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今生,我從未聽說過什麼保險箱。
我的房間,我住了二十多年,床底下除了積攢的灰塵,還能有什麼?
小姨見我一臉茫然,眼神更加急切了:「就是一個小小的鐵盒子,上了鎖的!你真的不知道?」
她看我的表情不像作假,臉上的血色褪去幾分,喃喃道:「難道......難道是我看錯了?不可能啊......Ťű̂₄好幾年前了,我來你家串門,無意中看到你媽鬼鬼祟祟地從你房間出來,手裡拿著個本子往那盒子裡塞,然後又塞回你床底下......」
她的話像一道驚雷,在我腦中炸開。
我媽......在我床底下......藏了東西?
心臟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一種冰冷的、帶著腥味的預感順著脊椎向上爬。
「小姨,」我抓住她的胳膊,力道大得自己都嚇了一跳,「你確定是在我床底下?」
「我確定!」小姨被我的反應嚇到了,但還是肯定地點了點頭。
此時,救護車的聲音由遠及近。
醫護人員抬著擔架沖了進來,我爸和表哥手忙腳亂地扶著還在喘氣的我媽躺上去。
我爸急得滿頭大汗,沖我喊:「小靜!還愣著幹什麼!快跟你媽去醫院啊!」
我冷冷地看著擔架上那個面色慘白、雙眼緊閉的女人,她此刻的脆弱模樣,沒有激起我半分同情。
「爸,你去吧,」我抽出被小姨握著的手,聲音平靜得可怕,「我回家給她拿社保卡和換洗衣物。」
這是一個完美到無法拒絕的藉口。
我爸不疑有他,連連點頭,跟著救護車匆匆離去。
親戚們也都圍了上去,現場亂糟糟的,沒人再關注我。
我轉身,毫不猶豫地走出了酒店。
打車回家的路上,我的手一直在抖。
小姨的話和前世的種種細節在我腦海中瘋狂交織。
我媽對金錢近乎病態的執著......
她在我生病後,對我爸說的第一句話不是我的病情,而是「要花多少錢」......
她在葬禮上,對我高昂醫藥費的哭訴和悔恨......
我一直以為,那是刻薄,是自私,是深入骨髓的涼薄。
可如果......如果這一切背後,還有一個更黑暗的動機呢?
車子停在樓下,我付了錢,幾乎是衝上樓的。
打開家門,熟悉的、壓抑的氣息撲面而來。
屋子裡靜悄悄的,只有我的心跳聲,像擂鼓一樣。
我直奔我的房間。
這個房間,承載了我二十多年窒息的記憶。
牆上還貼著她強迫我貼的「養生格言」,書桌上擺著她買的各種「健康」書籍。
我沒有片刻停留,徑直走到床邊,彎下腰,掀開了床單。
光線昏暗的床底,積著厚厚一層灰。
我屏住呼吸,伸長手臂,一點點往裡摸索。
指尖先是觸碰到冰涼的地板,然後,碰到一個堅硬的、帶著金屬質感的稜角。
就是它!
我心中一凜,用盡力氣將它拖了出來。
那是一個 A4 紙大小的深藍色鐵皮保險箱,上面掛著一把小小的黃銅鎖。看起來有些年頭了,箱子的邊角已經有了銹跡。
鎖著。
我環顧四周,目光落在書桌的筆筒上。我走過去,抽出一把裁紙刀和一根回形針。
前世病重時,因為無聊,我曾跟著視頻學過一些開鎖的技巧。沒想到,居然會用在這裡。
我蹲在地上,將回形針掰直,小心翼翼地探入鎖孔。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我的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終於,只聽「咔噠」一聲輕響,鎖開了。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我深吸一口氣,顫抖著手,掀開了那個塵封已久的保險箱。
6
箱子裡沒有金銀珠寶,只有一沓厚厚的、碼放整齊的紙張。
最上面是一張泛黃的醫療單,是我小時候得急性腸胃炎的住院記錄。
我皺了皺眉,將它拿起。
下面,是一份保險合同。
投保人:張愛蓮。
被保人:許靜。
受益人:張愛蓮。
是一份意外傷害險,購買日期是我十歲那年。這很正常,很多父母都會給孩子買。
我繼續往下翻。
第二份,第三份,第四份......
全都是保險合同。
從意外險,到教育金險,再到......重大疾病險。
我的目光死死地定格在最後一份重疾險合同上。
購買日期,是我上高中開始住校的那一年,也正是從那一年起,我媽以「外面的東西不幹凈」為由,嚴格控制我的飲食。
合同被翻閱過很多次,邊緣已經起毛。
我翻到理賠細則那一頁,上面用紅筆,重點圈出了幾個字——「惡性腫瘤」。
旁邊的賠付金額,是一個刺眼的數字:五十萬。
我的血液,在這一刻幾乎凝固了。
這還不是全部。
在所有保險合同的下面,我還發現了一個小小的、硬殼筆記本。
我顫抖著手打開它,熟悉的、我媽那娟秀的字跡映入眼帘。
這不是日記,這是一個帳本。
第一頁,記錄著我從小到大,每一筆教育支出,精確到角。
第二頁,記錄著我工作後,每個月交給她的工資,以及她給我買的每一件衣服、每一頓飯的「成本」。
往後翻,記錄的日期越來越近。
「20XX 年 X 月 X 日,靜靜胃痛,購買胃藥 35 元。囑咐她清淡飲食,不聽。」
「20XX 年 X 月 X 日,靜靜臉色不好,購買 XX 牌保健品 299 元。這孩子,就是不讓人省心。」
......
最後一頁,停留在前兩個月。
那時的我,已經被確診胃癌晚期,正在醫院接受化療。
上面只有兩行字,字跡潦草,仿佛寫字的人內心充滿了掙扎與盤算。
「醫療費預估:40 萬。」
「保險賠償:50 萬。」
下面,是一個用紅筆畫出來的、大大的問號。
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
我前世躺在病床上,每一次化療的痛苦,每一次嘔吐的狼狽,在她眼裡,都只是一筆筆冰冷的支出。
她在計算。
她在權衡。
救我的成本,和我死後能給她帶來的「收益」。
她不是在悔恨當初不該花錢給我治病。她是在悔恨,這筆「投資」的最終回報率,沒有達到她的預期!
我不是她的女兒,我只是她一項長達二十多年的、會走路會說話的、有待變現的人形資產!
「哈哈......哈哈哈哈......」
我忍不住笑出聲來,笑著笑著,眼淚就控制不住地涌了出來。
我抱著那個冰冷的鐵皮箱子,像個瘋子一樣,在空無一人的房間裡,放聲大笑,又嚎啕大哭。
我為前世那個至死都還在渴望母愛的傻子,感到無盡的悲哀。
不知過了多久,我擦乾眼淚,眼神重新變得冰冷而堅定。
我拿出手機,將保險箱裡的每一份合同、筆記本里的每一頁內容,都仔細地拍了下來,然後加密上傳到雲端。
做完這一切,我把所有東西原樣放回保險箱,鎖好,塞回了床底最深處。
就讓它繼續待在那裡吧。
這是我母親罪惡的證明,也將是我送給她......最後的禮物。
手機鈴聲突然響起,是我爸打來的。
「小靜啊,你媽沒事了,就是高血壓犯了,情緒激動導致的。醫生說留院觀察一晚,明天就能出院。你......你別跟你媽置氣了,她也是為你好......」
「為我好?」我輕聲重複著這三個字,嘴裡泛起一陣鐵鏽般的腥味。
「我知道了,爸。明天,我會親自去接她出院的。」
我會用她最喜歡的方式,好好地「孝順」她。
7
第二天,我起了個大早。
沒有準備羽衣甘藍汁,而是精心熬了一鍋香噴噴的皮蛋瘦肉粥,還炸了金黃酥脆的油條。
我爸看著我,一臉欣慰:「這就對了嘛,小靜,你媽就是嘴硬心軟,你服個軟,這事兒就過去了。」
我笑了笑,沒說話。
到了醫院,我媽正靠在病床上,臉色依舊難看。
看到我提著保溫桶進來,她從鼻子裡哼了一聲,把頭扭到一邊。
「媽,您餓了吧?我給您熬了粥。」我盛出一碗,熱情地遞到她面前。
濃郁的米香和肉香飄散開來,我媽的喉頭動了動,但依舊嘴硬:「不吃!拿走!我看見你就煩!」
「別啊,媽,」我把勺子塞到她手裡,語氣誠懇,「昨天是我不對,我不該在那麼多人面前讓您下不來台。我反省過了,您說得對,我不能總想著自己,也要考慮您的感受。」
我這突如其來的「懂事」,讓我爸媽都愣住了。
我媽狐疑地看著我,似乎在判斷我話里的真假。
我再接再厲,從包里拿出一沓宣傳冊,放在她的床頭ẗű̂₆柜上。
「媽,您看,這是我特地為您諮詢的。我琢磨著,太極班那種劇烈運動可能不太適合您,您血壓高,還是得靜養。所以我給您找了幾個興趣班,您看看喜歡哪個?」
我媽將信將疑地拿起宣傳冊。
「『夕陽紅』老年書法班......『靜心』國畫班......『禪意』茶道班......」她一字一句地念著,臉上的表情逐漸緩和。
這些活動,聽起來可比打太極高雅多了,也更符合她一貫標榜的「有Ṫű̂₌品位」的人設。
「這些......不便宜吧?」她問,語氣裡帶著一絲心動。
「是不便宜,」我點頭,然後話鋒一轉,「不過,錢的事情您不用擔心。」
我從包里拿出另一份文件,推到她面前,那是我早就準備好的——一份財產贈與協議。
「媽,爸,我長這麼大,多虧了你們的養育。我現在工作了,也該為這個家分擔了。」我深情地看著他們,「我想好了,我決定把我名下所有的工資卡、理財帳戶,以及未來可能繼承的財產,全部無條件贈與給你們。」
我爸驚得張大了嘴。
我媽更是呼吸一滯,死死地盯著那份白紙黑字的協議,仿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當然,」我微笑著,補充了最關鍵的一句,「有一個小小的條件。作為回報,我希望我的後半生,能完全由你們來規劃和安排。畢竟,你們吃的鹽比我吃的飯還多,你們做的決定,肯定都是為我好。」
我看著我媽瞬間亮起來的眼睛,那裡面閃爍著貪婪和狂喜的光芒,一字一句地,清晰地說道:
「從我的飲食起居,到我的工作社交,甚至是......未來的婚姻和健康。所有的一切,都拜託你們了。」
「我,許靜,從今天起,自願放棄我全部的人生自主權。」
8
我爸被我這番驚世駭俗的宣言震得半天說不出話來,只是結結巴巴地問:「小靜,你......你沒發燒吧?」
而我媽,在最初的震驚過後,眼中迸發出的光芒,是我從未見過的,混雜著貪婪、狂喜和一種得償所願的戰慄。
她一把奪過那份協議,像是怕我反悔,一字一句地仔細閱讀。
當她確認上面沒有任何文字陷阱,只是一份純粹的、徹底的「賣身契」時,她捏著紙的手都開始發抖了。
「靜靜,」她抬起頭,努力壓抑著聲音里的顫抖,臉上擠出一種慈母般的、令人作嘔的關切,「你是不是受了什麼刺激?你跟媽說,媽給你做主。」
看,她就是這樣。
永遠不會相信我的順從是發自內心的,只會覺得這是我精神失常下的產物。
「我沒受刺激,媽。我是想通了。」我迎著她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坦然,「以前是我不懂事,總是跟您對著干,結果把自己的人生搞得一團糟。現在我明白了,只有您才是真心為我好。與其自己瞎折騰,不如把一切都交給您,我放心。」
這番話,每一個字都精準地搔在她最癢的地方。
「你......你真的這麼想?」她還是不敢相信。
「真的。」我點點頭,拿起桌上的筆,「所以,我們簽字吧。為了讓這份協議更有保障,我還特地諮詢了律師朋友,建議我們去做個公證。這樣,這份贈與就不可撤銷了,您也能安心。」
「公證?」我媽的眼睛更亮了。公證,意味著板上釘釘,意味著我再也沒有反悔的餘地!
「好好好!」她連聲答應,生怕我下一秒就改變主意。她迅速在協議上籤下自己的名字,那力道,幾乎要劃破紙背。
我爸還在旁邊猶豫:「老婆子,小靜,這......這是不是太草率了?哪有孩子把所有東西都給父母的......」
「你懂什麼!」我媽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這是女兒孝順!是她終於懂事了!你別在這兒添亂!」
說著,她催促我也快點簽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