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如花的身契不知所終。
套話詢問丫鬟婆子,都說她被我姐姐賞了恩典,回鄉嫁人了,姐姐難產那日她根本沒在侯府。
她是姐姐最信任的人,怎可能在姐姐最脆弱的時候離她而去。
況且她是我家幾代的家生子,回鄉我家定會知曉。
她與姐姐親如姐妹,難不成是有人指使她害了姐姐之後命她逃跑……
是二夫人?或是侯爺藏在暗處的相好?
我心裡存了個疑影兒,卻無力求證。
只因老夫人第一次見自己老實的長子忤逆自己,暗恨於我。
折磨我的做法十分老套,要我站規矩。
站規矩就站規矩!
我在家裡可不是嬌滴滴的大家小姐,長姐高嫁後過得不如意,我本人又生性頑劣,家裡不指望我高嫁,導致我從小隨性成長。
平日上樹掏鳥蛋,跟在大哥哥屁股後面舞刀弄槍,玩炮仗給大哥屁股留了個疤。
身子骨何止是硬朗。
我站著,老夫人坐著,我倆互相熬對方。
兩天後,老夫人直接報了病。
她熬不住了,還想叫我為她侍疾,她躺著,我站著,我又不傻,這我可不幹!
索性我也裝病,日日來庫房要人參鹿茸,不給就下不來床。
日日叫外面大夫診脈,晚一刻如月就連哭帶嚎說我上不來氣。
都知道我姐姐體弱,年紀輕輕病逝侯府,我這個做妹妹的身子不好,本就天經地義。
由於我演得太像,老夫人怕我剛過門真死了,壞了她的名聲。
嚇得老夫人病都好了,天天來我屋門口,給我「侍疾」。
我在床上算好了她叫我站規矩的時間,一分一毫全還了回去,累得老夫人整個人瘦了一圈,病這才幽幽好轉。
老夫人有苦難言,找侯爺哭訴。
沈懿軒為了自己,給了我權力,我多次觸怒他,他更要給我「懲罰」。
故意冷著我,對我不聞不問,不來我的房內。
可他也不能去別的通房屋內,外面人都贊他對我姐姐「情深似海」,若常去通房處,難免會壞了他精心造出的名聲。
只能一日日去書房,緬懷我姐姐,抱著個泥像過日子。
為了這「情深」,他也不能在待遇上苛待我,衣食住行,三朝回門,他也都要配合著,給足我體面。
所謂「御妻之術」,更快把自己訓成狗了。
至於二夫人,她交管家權時故意安排的大嬤嬤可是幫了我大忙。
那些老貨仗著自己在侯府幾輩子的臉面,素日刁鑽,不能打不能罰,全是硬骨頭。
只要收服了她們,侯府下人就沒有敢挑事的了。
是人就有弱點,她們做奴才做久了,做夢都想當主子。
家裡有女兒的全帶到我身邊。
沈懿軒深愛我姐姐,鬱鬱寡歡,日日書房和衣而眠,我怎能忍心!我可是個「賢婦」!
這天長地久,對子嗣不利呀!
添人!一定要添新人!
那些嬤嬤幾輩子的忠心,她們的女兒自然比買來的好。
全收為通房!
有人議論,說這些新通房其貌不揚,甚至因為是下人之女,風吹日曬,實在貌丑。
那又有什麼關係!
我家侯爺是什麼正人君子。他眼底心間只有我早逝的姐姐,我要是找來貌美女子,簡直就是侮辱侯爺。
我可是「賢婦」!收妾室是為了子嗣,為了侯府的將來考慮。
侯爺好好的爺兒們,萬一被一群妖精一樣的女子勾搭壞了,怎能不是我的過錯。
相貌如何要緊,就算我們大房全是一水兒丑姑娘,但她們都忠誠呀!都賢德呀!有金子般的心!
8
外面的事兒消停了,對長姐的調查也停滯了,對玉姐兒與瑾哥兒的教育問題擺在面前,迫在眉睫。
找來他們,問他們讀書的進度。
玉姐兒還好些,只是比別的貴女落下一年半載的進度。
而瑾哥兒,都六歲了,只比大字不識強上兩分。
這樣的程度也別去家塾了,一定是要開小灶了。
我心底犯難,寫信給父親與大哥,拖了無數關係找來了最好的先生為玉姐兒與瑾哥兒啟蒙。
玉姐兒頑劣,找到機會就想逃課,我就坐在先生後面,親自盯著她。
她見逃不掉,倒也認真學。
叫人頭疼的是瑾哥兒,表面恭恭敬敬讀書,可一下課就一溜煙兒給老夫人請安,給二夫人問好。
從壽康堂逛到二房,最後去書房,把著腦袋等沈懿軒,一等就是大半天。
所有精力都用在這上面,對學問完全不放在心上,看起來難成氣候。
我命他先去寫字,他小大人一般振振有詞:「母親請恕兒子不能答應,我是長子長孫,理應對長輩盡孝。」
我怕是二房或是老夫人鬥不過我,拿孩子做筏子,派人跟了幾次,發現她們並沒有勾著瑾哥兒玩樂。
還是他身邊的奶嬤嬤為我解了惑:
「先夫人生玉姐兒時,在這府里的日子還算好過,有時間騰出手給玉姐兒啟蒙。」
可這瑾哥兒生在這先夫人剛掉了個哥兒痛不欲生的時候,那時的瑾哥兒就是她唯一的盼頭,寵得無法無天。」
「等到瑾哥兒啟蒙的時候,先夫人最後一次懷孕,身子不好,無心管他。而後先夫人撒手人寰,沒有人再提瑾哥兒的教養問題,此事就這麼耽誤下來。」
「至於日日討好老夫人與二夫人……夫人莫惱,瑾哥兒是個可憐的。」
「生玉姐兒時,先夫人跟侯爺琴瑟和鳴,連帶玉姐兒得過侯爺的疼愛。許是侯爺對嫡長子寄予厚望,他對瑾哥兒從來都沒有好臉色。」
「瑾哥兒曾是先夫人捧在手心長大的,生母一死,無人管他,落差太大,小小孩兒怎能承受。一日他給老夫人請安時,碰見侯爺,得過一次誇獎。從此就日日討好老夫人,連帶討好二夫人,以求一丁點愛。」
我聽了又心疼又頭疼。
瑾哥兒最想要父親的愛,可那沈懿軒現在碰見我,恨不得繞道走。
就當我哄了自己半天,為了姐姐的骨血,都打算裝出柔情蜜意去勾搭沈懿軒時,如月告訴我一個驚天消息:
「夫人,不好了!內宅帳目有問題,差了一百多兩銀子。」
「先找,實在不行就拿私庫補上,算什麼大事!」
「瑾哥兒的下人說是玉姐兒偷的錢。」
9
「荒唐!少爺小姐身份何等貴重!什麼叫偷錢!瑾哥兒的下人幹什麼吃的!不知道規勸主子嗎?」
「夫人恕罪,咱們剛來府上幾個月,那些老貨都是口服心不服,只不敢明面惹事,想背地瞧熱鬧。此事怕是二房的離間計。」
偷竊這罪太重,足以逼死玉姐兒。
我心下惱火,卻不敢耽誤,立馬召集自己所帶來的全部陪房,浩浩蕩蕩一群人準備圍了哥兒姐兒住的沁馨園。
誰知走到半路,就見沈懿軒面色陰沉地向我走來,想來瑾哥兒不只是派人跟我告了狀。
他見我著急,眼底湧出一絲幸災樂禍,立馬陰陽怪氣:
「大夫人將孩子教育得真好,如今竟出了這種事!」
我心中暗罵:種子是你,先前教養是你,我才看了幾日,長不出「果子」,倒賴上我了。
可這事畢竟是我管家時出的,此刻也只能裝死,不說話。
沈懿軒看我吃癟,生出三分得意:「去書房,來往的人更少,更方便。」
瑾哥兒跟他的小廝早在書房口等待,見沈懿軒進來,滿臉孺慕之情湊上去,沈懿軒正眼不瞧他一下。
瑾哥兒臉上的失落一閃而過,忙叫自己的小廝端茶倒水。
「不必講這些虛禮。你說的偷錢,到底是怎麼回事!」
沈懿軒漫不經心發問,瑾哥兒指了指下面跪著的小廝,竹筒倒豆子般道:
「是兒子的小廝阿四看到的,說是長姐在母親身邊的如月姑娘查帳支取銀子時,故意讓她為自己做蒸糕,藉機支走她,偷了一百兩銀票。」
這話一聽就漏洞百出,我身邊的貼身丫鬟就算查帳也是在內院。
瑾哥兒身邊的小廝不可能無緣無故內宅亂竄。
想必是因為玉姐兒與瑾哥兒身邊的丫鬟婆子全是我親手挑選,都是我娘家幾代的家生子,不可能有外心,只有那些小廝是外面來的,我插不上手,才鬧了今天這一出。
沈懿軒怎會想不到這層,他眼底似笑非笑地望著瑾哥兒:「你與玉姐兒一母同胞,出了這種醜事,怎麼不知道幫她遮掩一二。」
瑾哥兒立馬揚起胸膛,目光灼灼望向他父親:
「凡事要講究是非對錯,姐姐此舉會叫外人猜忌母親的慈愛,也會污了母親清白。兒子不敢不孝。」
他眼底隱隱含著期望,期待父親的誇獎。
沈懿軒的怒徹底忍不住了,他剛想重重一拍桌子,卻被我眼疾手快一把按住。
他滿臉錯愕,不知是因為我的力氣,還是我攔他的原因。
「侯爺且等等再怒,瑾哥兒小,怕是被有心人挑唆的,總要查到何人所為。」
言罷我笑道:
「此事關係重大,也不能聽你一家之言。如月,去傳玉姐兒,聽她如何分辨。」
瑾哥兒身子縮了縮,頭低了下去。
玉姐兒來得極快,走路帶風,雙眼通紅,滿臉怒容,一進屋不行禮不問安,指著我罵道:
「洛華陽!我父親是侯爺,我生母給我留下的嫁妝足夠我嚼用一輩子!我為何要偷一百兩銀票!你丟了錢,不去自查,反賴上我!是何處的道理。」
我故意叫如月只說懷疑她偷錢之事,沒有告訴她是瑾哥兒檢舉,想看看她的反應。
沈懿軒一拍桌子,威嚴道:「你見了大夫人為何不行禮,吵吵嚷嚷像什麼樣子!」
玉姐兒不吃他這套,眼睛一掃,見瑾哥兒低頭跪著,強硬將他拽起,指著我罵道:
「是你算計的!外面裝得親親熱熱,帶我們姐弟讀書習字,實則怕自己將來生下個一男半女,我倆擋了你的路。就汙衊我偷錢,再去拿瑾哥兒開刀。你做夢!父親,你睜開眼瞧瞧,這都是那女人的陰謀!」
就算在此刻,玉姐兒還不忘將瑾哥兒護在身後,安慰道:「你別怕,有我在,她不敢欺負你!」
若剛才沈懿軒對瑾哥兒汙衊親姐的怒有五十分,現下變成了八十分。
他剛要發作,卻聽外面傳來二夫人的笑聲:「這大房是怎麼了?鬧成一團,嫂子可用我幫忙?」
10
沈懿軒正愁沒人做筏子出氣,見二夫人急急忙忙撞上來,忙冷笑道:「請她進來。」
二夫人滿臉幸災樂禍的表情在看到沈懿軒面色不虞時凝固了,可話依舊陰陽怪氣:
「這是怎麼了?聽說是鬧了賊,丟了錢財?嫂子才管家,怎麼就有這種紕漏了!大哥哥也莫怪嫂嫂,這管家事多,難免疏忽。孩子們怎麼也來了……」
玉姐兒冷笑道:
「二伯母來得好,我們大房丟了銀子,如今要審我!」
二夫人的笑怔住,眼底閃過一絲茫然:「什麼?」
玉姐兒許是因為二夫人在,添了幾分底氣,恢復了三分神志:
「不知是何人汙衊我偷錢,父親也該叫來跟我當面對質!」
「什麼?侮蔑你偷錢?」
二夫人滿臉寫著不可思議,她的震驚不似作假。
「瑾哥兒,你將剛才的話再說一遍。」
「是我的小廝……阿四,他看到是姐姐偷了母親的錢。姐姐騙走了……騙走了如月……」
瑾哥兒不敢抬頭,結結巴巴,說不出完整的句子。
二夫人不可思議地瞪大雙眼,玉姐兒剛才的氣勢瞬間消失,小臉白得嚇人,冤枉她時她強忍住的淚珠,此刻連串落下,整個身子抖得不停。
在場所有人都安靜了。
「哎呀,都是誤會!這事情也怪我,我心疼女兒家,之前給了玉姐兒跟我家珍姐兒一人一張銀票當零用錢,怕瑾哥兒知道了埋怨。定是這小廝阿四,只想著邀功領賞,看到玉姐兒有張銀票,胡亂編造謠言。大哥哥莫氣,快叫人把那小廝拖出去亂棍打……」
二夫人邊看沈懿軒面黑如墨的臉色,邊僵笑著胡亂編謊,打圓場。
就在此刻,玉姐兒微弱的聲音響起:「是我。」
她死死咬住下唇,眼底閃過決絕,站起身,聲音大到變了調:「是我,是我想買脂粉,錢不夠。是我偷的!」
瑾哥兒如釋重負:「父親,您聽到了!姐姐承認了!她……啊!」
沈懿軒再也忍不住一腳踢過去,指著兒子的鼻子:「來人,將這個孽子拖下去,家法重打二十……」
「姐夫!」
我的話叫他理智稍微回籠,他指了自己身邊專管家法的下人:「你去給我狠狠打這個不孝子十五板子,往死里打!」
瑾哥兒慌了,他一把鼻涕一把淚哭求:「她承認了,她都承認了!」
玉姐兒哭著要去護她,被如月一把攔住,勸道:「大小姐,這是教育少爺,為了他好!」
院子響起板子打在皮肉上的悶響聲。
「一,二……」
「姐姐都承認了,父親不能這麼偏心!」
「三,四……」
「父親,您為什麼不信我?她認罪了!」
「五,六……」
瑾哥兒放聲大哭:「憑什麼!從小父親就看重姐姐。前日,我畫的畫就是不務正業,姐姐的就是靈氣逼人!父親,你為何這麼偏心。我才是你的嫡長子!」
原來就為了一句稱讚!
原來就是為了這麼一點點微不足道的愛。
「七,八……」
瑾哥兒從歇斯底里的哭嚎,變成了小聲的呻吟。
我心疼得指甲嵌進肉里,摳出了血。
玉姐兒連連磕頭:「別打了,別打了。」
二夫人也面露不忍,皺眉勸:「大哥哥,小孩子不懂事,就饒了他吧!」
「小孩不懂事,大人也未必都懂。二夫人覺得我說得可對?」
二夫人聽出他的言外之意,低頭不敢再勸。
「九,十……」
瑾哥兒呼吸變得急促,到了忍受的極點,他聲音低微念著:「娘,娘……」
「侯爺,別打了!」
這一句話,叫我瞬間紅了眼。
沈懿軒面露動容之色,疲憊地擺擺手:「罷了,將少爺小姐都送回去,找個府醫瞧瞧。今日的事,若是誰嘴巴不嚴,別怪本侯要了你們的命!」
玉姐兒瘋了般命人抬來春凳,將瑾哥兒抬回去。
我給如月使了個眼色,府醫我信不過,她立馬心領神會,拿侯府的名帖去請太醫前來診治。
眾人皆散了,唯獨二夫人小心翼翼叫住我夫妻二人。
「嫂子,大哥哥。今日這事真的與我無關。」
她見我二人駐足,忙慌張解釋:
「大哥哥,那錢是我叫婆子偷的,可我只想叫嫂子管家出醜。得來的銀票,我也不敢私藏,見瑾哥兒可愛,就給了他。我真想不到他會做局陷害自己的姐姐!我也是有姑娘的人,這事真不是我挑唆的。」
二夫人言辭極其懇切,畢竟偷錢陷害我,只是內宅的小打小鬧,無傷大雅。
可教唆大房子女互相構陷,是敗家破業的大罪。
若此事為真,老侯爺定會直接命二爺休妻。
她找人偷錢都怕事發後落下貪財的名聲,甚至將銀子給了瑾哥兒,可見不是個膽大的人。
這事真跟她無關。
沈懿軒瞪了她一眼:「還不快滾!」
11
月色如水,我坐在內室打開窗戶,冷風吹進來,帶走我些許煩躁。
今日的事兒太多太雜。
瑾哥兒看來一定少不了沈懿軒的教導了,今夜我定要找他談個明白。
還有二夫人色厲內荏,城府不多,看起來不是害死我姐姐的兇手。
那到底是誰做的?
「夫人,太醫給哥兒看過了。打板子的人是行家,沒有內傷。可哥兒年紀小,禁不住,現在燒起來了。」
「咱們去瞧瞧。」
瑾哥兒的房間靜悄悄的,一股濃濃的藥味。玉姐兒坐在他身邊,暗中垂淚。
我愛憐地摸了摸玉姐兒的髮髻:「太晚了,你在也不方便,我叫如月送你回去。」
她為弟弟掖掖被角,滿臉羞澀,用極低的聲音道:「對不起,我不該疑你。母……姨母。」
「他不壞,他只是想錯了。」
她慌張地向我解釋,怕我不信,竟直接抬出了姐姐:
「母親去前,拉著我的手說最放心不下他!我知道你對我母親是真心的,姨母,你別討厭他。」
「你猜我為什麼嫁進來?」
「為了我母親,為了你姐姐照顧我們。」
「不,我是為了我自己。以我的身份地位,做你父親的續弦是最富貴的選擇。永遠不要為了任何人犧牲,委屈自己。」
我忍不住將那小小姑娘擁進懷裡:「玉姐兒,你母親在天上會心疼死的。」
那堅強太久的小姑娘終於卸下所有防備,在我懷裡大哭了一場。
夜沉如水,如月勸了玉姐兒半天,終於勸她回屋休息。
瑾哥兒的燒終於退了,我守著他,支著頭打瞌睡。
突然覺得身上一沉,沈懿軒為我披上的大氅帶著他從外面帶進來的寒氣,反而叫我打了個激靈。
他面露深沉:「這孩子太不懂事,辜負了我對他的厚望。玉姐兒倒是個好的,可惜是個女兒身。」
他那所謂被辜負的期待,是指瑾哥兒沒辦法在他不聞不問、冷言冷語下,自己長成謙謙君子。
簡直是痴心妄想!
若非他毫不上心,日日冷落,瑾哥兒也不至於用這種方式陷害姐姐,以求他多看自己一眼。
「今後,還要麻煩你多多教導他。」
這還算是一句人話。
我壓下心底隱隱的不滿,心平氣和勸道:
「侯爺與妾身相敬如賓,將來未必會有子嗣。侯爺或許覺得自己將來會有更優秀的兒子,期待妾室生子,可那畢竟是庶子,更比瑾哥兒小上足足七歲,讓其襲爵難如登天。這爵位多半還是瑾哥兒承襲。」
「妾身再教導他,也非他親娘。請侯爺看在我姐姐的面子上,或是看在他將來承襲爵位的份上,多多教導瑾哥兒,多些耐心。」
這是我第一次以他妻房的名義說話。
沈懿軒喉頭微動,終只念了句:「好。」
12
瑾哥兒傷得不重,難在他心裡。
他羞於見我,更無言見他姐姐。
我日日去勸他,他始終只背過身,不肯說一句話。
玉姐兒每日都在門外,問問情況,卻不曾進門。
直到第十日,瑾哥兒艱難下地,低著頭推開房門,對門外的玉姐兒說了句:「對不起。」
姐弟倆抱頭痛哭,沒了那份嫌隙。
沈懿軒不是個笨人,他聽進去了我的話,每日下朝,都會抽出一個時辰與玉姐兒、瑾哥兒用午膳。
膳後或陪玉姐兒玩鬧,或問瑾哥兒功課。
天下女子因為生育之苦,天生就有愛子女的能力。
男子則全靠付出與相處,付出越多,成本越大,也就越慈愛重視。
剛開始,瑾哥兒受寵若驚,對父親畏畏縮縮,小家做派。
沈懿軒下意識嫌棄,想教育卻被我死死掐住大腿,生生咽下想說的話。
父子天性,相處半月後,瑾哥兒漸漸變得開朗,怕辜負沈懿軒的期待,對功課也分外上心。
為了父親一句話,他可以做到不眠不休刻苦讀書。
沈懿軒雖嘴上不說,心裡卻得意。
就當一切向好時,瑾哥兒的奶嬤嬤突然來訪,她是我娘家的老人,最為忠心,吞吞吐吐半天,終於說出來意:
「當初侯爺只要見到先夫人對瑾哥兒疼愛有加,定會發一次脾氣,或是罵夫人慈母敗兒,或是說瑾哥兒脂粉氣太重,難當大任。先夫人為此事與侯爺吵過幾次,這才失了寵。老奴知道夫人慈愛,可為夫人想,還請夫人不要在侯爺面前對瑾哥兒太好。」
我有些詫異,在我面前,沈懿軒非但沒有因為我疼愛孩子而訓斥,反而破天荒溫和對我道:「孩子的事多謝你了。」
略一思索,我就想到了原因。
老夫人對二爺的寵愛,對侯爺的漠視,是他一生之痛。
姐姐對瑾哥兒的嬌寵,會讓侯爺想到老夫人對二爺的偏寵,每每見到都是在他心間插刀子。
而我並非姐姐那樣細緻,孩子們的衣食住行我都交給奶嬤嬤,自己更關心他們的學業品行。
這與沈懿軒幻想老夫人疼愛他的場景不謀而合,他為那虛假的幻想所感動,為此給了我不少金銀珠寶。
我本為自己填滿的小金庫高興,一日午膳後,孩子們都去先生處念書,沈懿軒卻拿著詩詞遲遲不走。
茶水喝了五壺,點心上了三次。
直到黃昏日落,如月問我何時傳膳,他依舊沒有離開的意思。
我有心趕客,他只笑著說:「你我夫妻,自然要共用晚膳。」
話中意思溢於言表。
用膳自然要有人布菜,我當場叫來所有通房。
烏泱泱一群姑娘圍上來,各種香粉味道混合在一起,七八隻手上下起飛為他剔骨剝蝦。
沈懿軒黑了臉,丟下筷子,說了句:「倒胃口!」飛似離開。
留下那一群塗脂抹粉的通房大眼瞪小眼。
我咬著牙,掏出前幾日他送來的金銀賞賜,連夜買了個美妾。
最後自己還倒賠了二百兩銀子!
失算!
13
邊地蠻夷最近不老實,聖上不放心武將掌兵,想起了勛貴,選了兩戶伯爵子弟帶兵出征討伐。
侯府功勳起家,這次雖沒輪上定遠侯府,卻給沈懿軒提了個醒。
「祖上到底是武將出身,瑾哥兒是嫡長子,總不能坐等蔭封,一輩子且不碌碌無為,毫無出息。本侯舍下這張臉為他求了個名震天下的武學師傅,你切莫婦人見識,不要阻攔!」
沈懿軒怕我不許,提前向我通個氣。
練武雖苦,這卻是學本事的好事,我怎會不依:「玉姐兒身子單薄,不如一起跟著學學,強身健體。」
他眉頭未皺,說出了幾年前與我嫡母一樣的話:「女子打打殺殺成何體統,這不害她嫁不出去。」
他雖然不解,卻也沒有費心阻攔,畢竟女子教養在他眼中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只淡淡說:「你是主母,自己看著辦。」
玉姐兒愛玩鬧,見有了放風的機會,興奮鬧了幾日,摔了幾跤,破了三件衣裳。
瑾哥兒心疼自己姐姐,勸她不要習武。
玉姐有些猶豫,私下找到我,吞吞吐吐道:「我知道姨母一心為我,可這習武不是女兒家的正事……」
我笑著為她沏茶:「那何是正事?名聲婚嫁?」
玉姐兒羞紅了臉,低下頭不敢看我。
「再過幾年,你就要議親了。我且問你,若是婆婆刻薄,夫君薄情,妯娌相欺,你打算怎麼辦?」
「女兒,女兒賢德,相信日久見人心。」
「日久見人心。不過是個忍字,麻木自己,叫自己退一步。男子要納妾,你退一步,叫他納妾。婆母要你立規矩,你退一步,恭敬相待。小姑要你嫁妝,你再退一步……你以為自己按部就班,順著男子的意,將自己雕刻成廟裡低眉順眼的賢德泥像,世道就會敬你!
「不,不會。他們會覺得你軟弱可欺,會覺得你還能一退再退。用輕飄飄幾句誇讚,換你心間滴血,換你低眉順眼,換你嫁妝萬千。玉姐兒,你可願自己如此軟弱?」
玉姐兒明顯沒想過這些,支支吾吾:「女兒是侯府嫡女,他們不敢。」
「若夫家比你身份還要貴重,你要如何?若夫家是潑皮無賴,表面對你極好,背地暗中折磨,你又要如何?」
「姨母與父親定會好好選擇,會好好護著我……」
我笑著拔出自己腰間的鑲紅寶石寶刀,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架在玉姐兒的脖子上,刀尖只要再往前一分,就能要了玉姐兒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