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扭捏了一下,終究抵不住誘惑,張開小嘴咬了一口,滿足地眯起眼:
「嫂子,不管我哥他們咋想,反正我跟你好!你來了以後,我天天吃飯都像過年!」
06
新婚夜,紅燭高燃。
春生背對著我,身子緊挨著床沿睡。我們中間空著一大段,像是隔著條銀河。
他呼吸又緩又重,一聽就是在裝睡。
我知道,他心裡的疙瘩還沒徹底化開——畢竟是我算計了他,將他架在火上烤,才進了這個家。
燭光下,他寬闊的脊背將中衣撐得緊繃繃,透出結實的輪廓。
想起李員外那口大黃牙和佝僂乾癟的身子,我一點也不後悔。
至少,眼前是個模樣周正、頂天立地的健壯男人。
正想著,「咚」的一聲,春生竟摔下了床。
我忙坐起來,見他揉著胳膊,耳根通紅:「沒、沒事......睡懵了......」
看他那慌張樣,我心頭一松,反倒生出些勇氣。
待他重新躺下,我悄悄靠過去,伸手輕輕環住了他結實的腰身。
我洗衣裳時,曾聽村裡的嬸娘們說過,不管啥樣的男人,都在床上時最好哄。
我要早點哄好他。
春生渾身一僵,身子燙得像塊烙鐵。
過了片刻,他猛地翻身將我壓住,那雙素來沉靜的眸子裡像是著了火,亮得嚇人。
「沈小蔓,」他啞著聲音,連名帶姓地叫我,「你......你別招我!」
他的氣息又重又熱,噴洒在我的臉上和脖頸里。
我心跳得快蹦出來,有點慫了。
可轉念一想,都拜了天地,這事兒早晚躲不過。
於是把心一橫,顫巍巍地伸手解自己的衣扣。
07
我剛解開領口第一粒扣子,隔壁屋就傳來冬雪帶著哭腔的喊聲:
「大哥、嫂子......四哥踹我!」
滿屋的旖旎氣氛,瞬間蕩然無存。
春生猛地從我身上彈開,慌亂地拉過被子將我裹緊,瘸著腿沖了出去。
我臉上還燒著,趕緊系好衣扣,披了件外衣跟上。
只見冬晨和冬雪扭作一團,互相揪著頭髮,哭聲一個賽一個,像要掀翻屋頂。
夏陽和秋實則坐在另一張床上看熱鬧。
春生臉色鐵青,分開兩個小的,又扭頭罵兩個大的:
「你倆咋當哥的,就眼睜睜看著他們打?」
我瞧出了點門道——這倆小的鬧騰,保不齊就是大的在背後慫恿,給我來個下馬威。
我沒作聲,上前把哭得抽抽噎噎的冬雪摟進懷裡。
「乖,不哭了,」我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再哭,我們漂亮的小雪可就變成花貓啦。明天嫂子給你炸饊子吃,好不好?」
冬雪一聽,立刻破涕為笑,小胳膊緊緊環住我的脖子撒嬌:「嫂子,我要跟你睡!」
春生眉頭擰成疙瘩,嘴唇動了動,可看著一屋子弟妹,到底也沒說什麼,只是歉疚地看向我。
我沖他點點頭,對懷裡的冬雪說:「好,就跟嫂子睡!」
我把冬雪抱回新房,放在床鋪中間。
小丫頭躺下沒一會兒,又一骨碌爬起來,焦急地說:「不行不行,我不能睡這屋......我剛想起來王奶奶交代的,今晚大哥和大嫂有事兒要辦,得單獨睡!」
我臉上剛散下去的熱度,又被這話拂了起來。
我輕輕按下冬雪的小身子,替她掖好被角,柔聲哄道:「不礙事,睡吧。」
春生耳根通紅,眼神躲閃著不敢看我,默默脫鞋上床,挨著最外邊躺下。
冬雪到底是孩子,鬧騰夠了,很快便呼吸均勻地沉入夢鄉。
寂靜中,春生突然翻身面朝我說道:「對不住,家裡孩子不懂事......」
「沒啥,」我輕聲應著,「小孩兒嘛,就這樣。」
新婚夜這般折騰,我心裡難免有一絲淡淡的失落,可又感到些許輕鬆。
借著微弱的光線,我看見春生緊繃的身子漸漸舒展開,忽然意識到——他大約也鬆了口氣。
方才我那般主動,他若毫無反應,就不是個正常男人了。
可我們之間,終究還是有些隔閡。
無妨,日子還長。
我在黑暗中悄悄攥了攥拳,總有一天,我要讓春生打心底里接納我。
第二天我醒來時,天剛蒙蒙亮,春生已經起了。
怕吵醒冬雪,我躡手躡腳地起床。
剛出屋門,就見春生挑著一擔水從外面回來。
「你腿還沒好,我去挑就行了。」我上前想接過水桶。
他側身避開,把水倒進缸里:「這是男人的活兒,不用你。你再多睡會兒,我來做飯。」
「睡不著了。我來吧,你燒火就行。」我挽起袖子忙活起來。
春生沉默著燒火,我淘米時抬眼,正撞上他的目光。
他慌忙扭頭,耳根通紅。
我心下微動——雖然他還沒完全接受我,但應該不討厭我。
早飯後,夏陽回鎮上,秋實去學堂,兩兄弟結伴出了門。
從昨天回來到今早離開,二郎夏陽跟我總共說了不到三句話。
我知道,這幾個兄弟,心裡都還膈應著我呢。
但我早上炸的饊子,他們一點都沒少吃。
午後變了天,下起大雨,遲遲沒有停。
我想起秋實一早去上學沒帶雨具,囑咐冬雪看好家,抓起那把破舊的油紙傘和蓑衣衝進了雨幕。
08
等走到大周村學堂外時,衣裳濕了一半,褲腿濺滿泥點。
恰在此時,雨竟然停了。
我在學堂外站了一會兒沒見人出來,卻聽見院裡傳來陣陣叫罵聲:
「剋死爹娘的喪門星,還有臉來上學!」
「瞪什麼瞪?看來上次沒把你打服!」
「給我往死里打,反正他回家也不敢告狀!」
我心頭一跳,慌忙衝進院子——只見三四個半大少年正將秋實死死按在泥水裡拳打腳踢。
他滿臉泥污混著血痕,緊咬牙關,既不吭聲也不還手。
這一幕,讓我想起六年前那個永生難忘的雨夜,娘就是這樣被醉酒的爹按到地上活活打死的。
我那年九歲,上前去拉爹,被他一腳踹地上磕破了頭,半天都沒爬起來......
「住手!」我紅了眼,衝過去推開那幾個混帳。
為首的高個少年踉蹌兩步,流里流氣地打量我:「喲,哪來的小娘子?模樣挺俊,莫不是這喪門星的小相好?」
「給爺笑一個,就放了這渾小子......」
污言穢語鑽入耳朵,我撿起油紙傘,朝著他們狠狠掄去。
「小畜生,今日我就替你們爹娘好好管教你們!」
我常年勞作,有一把子力氣。
油紙傘劈頭蓋臉地砸下,他們起初還反抗,見我不要命,都嚇破了膽,哭嚎著四散逃竄。
我扔了那把斷成幾截的油紙傘,把秋實扶起來:「走吧,嫂子背你回家!」
「不要!」他從泥水裡撿起髒兮兮的書包,自顧自地走在前邊。
我也沒勉強,拿起蓑衣跟在後邊。
「他們打你,為什麼不還手、不告訴家裡?看樣子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大哥夠累了,我不想給他添麻煩。要不是被我們幾個拖累,他早成親了,哪兒還輪得到你!」
「......」
我被他的話噎住,但也懶得跟一個小屁孩兒計較。
「那你自己倒是還手啊!在家管教弟妹的那股狠勁呢?難道就會窩裡橫?」
「不是!」他聲音拔高,又突然低了下去,「你懂什麼......有次我還了手,衣裳被扯爛。大哥縫的針腳像蜈蚣爬,我寧可凍死也不願穿出去丟人!」
我一愣,放軟了語氣:「傻孩子,你被人拿住了短處,越忍氣吞聲就越會挨欺負。往後誰再欺負你,你就發狠往死里打!衣裳破了我給你縫,我針線活兒很好的!」
「吹牛!」他嘴上犟著,卻突然停住腳步,轉過身紅著眼圈看我,「今天......謝謝你!」
「自家人,不必客氣。」
他攥著衣角,聲音悶悶:「有件事......我說了,你別惱。」
「說吧。」
「是我攛掇冬晨和冬雪打架,趕冬雪去睡你和大哥那屋兒的。我氣你賴上大哥......可除了這件事,又挑不出你半點不好。」
「我本來想了好多整你的主意,還沒一個個使出來呢,你居然就為了我跟人打架。我要再針對你,倒顯得自己不是個東西,大哥也肯定會揍我!」
這孩子真的只有十歲嗎?這彎彎繞的心思,讓我有些哭笑不得。
「坑你大哥,是我不對。可若嫁給李員外,我活不過半年。我是自私了些,但對你們幾個沒有壞心。」
「你放心,既然我進了柳家的門,你大哥怎麼待你們的,我就怎麼待你們。當然,你們要是犯了錯,我也會像教訓進寶那樣教訓你們......」
秋實慌忙後退兩步,表情滑稽:「剛看你打人,感覺很疼!」
我嘿嘿一笑:「別怕,我一般不打人。」
「......」
正說著,春生瘸著腿迎上來。
見秋實這副模樣,他正要發作,我連忙拉住他,同他說了前因後果。
「多謝你。」他看向我,神色窘迫,「這孩子挨了打從來不說,我心想男孩子皮糙肉厚,就沒管他。你做得對,是我當哥的疏忽了......」
晚上給秋實處理傷口,他疼得齜牙咧嘴嗷嗷叫。
我不由得心裡一樂。
不管他平日裝得多像個大人,到底是個孩子。
待給他縫好衣裳和書包,他紅著臉小聲說:「嫂子,謝謝!你縫得真好,跟新的差不多。」
柳秋實這個擰巴的小狼崽子,終於肯真心實意地叫我「嫂子」了。
夜裡,等冬雪睡熟了,春生坐起身,低聲喚我到床邊。
我有些疑惑,從床尾繞過去,剛靠近,他就開始掀我的衣裳。
「今晚......不行。」我耳根一熱,伸手想推開他。
「什麼不行?你身上有傷,我給你上藥。」
我的臉頓時燒了起來,恨不得鑽進地縫裡去。
「不用麻煩......這點瘀青過兩天就好了。」
「別動,聽話。」
見他堅持,我也不好再推拒,只能由著他用指腹蘸了藥膏,一點點在我傷處塗抹。
書院那幫小子下手挺狠,胳膊、後背,甚至大腿上都有好幾處青紫。
「以後別這麼拚命,春生受傷我心疼,你受傷......我也心疼。」
「當時急眼了,就想一次把他們打服,春生以後在學堂也好過些。」
「我懂。但若有下次,讓我來處理,好不?」
「好。」
他輕輕把我攬進懷裡,我沒再說話,只覺得雖然那藥膏涼絲絲的,他的掌心卻格外暖。
09
過了半月,夏陽背著木料從鎮上回來。
他一進院就叮叮噹噹忙活起來,打了一張精巧的小床,搬進我們屋給冬雪睡。
路過他們房門口,聽見夏陽正低聲說話:
「我琢磨了好幾天......嫂子這人,其實挺不錯的。你們別總甩臉子,特別是老三!」
冬雪立刻嚷起來:「二哥說他們就好,別帶上我。我可喜歡嫂子了!」
冬晨附和:「妹妹說得對,我也喜歡嫂子!」
秋實悶聲道:「我已經改了,她確實挺好的。先前是我不懂事......不過......二哥,那十兩銀子,原本是大哥攢著給你娶親用的。都給沈家了,你咋辦?」
「我木匠活兒快出師了,到時候自己攢。」夏陽頓了頓,「我先前不痛快,是氣她逼大哥,怕大哥心裡憋屈。後邊想想,她長得好、又能幹,大哥不吃虧。以前讓他娶,他顧著咱們幾個,死活不肯。如今他成親了,我比自己成親都高興呢。」
我立在門外,心情很複雜。
原來那十兩聘禮,是春生一點一點攢給弟弟娶媳婦的錢。
難怪他當初那樣掙扎,成親後又有些彆扭。
十兩銀子。
普通莊戶人家得多少年才攢得出來?
我攥緊衣角,暗自發誓——定要掙回這筆錢,早點給夏陽娶媳婦!
夜裡,冬雪睡在新打的小床上,春生依舊遠遠躺在床沿上。
待他腿傷痊癒,又常進山打獵,卻只在外圍轉悠。我知道,他爹當年命喪深山,成了他心裡的坎。
「下次進山,帶上我和冬晨冬雪吧Ṭũ̂ₓ,」我提議,「我們在山腳挖點山筍。」他皺了眉:「挖筍做什麼?那玩意兒滿山都是,不值錢。」
「我自有打算。」
山筍果然很多,半天就挖ṱŭ̀₂了幾大袋。
我和春山將山筍背回家,剝殼煮曬,半個月後製成金黃的筍乾。
春生將信將疑地拿去縣城賣,換回來三百文錢。
「乘風酒樓的掌柜說貨好,往後有多少收多少!」他滿臉驚喜。
他又塞給我一盒蛇油膏:「小蔓,你手都裂口子了,抹一抹。也別累到自己,掙錢還有我呢。」
「山裡有猛獸蟲蛇,打獵終究很冒險。」我將想了很久的主意告訴了他,「不如咱們養兔子?一窩接一窩,肉和皮都能賣錢。」
他起初嫌野兔難馴,畢竟村裡也沒人養過。
但經不住我軟磨硬泡,半月後真捉回八隻活兔,兩公六母。
我托夏陽買來養兔的書,讓秋實逐字讀給我聽。
春生和夏陽在院角搭起兔圈,我照著書上的法子,日夜琢磨我的「養兔大業」。
起初總養不活,野兔接二連三地死,後來才慢慢摸到門道。
四個月後,第一批兔崽終於出欄,處理好的兔肉加上兔皮,竟賣了二兩多銀子!
加上先前賣了幾次筍乾攢的,一共有將近四兩銀子!
我把碎銀攤在桌上,全家人圍過來,個個笑得合不攏嘴。
秋實說道:「嫂子真厲害!咱村還沒人會養兔子呢!」
「多虧夏陽買了書,你讀給嫂子,還跑出別的村找養殖戶取經。」
「這是大家一起努力得來的。」我摸摸冬晨冬雪的頭,「連這兩個小的都天天割草喂兔子呢。」
春生站在桌邊,嘴角一直揚著。
10
母兔一窩接一窩地生,到第二年冬天,就攢了十五兩銀子。
過年時,我給每個孩子都做了一身新衣裳,給進寶也做了一套。
秋實穿著青布長衫去學堂,脊背挺得筆直。
冬晨冬雪則換了新衣在村裡轉了好幾圈,小臉揚得高高的。
可好日子剛冒尖,麻煩就來了。
我爹沈富貴和我哥沈招財,不知從哪兒嗅著風聲找上門。
當初要聘禮掏空了柳家,他們生怕被拖累,躲得遠遠的,如今卻又覥著臉湊上來。
「小蔓啊,爹活不下去啦!」我爹一進門就拍著大腿乾嚎,「你哥那個不要臉的媳婦跟人跑了!你養兔子不是發財了嗎?快拿錢給你哥再娶一個!」
我倚著門框冷笑:「我哥好吃懶做還打人,就別再禍害人家閨女了!」
「白眼狼!嫁了人就不管娘家了?」我爹氣得砸了旱煙袋。
「去年你把我往火坑裡推的時候,想過我是你親閨女嗎?」
「我這還不是為了咱老沈家的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