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次日清晨。
趙東年吃了一餐飯,忽然慢悠悠地說道:「去喊你們大人升堂,公子我啊,要認罪了。」
不過一個日夜,情勢陡然一變。
趙東年認了。
銀子是他貪的,太子不知情。
李延慶一家也是他陷害的,河堤是他帶人搗毀的。
大理寺卿跟戶部尚書面面相覷。
原先阻撓辦案的刑部之人,垂著眼不吭聲。
唉,這案子辦得,糟心啊。
殺了一個趙東年又如何。
滄州數萬百姓,是救不回來了。
齊瑩心裡也覺得憋屈。
她找到好友,兩個人坐在謝家院子裡飲酒。
齊瑩長嘆一聲:「唉,皇上沒發話啊!沒法查太子那些烏糟糟的事兒。」
她看見好友對她神秘一笑。
齊瑩頓時精神了。
好友在桌上寫道:【去宮裡吧,興許會有你的用武之地。】
12
宮裡的沈貴妃今日聽了一個故事。
這故事,是她女兒從書院一個姓謝的女夫子那裡聽到的。
長寧公主輕聲說:「聽說有個姓趙的將領,在外領兵作戰。酒醉之時,屬下將黃袍披在他身上,迫使他成為天子。那些屬下說,若您不稱帝,等敵人稱帝,我們將何去何從啊!」
何去何從。
自古成王敗寇,自然是難逃一個死字。
沈貴妃已經聽說了。
太子在勤政殿門口長跪不起,痛哭流涕。
說是國舅犯了罪,他也該擔責,請求懲處。
皇上親自將他扶進去。
這事兒,隱隱就要揭過去了。
長寧公主嘆道:「娘,難不成,咱們真要等太子黃袍加身,等他處置咱們嗎?」
這時殿外,忽然傳來一陣騷動。
抬頭一看,竟然是皇后帶著人來了!
皇后坐在轎子上,臉色青白,顯然是強撐著一口氣。
她身後跟著宮女太監數人,還有禁軍。
這哪裡還有不明白的,顯然是皇后來殺沈貴妃了!
宮門一關,誰都沒有多言!全是沉默的殺意!
皇后盯著沈貴妃那張臉,恨透了!
要不是沈元安那個紈絝酒醉說漏嘴。
她不知道原來皇上給這個賤人早就留下了密旨!
呵,富饒的封地,豐厚的銀錢,強大的兵馬。
這明擺著是要跟她兒子抗衡啊!
那道密旨是沈貴妃的保命符,卻是她兒子的催命符!
皇后一抬手,眸光冷冽:「殺!」
就算死,也要拉她們母女陪葬!
13
京城忽然靜默無聲了。
府衙命令,百姓這幾日都不可外出。
我們住的宅子都是府衙當差的人。
夜裡瞧見好多人匆匆出了家門。
又瞧見好多官兵來來回回地走,抓了許多人。
我娘感慨道:「還好聽珠珠的話,提前備下了許多吃食。就算三五天不出門,也沒事兒。」
李夫人抹了抹淚:「真沒想到,竟然是珠珠在背後籌謀,替我們洗刷冤屈。」
我娘又說:「珠珠那孩子,一直惦記著夫人一家對她的好。再者……我們左鄰右舍都死在了那場洪水裡,珠珠心裡難受,攥著勁要殺趙東年那個狗官。」
李夫人嘆道:「珠珠有本事啊!等風頭過了,便讓她嫁給明恆。」
我跟李明恆站在外邊挑豆子,聽到這話對視一眼。
李明恆低聲無奈地說道:「我跟爹娘說了好多次,你我並無男女之情,他們偏不信。還質問我,若無情,為何你冒這麼大的險,帶著帳本上京幫我們復仇。」
李明恆見我笑笑,又說:「我跟他們說,那是因為珠珠啊,心懷天地,有慈悲心吶!」
這話將我捧得要飄起來了。
我沒什麼慈悲心,更談不上心懷天地。
我只是不想讓李大人一家蒙冤而死。
也不想讓曾經愛護我的鄰居們,死得不明不白。
我平生所得之愛,我都銘記在心。
這事兒我做了,也做成了,便覺得安心。
這其中若沒有齊瑩、沈家幫忙,很多事情也難以寸進。
我不敢居功。
外面傳來鑼鼓聲,原來是禁令解除了。
鄰居們心有餘悸地聚在一起,談論起這些日子的事情。
有人說長安街上有厚厚的血垢,也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京城,變天了。
國公府倒台,太子被廢,皇后薨逝。
趙家,徹底完了!
皇上一病不起,在沈貴妃殿里,不見人。
只下詔讓長寧公主攜幼弟監國。
人人都暗地裡說。
這下子,沈家要飛黃騰達了。
齊瑩是午後匆匆而來的。
她拉著我眉飛色舞地說道:「你是不知道,那日我帶人趕到殿里,有多兇險!還好救下了公主跟貴妃。珠珠,你如何得知宮中要生變的?」
我胡亂比劃了一下,【猜的】。
齊瑩不信。
可我真是猜的。
沈元安所謂的酒後醉言,什麼封王的密旨,都是我讓他胡說八道的。
只是想刺激一下皇后,看她垂死之際要做些什麼。
讓齊瑩進宮,也只是想讓她立功。
誰知道運氣好,還真逮著了。
14
誰當皇帝,誰又做太子,跟我們這些小老百姓無關。
日子該怎麼過,還怎麼過。
李延慶大人一家洗脫冤屈。
長寧公主嘉獎一番,再派他去滄州任職。
我們一家人去城門口送他們。
李明恆笑道:「人生能得一知己,足矣。珠珠,若在京城過得不好,歡迎你回滄州。我還教你下棋,你還教我打牌。」
他們坐著馬車遠去。
姐姐不舍地擦擦淚,她跟李小姐自幼的情分,難以割捨。
只是分別是短暫的,明年李明恆來京科考,他們還會再來。
身後傳來嘶吼聲。
「珠珠!珠珠!」
一匹馬風似的掠過去。
我才看清楚是沈元安騎馬奔襲而去。
我爹娘都驚呆了。
弟弟嘀咕著:「沈世子,怎麼總是傻乎乎的。」
沒過一會兒。
沈元安又騎著馬,灰頭土臉地回來。
他跳下馬,站在我面前,尷尬地說道:「我……我以為你跟著李明恆去滄州了。」
真是蠢兮兮的。
我懶得理他,轉身去東市,打算逛逛。
爹娘跟姐姐、還有弟弟,早就走了。
沈元安陪在我身邊,我一路買東西,他一路給我付錢。
他歡喜地說道:「我跟齊瑩退婚了,她救長寧公主有功,被公主封了侯。如今可是京城第一女侯爺,威風極了,再不需要婚約護持她。」
我看他:【所以呢?】
沈元安越發得意了:「珠珠,如今我不必藏拙,打算參加科考,去做官。來年我跟李明恆一起科考,絕不會比他差。」
我低頭挑揀著平安結,在他腰間比劃了一下。
納悶地看著他:【你總跟他比什麼?】
沈元安惴惴不安地說道:「想讓你知道,你選的人沒錯。」
我疑惑地看著他:【我何時選你了?】
沈元安傻笑:「嘿嘿,我聽你娘說,你在李家時,從不肯花李明恆一文錢。可你肯花我的錢。」
我不說話了。
怎麼說呢,沈元安這人有時候,傻得有點可愛。
15 番外
沈元安的爹娘都感慨,他傻人有傻福,能娶到謝寶珠這樣的夫人。
他聽了,自然是驕傲極了。
他夫人啊,多有本事。
一路帶著家人從滄州逃到京城,不但保住了命,還扳倒了趙東年。
沈元安本就猜疑,為何戶部尚書那個喜好明哲保身的人,會請他去吃宵夜。
最後才知道,原來自家夫人抓了他的把柄啊!
岳父在尚書府當廚子,每次做了什麼菜,客人有什麼忌口,統統告知夫人。
久而久之,夫人竟然通過這些蛛絲馬跡,猜出戶部尚書跟京城富商有勾結。
夫人模仿他的字跡,寫了那富商的名字遞到尚書府。
當晚,戶部尚書就找他了。
酒宴上,尚書悔恨地說道:「沈世子!我真的只貪了一點點啊!而且貪的都是富商的銀子,從不拿民脂民膏啊!」
那會兒沈元安心裡還納悶,這話從何處說起。
他卻也順水推舟地說道:「那就要看看大人的誠意了,你知道的,這次賑災那麼大的虧空。趙東年肯定要找個替死鬼,大人若還是只拿俸祿不做事。那我不介意去趙東年那裡顯擺一下,大人是我們沈家的人。」
尚書哭喪著臉說道:「世子入了我家的門,我就算不是沈家的人,也是了!」
所以這個老鬼被迫站隊,揪著趙東年不放,在朝堂上躥下跳。
唉,要說起來,李大人一家能夠活著被押解到京城,也是夫人暗中出力。
岳母在衙門送糖水,對衙門當差的人了如指掌。
誰被派去滄州押解李家人,夫人摸透了。
說到底,都是當差的窮苦人,誰家能沒有一點難事呢。
夫人暗地裡幫了一家又一家。
被人找到了,裝可憐,哭著寫道:【我只是想再見見自己的未婚夫。】
她生得白皙,哭起來兩眼淚汪汪,人畜無害的模樣很是能打動人。
當差的家裡人,便捎信去滄州。
路上,那些官差便上心了。
有道是閻王好惹小鬼難纏。
他們這些當差的在京城混久了,都長了個七竅玲瓏心。
一聽說夫人穿金戴銀,富貴得很。
還坐著沈家的馬車,備受寵愛。
自然也暗暗留了個心眼兒。
這趙東年趙大人讓他們折磨死李家人。
可這沈家奴婢又出面保李家人。
到時候別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啊。
這樣李家人才平安到達京城。
沈元安把這些事情想通了。
又想起夫人攛掇齊瑩去禁軍,只怕也不是她心血來潮胡亂指點的。
果然,有一日聽到齊瑩說:「你那時說,我當了禁軍統領,多半是去宮中保護女眷,可以藉此跟長寧公主搭線。果然被你猜中!唉,當時我聽你說,你家只怕會惹下大禍,期待我往上爬,來日護著你。我心裡惦記著這事兒,不敢鬆懈。」
沈元安酸溜溜地想著,夫人早決心要殺趙東年,求齊瑩庇護,卻不曾依賴他。
唉,還有他的小舅子!謝平凡。
早早被齊瑩使關係調遣到大理寺,也是防著趙東年下黑手,在牢里弄死李家人呢。
謝平凡那小子,不知何時被大理寺卿家的小姐看上了!好命啊!
這麼一想,自進京起,夫人早把一切盤算好了。
就算沒有他護著,夫人也一定能夠順利完成她的計劃。
沈元安心裡不安極了。
他真是個無用的男人啊!
這麼一想,去了書房。
夫人正在看書。
他蹲在夫人邊上,抬臉可憐地說道:「夫人啊,你會不會嫌我沒用啊。」
夫人摸摸他的臉,比划著:【放心,就算你沒用,也還是我的夫君。】
沈元安心安了,美了,飄了。
這世上,再沒有比這更動心的情話了。
16 番外
沈元安做了個夢。
夢裡有個小姑娘,過得好慘啊。
她生病了,卻被爹娘罵道:「沒用的東西!病死算了!別指望我出錢給你治病!」
可那日,是她生辰啊。
她爹娘帶著弟弟去遊樂場,也不肯給她花一點錢治病。
他看著那個女孩兒,強打著精神起身給自己倒水。
又找出一些藥吃掉。
她緊緊縮在被子裡,不斷地祈禱著:「好起來吧,我趕緊好起來吧。」
等她再長大一些。
每日在那個奇怪的學堂里,更是受盡欺辱。
她的書包被丟到垃圾桶里。
她的凳子上塗著髒東西。
那些男孩們在背後嬉笑:「聽她弟弟說,她就是個婊子。」
還是她同班女生站出來制止這場惡行。
沈元安心疼得要死!
可他幫不上忙啊!
他明白過來了,這肯定是珠珠的前世!
他眼睜睜地看著珠珠,回家洗衣服做飯。
只不過晚了一些。
她爹竟然打她耳光!吼道:「沒用的東西!連飯都做不好,養你幹嘛呢!」
珠珠雙目黯淡。
她嘴唇翕動著,始終沒有說話。
珠珠啊,就是聽著那句話長大的。
「沒用的東西!」
後來她考上大學,出去工作。
可她爹娘攪黃了她的工作。
因為她不肯出錢養弟弟。
在公司里,眾目睽睽之下。
他爹娘衝進去,毆打珠珠。
「沒用的東西!賺錢了也不知道給家裡寄錢,你不如死了!」
那個時候,珠珠已經在公司里當上經理了。
她平靜地挽好頭髮,喊保安把人趕出去。
然後頂著紅腫的臉,繼續開會。
珠珠淡漠地說道:「剛剛小劉說的項目,要注意風險評估。」
她氣勢淡然,說了很多沈元安不懂的東西。
可看著下面人的神情,是很佩服珠珠的。
顯然,珠珠的能力毋庸置疑。
沈元安看見珠珠深夜歸家。
她孤獨地坐在沙發上,喝著酒。
萬籟俱寂,燈火輝煌。
她面目沉寂。
沒多久,她接到一條訊息。
信息上委婉地說道:「你父母今天在公司頂層,拉橫幅揚言要跳樓自殺。公司的輿論壓力很大,雪莉,公司建議你把手上的項目先交給邁克,處理好家事再回來上班。」
沈元安看著珠珠面無表情地刪了那條信息。
她從抽屜里找出很多藥,一顆一顆地吃下去。
後來她接到電話。
電話里有個溫柔的聲音,憂心地說道:「雪莉,你用藥越來越多,不是個好徵兆。我建議你放下工作,來醫院再看看。公司雖然栽培了你,可你也不能為公司賠上健康啊,工作並不是你的救命稻草。你始終覺得要做個有用的人, 這本身就是一種偏執, 對你的健康不利。」
沈元安終於明白,為何珠珠曾問她,若她無用,還會愛她嗎?
他心口酸脹得厲害,靈魂飄蕩著,虛虛地抱住了珠珠。
半夜,他看見珠珠雙目無神地醒來。
她像是產生了幻覺,抱著自己哭著求爸爸別打她。
不巧的是, 外面闖進來三個人。
正是她的父母,還有弟弟。
她弟弟興奮地說道:「靠!陳招娣住這麼好的地方啊!老子早就打聽到她年薪百萬,是個女強人!爸媽,等會進去。你們按住她,我拍她照片。把握住她的把柄,不怕她以後不給咱們錢。」
沈元安聽到這些話,恨不得一刀把他們全都砍了。
畜生!全是畜生!
出乎意料的是,他們要欺負珠珠時。
珠珠奮起反抗, 竟然把他們全都打趴下了!
沈元安想起珠珠臨睡前,跟什麼教練約了泰拳。
原來,是為了保護自己啊!
她弟弟從廚房抽出一把刀,砍傷了珠珠!
珠珠反殺了他!
後面的畫面, 沈元安幾乎看得要窒息了。
珠珠坐在血泊中, 漸漸回過神。
她看著地上的屍體。
久久無言。
後來,她發了一些消息。
電話響起來,那邊傳來叫聲:「雪莉!大半夜的你提什麼遺囑!我當然會遵照你的吩咐, 將來把你的遺產都捐贈給貧苦女孩。但是,你現在什麼情況?」
沒有情況了。
珠珠吞下一把藥, 再沒有醒來。
她睡之前, 許下願望。
【老天啊。
我曾在千萬次崩潰中反覆自救。
很累, 也很煎熬。
這一次,真的無法走下去了。
請原諒我的軟弱。
請給我,放棄自己的自由。
這一世就到這裡吧。
若有來生, 請給我很多很多愛。
我願意獻上一切, 去捍衛那些愛。
哪怕渺小,哪怕孱弱。
只要是給我的愛,我都願意去珍惜守護。】
屋子裡, 回想著珠珠的手機鈴聲。
【你問我死後會去哪裡
有沒有人愛你
世界已然將你拋棄
……
來不及來不及
你曾笑著哭泣
來不及來不及
你顫抖的手臂
來不及來不及
無人將你打撈起】
歌聲悲鳴, 穿透靈魂, 將人擊潰。
沈元安是被搖晃醒的。
屋裡點燃了燭火。
珠珠在溫柔又擔憂地看著他。
【你夢裡又哭又喊,怎的了?】
沈元安緊緊抱住她, 泣不成聲。
珠珠沒聽到他回話, 拍了拍沈元安的頭。
沈元安抬頭看著夫人, 哽咽地說道:「夫人, 我把所有的愛都給你。我爹娘的, 姑母的, 長寧的。所有所有的愛,全都給你。」
他瞧見夫人神情恍惚了一下。
半晌,夫人抱住他點了點頭。
他們兩個人,緊緊相擁在一起。
隔日清晨, 沈元安看見珠珠在寫字。
【春日雨夏蟬鳴
明天是個好天氣
秋風雨雪冬雪輕
海底看不見四季】
沈元安想起自己在夢裡聽的那首歌。
只是詞變了。
他在邊上寫。
【珠珠,我會抓緊你,永遠永遠。】
——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