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娘被打死時,身子是赤條條的,和馬廄里最髒的馬夫抱在一起。
夫人笑著和我說,妾的孩子以後也只配做妾。
我及笄那日,父親給我兩個選擇:
一是老侯爺的第二十七房妾。
二是總管太監義子的妻。
1
「爹,我選總管的義子。」
這本是兩條難以抉擇的路。
可相比進侯府生死都由不得自己,我寧願做太監的妻。
大夫人不動聲色剮了我一眼,忙不迭道:「就給如兒選侯爺家吧,雖年歲大了些再怎麼說爵位還在呢。太監總管兒子算什麼事兒,到底有老總管在,也輪不到他在聖上面前說得上話。」
我怎麼不知道大夫人心思,老侯爺五十有七,最愛美女。
府里美妾眾多,為了金銀財寶和侯爺寵愛斗得你死我活,大夫人巴不得我進去被欺辱死了最好。
我急忙屈膝跪地,仰頭望著父親。
「爹爹,侯爺府里妻妾成群,如兒進去了,不說爭得寵愛,怕是見一面老侯爺都難吶。又怎麼給我們府里說得上好話?」
高坐上的男人沉思著,手指摩挲著貼上的兩個名字。
看他停留在左邊那字許久,我心跳忽然快了一拍。
想開口繼續爭取。
「閉嘴!咱們蕭家如今雖表面風光,實則危機四伏。你父親在朝中受人排擠,你大哥科考失利……你嫁侯爺,是對我們家族大有裨益。」
佟氏瞥著眼,沒有一絲溫度,如同寒潭。
她接著厲聲道:「得不到寵愛就去爭,你小娘杜氏慣會教你這些,不是嗎?」
「夠了!」位上那人似乎不願有人再提杜氏這個名字,「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由得你置喙?」
「就定了,再半月就是休沐,我去給老侯爺那遞名帖拜訪。讓如兒這幾日好好學習規矩。」
「父親……」我還想再說些什麼,可父親的衣角已經消失在門後。
佟氏見婚事已經板上釘釘,收了怒容,擠出一絲笑意,「妾身待會就去準備。」
父親竟不顧這血脈之情,把我當成了謀取利益的商品。
早已是裂痕的心,如今又添了一道新傷。
大夫人指尖在茶盞邊緣輕輕一叩。
「三姑娘。」她忽然用族中排行稱呼我,讓人背後發涼。
「既然老爺發話了,咱們就好好學學規矩。」
朝身旁使了個眼色,突然竄出幾個老婆子,壓著我進了裡屋。
鉗制我跪下後,伸手就要扒了我的衣服。
我冷著臉掙扎道:「你們要幹什麼!」
最前的老婆子陰笑著說:「幹什麼?老侯爺年紀大了,不方便人事了,當然是要教給姑娘些好玩意去伺候老侯爺。」
2
我這才看清老嬤嬤手上托盤裡擺著一些未曾見過的玩意。
目光落在中間巨物上,竟活脫脫像男人那處,讓人羞紅臉。
我掙紮起身,狠狠將托盤裡器具打翻。
「啪啪」無法壓抑的怒火抬起手就往那老臉上扇。
老婆子反應慢,足足吃了我兩個巴掌:「你——!」
「放肆!」我厲聲道:「我為何要學這些?佟氏竟叫你們拿這些見不得人的東西磋磨我!」
老婆子臉色鐵青,「姑娘,大夫人這是為你好!」又陰惻惻笑著「不說旁的,你以為不嫁侯爺,嫁個太監就使不上這些東西嗎?那閹人屋裡東西,可比這花樣多。」
「聽老奴一句勸,乖乖讓老奴把這些玩意都在姑娘身上使個遍,好讓老奴交差……」
這腌臢婆竟然想破我身子!
我驚得一身冷汗,她怎麼敢!我可是未出閣的姑娘!
心裡唾罵,佟氏讓我不乾不淨地進了侯府,等老侯爺發現我並非完璧,老頭子貪圖美色,自然不會放過我,只會加倍折磨。
眼看著幾個老貨那渾濁的眼珠子泛著冷光,伸手朝我抓來。
我踉蹌爬起,撲向桌上那無人注意的剪子。
舉起剪子絞斷耳邊一縷青絲,「你要再靠近,我就把頭髮全絞了,我也不會尋死,只會讓侯爺娶個尼姑,讓全京城知道蕭府逼女為妾。」
老婆子氣得渾身發抖,指著我尖聲道:「你!你!我這就去稟告夫人!」
我昂起頭,眼神凌厲:「我倒要看看,一個苛待庶女的嫡母,傳出去還能不能做她的賢良人!」
她們驚慌地跑出,牢牢落了鎖。
我雙膝一軟癱倒在地,額角冒著汗,剪斷的一縷青絲盤踞在我鞋面,不斷刺痛我的神經。
3
夜裡,窗邊傳來咯吱聲,那人聲音壓得極低。
「姑娘。」
是屋裡的老嬤嬤,她哆嗦著從窗縫遞了拳頭大的油紙包進來。
是幾塊糕點,她語速極快「姑娘,聽老奴的,逃吧。家丁夜裡換班,我給他們送上好酒,你從窗著翻出來往西苑廢井那走,老奴在那等姑娘。
她嘆了口氣:「你娘也是命苦的人,本是純良人家的好姑娘,竟被算計成妾,府里過得悽慘……死後……死後也不得安生。」
小娘生前待下人親厚,說到此處,老嬤嬤哽咽起來。
「我又怎麼再看姑娘你重走你娘老路?」
娘親死後暴屍三日,墳在哪兒佟氏未曾透露半分,竟連為母親上香的機會都不給我。
「逃?逃了奶娘你怎麼辦?你一家在哪兒佟氏了如指掌。何況,我不甘心就此認命。」我眼裡閃過決絕,手握緊油紙,粘膩的糕點從指縫溢出。。
「嬤嬤,我床邊畫布後有個匣子裡面裝滿銀錢,求您幫我……幫我打探個人……」
三日後,一批又一批的人進屋裡置辦,裁婚服,制嫁妝。
蕭府如今捉襟見肘,還是裝個樣子給我制了嫁妝。
別說有什麼房契銀票陪嫁首飾,也就箱子裡幾床被子,被子上鋪了薄薄一層銀子。
嫁妝的大箱子收拾好時,老嬤嬤招了招手。
幾個府里受過好處的家丁,便抬起箱子,向外走去……
嫁妝箱子偷梁換柱,再見光明時,已經是兩個時辰後。
我已經到了城郊的雲林禪寺。
摸了摸身上的粗布衣,低頭避開香客沿著偏廊往後走。
「應該是往這走……」看著手中畫在粗布上的路線有些模糊,犯了難。
突然,左前方的禪房湧出一群人亂作一團,竟有僧人喊著:「死人了!」
4
我眼尖,一眼瞧見那群人中有張熟悉的臉。
竟然是那佟氏的弟弟,可他驚慌失措地朝我這跑來。
我捏緊袖中的密信,不行,被發現就完了。
瞥見前方竹林後露出一角假山,趕忙往那跑去。
假山崎嶇,大大小小的洞很容易能藏得下人。
可剛擠身進入,卻敏銳感覺到有溫熱的氣息。
身後有人!條件反射般屈肘向後猛擊。
假山內滿是粘膩的青苔,還沒擊中,就腳底打滑猝不及防撲在那人身上。
手掌本能地撐住對方胸口想要推開。
卻在慌亂中按錯了位置——我的右手不偏不倚壓在那人雙腿之間某個隱秘的部位。
是個男人!
頭頂傳來一聲悶哼。
下一秒我的手被他緊緊扣住。
「刺客?」男子聲音冷冽。
「我不是刺客。」我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鎮定,「我是來找人的。」
「找誰?」
光從假山的縫隙中漏下,我才看清面前的身影。
一身青色勁裝,腰間配著一把烏鞘長劍。
稜角分明的俊臉,他劍眉一皺,打量著我。
「內侍省年公公義子,年赴雲。」
男人的表情微妙地變化了一瞬,鉗制我的手微微鬆了幾分。
「怎麼找人會來禪寺里找?」
我深吸一口氣,「我家小廝打探到……」又想到什麼,使勁把手從他那裡掙脫出來。
「為何告訴你,你又是誰?」
那男人臉上的表情顯然是懶得廢話,「我可以帶你去找他,但是,說出你的目的。」
我遲疑著,卻瞥見他腰間因為剛剛倒下意外露出的令牌。
那令牌浮雕著狴犴!嬤嬤兒子打探的消息就提到過。
還說,年赴雲十歲凈身入宮,自小浸淫在宮中,雖做事狠厲,但也不是青紅不分之人。
宮宴中,老總管特地和皇帝求了個賞,賜了個恩典——准年赴雲自行擇妻,成家立室。
又突然想到剛剛從禪房出來的佟幸,更加確定三月前在佟纓屋外偷聽到他姐弟倆談論的那些事。。
「我要見年赴雲,我能幫他掃除亂黨,助他升遷。」
那男子並未說話,兩人四目相對,空氣仿佛凝固了。
半晌,那男子薄唇微啟,聲音不高不低:「跟我走。」
5
順著後山小路彎彎繞繞,到了一別院。
院裡迎來一男子,面無髭鬚,模樣普通。
身著尋常衣飾但袖口裡露出來的布料細密得看不見針腳,那雙半舊不新的皂靴,用的皮子更是講究。
那人看看我前面的男子,又看了看身後的我。
開口問道,聲音頗細:
「姑娘尋誰?」
看著眼前的人不同傳聞中描述的模樣。
細眉下是一雙溫吞的眼睛,隱約透著冷意。
這就是監掌印年公公最器重的義子,年赴雲嗎?
我有些侷促,「找的就是你年……年小哥。」
「我?年小哥?」他露出頗為奇怪的笑。
是說不清道不明的玩味,像是聽見了什麼新鮮有趣的稱呼。
我以為是稱呼冒犯了他連忙抱歉
「抱歉。不知怎麼稱呼,只能叫小哥。」
年赴雲瞥了眼我旁邊始終站立不動的男人,又向我擺了擺手:「無礙,你進來坐罷。」
我呆坐在凳上,低頭緊盯著杯中的茶葉,不知如何開口。
深吸一口氣,目光在門前的青衣男子和年赴雲之間游移。
年赴雲喝了口茶淡淡道:「無礙,手下。」
這人也是宮裡的嗎?宮裡怎麼能有沒凈身的男子?
我搖搖頭,讓自己忘記手心的觸感。
放下茶杯後,直視年赴雲說:「我想要年大人娶我。」我語氣帶著肯定
「什麼?」似乎太過單刀直入,年赴雲噗的一聲,一口茶噴回了杯里。
「這,姑娘,你可嚇死奴家了。」他聲音像是從牙縫擠出來,又細上幾分。
「姑娘,此事不妥呀……」
聽見此言,袖下的手瞬間攥緊了。
我掏出密信,這是我偷聽到佟氏與她弟弟屋內談起的叛黨一事。
細細一查,果然佟氏也摻了腳
將密信遞給他後,急切道:「這是三日前,亂黨在城南密會的信物。大人若不信,大可派人去查。」頓了頓,繼續說
「我知道他們的暗號、據點,還有誰在朝中為他們通風報信。」
我語速比平時快很多,全盤托出,像是奮力一搏。
年赴雲皺著眉看完後,突然笑了:「哦?這麼豐厚的交換條件?你就只想做奴家的妻?」
他嘴角有些玩味的弧度,我連忙補充道:「當然不止,我要讓你這輩子只能娶我一個。」
年不涯沒搭話,我卻感受到了門前那人投來的視線。
我飛快掃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年赴雲。
和嬤嬤約定的時間快到了,要趕快和她接頭回府。
「你不說話就當你答應了,你拿著去酒樓里抓人就行。事成之後,務必來蕭府娶我。」
我跑了出去,對著門口那人道:「勞煩,能不能用馬車送我去城尾巷口。」
男子抬頭,目光注視著我,眼神清澈不含絲毫輕慢,點了點頭。
到了後巷,我跳下馬車,轉頭認真道:「記得叫你頭子爭氣些。」
低頭鑽進了蕭府後巷的偏門。
卻沒注意到青衣男子望著我的背影,不知在想什麼。
6
佟氏派人拿秘器的事鬧到父親那,佟氏被痛斥一通,倒也消停了。
可我在府里等得焦灼,七八日還未有年赴雲的消息。
「老爺,不好啦。」管家慌張地跑進了父親書房,又見父親神色匆匆地往佟氏那屋走。
我眼睛一下子亮起來,嘴角不自覺地上揚。
有消息了!
喚來了先前認識萬事通的小廝,打聽了個清楚。
小廝眉飛色舞地和我描述著京中傳得正盛的事:
「聽說那年公公義子,年大人親自帶人抄了叛賊的老巢,一把烏鞘長劍使得出神入化!那些個叛賊連年大人衣角都未曾沾到!」
「現在連升三級,現在可是提督年大人了!」
我臉上是掩不住的興奮。
小廝又接著說「老侯爺可慘啦,姑娘您可別擔心嫁過去了,今一早,上頭下了旨,爵位都奪了,發配到嶺南,不知道老骨頭還能不能撐到那。」
他突然的壓低聲音,「聽說大夫人弟弟也牽扯進去了,前陣子不是禪寺死了人麼?那是叛黨姦細,和大夫人弟弟說不清的關係,現在查他身上了,進了詔獄呢。」
好消息連連,我看著屋裡扎眼的紅綢喜蠟都舒心起來。
又是三日,久久沒等來年赴雲,安慰著自己是他要處理朝中要事才有空提親。
可等來的是父親和佟氏。
面前讓我心生厭煩的爹和臉色難看為救她胞弟廢了不少心思佟氏。
父親清了清嗓子「老侯爺不中用了,婚事……我和你嫡母商量好了……蕭家的情況你也清楚,身為蕭家女兒,你要學會為蕭府盡心盡力。」
「就定駐守北疆的將軍副將。王副將正妻病逝已有兩年,如今後院空虛,先做個側室,伺候好王副將,將來做正室不成問題。你雖庶出,但好歹是我蕭家的女兒,王副將不嫌棄……」
我腦中轟隆作響,佟氏露出心滿意足的表情,開口道「聘禮可足足有三千兩呢!」
我強忍顫抖,聲音卻異常清晰「女兒斗膽問一句,為何是遠在北疆的王副將?」
「爹也想給你找個好親事,要是落在半月前,這庚帖肯定是往年府那遞的,可現在年大人可是朝廷新貴,往他那遞的名帖比山高!」
父親摸了摸鬍鬚:「你母親說得對,浪費時間賭一把,不如穩妥些,正好佟府有王副將舊識,佟府在後,你遠在北疆吃不了虧!」
「吃不了……虧麼?」我眼前發黑,手無力地撐著桌面,最後兩個字幾乎是咬著牙擠出來的。
分明是佟氏下的套,她不讓我嫁好,讓我萬劫不復深陷地獄才是她最想要的。
她恨我娘,明明我小娘是用來驗證父親是否愛她的工具。
可她摯愛的男人卻忘了與她的諾言,寵幸了別人。
她把氣撒到我小娘身上,又無法阻止他男人納了一個又一個妾,生了一個又一個不屬於她的孩子。
而我,越來越像我小娘,她恨意蔓延,勢必不讓我好過。
7
我咬著牙,梗著脖子沒有搭話,手因為氣憤在微微抖著。
「嘖……」父親發出不滿聲,或許我在他眼裡從來不是女兒,而是謀取利益的籌碼。
「佟娘,你好好勸勸如兒罷,轎子明日……」他沒接著說下去,甩了下衣擺抬腳離開。
佟氏慣會裝出慈母的樣子,她柔笑著行禮,人消失後露出往常面對我時的陰狠神色。
「你運氣怎麼就這麼好呢?好險,差點讓你嫁入年家,我新給你尋的婚事可滿意?」
她的手掐上了我的下巴,指甲陷入皮肉。
「北疆啊,距離京城有千里之遙,是苦寒之地,常年戰亂不斷。」
我未動,只是死死盯著她。
「命硬得跟你那個死娘一樣。」
「當年誣她偷人,打了五十板子才斷氣呢……怎麼就沒連你一起打死呢?」
我的呼吸驟然一窒,攥緊了拳頭。
半晌,我突然展顏一笑。
「我是命硬,所以您可要藏好床底下那幾封家書,管好您家殘廢的親弟弟,坐好外頭說您良善的名號,長命百歲地……好好看我怎麼活下去。」
佟氏聽見了驚天消息,驚得瞳孔一縮,甩開了我的臉,「是你!是你!你什麼時候……」
額角幾根碎發因為她的動作,狼狽地垂落下來。
往日端莊自持的她,有了一絲裂縫。
我欣賞著她的破碎,那可是她最愛的嫡親弟弟,佟府的唯一繼承人。
佟纓最看重體面,她沒出閣前扶持佟家,出閣後扶持蕭家,用盡一切手段,似乎是她的執念。
她胸口劇烈起伏,尖聲道:
「來人!三姑娘迎得喜事,高興得失了智,將她捆起來,明日一早送入花轎!」
婆子拿著麻繩向我走來,我沒有掙扎,平靜地抬起眼,看著她們用麻繩一圈一圈地將我的手捆起。
佟氏在一旁冷眼望著,恨不得讓婆子綁得緊一些,再緊一些。
「今日不用給三姑娘送膳了,餓一餓,明天才能好好穿著喜服,風風光光地出嫁。」
「是。」
綁好後,他們逼我跪坐在軟墊上,美其名曰跪謝老祖宗。
殊不知這樣更方便我的逃脫。
8
婆子們雖綁得緊,但因為我的配合,誰也沒察覺到我的手腕能微妙地轉動。
銀片子被我磨得鋒利,塞進鞋底,向後仰去微微偏身就拿到手裡。
可我還沒行動,門外有了動靜,我連忙正身,繼續跪著。
「給三姑娘鬆綁。」她裝作若無其事的臉,被我察覺出了惶惑。
像沒想到是一直掌控住的鳥竟然能逃脫出她精心布置的籠。
「來人,給三姑娘梳妝。」
我狐疑地眯起眼打量著她。
佟氏扣著我的手往前廳帶,衣袖下的手像是要把我手腕掐斷。
我嘴角浮上譏誚,又同時疑惑,難不成是年赴雲來了?
「宮裡馮千戶點了名要見你,多行禮,少說話,不該說的……」語氣帶著威脅。
馮千戶?我與他似乎是沒有交集的。
跨過門檻進入到前廳,垂著眉準備規規矩矩行禮。
下意識抬眼想看看,馮千戶到底何人
可這一眼,讓我釘在了原地。
前廳正中站著的人,一身靛藍雲緞貼里,樣式像是宮裡的官服。
看著是未來得及換下,就匆匆從宮裡抽身趕來。
面白凈臉,溫吞的眼露著精明的光。
正眯著眼笑盈盈地看著我。
「馮千戶?」我瞪大了眼,滿是困惑。
他是馮千戶,那誰是年赴雲?
我一時間竟思考不上來,是前所未有的疑惑。
「大膽,這可是馮千戶,還不快跪下!」見我呆愣許久,爹唯恐我無禮,得罪了眼前的貴人,抬手就要往我臉上抽。
我側身想躲,可父親的手卻停留在半空——被馮千戶死死鉗住。
「蕭大人怎麼對女兒下這麼重的手?」一道清冷的聲音從廳外傳來。
眾人回頭,只見一位同樣身著靛藍雲緞貼里的男子邁步入內。
他約莫二十五六歲,面容俊美,卻透著幾分冷冽。
馮千戶甩開爹的手,對那人做了個揖:「提督大人!」
提督大人?!我平日偽裝到極致的淡漠形態,這時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面前被稱為提督大人的,竟然是那日被我觸碰到隱秘部位的男子!
大名鼎鼎的年赴雲不是太監?!
9
堂上一片抽氣聲,東廠二把手親自登門,蕭府已經是受寵若驚。
如今竟還迎來了新上任的東廠提督年大人!
父親額上滲出細密的汗珠,既因疑惑,更因恐懼。
年赴雲忽然笑了,「蕭府嫁女應該是大喜事,怎麼看姑娘滿面愁容呢?」
周圍人眾多,他只看著我。
佟氏面如土色:「是妾身教女無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姑娘還反抗起來。」
目光在這夫妻二人身上停留一瞬,又掠過滿堂賓客,最終回到了我的身上。
「蕭姑娘生母早亡……且不說大夫人苛刻庶女,這嫁的地方遠在千里外,蕭大人怎麼忍心……怕不是眼裡沒這個親女兒。」
兩夫妻齊齊下跪,額頭抵地,父親聲音發顫:「不敢,小的待她親厚,這可是杜氏留給小的的唯一女兒,怎會苛待。」
「可我聽聞……事情沒這麼簡單,讓大理寺翻翻案。」
年赴雲神色如常,語氣倒不是詢問,而是決定。
空氣凝結起來,無一人再敢言語。
他話鋒一轉,面對我說:「若有一條明路,姑娘可願意選?」
我點點頭。
「本督雖為閹人,卻也有娶妻之權。」
年赴雲的聲音平靜得像在說著尋常事,「蕭小姐若願嫁我為妻,今日便可離開蕭府。」
話落,驚得整個蕭府鴉雀無聲。
眾人皆知,蕭連有的官,是當年蕭夫人花錢捐來的。
蕭連有出身寒門,雖有幾分才學,卻無門路可走,熬到二十五歲仍是個白身。
佟家大小姐跟定了他,靠著她帶來的豐厚嫁妝,上下打點,得了個從六品的閒職。
既不敢得罪權貴,說話也謹小慎微,在朝中默默無聞。
可誰能想到,今日年提督竟親自登門,要迎娶蕭府庶女——蕭如。
10
東廠提督年赴雲迎娶蕭家庶女,這消息一傳開,京城都掀翻了天。
放在半月前,蕭家這門檻配年赴雲是綽綽有餘。
可今時不同往日,這可是有著內侍省年公公義子這個名頭,還是新上任的東廠提督。
第二日,蕭府門外,年赴雲擺的儀仗不大,但該有的都有,紅綢鋪地,喜樂喧天,聘禮也是滿滿當當的幾大箱子。
街坊鄰里,往日看不起蕭連有的同僚,庶伯庶兄都來了,個個伸長了脖子張望,眼中滿是艷羨和不可思議。
閨房內,兩人穿得喜慶,銅鏡里映著兩張臉卻是不一樣的神情。
佟氏語氣低沉,扯出個難看的笑:「我竟不知,你還有這等本事……」
我不語,低垂著眼眸,任憑她用梳篦梳著我的青絲。
「就算你今天踏出這個門,也還是蕭家女。」她透過銅鏡死死盯著我。
「你大哥的船隊,下月十五要過揚州閘,還有……你父親的官位……」
她語速急切地說了很多,我只是緩緩抬眼看她,佟氏疲憊、無奈,像極了斗敗的獸。
「哼,你最好放心上,你娘親的墳我會派人修繕。」
「不然……你猜,亂葬崗里,哪堆白骨配得上你娘親的冤魂?」
她嘴角掛著笑,想把最後一支簪狠狠插入我的髮髻,我突然偏了頭。
死死攥住了她不懷好意的手,溫婉笑道:「女兒省得。」
佟氏踉蹌後退半步,她一定想不到我早就在亂葬崗,把母親那破敗不堪的墳尋到,在城東重新找了塊好地。
我要母親和我一起看著,佟纓,一點一點地爛掉。
11
龍鳳蠟燃得歡騰,我端坐在喜床上。
按常理,床上應該鋪些桂圓蓮子等,圖個「早生貴子」的吉利。
但司禮監的嬤嬤們早得了囑咐,可不能刺了新郎官的眼,就改成了海棠。
我喜歡這花,艷粉的海棠潑灑在紅綃錦被上,別樣的美。
門吱呀一響,隨著年赴雲的坐下,滿床花瓣輕輕顫動。
龍鳳喜秤將蓋頭挑起,蓋頭邊的穗子掃過我的臉,癢得我閉了閉眼。
再睜開時,正對上年赴雲低垂的目光。
他生得極好看,劍眉下那雙眼怎麼看都含著情。
我唇角微不可察地揚起,先開了口:「年大人,我可不喜歡英雄救美的戲碼。」
眨眨眼繼續道:「不過你的事辦得我很滿意,侯府和佟府現在一定很亂吧。」
年赴雲聞言一怔,定沒想到我們真正意義上的第一句話是這個。
他正色,解釋道:「聖上突然下旨,事比較棘手,我絕無故意拖延你的意思。」
「那兩個是他們自作自受罷了,他們擋了我的路,自然是要解決的。」
又突然想到什麼:「你的消息倒靈通。」
我輕笑:「再靈通也沒有探到年大人您竟然是男子。」
話一出,驀地想起初見那日,攥緊了手,又回憶起手心觸碰到的位置。
有些尷尬地往後挪了挪,離年赴雲遠了幾分。
年赴雲見狀站起身來:「夫人不必拘禮。」
「這門親事各取所需。你得了自由身,我應付了皇命。若是你想走,我可給你一紙和離書,和足夠你遠走高飛的銀兩。」
修長身影逆著燭火,將我整個籠在影子裡。
我不得不抬起頭望著他。
年赴雲的話出乎我意料。
沒想到他這麼……倒也正合我的意。
畢竟,接近年赴雲只是為了離宮裡那位貴人更近一些。
「夫人歇息罷,明早還要去謝恩呢。」
沒等我應聲,他開門走了出去,尾音消失在風裡。
12
到了皇宮,御道兩旁太監宮女垂首而立,經過時我們齊刷刷地行禮。
我故意用團扇掩住半張臉,悄聲說:「提督大人好大威風。」
年赴雲眉一挑:「他們敬的是我這個位子,可我這個位置是夫人給我爭來的,他們敬的自然是你。」
他將腰間代表通行證的令牌摘下,俯身系在了我腰間。
親昵的動作讓一旁的宮人們頭又低了幾分。
我怔怔望著眼前人,他的言語總是讓我出乎意料。
「去武英殿。」待我回過神,他已經捏住了我的手。
是有一瞬間的呼吸凝滯,我悄悄摸了摸耳垂,似乎爬上了海棠紅。
走了半刻鐘,卻被面前的李公公攔了下來。
「陛下正在武英殿與閣老們議事呢……年大人,您改日再來罷。」
我們對視一眼,剛要走,李公公又小跑著過來傳
「皇后娘娘傳召,現在鳳儀殿呢。」
「這……」我望向年赴雲,他輕輕點了點頭。
「走。」
我們被掌事宮女引入偏殿等候,殿內陳設簡單,不顯山露水,卻自有一番韻味。
掃視一圈,聽見殿外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
「皇后娘娘駕到——」
皇后緩步走向上座,聲音溫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