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側身,含笑問我,
「李姑娘,要不要去坐船?」
「坐船?」
我眼前一亮。
要知道我自幼跟著爹娘在西北,萬里黃沙。
後來學會了鳧水,但京城的規矩太多,沒有一展身手的機會。
江風庭一提起,我就答應了。
小船搖搖晃晃,朝著荷葉深處而去。
江風庭問我最喜歡寫荷花的哪首詩,我告訴他我最喜歡小廚房宋師傅做的荷花酥。
江風庭讓我看穿梭在荷葉叢中的鯉魚,我擼起袖子蠢蠢欲動,說紅燒鯉魚確實鮮美。
牛頭不對馬嘴地聊了半個時辰。
江風庭徹底被我帶跑了。
他認真地點頭,
「回去我也嘗嘗李姑娘推薦的紅燒鯉魚。」
孺子可教也。
這江風庭看著也不古板啊,好像和我家老頭說的不太一樣。
「你以後別叫我李姑娘了。」
用著別人的名字還怪彆扭的。
我想了想,
「我有個小名,連溪,你喚我連溪就好。」
「好。」
江風庭定定地看著我,「連溪。」
他話音剛落,不遠處傳來幾聲驚呼,緊接著,就是有人落水的聲音。
我定睛看去,一個粉裙的姑娘正在水裡撲騰。
眾人都在畫舫上看著,竟無一人出手相救。
想都沒想,我隨手撕下布條,綁住了自己寬大的袖口,然後縱身一躍,跳了下去。
那落水的姑娘力氣奇大,死死抱著我的腰不放。
我帶著她遊了一段,像是帶了個人形秤砣,實在是費勁。
這時,我的手腕被人抓住。
居然是江風庭。
「走!」
這個常年衣冠楚楚的左相,也有這般狼狽的時候。
他顧不上自己散亂的長髮,也沒理會鬆散的衣衫,他只是小心地隔著一層布料,抓著我的手腕帶我朝岸上游去。
江風庭,他居然還會水?
不過顯然,江風庭會的不多,救人更是艱難,逐漸體力不支。
最後關頭,還是我把他和那位畫舫姑娘撈上來的。
剛上岸,那位姑娘理了理滴水的衣裳和額邊的碎發,含羞帶怯地看向了江風庭,
「多謝公子救奴家一命。」
「奴家願以身相許,來報答公子恩情。」
我擰衣裳的動作停了下來,急了。
6
「救你的是我啊!」
我插在了江風庭和姑娘中間,
「你是我救的,你要以身相許,不應該嫁給我嗎?」
我琢磨了一下,又看向江風庭,
「如果這樣算的話,你也得嫁給我,最後還是我把你撈上來的。」
江風庭有幾分姿色,救上來的姑娘長得也不錯。
「一夫一妻,很合理,不是嗎?」
那姑娘沒出聲,江風庭微微偏過頭,可能是風吹得久了,他臉上泛起了一層薄紅。
落水之後衣冠不整、長發散亂的江風庭倒是比他平日正經的模樣生動幾分。
「連溪,這是戲言嗎?」
江風庭這樣古板的傢伙,估計聽不得一夫一妻這種話。
都是玩笑了,我也沒當回事,隨口回了句,
「那你聽了高興嗎?」
一件披風輕輕落在了我身上,江風庭將帶子繫緊,
「早點回去,別著涼了。」
濕漉漉的衣裳貼在身上,確實難受。
我點頭,剛朝李家的馬車走了幾步,背後傳來一聲微不可察的,
「高興。」
嬤嬤說得對,男人就是勾勾手指就開始搖尾巴的玩意兒。
只不過今日閒月亭人太少,沒多少人瞧見左相狼狽的模樣。
我要想從左相身上挖出點東西來,還得慢慢來。
必要時,還得豁出去。
當晚,李府大廚做的紅燒鯉魚剛端上來,家裡的小廝就奉命送來一份急信。
等我到家,爹爹和娘親各坐在一端,面色凝重。
我心裡咯噔一聲,
「怎麼了這是?」
爹爹雙手抱頭,一聲不吭。
好半晌,他抬起頭,
「閨女啊,你說咱們是不是真的誤會人家左相了?」
娘親掏出一把匕首磨了磨,
「江風庭這廝自己不說清楚,弦外之音這麼隱晦,誰能聽得懂?」
我爹和左相不合這件事早就傳遍了整個京城。
正好我爹的師弟來京城探親,我爹趁著這個機會朝他大倒苦水,罵了江風庭足足三個時辰。
罵完後,師弟若有所思,一樁一件細細給我爹分析了起來。
「你可還記得,前朝那位大將軍是怎麼死的?」
「師兄,你戰功累累,此時皇帝把你一家召回京城,擺明了對你有所忌憚。這種時候,左相越是挑你的刺,和你斗得越凶,這上頭的人,龍椅坐得越安心啊。」
師弟恨鐵不成鋼,
「難道嫂夫人和連溪,沒有一個人看出來嗎?」
「一家人,三個腦子,都白長了?」
爹爹撓了撓頭,
「真沒看出來。」
家裡詭異地安靜了下來。
倘若江風庭幾次三番彈劾我爹,真是為了我爹好。
我想起了那件還掛在架子上的披風,上頭帶著江風庭身上,那股淡淡的竹香。
那我是不是也該收手了?
胡思亂想了一陣,最後還是決定先睡一覺。
睡醒後再把李府的爛攤子收拾了。
結果次日早上一睜眼,李府那頭被我打服了的小廝連滾帶爬地跑了進來。
「婠小姐,不好了,相府送來了一院子的聘禮,這是、這是提親來了!」
糟了,睡過頭了!
閒月亭那句戲言,江風庭還當真了?
7
「誰提親?」
爹娘在院子裡舞刀弄槍,聞言,都茫然地放下了手中的兵器。
我假扮戶部千金和江風庭見面的事,他們還不知道呢。
將這件事完完整整解釋一遍後,爹娘都傻了眼。
「有朝一日,我能當上左相的老丈人?」
娘親跳起來打了下爹爹的後腦勺,
「你什麼意思,咱們閨女,這天底下有哪個男人是配不上的?」
「停停停!閨女都說了,她是假扮淑女才和江風庭見上的,要是嫁過去了,以後還能在桌上大碗喝酒,女扮男裝逛花樓嗎?」
這個假身份,始終是橫在我和江風庭面前的一道鴻溝。
或許是怕我多想,這天晚上,江風庭將我約在了我們第一次見面的迎風樓。
「連溪。」
江風庭推開了一扇窗,從這個角度看去,窗外月色正好。
他看向我的目光溫柔繾綣,
「你不用顧及什麼,可以拒絕我。」
「那日落水的事,不會傳出去半分。」
月下看美人,更勝白日十倍。
或許是那晚的月色太美,江風庭的眼神太溫柔,我鬼使神差般問了一句,
「你這麼沒自信?」
江風庭的權勢和這張臉,哪樣拿出去不是絕殺?
他反問:
「什麼?」
「不相信,別人會喜歡你啊。」
哪怕是喜歡他那張臉,那也是喜歡。
江風庭和我定下了三日之約。
三日內,只要我想好了,就派人去他府上知會一聲,倘若三日我都沒有回應,他就當作之前的事都沒發生。
然而我爹剛得了一匹汗血寶馬。
烈馬難馴,勾起了我的征服欲,一連兩日,我都在馬場。
最後一天,我突然想吃家裡的紅燒肉了,忙裡偷閒回家了一趟,正好趕上我爹從外面回來。
「閨女,你還是別嫁了。」
我爹皺眉,
「江風庭好像瘋了。」
「地上跑的,天上飛的,水裡游的,誰都逃不了,平日說話挺滴水不漏的一個人,今天誰都沒放過。」
「我都繞著他走,生怕他遷怒到我身上來。」
我本來還湊熱鬧聽著,聽著聽著,倏然想起來,這是約好的最後一天了。
紅燒肉剛端上來,我也顧不上吃了,牽走了我爹的一匹馬,朝著相府奔去。
此時家家戶戶都燃起了炊煙,街上人很少。
到了相府門口,我才意識到現在穿的這身衣裳不對。
剛從馬場回來,一身勁裝,頭髮也是亂糟糟的。
我還沒做好攤牌的準備,可不能被江風庭發現了。
我讓小廝幫忙傳信,讓江風庭來後門見我。
「別、別開!」
我抵住了門,「我們就這樣說吧。」
「嗯。」
江風庭的聲音很輕。
「江風庭,我不是故意拖到這個點的,這幾天......這幾天家裡有點事。」
「嗯。」
「我想說,我願意嫁給你。」
隔著一扇門,江風庭的呼吸像是靜止了。
8
我想得很簡單。
我也是女扮男裝,去逛過花樓,見過不少美人的。
沒有一個比江風庭更合我的心意了。
既然如此,那就嫁唄。
我明面上,可還是戶部侍郎的女兒。
「那怎麼行?」
我爹一拍桌板,猛地站了起來,
「江風庭必須跪在我面前喊我岳父,這便宜怎麼能讓那個姓李的占去?」
我想想也是,我們連夜就把將軍府搬去了戶部侍郎家。
江風庭上門來拜見時,戶部侍郎就被我爹一悶棍打暈關進了柴房。
他洋洋得意,
「我們這算不算鳥占鵲巢?」
「蠢貨!」
我娘把我爹當陀螺抽,
「那是鳩占鳥巢!」
我沒好意思說是鳩占鵲巢,江風庭就到了。
我提前和他說過,爹爹這幾日病了,聲音粗了許多,只能隔著屏風見。
他還吃了不少肉,魁梧了幾分。
可喜可賀的是,他年過半百,又往上竄了竄,長高了。
江風庭站在幾丈外,看著我爹的背影,
「李侍郎。」
我爹:「嘿嘿。」
好在江風庭這人好糊弄,我說什麼他都相信。
一直到成親,我們一家都沒露餡。
看著江風庭喊他岳父,還給他倒茶,我爹樂得臉上褶子都多了兩條。
外頭是熱鬧的酒席,柴房裡,李府真正的主人,戶部侍郎被捆成了好幾段,扭來扭去的,像是一條蛆。
我在屋子裡都等餓了,自己掀了蓋頭。
江風庭帶回來的酒滋味醇香,一個沒留神,我自己喝了一壺。
漸漸的,眼前多了幾道重影。
「好睏啊。」
我嘟囔著,連衣裳都沒來得及脫,一頭扎進了被褥里。
「連溪、連溪?」
這一覺就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江風庭正坐在床沿。
他拿著一塊溫熱的帕子,替我擦了擦臉。
晨光透過窗欞,在他身上落下一道道光影。
江風庭低頭湊近我,笑道:
「夫人,起床了。」
9
這一聲「夫人」,喊得我雙頰發燙,半天沒回過神來。
直到我用完早膳,臉上的溫度才逐漸冷卻。
這種時候,我才明白「害羞」兩字是何物。
不行,江風庭簡直就是狐狸精!
像我這樣的老實人等會兒被他迷得暈頭轉向了怎麼辦?
趁著江風庭出門,我偷偷摸出了藏在柜子深處的那套男裝。
是時候去花樓逛逛,見見世面了。
還沒出門,外頭一陣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