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隻人類怎麼賣?」
籠子前,一圈妖怪詢問我的價格。
我獨坐籠中,慵懶地吃著荔枝。
妖怪們發出驚呼:
「她吃荔枝會剝殼,好厲害!」
「還會吐核呢,太可愛了!」
「我要買我要買!
「買回去和我家男小人交配,生好多好多漂亮的人類崽崽!」
交配?
我不同意!
1
這裡是光怪陸離的妖怪世界,他們把人類當寵物喂養。
只是人類稀缺罕見,要很有錢的妖怪才買得起。
……
華燈初上。
夏邑城唯一的一家「人寵店」里,熱鬧極了。
作為店裡正在熱賣的人類,老闆娘給我的標價是一百兩黃金。
這可不是個小數目,家境普通的妖怪買不起我。
但看看又不花錢。
於是,我的籠子外,里三圈、外三圈地圍了好多妖怪,全都愛意滿滿地注視著我——
「她的毛髮好柔順呀,真想摸一摸。」
「她會剝荔枝,太厲害了!這種精細化動作,只有人類才會做呢。」
「哇,她打了個嗝!是吃飽了嗎?」
「人類的飯量好小哦,才吃了五條魚,三盤烤肉,兩盒棗糕和一碟荔枝就飽了嗎?這麼一點點真的能吃飽嗎?」
「她在沖俺笑,俺的心都融化了!」
妖怪們圍著我,看了又看。
可一瞥到標價,又都望而卻步。
「太貴了,還請便宜些吧。」兔妖雙手合十,仰頭做祈求狀,「真的好喜歡這隻小人類,今日是我的生辰呢。」
雙面鬼老闆娘撥弄著算盤,頭也不抬:
「一百一十兩。」
不僅沒降,反倒又漲了十兩。
妖怪們齊齊瞪了兔妖一眼,似是怪她多嘴。
「怎麼辦?更貴了!」
這時。
銅門吱呀一聲被推開,盛夏的晚風灌進來。
門口站著一隻骨妖。
她身穿曳地紅裙,滿頭簪花,約摸四米多高,整體看過去,是一具白瑩瑩的、花枝招展的人形骨架。
骨妖笑眯眯道:
「我買我買!
「正好跟我家男小人交配,生好多好多人類崽崽!」
說著,丟了個絲綢袋子在櫃檯上。
袋子裡,灑出好多金珠。
妖怪們紛紛露出羨慕的神情。
兔妖呢?
她毛茸茸的耳朵倏地耷拉下來,癟癟嘴哭了。
2
我被骨妖買走了。
迎接我的即將是——
和她豢養的另一個人類生孩子?
這可不成!
……
我叫李可愛,是個 21 世紀的小道士。
師承浮夢山逍遙宗,擅長咒訣、符籙和召喚術。
我超能打!
連師尊都曾被我打掉兩顆大牙。
為了幫師姐還債,我接受驚悚遊戲的邀請,踏入了神秘的遊戲空間。
贏,能獲得一大筆錢。
輸,自然是輸掉性命。
這次我登錄的是個名為《東城西城》的 S 級副本,任務是:【攻略主人。】
剛登錄,我就被困在了籠子裡。
與我同一批的玩家有 50 人,他們身在何方,我並不知曉。
只記得——
剛一睜眼,就聽到系統的機械播報:
【一分鐘過去,死亡玩家 18 人,倖存玩家 32 人。】
剛落地就死一堆人,我的心沉了沉。
妖魔是主人,人類是寵物。
死亡玩家是被主人虐殺了嗎?
3
棗花街上佇立著一座幽雅的宅邸,匾額上寫著白府。
那裡便是骨妖的家了。
她哼著小曲,下了馬車,提著裝我的籠子,在薄薄的青霧中穿行。裙擺曳地,好似飄忽的紅花。
她嗓門很大:
「小和尚,瞧我給你帶回了什麼?
「嘻嘻,是你老婆!」
這話顯然是沖她養的另一隻人類說的。
我雙手緊緊攥住鐵籠欄杆,心裡著急——系統封印了我的術法,只有吃掉炁果才能解封。
此時若是被骨妖強迫做點兒什麼,我毫無還手之力!
誰知,進屋後,我竟看見個老熟人。
——妖僧神隱,亞洲榜第二的超強玩家!
一燈如豆。
妖僧斜靠玉榻讀著一卷書。
他聞聲抬眸,書冊遮住他半張臉,只露出一雙好看的眼睛和眼尾的小紅痣。
瞧見我,那雙眼睛笑了,笑得好似桃花蘸酒。
直播間霎時被彈幕刷屏:
【斯哈斯哈,好帥!我瘋球了!】
【舔屏!瘋狂舔屏!!】
【世間浩蕩春色,不及你眸色之萬一啊!神隱大人。】
【是誰醉倒在他的秋波里了?是我!是我!】
【樓上的,你只是醉倒,我是淹死!】
【這麼說——
【要和小白花生孩子的是神隱大人?!】
【啊啊啊,我男神和我女神!我一邊嗑 CP,一邊失戀。】
【我一邊笑,一邊哭,嗚嗚嗚,我分裂了……】
諸位想多了,孩子是不會生的。
讀彈幕的我滿頭黑線。
4
骨妖身高四米,住的宅院自然也十分巨大。
她似乎很喜歡人類,還專門搭建了個舒適雅致的迷你小屋,供神隱居住。
屋中物件個個精巧漂亮——
芙蓉玉做床,夏天睡上去,清涼解暑。
床褥鋪得柔軟,被套是絲綢,被芯是桑蠶絲,躺上去,像躺在一團雲上,讓人卸去一身的疲憊。
桌上堆滿了可口的糕點和應季水果。
窗戶旁還放了只青釉缸,水裡飄著粉色、紫色的繡球花,美極了。
……
不得不說,骨妖真是細心周到啊。
就這樣躺平還真不錯!
可惜躺不平。
骨妖等著我生孩子呢。
5
夜裡,我睡床,神隱睡地板,本是相安無事的。
誰知睡到一半,伸手一摸,忽地摸到了一個硬硬的東西,好大一塊!
仔細辨別,才確定是肌肉!
是腹部的薄肌!
噌——
我霎時清醒,猛地坐起身,震驚地發現身側竟躺了個人!
是神隱。
他睜開眼,沖我比了個噓的手勢,又悄悄指指窗外。
窗外,一隻綠眼珠正盯著我們!
那眼珠巨大,占據了整個窗????戶,忽閃忽閃,飽含笑意和期待。
那是骨妖的眼睛。
是她把神隱拎到床上的!
拎完,還不忘正大光明地圍觀,等著看我倆造人。
彈幕:
【這大綠眼珠子讓人 san 值狂掉啊!雞皮疙瘩起來了。】
【是啊是啊,睡得好好的,一隻窗戶大的眼珠子暗中偷窺你……】
【嘻嘻嘻,我是變態,我稀飯!(姨母笑.jpg)】
【骨妖是會嗑的。】
【這畫面,真是又甜蜜又詭異啊。】
我微僵著身體,羞赧得不敢動。
慢慢地,身邊響起神隱均勻的呼吸,像是睡熟了。
他倒是很鬆弛呢。
足足半個時辰過去了,骨妖終於熬不住了!接連打了好幾個哈欠後,才戀戀不捨地離開了。
見她走了,我揉了揉發麻的身體,抱著被子下床,卻被神隱扯住了衣袂——
「你睡床。」
說罷,他重回地板。
原來他也沒睡著呀。
6
接下來的幾天,骨妖抱著一本《人類飼養指南》刻苦研讀。
在【繁育篇】里,她學到了不少下流招數。
比如……
春藥。
傍晚,窗外探進來一支燃香,輕霧裊裊,散發著令人迷醉的香氣。
不多時,我便感到燥熱難耐,忍不住看向竹蓆上打坐的神隱。
他肌膚玉白,雙眸微闔,容顏俊美。
月色下,周身籠著一層皎潔的微光,看上去極是聖潔,極是清心寡欲。
可他……
眼角的小紅痣卻妖冶撩人。
他像一尊玉塑的佛,也像一尊「欲」塑的佛。
我紅了臉,趕緊用被子蒙住腦袋,拚命搖頭想甩掉腦中奇怪的想法。
「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受想行識,亦復如是……」
清魅的聲音,自被子外傳來。
神隱在誦持《心經》。
受他啟發,我定了定神,掀開被子,端坐著念道:
「冰寒千古,萬物猶靜。
「心宜氣靜,望我獨神……」
就這樣。
我倆一個默誦佛教《心經》,一個默誦道宗《清心咒》,冰釋了房中的旖旎。
……
窗外。
大綠眼珠子眨啊眨,困惑的目光在我們身上流轉不休。
良久,伴著一聲嘆息,那窺視倏忽撤去。
7
骨妖十分苦惱。
明明使出了渾身解數,卻不能令我倆就範。
她急得團團轉:
「我答應了狸亭,生了人類崽崽就送她一隻。
「怎奈何家裡的兩隻小人就是不肯生啊!」
她的朋友柳妖和磐姬前來做客。
柳妖亦滿面愁容:
「我家小人總尖叫。
「我把他種在院裡,填好土,露出腦袋。
「每天給他澆水、施肥、除草、捉蟲,而且還讓他曬太陽!他為啥罵罵咧咧呢?」
骨妖驚訝,腦袋搖成撥浪鼓:
「這樣不行不行不行的!
「你的本體是樹,土壤能滋養你。
「可人類很嬌氣,水培呀,土栽呀,都不適合他們的。」
她捧來《人類飼養指南》,一板一眼道:
「你瞧,這裡寫著『人類晚上要睡在床上,被褥需得溫軟舒適』。
「睡地板都易生病,更何況是睡土裡?」
柳妖聞言,火急火燎地告辭了。
磐姬黝黑的眼珠盯著朋友匆匆的背影,語調淡漠:
「呵~阿柳真是個笨蛋。
「人類怎麼能栽在土裡嘛~
「我家小人倒是乖得很,已經許久不吵鬧了。安安靜靜地,動也不動……」
骨妖問:
「動也不動?吃飯喝水也不動嗎?」
磐姬一怔:
「吃飯喝水?從沒喂過她呢?ū??。
「你知道,我們石怪素來不進食的……」
骨妖急道:
「這樣不行的!
「書上說,人類要每天進食。不吃不喝,他們會死哦!」
磐姬變了臉色。
她噌地起身,匆匆告辭,步履比柳妖還凌亂。
……
朋友們離去後,骨妖叉腰嘆息:
「真是一群傻瓜啊。」
可她也有自己的苦惱。
她承諾要送一個叫狸亭的妖怪一隻人類。
我和神隱不肯生,她就沒有人類幼崽可送,為了兌現承諾,她眼珠一轉拎起了我。
「雖然捨不得,也只能把你送出去了。」
我鬆了口氣。
太好了,終於不用每晚陪她折騰了!
8
次日,煙雨濛濛。
我被骨妖塞進籠中帶出了門。
她坐在馬車裡,一路絮絮叨叨:
「狸亭是東城最富有的大小姐,就是性格有點兒孤僻。
「她的祖母更是古怪嚴苛,千萬別惹她老人家哦!
「否則,會被撕成碎片的!」
骨妖兀自嘀咕著,卻沒指望我能聽懂。
在這個副本里,人類能聽懂妖怪的話,妖怪卻聽不懂人類的話。
絮叨到最後,她掀開車簾,望著雨幕發了好一會兒的呆。
良久,用微不可察的聲音喃喃道:
「狸亭很寂寞,你一定要好好陪她呀。」
想不到,活潑開朗的骨妖竟也有滿腹愁緒的時候。
……
我們到了狸府。
骨妖把我送進門後飛速告辭了,像在畏懼著什麼。
砰!
巨大的銅門在我身後猛地關閉。
黑貓管家拎著裝我的籠子,向宅院深處走去。
說來也怪,這座宅邸雖富麗堂皇,卻光線昏暗,給人一種陰沉又肅穆的壓抑感覺。
越往深處走,越令人恐懼。
仿佛盡頭等著我的,是一頭吃人的怪獸。
【叮——】
系統的機械音久違地響起:
【七日過去,死亡玩家 31 人,倖存玩家 19 人。】
又死了好多人!
是被主人吃掉的嗎?我的心踮起腳尖。
玩家的任務是「攻略主人」。
前幾日,骨妖一心一意指望著我生孩子,我是滿足不了她的。
現在,我得贏得新主人全心全意的愛才行!
就怕,任重而道遠。
彈幕:
【女鵝好慘啊!狸宅好像吃人的魔窟。】
【她如今術法全失,一定會被嚼得骨頭渣子都不剩的!】
【可不嘛~狸府赫赫有名,進去的人類,似乎沒有活著出來的。】
【啊啊啊,你們不要嚇我!狸亭很可怕嗎?】
【這還用說?她可是狸府的大小姐,吃人不吐骨頭的哦~】
【你們看!她出現了!】
榕樹下,坐著一個品茶的背影。
那背影身形巨大,渾身長滿了密密麻麻的白毛。
僅僅是望上一眼,便令人發憷。
管家畢恭畢敬道:
「小姐,骨妖白芊芊給您帶來一個禮物。」
榕樹下,清冷的聲音響起:
「芊芊送來的嗎?」
新主人轉頭回望,可目光卻沒有聚焦在任何一處,就像看不見似的。
我被放出了籠子。
出來時,不小心被籠子的門檻絆了一跤,踉蹌著碰翻了竹案上的茶杯。
茶水灑出來,新主人漂亮的絲綢裙染上好大一片茶漬。
彈幕:
【完了完了,這妖怪最喜歡這套衣服了!】
【這是她最貴的裙子,價值三百兩黃金,比李可愛還貴呢!】
【這下小白花要被吃掉了……(嚼嚼嚼.jpg)】
【啊啊啊!小白花愣著做什麼,還不快逃!】
我侷促地絞著雙手,不確定該不該逃。
管家扶正茶杯,斜眼瞅我:
「這禮物看上去非常美味,小姐今晚要加餐嗎?」
啊?
等等!
我要從寵物變成食材啦!
正準備拔腿逃命,卻聽得一個溫柔的聲音:
「阿暝,不要嚇她呀。」
狸亭抱起我,毛茸茸的臉貼著我的發頂,蹭蹭蹭。
原本清冷的聲音也夾起來:
「果然是個人類呢!
「啊~~~好可愛!
「好可愛好可愛好可愛!!!」
9
我的新主人狸亭是只貓妖。
五米高,渾身雪白,看上去一塵不染。
她有著一對冰藍色瞳眸,很漂亮。
可她看不見。
管家阿暝是只黑貓,面冷嘴毒,喜歡開玩笑,非常討厭(嫌棄臉.jpg)。
……
傍晚,我與狸亭共進晚餐。
她優雅地小口品嘗著盤中的鮮魚,我則盯著面前的生魚乾瞪眼。
血淋淋的一大條欸!
內臟也沒處理!
覺察到我不吃東西,少女溫柔道:
「不合胃口嗎?可愛的小人類。」
我跳進她懷裡,手舞足蹈,嘰里咕嚕:
「我要吃熟的!熟的!
「要用火烤,最好再加點鹽。」
一邊說,一邊做出火焰燃燒的手勢,和撒鹽的動作。
我倆交流非常困難,她聽不懂我的話,更看不見我比劃。
一旁伺候的僕人甲見我撒啊撒的,一拍腦門,恍然大悟:
「她想吃土!」
僕人乙一臉睿智,搖搖手指:
「怎麼可能是土呢?
「我想我明白她的意圖了。」
總算有個聰明的,我鬆了口氣,回到我的小椅子上。
片刻後,僕人乙端來一盆蚯蚓。
我:……火焰的動作,很像蟲子蠕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