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維持藥效,她一定會對仙侍再下嚴令。到那時,我們就能知道更多。」
吳剛凝視著我,像是在透過我此刻這張臉,去尋找那個曾經會因為一點小事就哭鼻子的小兔子。
「瑤瑤,你長大了。」
他低下頭,輕輕抵住了我的額頭。
「瑤瑤。」
吳剛沉聲道,「無論你想做什麼,無論你將知道什麼,記住,你還有我。」
56
接下來幾日,我狀況百出。
第一日,仙侍端來晨露,我假裝高興地迎上去,卻在「不經意」間,被自己長長的耳朵絆了一下。
「哎呀」一聲,我和晨露一起,撲進了花叢。
第二日,仙侍剛把白玉盞放下,我便裝作「牙癢難耐」,湊過去,磕起了盞沿。
「不小心」一用力,將白玉盞頂翻在地。
第三日,我乖乖地坐在桌邊,但就在即將喝下的那一瞬間,不遠處傳來「夯」的一聲,似乎比平日裡重了……半分。
我渾身一抖,「嗖」地一下,躥了出去。
晨露自然灑了一地。
……
實在躲不過的,也都被我偷偷吐掉或者逼出,盡數澆灌給了那片瘋長的妖異草地。
果然,到了朔日晚間,嫦娥終於沒了耐心。
宣了仙侍總管月華入殿。
我和吳剛對視一眼。
下一刻,只聽「轟隆」一聲。
吳剛竟「失手」一斧,將殿外那棵萬年不開花的星鐵木,給攔腰劈斷了。
巨響驚動了嫦娥和許多仙侍,她們紛紛出來查看。
趁著混亂的間隙,我化作一道白影,藏身在了主殿外的屏風後。
57
不一會兒,便聽見嫦娥踩著重重的步子,回到殿中。
還有那壓抑著怒氣的尖厲嗓音:
「最近到底是怎麼了!就沒一個省心的!」
月華的聲音里,帶著惶恐:
「回稟仙子,那莽漢之事,是小仙管束不嚴,請仙子息怒。」
「罷了!他就是個天君硬塞過來的臭男人!不必理會!」
嫦娥冷笑一聲,話鋒一轉:
「倒是那隻火兔,最近是怎麼回事,為何如此不安分!」
「回稟仙子,小仙不知,自您從凡間歸來,它便時常惹是生非。」
「不是讓你們多加太陰玄水了嗎?為何還是沒有效果!」
「這……」
「那就再加!加到它徹底變成一隻只知吃草和搗藥的蠢物為止!」
嫦娥的聲音里充滿了怨毒,「以前是看它還算乖巧,留著當個物件賞玩也無妨。現在……它化形的那張臉、那雙眼睛,竟讓我想起凡間那個狐媚子!看著就礙眼!」
58
「仙子息怒!」
月華急忙勸道,「若再加大劑量,它體內的焚天之火,怕是會徹底沉寂。天君那邊……」
「天君?」
嫦娥嗤笑,「他以勾結妖界之名,屠了火兔全族,手段比我狠辣百倍。留下這麼一個活口,不過是忌憚那焚天之火還有他用。你以為,他真在乎這孽畜的死活?」
她似乎是把什麼東西給捏碎了:
「既然是我給了這小兔子第二次生命,那它的命、它的神魂、它所有的一切……自然,都該是我的。」
「稟仙子,殿外……罪人吳剛求見。」
一個仙侍戰戰兢兢的聲音傳來。
「見什麼見!」
嫦娥還在氣頭上,「讓他滾回去靜思己過!」
話音未落,外面傳來哐啷一聲。
伴隨著仙侍的驚呼。
似乎是吳剛「不小心」,撞倒了她最喜歡的琉璃燈盞。
「煩死了!」
嫦娥似乎終於忍無可忍,「出去看看!」
她和月華匆匆走了出去。
很快,外面便傳來了嚴厲的斥責聲。
我則溜回了吳剛的石屋。
59
片刻後,吳剛回來了。
看著我毫無血色的臉,眼底滿是擔憂。
似乎又不知道如何開口。
「所以,吳剛,我不是玉兔。」
我的聲音,平靜得自己都感到陌生,「我是火兔,有焚天之能,卻因族人勾結妖界,被滅了全族。」
他沒說話,只是上前一步,把我緊緊地圈在了懷裡。
我靠著他堅實的胸膛,聽著他沉穩的心跳。
「吳剛。」
許久,我才又開口,「幫我。」
「嗯。」
「幫我在花圃里,找幾種草藥。
「一種,要至陽至烈的,比如赤炎草,陽髓花。
「一種,要惑亂心神的,比如夢魘藤、痴魂涎。」
「一種,要引人沉眠的,比如三生枕、忘川葉。」
我從吳剛懷裡抬起頭,對他綻開一個笑:
「畢竟,搗了這麼多年的藥,三界之內,怕是再沒有誰,比我更懂……用藥了呢。」
60
我吃下第一株赤炎草的夜晚,三生枕的香氣,彌散在了廣寒宮的每一個角落。
除了我和吳剛的石屋。
若不是怕焚天之火被強行喚醒時,一發不可收拾。
我本也想用些手段,讓吳剛也沉入深眠。
我怕過程太疼,怕會忍不住,在他面前哭。
可我沒想到,先到來的,是另一把火。
起初,只是丹田處升起的一股暖流。
像是初春的溪水,溫柔地流過四肢百骸。
很舒服。
我甚至產生了一種錯覺,自己體內的焚天之火,也並不是什麼厲害的東西。
可就在我神魂鬆懈的那一瞬——
水,竟毫無徵兆地,化作了足以煮沸江海的滾燙岩漿。
只一剎,我便感覺自己不再是一隻兔子。
而是一捧被烈火焚燒的乾草。
火焰,從身體最深處,開始向外燃燒。
每一寸肌膚都在戰慄,每一寸血肉都在尖叫。
我試圖運起仙法、平心靜氣。
可仙力剛一靠近,便被火焰蒸發。
於是,只剩下最原始的本能。
將自己徹底燃盡的渴求。
渴求一場甘霖。
不,不是甘霖。
我需要……什麼東西……
「吳剛……」
我張著乾裂的唇,用盡全力,去吻他冰涼的身體,「我……我想要……」
他高大的身體瞬間繃緊。
「不行。」
他聲音沙啞,「焚天之火非同小可,此刻……會傷了你的仙元根本。」
「吳剛……」
我根本聽不進他的話,只嗚咽著,抓著他的那隻大手,一路向下,「可是……我……」
吳剛的指尖,在那滾燙的濕熱中,猛地痙攣了一下。
「不行……」
他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這兩個字。
「瑤瑤,我去拿冰晶……」
他的聲音,沙啞得不成調,「乖,瑤瑤乖,你乖一點,等我片刻,片刻就好……」
61
吳剛走了。
連同他身上那唯一能緩解我燥熱的氣息,也一併帶走了。
神魂深處,仿佛被撕開了一道深不見底的幽谷。
無盡的空虛與燥熱,正從那道裂縫中,噴薄而出。
……
吳剛回來時,我已褪去了所有的衣物,趴跪在冰冷的石床上。
我的手,正要探向自己的腿心。
「瑤瑤……」
他手裡的冰晶,摔得粉碎。
下一剎,高大的身影欺近。
一隻滾燙的手,抓住了我的手腕。
「別動。」
吳剛的聲音,是從未有過的沉。
「吳剛……」
我泄出帶著哭腔的吟哦,「求你……」
他的喉結艱難地滑動了一下,沒有回應。
只是那雙黑眸,又暗了三分。
見他不答,我徹底放棄了所有矜持。
膝行著爬了過去,不顧一切地,往他懷裡貼。
唇瓣印上他的喉結,又去啃咬他的薄唇。
下一刻,我嘗到了唇齒間的血腥味。
他把自己的嘴唇咬破了。
「吳剛……」
我吮吸著,「你不喜歡我了嗎……」
吳剛咬了咬牙,把我輕輕推開。
他朝著我,伸出雙手。
「瑤瑤,可以嗎?」
他頓了頓,「只能這樣,或者……因為,我也怕自己,會控制不住,傷了你……」
我眼前已是水霧迷離,幾乎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能摸索著抓住他的手。
發出近乎哀求的輕嘆:
「要……」
62
當那股足以焚天的火焰,終於不再與我為敵,而是融入我神魂的每一寸角落時。
天邊,已現出了一抹魚肚白。
我整個人,都像是從水裡撈出來的一般。
被汗水浸透,幾縷濡濕的髮絲,黏膩地貼在臉頰和頸側。
埋首的吳剛,也抬起了頭。
他的頭髮有些凌亂,那雙總是深邃的黑眸,此刻卻紅得像是要滴出血來。
「瑤瑤。」
他的聲音像是被火燒過,「沒事了。」
我伸出還在發顫的雙手,捧住那張寫滿了隱忍的臉。
將他拉向自己。
想要吻他。
吳剛卻別過了頭。
「等一下。」
我瞬間想起,他此前是如何一點點撫平我體內燥火的。
又是如何將我所有的難耐、所有的輕吟,都盡數……吞下去的。
最終,只還給我一場,淋漓盡致。
63
我不顧吳剛的閃躲,吻上了那同樣沾染了情動滋味的唇瓣。
溫柔而綿長。
「吳剛。」
我抵著他的額頭,大口呼吸著,「現在,我們可以……」
「不行。」
他打斷我,「你剛經歷過仙元激盪,現在需要休息。」
吳剛剛想推開我,我卻先一步,勾住了他的腰。
「我已經好了。」
我看著他,「你看,我是清醒的。」
我捧著他的臉,一字一句:
「這一次,不是因為藥,不是因為情動,不是因為焚天之火。
「我只是……想要你。」
吳剛撫摸著我長發的手,頓住了。
「不行。」
他似乎只會重複這兩個字了,「你需要休息。」
「我不需要休息。」
我把臉埋在他的頸窩,撒嬌般蹭了蹭,「我需要……你。」
指尖在他堅實的胸膛上,輕輕畫著圈。
然後,不懷好意地,往下。
「還是說。」
我仰起頭,朝他露出一個狡黠的笑,「你一夜未眠,太累了?」
「瑤瑤……」
他看著我,無奈又寵溺地,叫了一聲我的名字。
下一剎,天翻地覆。
64
那夜之後,吳剛那間簡陋的石屋,變成了我唯一的歸宿。
我像是……瘋了一樣。
恨不得將他每一點精魄,都吸食乾淨。
與我的血肉,徹底交融。
那張用山石打造的床榻,也在我無休止的索取之下,嗡鳴不絕。
吳剛曾在我耳邊啞聲問過:
「瑤瑤,你怎麼了……為何會變得如此……」
如此痴纏,不知饜足。
我卻只是蹭了蹭他的胸膛,抬頭,對他露出一個最甜的笑:
「因為,我喜歡你呀。」
因為喜歡,所以想要。
天經地義。
吳剛喉結滾動,似乎想說什麼。
但最終,所有複雜難言的情緒,都盡數化作了壓抑的低吼。
他不再言語,只是用更加兇狠的力道,重新吻住了我。
然後,用他的身體,在我神魂深處,刻下烙印。
一次又一次。
直到我們計劃逃離天宮的前一夜。
吳剛只帶走了那柄陪伴了他千年,也浸透了他血汗的巨斧。
還有斧柄上的粉色飄帶。
而我,只帶走了那隻盛過藥汁,也盛過甜蜜的白玉盞。
至於那些我曾無比珍愛的仙裙?
早在無數個不知節制的夜裡,被他撕碎了。
是夜,我們正準備最後一次,去勘查那條早已爛熟於心的逃離路線。
廣寒宮,卻突然亮如白晝。
65
身披銀甲的天兵天將,從四面八方湧來。
手中的長戟閃著冰冷的寒光,將我們團團圍住。
嫦娥穿著一身月白仙裙,從人群中,緩緩走出。
她臉上,依舊是那副聖潔模樣。
「廣寒宮中,竟出了叛徒!」
她的聲音,像淬了冰的刀,「一介罪仙,一隻妖兔,竟敢私通苟且,還妄圖私逃下界,禍亂人間!給我拿下!」
天兵天將步步緊逼,肅殺之氣撲面而來。
身旁的吳剛,卻突然輕撫了一下我的手背。
我看向他。
他和我一樣,臉上沒有半分驚慌。
他甚至都沒有去看那些天兵天將。
目光從始至終,都只落在我一個人身上。
那雙眼睛裡,沒有恐懼,沒有絕望,只有一句無聲的安撫:
「別怕。」
我讀懂了他的意思,回了他一個最燦爛的笑。
「有你在,我又怎麼會怕。」
「夠了!」
嫦娥聲音尖銳,她猛地抬手,制止了即將動手的天兵。
她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們。
那張總是清冷的臉上,出現了清晰的裂痕。
「小兔子,你就不好奇,本仙是如何發現你們的苟且之事的?」
我還未開口,吳剛已經上前一步,將我護在身後:
「此事,皆是我——」
「是我們。」
我從他身後探出頭,打斷了他,「仙子明鑑,是我們夜夜相會,翻雲覆雨,不知天地為何物。動靜這麼大,仙子又不瞎不聾,自然是瞞不過的。」
吳剛高大的身軀僵了一下。
隨即,低笑一聲:
「你呀。」
嫦娥的臉色,卻瞬間變了。
66
嫦娥似乎完全沒想到,我會把這種「腌臢事」直接公之於眾。
她顯然不想讓廣寒宮的「醜事」外揚,於是屏退了大部分的天兵。
然後,她死死地盯著我,咬著牙:
「他是何時……看上你的?」
「什麼?」
「你們的私情,是如何被我發現的,你不想知道嗎?」
「我不想知道。」
嫦娥冷不防,被我噎了一下。
她的聲音,因此有些扭曲:
「我偏要讓你們死個明白,就是因為他看你的眼神!」
聽聞此語,吳剛這才將視線從我身上移開。
第一次,正眼看向了嫦娥。
那眼神,冰冷、疏離,像在看一個……障礙物。
嫦娥似乎是被他的眼神刺到了,隨即,爆發出更深的怨毒:
「你們以為自己藏得很好?可每一次!每一次他看向你的時候,那雙眼睛裡,就再也裝不下別的東西!
「仿佛這偌大的廣寒宮,就只剩下你這麼一隻會喘氣的兔子!
「那眼神,和那個人的轉世,看那個狐媚子的眼神,一模一樣!
「甚至!甚至連正眼都未曾看過我一次!一次!」
「啊?」
我眨了眨眼,仿佛恍然大悟,「原來,仙子你也喜歡吳剛啊?這我可真不知道。」
「你——」
嫦娥被我氣得要吐血。
我卻只歪了歪頭:
「可是怎麼辦呢,仙子,他只喜歡我一個呀。
「而我,也只喜歡他。」
67
我不再理會那個臉色鐵青的女人。
轉過身,面對著吳剛。
「我喜歡他。」
我看著他,眼裡蓄滿了淚,「喜歡他,明明是個木頭腦袋,卻會為我,引來一整條天河的星星。」
吳剛看著我,那隻握著斧柄的大手,緊了緊。
那柄沉寂萬年的巨斧之上,有金色的符文,正緩緩亮起。
「我喜歡他。」
想起那些在漱玉泉邊的午後,我忍不住笑了,「喜歡他,明明是開山裂石的手,在面對那些華而不實的仙裙時,卻變得比繡花還要小心翼翼。」
吳剛依舊看著我。
那柄巨斧,開始微微嗡鳴。
斧刃之上,開始凝聚力量。
「我喜歡他。」
我輕輕撫上自己的唇,想起那些夜晚,「喜歡他明明是個粗人,卻會那麼溫柔地看著我,那麼深情地對待我。」
吳剛的眼眶,一點點紅了。
我也看著他,落下一滴淚:
「吳剛,我喜歡你。
「我一直都知道,我們是逃不出這天羅地網的。」
「瑤瑤,聽我說——」
他的聲音里,是前所未有的恐慌。
「吳剛。」
我伸出手,指了指那棵桂樹,「這棵樹,你是不是,看它不順眼,很久了?」
又用指尖,隔空拂過他的臉。
「今日,我便為你,燒了它。」
68
說完這句話,我不再猶豫。
周身的火焰,升騰而起。
「不好!」
嫦娥發出一聲尖叫,「她要自爆仙元!快攔住她!她體內的……是焚天之火!」
我看著吳剛:
「吳剛,你下凡去,回到西河,好好地做一個凡人,做一個……英俊的男子。
「只是……不許娶妻。
「也不許……養別的兔子。」
「更不許……用那種眼神,看別人。」
「否則。」
我含著淚,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對他露出一個笑,「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的……」
火光吞噬了我。
就在此時,一道白光閃過。
69
沒有疼痛。
沒有灼燒。
連神魂消散的空虛都未曾降臨。
只有一片極致的、溫柔的白。
再睜眼。
依舊是廣寒宮前。
天兵天將還在。
只是臉上那股肅殺之氣,已被一種難以言喻的疲憊所取代。
嫦娥還在。
可再沒了之前的怨毒與得意,只剩下麻木。
那棵……我燒掉的桂樹,完好無損。
只是枝葉頹敗、花朵凋零。
還有……吳剛。
他也還在。
正看著我。
「吳剛……」
「瑤瑤,別怕。」
吳剛笑了,「這是我們第一千三百一十四次,回到這一剎了。」
70
見我還是一臉不解,吳剛挑了挑眉,接上了我告白的話頭:
「說起來,上一次回來,你說你喜歡我,喜歡我在床上,一直讓你省心省力——」
「吳剛!」
雖然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但這句話,還是讓我……想把自己的腦袋,刨個坑埋進地里。
我急忙打斷他,臉頰瞬間燒了起來。
吳剛看了我一會兒。
然後,他收起了笑意。
「瑤瑤。」
他走過來,越過那些早已失去戰意的天兵天將,牽起了我的手。
「一千三百一十三次。」
他重複道,聲音裡帶著一絲顫抖:
「每一次,當我的斧頭即將劈開時空,你都選擇了……比我更快一步。
「每一次,你都毫不猶豫地,為我而死。」
71
吳剛頓了頓,將我的手,貼在他堅實的胸膛上,讓我感受著他此刻的心跳。
「我看到了,天君也看到了。
「他看累了,看膩了。
「他……應允了。」
吳剛抬起頭,望向無垠的虛空。
「天君有旨:
「廣寒宮仙子嫦娥,因一己之私,擅用太陰玄水,擾亂天道因果,其行當懲。著,禁足於廣寒宮,靜思己過三千年,非詔不得出。
「火兔一族,勾結妖界,罪證確鑿。然,天道有好生之德,念其血脈珍稀,今特降恩旨,赦其全族之罪,允其殘魂入輪迴,洗去妖火,重為凡靈,歷百世疾苦,或可再修正道。
「罪仙吳權、火兔泠瑤,私情苟且,衝撞天威,本應神魂俱滅。然,念其情比金堅,輪迴千次而不悔,甘為對方赴死之心,可動天地。今特赦其罪,貶入時空裂罅,永世不得再入仙界,以儆效尤。」
三道法旨降下,廣寒宮的上空,仿佛有金光一閃而過。
像是天道已然應諾。
「瑤瑤。」
吳剛低下頭,看著我,「我們回家。」
說完,他揮動了手中那柄早已嗡鳴不止的巨斧。
那根粉色的飄帶,掙脫了所有束縛。
在空中劃出一道絢爛光暈。
將我們二人,徹底吞沒。
72
「然後呢?然後呢?」
「父親大人和母親大人被天兵天將抓住了!然後父親大人是怎麼把他們打得落花流水的?」
「不對不對!是母親大人一把火,就把天宮都燒了!」
三隻雪白的小兔子,正在吳剛的胸膛上,來回打著滾。
把他們爹娘那段驚心動魄的過往,當成了最精彩的話本子。
「父親!母親!再講一遍嘛!」
「都講了八百遍了。」
吳剛終於坐起身,像拎胡蘿蔔一樣,把三個淘氣包從身上提溜了下來。
「今日到此為止,快去睡覺!」
「不嘛!不嘛!不嘛!」
「我數一、二——」
話音未落,三個小傢伙,立刻化作三道白光,瞬間就沒了影。
世界終於安靜了。
「你怎麼每次都不告訴他們。」
我靠在吳剛懷裡,把玩著他的黑髮,「你的那柄破斧頭,是能劈開時空的上古神器?」
「你聽聽你這話。」
吳剛低頭,在我鼻尖上親了一口,「就那三個無法無天的臭小子,若是讓他們知道了,不出一個時辰,就能把這時空裂罅給我劈成篩子。」
「那倒也是……」
73
吳剛一直都沒有完整地告訴過我,那一千三百一十四次輪迴的全部細節。
我一次次地追問,才一點點地,拼湊出了全貌。
那棵桂樹,隨砍隨合,其實……與樹無關。
而是因為,他手中的那柄巨斧。
那本是盤古開天闢地時遺落的神鐵,天生便蘊含著重置時空的力量。
只是每一次重置,都要付出代價。
每一次將時空拉回從前,使用者的神魂,都會被這股逆天的力量,撕裂去一小塊。
而且,每一次重來,除了天道,只有使用者,會記得所有的事情。
吳剛本來的計劃,不過是劈開一道時空裂罅,將我安全地送過去。
由他自己,去獨自面對天庭的怒火。
他沒想到,我的火焰,竟比他的斧頭更快。
也更決絕。
當我化作金光,在吳剛眼前徹底消散的那一刻。
他瘋了。
他胡亂地劈向虛空,卻意外地,解鎖了逆天的力量。
時空倒轉。
74
第一次輪迴,吳剛同我去了凡間,自然,我們很快被「捉拿歸案」。
第二次輪迴,他把我送到了時空裂罅,可我堅決不肯獨活於世。最終,他放棄了。
第三次輪迴,他帶著我殺了出去。
天兵天將血流成河,可外面依舊是天羅地網。
第四次輪迴,他與我一起去了妖界。
可剛一踏入窮奇嶺,便被聞訊而來的妖皇擒下,獻給了天君。
第五次輪迴,他闖進了凌霄寶殿。
在三界眾神面前,狀告嫦娥欺上瞞下,毒害火兔血脈。
天君「主持公道」,將嫦娥「禁足」於廣寒宮千年,以示懲戒。
他則因「告發有功」,得到了嘉獎,被赦免了伐桂之刑。
……
只是,每一次輪迴,我都因為各種原因,在他面前,神魂俱滅。
一次次重來後,他看著那個沖他甜笑的我,忽然覺得,與其面對不確定的未來,不如一起,永遠留在這個瞬間。
留在那句「我喜歡你」里。
留在我最後的笑容里。
留在我為他而燃盡的那捧香灰里。
於是,他一次次重來。
只待自己的神魂,有一天被徹底撕裂。
從而與我團圓。
直到……連看戲的天君,都看不下去了。
75
此刻,再想起那些驚心動魄的過往,竟已經沒了當初乍聞時的那般窒息。
幸福的日常,撫平了一切。
如今想來,只覺得有些……荒唐。
也有些……好笑。
我沒忍住,笑出了聲。
「瑤瑤,笑什麼?」
吳剛將我攬得更緊了些,低沉的嗓音,帶著一絲危險的沙啞。
「笑你呀。」
我用指尖,在他心口一點,「笑你真是個不知變通的莽漢。」
「天君他老人家。」
我清了清嗓子,學著說書先生的口氣,一板一眼地分析,「本想看一出《罪仙千年贖罪,最終幡然悔悟》的年度催淚救贖大戲。」
「結果呢?」
「結果,你這個角兒,一點都不配合幕後的班主。
「硬生生地,把這齣苦情戲,給演成了一部……
「總計一千三百一十四折的《我的兔子愛人每折必死》。」
「最後。」
我聳了聳肩,「你沒瘋,我沒瘋。執筆改名的戲文先生,他先瘋了。」
吳剛被我逗得哈哈大笑。
「是啊。」
他捉住我的手,放在唇邊,「我就是個莽漢。為了見到瑤瑤,別說是一千多次,便是一萬次、萬萬次,我也心甘情願。」
他的目光掃過我,漸漸變得幽深。
「不過……」
他湊到我耳邊,用滾燙的氣聲,一字一句,「我的小兔子,可還滿意莽漢的滋味?」
我感覺自己的耳朵,瞬間就熟了。
卻還是仰起頭,學著他方才的模樣,同樣湊到他耳邊。
伸出舌尖,舔了一下他的耳骨。
「甚香。」
吳剛番外:天譴,天恩
1
他的名字,曾是吳權。
一個在凡間,也曾鮮衣怒馬、烈火烹油過的名字。
如今,三界之內,記得這個名字的仙人,已寥寥無幾。
他們只稱他——那個砍樹的。
在廣寒宮這座囚籠里,日復一日地重複一場永無盡頭的贖罪,便是他全部的「仙生」。
時間,對他而言,失去了意義。
日升月落,不過是斧刃起落。
他以為,自己的心,早已和手中那柄神斧一樣,冰冷堅硬,再不會為任何事物所動。
直到,他注意到了她。
那隻總是蜷在搗藥台旁的小兔子。
起初,只是覺得她太安靜了。
安靜得……反常。
仙界的靈寵大多跳脫,唯有它,除了搗藥,便只是發獃。
那雙本該靈動的紅眼睛裡,總是蒙著一層揮之不去的薄霧。
他從未見她笑過,也未曾見她哭過。
後來,他漸漸明白了。
她的安靜,源於她對那位月宮仙子的、近乎愚蠢的忠誠。
嫦娥,是她世界的全部。
哪怕……仙子看她的眼神,從未有過半分真情。
只是對待一件趁手工具罷了。
甚至有一次,他親眼看見,嫦娥因為一時心煩,直接拂袖將那隻湊過來撒嬌的小兔子,掃下了高台。
她摔得很重,在地上緩了半天,才沉默地爬起來,舔了舔前腿的傷口。
又重新用那雙充滿了孺慕的眼睛,仰望著她的主人。
那一刻,吳剛握著斧柄的手,緊了又緊。
他仿佛,在那隻愚蠢的小兔子身上,看到了一個……已被他親手埋葬了的自己。
他也曾那般,對一個根本不在乎自己的人,付出了全部真心。
他的結局,是萬劫不復。
這隻小兔子的結局,是無知無覺的囚籠。
2
日子,就這麼不咸不淡地過著。
直到那天。
那個搗了千年藥的小東西,第一次,散了仙法,化了人形。
隔著飄零的桂花,他看到了她。
只那一眼,他那顆死寂了千年的心,便被生生撞出了一道裂縫。
有什麼東西,從那道裂縫裡,漏了進來。
他自己都覺得荒唐。
他以為,遭遇過那樣的背叛,又在月宮沉淪了千年,自己早已成了頑石。
不會再對任何人事物,生出半分念想。
卻未料……
起初,他是抗拒的。
這種感覺,太陌生了。
陌生到……讓他害怕。
他習慣了麻木,習慣了將所有情緒都鎖死在軀殼裡。
可這個小東西的出現,像一道不講道理的光,硬生生地,撬開了他封閉千年的石門。
她怎能如此鮮活?
會因為一口水,就氣得跳腳,像個炸了毛的雪糰子。
會掰著手指頭,一本正經地,跟他講那些亂七八糟的道理。
會偷偷「報復」他,又會在第二天,因為心虛而不敢看他的眼睛。
不知從何時起,他眼角的餘光,總會不受控制地,落向那道身影。
那張早已忘了如何去笑的臉,竟一次次地,在她看不到的時候,不受控制地揚起。
他想,在這無盡的、徒勞的生命里,能有這麼個有趣的小東西作伴,偶爾能偷著樂一下,便已是上天對他最大的恩賜了。
3
直到那個午後。
她噔噔噔地衝到他面前,用一根不知從哪條裙子上扯下來的粉色飄帶,在那柄染過血、劈過山的巨斧上,打了一個……蝴蝶結。
還兇巴巴地,不許他摘。
他看著那個與自己格格不入的花結,無奈地嘆了口氣。
扛著它,繼續伐木。
那粉色的飄帶,便在他的眼前,隨著每一次揮斧,劃出一道又一道……歡快的、明艷的弧線。
那一晚,吳剛做了千年來,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會讓他第二天醒來時,耳根發燙的夢。
夢裡,沒有廣寒宮,沒有桂樹,也沒有那柄沉重的斧頭。
只有她。
她以各種他從未見過的姿態,出現在他身旁。
唯一的共同點是——
她的手腕、腳踝,甚至纖細的脖頸上,都繫著那種……粉色的蝴蝶結。
第二天醒來,他第一次,不敢去見她。
他覺得自己那些骯髒的、齷齪的心思,是對那隻乾淨得像初雪一樣的小兔子的……褻瀆。
他這樣的人,怎配……
可那夜,電閃雷鳴。
他還是沒忍住。
他告訴自己,他只是想去看看,她有沒有害怕。
當他守在她的殿門外,當他聽到她那帶著哭腔的「吳剛」時。
那一刻他便知道,完了。
4
再後來,她一次次地,毫無防備地,靠近他,走向他。
他推拒,他抵抗。
可他的私心,卻在每一次拒絕中,瘋狂滋長。
當她在他懷裡,帶著醉意問他,有沒有人說過他英俊時。
當她在月下,用天真無邪的語氣,邀請他「私通」時。
他知道,自己再也……抵抗不住了。
他日日夜夜,都在想著她。
想著她笑的樣子,想著她哭的樣子,想著她……為自己沉淪的樣子。
不知從何時起,眼前那棵永遠也砍不倒的桂樹,竟也變成了她的樣子。
他看著樹幹的紋理,看著斧刃劈開的痕跡,看著每一次癒合的軌跡……
像是入了魔。
托她的福,也或許是天意。
看得久了,他竟然,真的從這枯燥懲罰中,參透了屬於這柄神斧的真正秘密。
也參透了,天道將他囚禁於此,降下這無盡的苦刑,不是為了折磨他。
只是想讓他,在這裡,安靜地,等一個人。
等他的救贖。
嫦娥番外:碧海青天夜夜心
1
嫦娥還記得,自己吞下那枚金丹的那個午後。
窗外的金烏,正懶洋洋地打著盹。
人間煙火升騰,一派安寧。
那是她的丈夫,后羿,用九支神箭換來的安寧。
而此刻,那個曾一箭驚天下的男人,正為了部族的遷徙,遠在百里之外奔波。
為了蒼生,他總是如此。
她曾無數次地抱怨,他陪天下人的時間,遠比陪她的時間要多。
他總是笑著,許諾等天下安定,便帶她歸隱山林,再不分離。
她信了。
所以,當蓬蒙那張扭曲而貪婪的臉出現在她面前,當那柄曾指向妖獸的利劍,第一次指向她時,她毫不猶豫。
那枚本該讓他們二人共享長生、白頭不朽的金丹,被她一口吞下。
苦澀,如膽汁。
她只來得及最後看一眼那間他們親手搭建的簡陋茅屋,身體便不受控制地,化作一縷輕煙,飄向了那輪清冷的月。
天人永隔,始於斯。
而她那漫長得……看不到盡頭的懲罰,也由此開始。
2
長生,從來都不是恩賜。
是酷刑。
起初的幾百年,她還會趴在廣寒宮冰冷的白玉欄杆上,日日夜夜,望著凡塵。
看他尋她不見,一夜白頭。
看他在院中,為她種下一棵桂樹,擺滿她最愛吃的蜜食。
看他最終在思念中老去,魂歸天地。
那一刻,她以為是解脫。
可天道,卻遠比她想像得更殘忍。
后羿入了輪迴。
他是人族的英雄,又有功德加身,天道允他生生世世,福澤綿長。
於是,她開始被迫,觀看一場……永不落幕的戲。
只是,戲裡的主角,不再是她。
3
第一個千年,她終於等到天君的恩旨,得以窺視凡塵。
他成了一個富甲一方的員外郎,娶了鄰家的姑娘。
他會在妻子賭氣回娘家時,笨拙地提著點心去道歉,像極了當年他哄她的模樣。
第二個千年,他成了鎮守邊關的少年將軍,為了保護身中流矢的軍醫之女,不惜以身犯險。
那雙曾為她挽開射日強弓的臂膀,此刻,正緊緊地擁著另一個嬌小的身軀。
第三個千年……
第四個千年……
她看著那張與記憶中分毫不差的英俊面容,對著一個又一個陌生的女子,許下她曾聽過的山盟海誓。
看著他為她們挽發畫眉,為她們上天入地。
心,是什麼時候開始,變成一塊不會再痛的石頭的?
她已經不記得了。
4
天宮的日子,也並不好過。
各路神仙,表面恭敬,背後卻儘是鉤心斗角、爾虞我詐。
她若想在這冰冷的仙界立足,想換取那千年一次的珍貴機會,就必須……往上爬。
需要數不盡的、用來打點關係的靈丹妙藥。
就在那時,她遇見了那隻小兔子。
萬靈苑的廢墟里,它渾身是血,縮在角落。
它是那個覆滅的種族裡,唯一的倖存者。
那雙紅寶石般的眼睛裡,滿是純粹。
有一瞬間,嫦娥的心,被觸動了。
她想,這小東西真可憐。
像極了當年,被蓬蒙逼到絕境的自己。
她將它帶回了廣寒宮,賜名「泠瑤」,待它不可謂不好。
只是……
人心,總是會變的。
尤其是,一顆被嫉妒和不甘,侵蝕了數千年的心。
5
誰不可憐呢?她想。
我不可憐嗎?
憑什麼他生生世世,都能佳人在懷,兒孫滿堂?
而我,卻要在這清冷的廣寒宮裡,獨守著一個人的回憶,直至地老天荒?
不公平。
太不公平。
於是,那一點點初見的憐憫,終於還是被怨毒所取代。
她看著那隻將自己視為唯一親人的小兔子,心裡第一次,升起了一個念頭:
既然我得不到圓滿,那它便該與我一樣,嘗盡求不得的滋味。
於是,那盞加了太陰玄水的晨露,便日復一日地,被送到了泠瑤的嘴邊。
看著那小東西漸漸失去靈動的雙眼,變成一個只會聽命行事的搗藥工具,她心裡,竟升起了一股扭曲的快意。
真好。
它將與我為伴,永生永世。
6
她本以為,日子就會這樣繼續下去。
直到,她再次從凡間失望而歸,卻看到了……那雙看向泠瑤的眼睛。
是那個她從未正眼瞧過一次的罪仙,吳剛。
他的眼神……
專注、深情。
帶著無可救藥的沉淪。
那眼神,她太熟悉了。
與第二個千年的少年將軍,看那個軍醫之女的眼神……一模一樣。
與第五個千年的江湖俠客,看那個魔教妖女的眼神……也一模一樣。
那一瞬間,嫉妒的毒火,燒毀了她最後的一絲理智。
憑什麼?
憑什麼連這麼一隻骯髒的孽畜,都能得到唯一的珍視?
而我,堂堂月宮仙子,卻要像個乞丐一樣,去乞求一份早已不屬於我的愛?
她並非看上了吳剛。
她只是……嫉妒那個眼神。
嫉妒他看她時,眼中仿佛有星河。
嫉妒他不問過往,不求未來,只在乎眼前的那個她。
更嫉妒,他與當年的后羿,那麼的不一樣。
吳剛不懂什麼天下蒼生,他那平凡的世界裡,只有一隻……小兔子。
7
當火焰吞噬了那隻小兔子,當吳剛的巨斧撕裂了時空。
當一切又重新開始。
她以為,這只是一場無休無止的折磨。
可她錯了。
她被迫,觀看了一千三百一十三次……那隻小兔子為愛人而死的全過程。
被迫,觀看了一千三百一十四次……那個男人,為了留住愛人的笑容,不惜與天道為敵的瘋狂。
那份她從未得到過的愛,就那麼一次次地,在她面前上演。
直到最後一次。
當天君的法旨,在她耳邊響起時,她竟感到了一絲……解脫。
終於……都結束了。
她看著那兩人在光暈中緊緊相擁的身影,默默地,對那個她曾疼愛過,也憎恨過的小兔子,說了一句,只有風能聽見的話。
「阿瑤,對不起。」
火兔番外:薪火
1
火兔,一個極其古老而強大的種族,生於混沌,長於蠻荒。
它們非仙非妖。
它們是火。
是盤古開天時,從巨斧與混沌相撞中,誕生出的第一縷火。
它們外形似兔,性情卻如烈火——
驕傲、炙熱、愛憎分明,擁有著足以讓神明都為之側目的的力量。
它們從不屑於修煉什麼仙法,因為火焰,就是它們最強大的武器。
在那個眾神尚未劃分好秩序的蠻荒年代,它們曾是大地的王者。
2
後來,神明戰勝了巨獸,天君登上了凌霄寶殿,開始為三界制定秩序。
秩序的第一條,便是——
摧毀所有不受掌控的力量。
於是,便有了那個流傳至今的故事。
故事裡說,有三位仙人,為試煉眾生,化作凡人,在山中乞食。
狐狡詐,狼兇狠,唯有兔子,為救活神明,縱身投火,捨生取義。
其行可嘉,其情感天。
天君感其「無私奉獻」,遂將其點化成仙,賜名「玉兔」,永居廣寒,享萬世清名。
這是一個……被精心美化過的謊言。
真相是:
那一日,下界巡遊的三位仙人,遇到意外,暫時失去了法力。
飢腸轆轆。
他們看到了林間的狐與狼,可他們,打不過。
於是,他們便盯上了那個看起來最弱小、最好欺負的小兔子。
他們用殘存的仙力,設下了陷阱,輕易便捕獲了它。
然後,他們生起了火。
3
那三位仙人,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
當第一縷火焰,觸碰到那隻小兔子雪白的皮毛時——
災難,降臨了。
沒有慘叫,沒有掙扎。
只有將空氣都點燃的沉默。
那隻小兔子的身體,在火焰中緩緩消融,不是化為焦炭,而是化作火焰本身。
「轟——!」
火光沖天。
吞噬了那三位早已嚇得魂飛魄散的仙人。
吞噬了整座山林,將一切都化為焦土。
甚至,那燎天的火勢,衝破了天地的界限,燒上了南天門。
天庭,第一次,為一隻兔子,感到了恐懼。
他們這才意識到,這個讓人不屑一顧的小獸,竟然蘊藏著能威脅到他們統治的禁忌之力。
4
恐懼之後,便是震怒。
然後是……一個冠冕堂皇的「解決方案」。
很快,天君法旨,昭告三界:
「火兔一族,天性暴戾, 與妖界私下勾結, 妄圖顛覆三界,其心可誅。今,降下天罰,滅其全族, 以儆效尤。」
一場血腥的圍剿, 就此展開。
可嘆的是,天庭的諸神,從未想過要與這個驕傲的種族正面交鋒。
他們只是用最卑劣的手段——
引「九天玄水」,淹沒了火兔一族棲息的梧桐山。
水, 克火。
這是最簡單的道理,也是最殘忍的屠殺。
在那場滔天的洪水中,所有的「焚天之火」,都熄滅了。
除了……最後的那一支薪火。
火兔的族長, 用盡了最後的神魂, 將全族殘存的火焰本源, 都灌注進了一隻剛剛誕生的小兔子體內。
然後, 將她送出了那片水深火熱。
那隻小兔子,便是泠瑤。
也是天庭眼中的「利器神兵」。
於是,便有了第二次的「慈悲」。
月宮仙子嫦娥,從萬靈苑的廢墟里,「救」出了這隻瑟瑟發抖的小兔子。
天君親自為她「洗去」了那不祥的、罪孽的「火」之名,賜予了她象徵純潔的「玉」之名。
然後, 將她,這團三界之內最至陽至烈的火焰, 囚禁在了那座最至陰至寒的囚籠里。
用太陰玄水日夜澆灌, 讓她徹底忘記自己是誰。
5
天君以為, 他掌控了一切。
他以為,他留下了一個可以為他所用的容器。
沒有可以思考的心智。
沒有可以屈從的意志。
只是容器。
他計算了她的力量,計算了她的威脅, 甚至算到了她可能會有的掙扎。
他什麼都算到了。
只算錯了一件事。
焚天之火最可怕的力量,並不在於「焚天」, 而在於……它永遠不會被真正「熄滅」。
一千三百一十四次。
在吳剛的神斧之下, 天君被迫, 觀看了一千三百一十三次……那個小東西的結局。
她每一次,都有無數種苟活下去的選擇。
可以出賣吳剛,可以獨自逃生, 可以搖尾乞憐。
可她沒有。
一次都沒有。
每一次, 她都選擇了最剛烈、最決絕的方式——
以身為柴,以魂為引,將自己徹底燃盡。
為心愛之人, 照亮那一條或許根本不存在的生路。
那份決絕,那份剛烈,是任何玄水、任何囚籠,都無法熄滅的,真正的……薪火。
於是, 這位天道的主宰,終於第一次, 為眼前這齣戲的主角,親手改寫了結局。
不是因為仁慈。
只是出於對一種自己早已失去的東西,本能的……敬畏。
----------(已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