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苦笑著搖搖頭。
人生啊,強迫一個不愛自己的人就是這樣。
苦樹結苦果,強扭的瓜不甜。
我就這麼靜靜地陪著他。
直到時間到了十二點。
江珩終於動了。
該睡覺了吧。
我鬆了一口氣。
他抬眸,又看了一眼仍舊暗著的手機。
片刻後站起身,把書放回書架上,就朝自己的臥室走去。
我也跟著他走。
當他走到門口的時候,他頓了頓,又重新返回客廳。
在我不解的目光下將手機拿了過來,走進了臥室。
我也跟著進去了。
他洗澡,我就在床上躺著。
這個時候我不禁想,其實當鬼也挺好的。
洗浴聲停止,他穿上睡衣,走了出來。
頭髮潦草地擦得半干,就想躺床上睡覺。
我無奈地開口:「好歹把頭髮擦乾啊,不然睡覺會頭疼的。」
說完,發現他沒有半點反應。
哦,對了,我現在已經死了。
他躺在床上,直直地看著天花板。
他站起身來,又去拿吹風機。
我也坐起身,托著下巴含笑看他吹頭髮。
嗯,還是有點腦子,最起碼記住了我說的話。
這樣我也放心點了。
關燈的時候,他又看了一眼手機,緊緊地抿起唇。
不開心了。
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這個手機就只有我的聯繫方式,難道他忘了這一茬?
他自己的手機我已經充好電了,但在我的屋裡面放著。
應該過幾天就能發現了。
我小心翼翼地鑽進他的臂彎,滿足地閉上了眼睛。
9
江珩醒得很早。
我甦醒的時候,床邊已經沒有人了。
其實我挺喜歡賴床的。
我下意識往桌子上看去。
手機也不在這裡了。
我微微皺了皺眉,起身跟著他。
青年站在門口沉思。
他的手緊緊攥著手機,仔細看,手還在細微顫抖。
江珩小心地把手按在門上,又下意識地挪開。
「打開它,江珩,你自由了。」
我雙手抱臂看著這一幕,即便他根本聽不見,我還是用鼓勵的語氣說。
青年這張俊朗的面龐帶上了星星點點的困惑,還有幾分我看不懂的複雜神色。
我耐心地等著。
直到他把手放到了門把手上。
轉動。
門輕輕鬆鬆地打開了。
原來他昨天沒有反鎖門。
「這很危險,之後我不在,可不能這麼做了。」
我有些不放心地叮囑。
外面樓梯。
樓梯的轉角處有一扇窗戶。
外面已經不下雨了,但還是陰天。
我也深吸了一口氣。
嗯,空氣相當不錯。
我跟著他走出房門。
看著他呆愣的表情。
我笑著調侃:「自由的感覺是不是很不錯?」
「……」
青年回過神來,卻像被燙到一樣,又立刻回到了房間裡。
他又看了一眼手機。
隨後,他把房門關上,坐在沙發上。
把手機按亮,沒有其他操作,於是息屏了,按亮,又息屏。
如此循環往復。
我也湊過去看。
還是我當初設置的屏保。
唉。
就在這個時候,我聽到了江珩的手?ù?機鈴聲。
誰給他打電話了?
江珩也聽到了。
他站起來,朝聲音的來源處走去。
是我的房間。
他猶豫片刻,還是推開了房門。
?ú?10
我的房間挺乾淨的,沒多少生活的痕跡。
唯一有個人情感色彩的,可能就是那個玩偶了,我們給它取名叫貝兒。
是江珩小時候送給我的。
那次他發瘋的時候提到了玩偶。
我一心火氣,冷笑著說早就丟了。
你不是噁心我嗎?
我把這些丟掉你不是應該很開心嗎?
他不再掙扎。
那次折騰之後,他的臉上都是水,說討厭我。
眼有點紅。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哭了。
但我知道他的心硬著呢。
之後他沒再提這件事,我也沒再說過,就這麼心照不宣地跳過了。
江珩長久地凝視著玩偶。
手機鈴聲斷了也沒發現。
他小心翼翼地抱起了小熊。
貝兒被我照料得挺好的,雖然已經這麼長時間了,仍舊沒有泛黃,很乾凈整潔。
他坐在床邊,抱著玩偶坐了好長時間。
像是在發獃。
但手機鈴聲再一次響起。
他發現了床頭柜上自己的手機。
上面標註的是媽媽。
他猶豫了一下,接了電話。
「江珩?」
「嗯,媽媽。」
江珩的聲音有些沙啞,還帶著鼻音。
「歲息前幾天說你已經好了,我還有點不相信,哎呦現在聽起來的確像個人了。你得好好對人家歲息啊,這一年多都是他跑上跑下盡心盡力的。」
我本來以為江珩會告訴他母親我的惡毒行徑。
他卻沉默了片刻,「嗯」了一聲。
「對了,剛剛警察給我打了一個電話。說什麼歲息的手機,那裡的方言我不太能聽得懂,你不然去一趟公安局,看看是不是歲息的手機丟了,還有啥身體……被人撿到放公安局了。」
「好。」
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他緊繃的肌肉瞬間鬆了不少。
青年點點頭。
我有種不祥的預感。
屍體不會這麼快就被發現了吧?
「不然不去了吧,沒啥意思。」
我開口阻攔。
但是很明顯根本沒用。
青年挑了一身衣服,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我嘆了口氣。
好吧,發現我死了確實是早晚的事情。
11
被囚禁這麼長時間的青年並沒有失去生存的能力。
他打了車,去往了轄區的派出所。
我很少來這個地方。
跟著江珩走進去,發現裡面熱鬧極了。
三步路倆老漢躺到地上吵著架,旁邊面龐稚嫩的警察兩隻耳朵聽著他倆罵罵咧咧,眼神已經完全放空,神遊物外。
「你好。」
江珩朝警察走了幾步,說,「我來找李歲息,我來……接他回家。」
「什麼——」警察從放空中回過神來,揉了揉耳朵,扯著嗓子問,「找誰——」
「李歲息。」
江珩重複。
小警察皺了皺眉,朝裡面喊:「陳哥!」
「哎!」
從裡面走出來一個青年,劍眉星目,一身正氣,跟個男模似的。
就是眼瞼下的黑眼圈有些嚇人。
「怎麼了?」他問。
小警察指了指江珩:「他說咱們通知他來找李歲息。」
「嘶……哦,是遇難者家屬吧,我是臨澪區金華路派出所民警,陳璟。」
他一邊介紹自己,一邊伸出手,「經法醫確認,排除了意外和他殺的嫌疑,他隨身攜帶的有一部手機,裡面通訊錄也有三個聯繫方式,但只有一個婦女接到了。」
江珩臉上僅有的一點點血色也在陳璟的話語中褪去了。
一下子變得慘白。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想到了什麼。
就聽見江珩說:「是不是認錯了,應該是有人偷了歲息的手機,我媽剛剛給我打電話了,讓我來領歲息的手機。」
陳璟的手懸在半空。
他也不覺得尷尬,施施然收回了手,應該是以前經歷了很多類似的情況:
「我們通過技術手段已經確認過了,這具屍體在水裡並沒有泡太久就被江邊一位釣魚的群眾給釣到了,面部特徵十分明顯。你可以先去看看。」
說著,他比了一個請的手勢,帶著江珩離開了嘈雜的接處警大廳。
「法醫說死者沒有怎麼掙扎,我們也查了監控,確定他在江邊抽了一支煙,就跳江了,心存死志,請節哀。」
冰冷的停屍間裡孤零零地只有一具屍體擺放著,上面蓋著白布。
自己看自己的屍體。
這種感覺有些奇特。
我圍著白布轉了一圈,手指穿過白布,於???是不耐煩地催促還站在原地的江珩:「愣著幹嘛趕緊掀開看看啊,這可是你今天的第二大喜事。」
第一大喜事是獲得自由。
第二大喜事是最討厭的人死掉了。
要是我,估計得去死人的葬禮上放《今天是個好日子》。
但是看江珩的反應,我可疑地沉默了。
他放在白布上的手有些顫抖。
12
「他死得會痛苦嗎?」
江珩嗓音沙啞地問道。
陳警官摩挲了一下下巴,看上去似乎想從腦子裡找點委婉的話來安慰:
「嘶,從專業角度來看的話,挺痛苦的,鼻子耳朵嘴巴都被水淹沒,下意識地在水裡面掙扎,在窒息和肺幾乎要爆炸的痛苦中死亡,真挺慘的我說實話。」
我:「……」
這個陳警官是個碎嘴子啊。
而且還是個直來直往的碎嘴子。
不過聽到我痛苦的話,江珩應該挺高興的吧?
我本來這麼想著。
但是看到青年慘白的臉,我又有些不確定了。
他這是什麼意思?
「抱歉哈,我這個人嘴比較快,別往心裡去,人死都死了,誰知道痛苦不痛苦呢。」
陳璟的情商不高不低,正正好在話說出後意識到自己說的話有點不對。
雖然這倆人都聽不見,但我還是忍不住說:「你少說兩句吧。」
……
「陳哥,手機在這裡。」
小警察推門進來,把檔案袋遞給陳璟。
陳璟說:「雖然泡過水,但是這個手機防水性能挺好的,沒啥大問題還能用。我剛剛就看你眼熟,因為這個手機的壁紙還是你倆的呢,不過好像比現在年輕一點,所以我就沒有再確認身份了。」
「快掀白布確認一下,如果對於死亡原因沒什麼意見的話就可以簽字把屍體領走了,如果有的話還要聯繫法醫進行解剖。」
陳警察把東西交到了江珩手裡。
江珩頓了頓,漆黑的眼瞳轉動,看向那具屍體,咬著牙說:「他不是。」
我站在屍體旁,聞言輕嘆了一聲:「你究竟是怎麼想的呢?」
陳璟:「?」
陳璟:「如果我體檢出來 5.0 的視力沒有出錯的話,並且排除你有特異功能的話,你應該還沒有掀開白布確認死者。而且閉著眼睛不認清事實,難道事情就不會發生了嗎?」
說著,他箭步上前,乾脆利落地掀開了白布。
警官不愧是警官。
陳璟:「不用謝,我是個熱心腸。」
我:「……」
我也終於看到了我死去的樣子。
雙眼緊閉,嘴唇蒼白,面色浮腫,頭髮還很濕,一看就知道是剛從水裡撈出來的,五官沒有太大變化,因此能夠一眼認出來。
「看看吧,人死不能復生,節哀啊。」
陳璟指了指我,說。
雖然他說的沒啥問題,但是我不知道為啥,拳頭有點癢。
我抽了抽嘴角,又有點想抽煙了。
江珩走了幾步,筆挺的肩膀塌了下去,像是被抽乾淨了所有力氣。
他沉沉的目光從我的額頭開始掃視,伸手,蒼白的指尖輕觸了一下我唇角的小痣,又猛地收回手,有些恍惚。
我嘖了一聲。
那個很小,又不是很顯眼。
基本上只有我微笑的時候,才能看見。
沒想到他竟然知道。
他嘴唇和臉已經完全沒有血色了,於是就顯得瞳仁越發黝黑,皮膚更加蒼白。
只有在眼眶帶著潮濕的紅。
和躺在那裡的我的屍體相比,竟然更像是沒有生氣的屍體。
我打量著這個失魂落魄的青年,恍惚覺得他眼中有什麼在慢慢崩塌。
他的臉上沒有任何大仇得報的喜悅,沒有任何獲得自由的歡欣。
只有深深的哀戚。
只需要看他一眼,我的心也在鈍痛。
不應該是這樣。
江珩。
你應該歡樂、開心、輕鬆,從今天開始,你的人生將沒有一個叫做「李歲息」的人,沒有人會將你囚禁在這裡,毆打你,虐待你,你將迎來人生的一片坦途,不會走向小說中的結局。
可是,你為什麼要露出這樣的表情呢?
「確認了,就是他。我帶他回家,可不可以在這之前,給我一點時間,和他單獨呆一會?」
江珩輕輕說。
13
我、陳璟和那個小警察站在外面。
「哥,按紀律來說不應該留家屬一個人在裡面的。」
「紀律是死的人是活的。」陳璟聳聳肩,「畢竟是他的愛人。」
「愛人?」「愛人?!」
我和那個小警察都驚呼。
「你看那個手機屏保還不能說明問題嗎,那眼神繾綣得都能拉絲了。」
「可是他們都是男的啊。」
「小同志,你有點太古板了。」陳璟伸出食指擺了擺,「走了,你那倆大爺可比鰥夫難處理得多。」
看著他們走遠,我又嘆了口氣,不由自主地想到,有幾次江恆發瘋完,在混混沌沌中一直念著我的名字,最後很小聲地說了句「我愛你」。
那時候,他還小心翼翼地看我一眼。
我裝成沒有聽到的樣子。
他才鬆了口氣。
因為被劇情控制,我其實不太???能分清,究竟什麼時候他是清醒的。
所以,我一直當他是被折磨瘋了說的胡話。
……
穿過緊閉的大門。
我發現江珩已經坐在了床的旁邊,一眨不眨地看著我的屍體。
我就這麼靠著牆,也看著他。
這個場景,讓我不由得想到了就在幾天前,讓江珩看婚禮的那個下午。
不過歡天喜地的事情對他來說,卻是件讓人悲傷的事情。
我的死亡,也應該讓他開心。
雖然他現在的表情好像和開心搭不上邊。
為什麼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