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入昌王府時,不過十四歲。
闔府都稱我表小姐。
其實我不過是繼母賣給王爺的通房丫頭。
王府一年扔到亂葬崗的表小姐有十幾個。
下一個就該是我了吧。
1
我進王府時,走的小角門。
繼母賠著笑從管家手裡拿走了個錢袋子。
她用手掂了掂,變了臉色。
「不是說了五兩銀子嗎?」
管家臉一沉:「你送這麼個瘦小的過來,二兩碎銀都是多的。」
繼母又賠笑道:「她只是這幾日趕路掉了膘。
吃幾日便會長回去的。
你看她這腰身這臉盤,必是能得那位青眼的。
再說,這真是養在家裡,男人連她髮絲都沒碰過,極乾淨的。
你就多給一兩吧。」
我瑟縮在那裡不敢吭聲。
她狠狠擰了我一下。
「把胸給我頂起來。」
我紅著眼挺了挺胸。
許是看我可憐,那管家又拋給了繼母一兩銀子。
繼母樂顛顛地接了過去。
轉身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桃兒,你和你弟這都有了活路。
你不要恨阿娘。」
我點了點頭:「好。」
2
我屬實不能恨她。
阿爹走時,我九歲,阿弟五歲。
她還養了我們五年。
本來我以為就這樣活到我及笄,嫁人也不錯。
可是一場春荒,眼瞅著家裡沒吃的了。
她說,要麼她出去賣,要麼我出去賣。
恰好她有個遠方親戚在昌王蕭璟府里當差,說王爺想要個乾淨的。
我就來了。
我走的時候,阿弟還不知道我再也回不去了。
我只跟他說我是要去采草藥的。
他追著我跑了老遠,偷偷塞給我小半個觀音土野菜糰子。
「阿姊,我早晨不餓留下來的。
你上山時吃一點才有力氣。
你早點回來,我等你。」
阿弟小小的個子,餓得腦袋比肚子都大。
活下去真的比什麼都重要。
3
管家看繼母走了,又上下看了我兩眼,就像在看個什麼物件。
半晌,他說:「像是個本分的。
乖巧聽話,王府虧待不了你。」
我便乖巧地應了一聲。
其實我知道他是在騙我進府。
蕭璟好女色不是什麼秘密。
蕭璟暴戾也不是什麼秘密。
他以前取樂喜歡找京城庶女。
後來惹出點麻煩,發現便是庶女也不如沒根基的清爽。
凡是進府的,都稱表小姐。
便是死了,也只不過是死了個王府的窮親戚。
御史想找點藉口參劾也要多費幾番功夫。
聽說像我這種表小姐,每年被拉出去扔在亂葬崗的,沒有十個也有八個。
可那也沒什麼好怕的。
我若在外面不也是死嗎?
左右不過是死,死哪裡不是死呢?
死在裡面,繼母還能拿到銀子。
阿弟總還是會活下去的。
我應該滿足的。
4
我低著頭進府。
到了花廳,就見一男子負手而立。
管家拉住我跪了下來。
「王爺,表小姐到了。」
一雙厚底皂靴越來越近。
我不敢抬頭。
那靴子停在我眼前。
翹起的靴尖都快擦到我的臉了。
那腳看起來真叫大。
我心裡估摸著,能有我腳兩個大。
偏偏走路像花貓似的,沒點聲響。
「抬頭!」
他開口了。
聲音極低,卻帶著肅殺之氣,不容反抗。
我微微偏左仰起小臉。
繼母說我臉從那個角度看還是能入眼的。
帶著幾分可憐勁兒,說不定男人就喜歡上了。
我不知道他是否喜歡我,但我很快就喜歡上他了。
蕭璟也就二十出頭。
八尺身高,白淨面皮,劍眉鳳目。
若不是橫著一條刀疤,便是戲台上的戲子也比不過。
我心裡想,可惜了這面相。
蕭璟俯身看我,眼見著皺起了眉。
「這個是多大的?」
管家小聲道:「十四歲。」
我知道自己瘦小,怕他看不上,趕緊補了一句:「足歲了。」
他嗯了一聲,轉身走了。
這是沒看上我?
我忐忑不安地轉向管家。
管家卻鬆了口氣,喊來了一個老婦:「郭嬤嬤,去把她收拾妥當了。
今晚就送到房裡。」
「王爺同意了?」
「沒反對。」
「這個小身板,也太小了,遭得住嗎?」
管家陰聲道:「不是你該擔心的。」
我小聲道:「遭得住!
就是……能不能到時把我的身子還給我阿娘?」
管家:「她都把你賣了,還會管你?」
「會的。」我小聲道,「我出門的時候,她答應我不會讓那些野狗找到我的。
亂葬崗上有野狗,我害怕。」
她還說,若過了春荒,她還會帶阿弟來看我。
不過這些,我就不告訴他們了。
管家和郭嬤嬤的臉扭曲了一下。
花廳後面,蕭璟的臉也扭曲了一下。
5
晚飯後,我就被送到了蕭璟的院子。
郭嬤嬤說了好些我聽不懂的話。
我也不知道怎麼接話。
那些個圖畫,單是看著就臊得我臉紅。
最後,她看了我茫然的眼神嘆了口氣:「實在不行,王爺讓你怎樣你就怎樣吧。」
我說:「好。」
這句我是聽得懂的。
我偷偷聽到他跟管家說:「這個是真不懂啊,不像是裝的,怕是真乾淨的。」
管家:「郭嬤嬤是年紀太大老糊塗了嗎?
還相信乾淨的能進得了王府?」
我怯怯地到了跟前:「我真是乾淨的,沒有男人碰過。」
二人吃驚地互看了一眼。
「你偷聽還要說出來?」
我抓緊了袖口,囁嚅道:「我耳朵好使。你倆聲音也不小。」
兩人尷尬地說不出話來。
蕭璟到的時候已經是亥時了。
我等得有點久,不覺就睡過去了。
我聽到一聲嗤笑:「呵,人不大心不小,這也能睡著?」
我睜開眼,便見蕭璟盯著我。
那刀疤有點太紅了。
我迷迷糊糊道:「可惜了,沒這個刀疤,你得多好看啊。」
「你就不害怕嗎?」
「不怕啊。就是有這刀疤,你也算好看的。」
蕭璟眼角抽動了一下。
「你到底幾歲?」
「十、十四歲。」
蕭璟頓了一下,熄了燈,什麼也沒做。
我這時才覺得害怕。
郭嬤嬤說就疼一下,沒什麼不能忍的,就是後面時間有點長。
我不怕疼,我只希望他給我來個痛快的。
我問:「你能麻利點嗎?
我們村裡殺豬,那刀若是不鋒利,磨來磨去的,豬嚎很久,聽起來很慘。」
說完我就閉緊眼睛,直挺挺地躺著。
我聽到了一陣磨牙聲。
難道他要吃人?
我渾身顫慄著不敢動。
稍頃,我身側塌了下去。
他躺在我身旁,低聲道:「叫!」
我按著郭嬤嬤教的,賣力地叫了起來。
我想我表現一定很好,村裡殺豬時的叫聲都不能比我大。
我能感覺到他氣息越來越粗。
最後他翻身而起道:「住嘴!」
我乖巧地住了嘴,瞪著眼睛看著他,等著他的下一步指示。
月光照進來。
他臉紅得像滴血。
「睡覺!」他的聲音帶著怒氣。
「好!」我小心回道。
郭嬤嬤說過的,蕭璟讓我幹什麼我就幹什麼。
我翻身就要睡了。
這一天實在太睏了。
我從沒這麼晚睡過。
蕭璟忽然伸出手開始掐我脖子。
我一哆嗦:「你這就要掐死我嗎?
得卡住喉嚨。揪皮是不管用的。」
他氣笑了:「打蚊子!」
哦,我偷偷鬆了口氣。
看來今晚不用死了。
6
第二天,我醒得很早。
在家裡的時候,天不亮就要起身幹活的。
養成習慣了,改不掉。
我睜開眼,蕭璟已經不在了。
我想著,昨天收了王府銀子,還吃了王府那麼多飯,也就叫了幾聲。
我得多干點活,不能讓他們覺得買我買虧了。
喂家禽牲口,洒掃澆花草,甚至廚房裡的事兒,我都能幹。
可我忘記了我睡的不是家裡的矮木板,一下子把腳扭了。
那也沒關係,不耽誤幹活,我堅強著呢。
我瘸著一隻腳剛出門口,就聽見蕭璟和一個人交談。
年輕男人:「聽說王府昨天又進了個通房?」
蕭璟:「胡說,那是表小姐。」
「呵呵,我知道是表小姐。叫了一夜,都傳到府外了。」
「看來我的王府有點小,什麼聲音外面都能聽到。」
「我看你是怕御史找不到你的糟事兒啊。」
這時那年輕男人抬眼正好看到我,眼睛有點發直。
我摸了摸自己的臉,也沒什麼東西。
蕭璟咳了一聲,那人方回過神來,「這表小姐,還真是個美人胚子。
難怪王兄這麼猛啊。
嘖嘖,那脖子都沒塊好皮了。」
蕭璟沒理他,卻瞪了我一眼:「回去!」
他凶起來,和昨天真不一樣。
我趕緊退了回去。
因為扭了腳踝又著急走,姿勢便有點彆扭。
那人嘻嘻笑了起來:「王兄要懂得憐香惜玉才行啊。」
「彼此彼此。」蕭璟拱手。
那人走了,他才進來。
關了門,審視地看著我道:「叫!」
大白天也叫?
郭嬤嬤明明說是晚上才叫的。
可是蕭璟說的肯定更要聽的。
我扯開喉嚨又叫了起來。
叫了幾聲,便見蕭璟的臉更黑了。
「別叫了!」
「王爺,是哪裡叫得不對嗎?」
「叫得很好,別叫了!」
7
蕭璟一揮手,房頂跳下來兩個戴著面具的人。
一個銀面具,一個青銅面具。
銀面具俯身道:「永王剛才偷聽了一會兒,表小姐叫了幾聲他就出府了。」
蕭璟臉色頓時狠戾起來:「審她!」
「喏!」
我被兩人帶走了。
陰森森的地下牢房,血腥撲鼻,真是瘮人。
那兩人把我綁在椅子上,還上了鐐銬。
銀面具把一個長長的鉤子從爐火中掏了出來。
爐火一下子炸開,噼啪作響。
那鉤子通紅通紅。
他把那鉤子往我跟前比劃了一下。
「說!你是什麼人?」
「表……表小姐!」
我入府時管家就對我說過,無論什麼人問起來,我都只能說自己是表小姐。
管家人很好,不論我走到哪裡,他都派人跟著我怕我出事兒。
我得聽他的。
青銅面具嗓子粗嘎地唾了一口。
「呸,那是對外面說的。我們是自己人,說實話。」
「你不是都說了我們是自己人嗎?怎麼還問我是什麼人?」
兩個面具互看了一眼。
青銅面具猛地抽出長劍:「看來還是個硬骨頭,不見血不說實話啊。」
我莫名其妙道:「你們到底讓我說什麼?」
「你來王府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賺錢啊。」
「終於肯說實話了。說!是誰給你錢的?」
「王府啊。昨天管家給了阿娘三兩銀子的。」
銀面具失去了耐性,吼道:「你再不說實話,我就宰了你!」
我瞭然:「哦,原來王府的那些表小姐都是這麼死的啊。
那你宰吧。
不過咱事先說好了,你不能問我阿娘要回銀子。」
兩個面具人抓狂了:「你……你……」
蕭璟陰著臉走了出來。
「你不是沒有過男人嗎?怎麼知道跨著腿走路?」
我晃了晃腳道:「扭腳了。」
他看了看我已經紅腫的腳,冷冷道:「你最好說的都是實話。
不然,你全家都別想活!」
我急了:「你不要以為你長得好看,就可以說話不作數。
明明當初說好了,把我送進來,你們給阿娘銀子。
我都進來了,你們要殺我也就罷了,還要殺我全家?
我……我……」
我想說點什麼狠話,就像村裡的二癩子罵街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