著我最新的、各項指標全部正常的體檢報告,又看了看我媽那張憔悴不堪的臉,推了推眼鏡,語氣溫和地開口了。
「許女士,你女兒的身體非常健康,之前化驗單上的指標異常,可能只是因為壓力過大、作息不規律導致的暫時性波動。年輕人,身體底子好,調整一下就恢復了。」
然後,他話鋒一轉,看向我媽,神情變得嚴肅起來。
「反倒是您,張女士。我看您氣色很差,精神緊張, 這段時間是不是壓力很大, 睡眠也不好?您這個年紀, 三高風險本來就高, 再這麼下去,身體很容易出問題的。我建議您也做個全面的檢查。」
我媽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仿佛沒有聽到醫生的話。
健康。
她追求了一輩子, 並以此為名, 控制了我半輩子的東西,最後卻成了壓垮她自己的稻草。
這真是天底下最大的諷刺。
回家的路上, 車裡一片死寂。
直到進了家門,我媽突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哭得撕心裂肺, 像個迷路的孩子。
她癱坐在地上, 一邊哭一邊捶打著自己的胸口:「我錯了......我真的錯了......靜靜,媽錯了......」
我爸嘆了口氣,走過去想扶她,卻被她一把推開。
我靜靜地看著她。
這場遲來的懺悔,並不能抹去前世的傷痛, 也無法彌補她對我人生的戕害。
我沒有原諒她, 也永遠不會原諒。
我走到她面前,將一份新的文件, 放在了她面前。
是《解除委託管理及財產贈與協議書》。
「媽,」我蹲下身, 平視著她哭得紅腫的眼睛,聲音平靜而清晰, 「簽了它。從今以後, 我的人生, 我自己負責。你的財產,也還給你。」
她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著我。
我繼續說:「不過, 不是全部。這兩個月,你為我支付的所有醫療費用、課程費用,我會雙倍奉還。剩下的,才是你的。」
我要讓她明白,親情不是無條件的索取。成年人之間的每一次互動,都是有成本的。
「還有, 」我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這個家, 我不會再待下去了。我已經找好了房子, 明天就搬走。」
說完,我不再看她,轉身回了房間, 開始收拾我為數不多的行李。
身後, 我媽的哭聲漸漸變成了絕望的哀嚎。
我知道,她失去的,不僅僅是一筆錢, 更是她賴以為生的、對我的控制權。
而我,終於打碎了那個名為「家」的牢籠,獲得了真正的、屬於我自己的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