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小廝滿頭大汗,
「夫人,門外有個姑娘,非說......非說是您在外頭欠的風流債。」
那姑娘嗓門極具穿透力,
「李婠!李婠!那日你不是說要把我娶進門嗎?如今左相你也娶了,什麼ŧṻ₀時候來娶我?做大做小我都不在乎,要是左相不高興,我給他做小啊!」
半炷香後,一身男裝的我和這位畫舫姑娘面面相覷。
她眨巴了一下眼睛,
「呀,你穿這身還怪俊俏的,這是要做什麼去?」
我總不好說是去偷腥吧?
我岔開話題,
「你來找我做什麼?」
「那日可是你信誓旦旦,說你救了我一命,我應當以身相許,嫁給你的。我在那裡苦等了這麼多天,你一直不來,小荷我只好主動上門了。」
「你不會......說話不算數吧?」
我當然不是說話不算數的人。
小荷的賣身契被我贖了回來,她為了報答我的恩情,時時刻刻都黏在我身邊。
只不過她和江風庭之間很微妙,每次見面兩人都冒著火藥味。
江風庭總是吹枕邊風,想讓我將小荷送走。
送到哪都行,最好給她許一戶人家嫁了。
而小荷,也看江風庭不順眼。
「裝模作樣的老狐狸,成天在你面前搔首弄姿的,連溪,你難道看不出來嗎?」
我是真的沒看出來,
「江風庭他一直這樣啊,也不是搔首弄姿吧,他就是愛乾淨,經常換衣服罷了。」
這樣吵吵嚷嚷了幾日,我終於還是沒忍住,又翻出了那套壓箱底的男裝。
小荷挑眉,
「這是要做什麼去?」
「幫我打掩護。」我故作神秘,「我啊,要去看看外面的野花。」
好久沒逛花樓了。
一進門,無數香氣撲鼻的美人都涌了上來。
有的幫我按肩捶腿,有的剝了葡萄親手喂給我,還有的靠在我懷裡,用手指在我心口畫圈圈。
多少有點樂不思蜀了。
直到小荷一腳踹開了門。
她雙手抱胸,
「還玩呢?有個和你同名同姓的李婠姑娘,找上門了。」
李婠後悔了。
她和心上人的日子越是甜蜜,她心底反而越是愧疚。
她本想著回去看一眼爹娘,只要爹娘一切都好,她也能安心了。
可誰知到了李府門口,她剛報出身份,反倒被轟了出去。
「哪來的瘋婆子,誰不知道我們三小姐早就嫁給左相,是左相夫人了,你說你是三小姐?你怎麼不說自己是玉皇大帝呢?」
經過幾次友好協商,戶部侍郎也是和全府通過氣了,他就需要一個嫁給左相的女兒當他的青雲梯。
至於這女兒是不是自己的,都無所謂。
反正傳出去,嫁給江風庭的,就是李家的女兒。
李婠毫不知情,她誤以為有人冒充了自己的身份,還矇騙了爹娘,嫁進了相府。
我噌地一下從美人叢中站了起來。
「完了!」
10
小荷倒是機靈,三兩下明白了前因後果。
「我派人去傳話,讓蕭將軍先攔住左相。」
爹爹攔人的手法還是一如既往地粗暴,他直接卸了江風庭馬車的兩條腿。
江風庭看著壞得莫名其妙的馬車,又看看一旁做賊心虛的爹爹,似笑非笑,
「蕭將軍這是?」
爹爹故作鎮定,
「左相的馬車壞了,不如上我的馬車來?」
我娘負責把戶部侍郎捆了再扔進柴房,省得這牆頭草到時候反咬我一口。
我心知我爹攔不住左相多久,匆匆回了一趟相府,先把身上的衣裳換了。
門口一陣騷動,江風庭居然到了!
爹爹跟在他身後,目光躲閃,連看都不敢看我一眼。
去安撫李婠那對鴛鴦的小荷蹙了下眉心,緩緩朝我搖頭。
這是沒攔住李婠他們。
前有狼後有虎,緊張得我大氣都不敢出。
還是江風庭用帕子擦了擦我額角的汗,
「怎麼熱成這樣?」
再不走李婠他們就要衝進來了,我一把抓住了江風庭的手腕,
「沒什麼,我們先進去吧。」
一下竟然沒拉動,江風庭微微俯身,
「今日夫人身上,有一股好濃的脂粉氣。」
該死的,從花樓回來只來得及換一身衣裳。
我眼珠胡亂轉著,
「是、是嗎?」
江風庭倒是給了我台階下,
「興許是我聞錯了,走,我讓小廚房給你做了桂花糕......」
「站住!你是誰?」
千鈞一髮之際,李婠牽著自己情郎的手,出現在了相府門口。
她看看我,又看看江風庭,驚魂不定,
「我才是李婠,你又是誰?為什麼冒充我?」
我渾身冷汗。
明知道偽裝的身份遲早有一天會被揭穿,但我沒想到會這麼快。
和江風庭見的第一面,我就假借了李婠的身份。
我的偽裝可以說是無懈可擊,江風庭毫不知情。
在這種時候被揭穿,江風庭會怎麼想呢?
他會不會後悔撿了我那條帕子,後悔跳下閒月亭幫我救人,會不會......後悔娶了我?
這個念頭一出,我整個人都恍惚了一下。
眾目睽睽之下,江風庭的表情幾乎沒什麼起伏,他淡淡道:
「這位李姑娘是不是弄錯了?」
「我的夫人,一直是蕭將軍的獨女蕭連溪,從來沒有過什麼李婠。」
11
這一出完全在意料之外,打了我個措手不及。
正巧此時,柴門被撞破,戶部侍郎像一隻蛆蟲般蠕動著爬了出來。
他抬頭,看到院子裡這麼多人,翻了個身開始裝死。
「岳父。」
江風庭的目光落在蕭將軍身上。
他側身,又看向了藏著一把柴刀的娘親,
「岳母。」
「裡面請。」
我爹娘平生第一次這麼規矩。
他們規規矩矩地坐在了桌前,二郎腿也不翹了,酒也不敢多喝,猜拳都沒敢玩。
頭一回吃得這般文雅。
飯桌上,從未如此安靜。
我自己也心虛,不敢出聲,只是埋頭吃飯。
江風庭是從什麼時候知道的?
他既然知道ẗü⁼,那為什麼不拆穿我?
就在我胡思亂想時,江風庭將一盤剝好的蝦放在了我面前。
小廝端上來了兩壺酒。
江風庭主動提議,
「不如來玩會兒行酒令?」
我爹娘眼前一亮。
這頓飯吃了足足一個半時辰。
吃到最後,我看爹娘目光都有幾分迷離了。
我爹相見恨晚,菜被撤下去後,爹爹還攬著江風庭的肩膀,大著舌頭,
「深藏不露啊江風庭,要不是你娶了我的女兒,我今兒個非要和你拜把子,當兄弟!」
娘親趴在桌上,時不時伸手,醉醺醺道:
「來一把!最後一把!」
將爹娘雙雙送上馬車,我還囑咐小廝回去後熬點醒酒湯給他們喝。
有人倏然從背後抱住了我。
條件反射下,我差點給江風庭一肘擊。
聞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竹香混著酒香的氣息,我放鬆了下來。
江風庭將頭抵在我的肩膀上,看樣子,似乎有些醉了。
「江、風、庭。」
江風庭的反應很慢,含糊地問:
「嗯?」
「你是什麼時候知道我身份的?」
溫熱的呼吸噴洒在我耳畔,帶來細密的癢意。
江風庭似乎在努力回憶著什麼。
「從......從第一次見面。」
「什麼?」
我轉過身,抓住了江風庭的肩膀,
「你是說在迎風樓?」
那可是我最精心打扮的一次,要我說,就是我爹娘來了都不一定認得出那位戴面紗的淑女是他們一拳能打死一頭老虎的女兒。
「嗯。」
江風庭頓了頓,似乎有點想笑,
「你和戶部侍郎,一點都不像。」
「他只有這麼點高。」
江風庭抬手比劃了個冬瓜。
「而你......」
江風庭怔怔地看著我,突然不說話了。
我這人沾床就睡,雖然江風庭只要空下來, 就會帶我到處去玩,但我們鮮少有這樣近距離對視的時候。
江風庭下意識地湊近。
我閉上了眼睛。
他親在了我的眉心。
12
「你該不會是......愛上江風庭了吧?」
自從身份被揭穿, 我就更肆無忌憚了。
我甚至在相府騰出了一個小院子,把我的兵器都搬了過來。
剛練完槍,小荷就給我端上來一盞茶。
她語氣酸溜溜的,
「你都多少天沒去逛花樓了?你忘了你那群好姐姐好妹妹了?」
「從前你一睜眼,就喊我的名ţû⁾字,現在一睜眼就是江風庭長江風庭短的, 江風庭給你下了什麼迷魂藥?看把你勾成什麼樣子了。」
這麼一想,還真是。
最近, 我多少有些黏江風庭了。
主要是他每回都能帶我去看新奇的東西,上次還送了我一把寶石匕首,刀刃鋒利,我簡直愛不釋手。
花樓確實很久沒去過了。
要不是小荷提起, 我險些都忘了。
「走, 今日就去!」
聽說我要去逛花樓, 江風庭也只是放下手中的筆,大度道:
「好,記得早些回來,我讓廚房備些你愛吃的。」
連小荷聽了都嘖嘖稱奇,
「他有這麼大度?」
我還是頭一回逛花樓的時候這麼心虛。
尤其是那些美人上來抱我的腰,我腦海中總是會閃過江風庭那張臉, 然後快速避開。
今日倒是不同尋常。
我還沒來多久,府里的小廝匆匆找上了門。
「哼,我就知道,什麼大度,都是裝的。」
小荷翻了個白眼。
「大人說, 夫人您昨日撿回來的那隻貓, 會翻跟斗, 問您要不要回去看?」
那可是翻跟斗的貓啊!
我還沒見過這麼稀奇的事呢。
「快快快!」
我把自己從美人叢里摘了出來,
「回去看小貓翻跟斗!」
不過半炷香的時間,我戳了戳在江⻛庭書房睡得四仰八叉的小貓,
「它剛剛真的翻跟鬥了嗎?」
「嗯。」
堂堂左相面不改色,「它累得睡著了, 你要是早些回來,說不定還能看見。」
「那我就等它醒來。」
我趴在江風庭的桌面上, 不知不覺睡著了。
最後還是江⻛庭把我喊起來的,
「別等了, 貓沒醒的話, 我翻個跟斗給你看?」
我想像不出來江風庭翻跟斗的模樣, 吃了菌子都想不出來。
「你會?」
「不會。」
江風庭束起了他的袖口,那雙墨色的眸子裡只映出我一人來,
「還請夫人賜教。」
窗外的芙蓉花開得正好。
我想,我要的不過就是這樣的日子。
有一個人放下他的身段,放下那些深入⻣髓的規矩,陪我笑,陪我鬧。
我還記得我帶著江⻛庭去馬場, 翻身上ṭũ̂ₙ馬時,有人想要阻攔。
江⻛庭卻說:
「她先是蕭連溪, 再是左相夫人。」
「身份不應該成為她的枷鎖,我只希望,她能更自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