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麼兩句話,直接給我聽笑了。
我居高臨下地踩上他肩膀,微微俯身:「謝零六,你是以什麼身份、什麼資格命令我?」
他撐著不屈的脊背,目光灼熱,像是經過幾百輪的抉擇才艱難開口:「只要你肯放過她,我願意回到你身邊。」
回到我身邊???
他是怎麼有勇氣把自己作為籌碼的?
我忽然就笑了,腳下猛然用力:「你憑什麼覺得,我還會要一條髒掉的狗?」
十歲那年,他經過一輪又一輪的廝殺和搏鬥,直到滿身是血,奄奄一息,才終於有了跪在我腳邊的資格。
管家當時勸我狼性難馴。
可我天生傲骨,偏偏不信,反而花了更多的時間去教他成長。
後來數十年,我陪著他的每一場訓練,看他身上的血痂掉了又結,結了又掉。
看著他的個子慢慢長高,開始學會控制自己的形態。
看著他通過我的一個又一個考驗,日益強大,直到成為最頂尖的獸人。
可直到江央央的出現。
我才知道,我從未真正馴服過他。
哪怕是現在。
他肩膀顫抖著不肯傾斜,硬生生承住著我腳下的愈來愈重力道。
桀驁不屈,目光執拗。
他自以為洞穿我的內心,一字一句犀利道:「一個過分年輕而稚嫩的殘次品,需要花費太多的時間去調教,你不會有耐心,更何況,他和你的野心不匹配,也根本不可能做到你那些嚴苛而殘忍的要求。」
言下之意是,他才是我最好的選擇。
「你調查他?」
他不吭聲。
我捏起他的下頜,逼他和我對視,皺眉呵斥:「說話!」
他避而不答,把話題再次轉到江央央身上:「只要大小姐放過她,我這條命,隨你處置。」
長達三分鐘的視線較量後。
我輕笑出聲,拍了拍他的臉:「真是條護主的好狗啊,謝零六。」
「可你這條命,我嫌髒。」
「我很滿意那隻小狼崽。年輕,聽話,精力旺盛,眼裡只有一個主子——不像你,謝零六。」
我聲音壓得又輕又冷,往他心口戳:「一個白眼狼,憑什麼覺得自己還有資格站到我身邊?」
11
別墅里靜得出奇。
他有半晌的怔然,隱忍的眼眶漫上紅意。
他克制著指尖的顫抖,就那樣定定地盯著我看。
像是在確認我說的話。
他覺得事情走向有些偏航。
一個這麼有征服欲的人,怎麼可能會這樣乾脆利落地拒絕他?
怎麼會說出……這麼扎他心口的話。
管家眼觀鼻鼻觀心地提醒:「大小姐,零七好像又發情了。」
我再也沒多看他一眼,即刻轉身上樓。
與此同時,此刻他才真正發現——客廳里屬於他的東西好像都不見了。
那顆掛在客廳中央的、帶有成長意義的第一顆乳牙;
陽台上那盆總愛用尾巴尖撥弄的狼尾草;
玄關掛鉤上那個刻著他名字的、磨得發亮的項圈;
甚至是他無聊時在牆上磨爪子留下的抓痕……
沒了,全都沒了。
這裡再也沒有一點他生活過的痕跡。
原本熟悉的家,好像忽然變得陌生起來。
他忽然覺得眼眶酸澀,用力地眨了眨。
視線跟隨著我上樓的腳步動。
瞳孔卻猛然縮小。
那個原本只屬於他的房間。
住進了新的獸人。
管家板著臉讓保鏢將他拉走。
他忽然劇烈掙紮起來。
不,他不要走。
這裡是他的家。
他哪裡也不要去。
滾燙的眼淚砸落地面。
心底的恐慌排山倒海地壓下來。
直到那扇熟悉而冷漠的大門將他關在外面。
雨水混著鹹濕的眼淚流進嘴裡。
他才惶恐地發現——
我是真的不要他了。
12
在此期間,江央央的巨額債務和輿論風暴導致謝氏集團股價下跌。
不少合作方宣布暫停謝氏的合作。
而我順應壓力,提出「切割不良影響源」的提案。
為了保住謝氏的基本盤,謝遠山不得不做出「艱難決定」——
與江央央斷絕父女關係,勒令其自行處理個人債務。
輿論風暴初歇,就在他以為可以順勢借這件事暫時拿掉我的繼承權時。
我在股東大會上公布了一段視頻。
儘管畫質模糊,鏡頭搖晃。
但卻是他親口承認婚內出軌,並逼我母親去死的家暴片段。
那是年僅六歲的我拿著攝像機錄下的。
這盤棋我下了二十多年。
江央央的入局只是個意外,卻也歪打正著,成了吞噬謝遠山的一把火。
我掌握了他最恐懼的東西——
他一生最在乎的「體面」。
眾人紛紛大氣不敢喘。
我把玩著手上的鋼筆,譏誚地輕笑:「父親,現在你有兩個選擇。」
「第一,我立刻將這些證據和你的私生子女們公之於眾,讓全世界看看謝氏總裁『深情好丈夫』的真面目,你當然可以將我徹底踢出謝氏,就是不知道,之後謝氏的股份會下降得有多厲害,你又能不能承受得住眾人的唾罵。」
「第二,你主動辭去集團所有職務,簽署股權轉讓協議,由我全權接管謝氏。我可以給你保留一個虛假的頭銜和一份體面的養老的錢。看在你養了我二十多年的份上。」
在很早很早之前,他就預感到有這麼一天。
儘管他用盡全力去阻止,卻仍然沒能避免這個結局。
在身敗名裂和失去權力但保留最後一絲顏面之間。
他毫無選擇。
他控制住發冷發抖的身子,緩緩笑起來:「不愧是我的女兒啊,精明,算計,大義滅親。」
我謙遜回道:「承您教的好。」
13
雖然我拿到了謝氏的實權,但畢竟謝遠山經營多年,集團內部還是有不少死忠黨。
我正愁沒名義清掃這些人。
機會就自動送上門來了。
王副總以「慶祝新董事長上任」的名義,牽頭組織了一場晚宴。
我只需要坐實他們在酒里下藥,意圖謀害董事長的罪名,就能徹底根除所有殘餘勢力。
管家特製了一種無色無味的藥劑,能完美模擬中毒反應。
我的計劃是以身入局,淺嘗即止。
但意外出現了。
侍從端上來的那些酒里,沒有管家準備的那一杯。
取而代之的,是兩杯「特調雞尾酒」。
王副總的嘴邊掛著勢在必得的笑,聲稱這是慶祝專用。
我不動聲色,指明了要他手裡的那一杯。
王副總帶著周圍的人哈哈大笑:「看來大小姐還是信不過我們這些人啊。」
他將那杯酒一飲而盡,直勾勾地看著我:「大小姐不會不給我們這些老臣面子吧?」
我接過侍從遞過來的那杯酒,笑了笑:「怎麼會?」
謝遠山比我想的要蠢。
竟然有一天也會用到這種下三濫的手段。
謝零七站在我的身後,薄唇緊抿著,盯著我手中的那杯酒。
除了醇香的酒味外,還有某種隱蔽的特殊氣味。
管家在發現計劃失誤後,立刻追根溯源。
在我接過酒的前一秒。
通過耳麥里告訴了我兩杯酒都動過了手腳——
迷情藥。
他們想通過這杯酒,讓我在公開場合失態,甚至拍到「不雅」視頻,好逼迫我下台。
可笑,難道他們以為這個會場全是他們的人嗎?
我笑了笑,舉起酒杯遞到唇邊。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過來。
忽然謝零七上前,用手背輕輕格開,在眾人的注視下奪過了那杯酒。
「大小姐不勝酒力,由屬下代勞。」
他盯著王副總,毫不猶豫,將那杯酒一飲而盡。
獸人的體質對藥效更敏感。
半分鐘後。
他立刻出現了不正常的紅暈。
我將計就計,順勢演出擔憂。
管家上前探查後,高聲向我稟報:「這是酒有問題!有人要蓄意謀害集團新任董事長!」
現場一片譁然。
14
管家留下處理後續的事。
我帶著謝零七回了別墅。
醫生今天正好休假。
他全身都已經軟得使不上力,睫毛也濕漉漉的,原本那雙亮亮的眼睛也蒙上了一層水霧,看人的時候帶了點茫然。
全身皮膚都泛著薄紅,喉結一滾一滾的,任由我的手指在他身上胡作非為。
明明身體想要更多的觸碰,卻只是目光殷切地懇求。
又乖又可憐。
我逗他:「知道酒里是什麼嗎?就替我喝。」
「就這麼擔心我啊?」
他把臉埋在我頸側,悶悶地「嗯」了一聲。
我的手指壞心眼地下滑,捻了捻。
他的喉間就立刻溢出了難耐的低喘。
「想要。」他濕潤的眼睫劇烈地顫抖著,迫切地挨進我的手心。
「想要什麼,說出來啊, 」我不輕不重地點了點。
「要不要親吻?」
他聲音又悶又啞:「……要。」
我故作不明:「要親哪裡?」
他緊緊咬著唇。
我佯裝不解:「你這麼多敏感的地方, 不說出來, 我怎麼知道要親哪裡啊?」
我的指尖上劃,僅僅是繞著他的後頸打了個轉。
他的呼吸猛地亂了半拍, 把臉往我頸窩埋得更深,耳尖紅得快要滴血。
「說呀,要親哪裡?」
他睫毛垂得很低,耳尖的紅順著脖頸往下漫, 聲音又啞又澀:「……要接吻。」
我怔了會, 隨即眼底笑意漾開, 這麼純情嗎?
我擋住了他想要貼上來的唇, 故意道:「你們狼人不都愛挑好的嗎?萬一哪天遇到比我溫柔、比我會疼人的,你這顆心,會不會也跟著跑了?」
他眼裡的水霧還沒散, 卻透著股執拗:「不會, 零七永遠忠於大小姐。」
他仰頭, 貼了上來。
原本躁動的尾尖也不再亂掃, 乖乖地圈住我的腰。
外面月色明亮而溫柔, 漫過我們交疊的身影。
那些關於忠誠的誓言, 關於永遠的承諾, 都融進這個純粹又羞澀的吻里。
【正文完】
後記
十年對我來說,是一個很重要的時間節點。
人生的第一個十年,我養了一隻白眼狼。
第二個十年,我被白眼狼背叛,並誤打誤撞從斗獸場裡撿回來一隻渾身是血的小狼。
而第三個十年……反覆出現在我往後的每一個夢境中。
或許當初留下謝遠山就是個錯誤。
他聯合殘餘勢力,想徹底除掉我。
不過是最平常的一天, 疾馳而來的黑色轎車盯上我們。
子彈穿透車窗的瞬間, 謝零七幾乎是本能地撲過來, 用身體替我擋住了那片飛濺的碎玻璃。
那時的現場一片混亂。
可他還是拖著鮮血淋漓的身體,拼盡全力地擋在我的面前。
來自不同方向的子彈, 精準地射穿了他的心臟。
管家和保鏢掩護著將我拖走。
我第一次流下眼淚, 厲聲吼他的名字命令:「謝零七!回來!」
他第一次沒有聽我的命令, 懷著一腔孤勇往前沖。
用一己之力阻擋著面前烏壓壓的殺手。
直到尖銳的刀刃沒入他後背。
將他徹底壓制到牆上。
猩紅的鮮血從他嘴角緩緩流下。
生命的最後一刻,他朝我看來,嘴角很輕地彎了下。
帶血的尾尖艱難而努力地晃了晃。
正如初見時,暗無天日的地下斗獸場裡。
他渾身是血,搖著尾巴,說願意跟我走。
兩個相似的身影在這一刻無限重合。
他的唇艱難地動了動,青澀地笑著, 流著眼淚, 說的是:「零七永遠忠於大小姐。」
……
郊區的訓練場早就荒了, 雜草沒過了腳踝。
管家問我要不要再找個獸人。
我看著眼前的場景, 沒應。
我曾以為忠誠二字, 只是小獸為了攀附的權衡之術。
畢竟謝零六的背叛像根刺, 讓我不信任何獸人會違背趨利避害的本性。
直到他真真切切地倒在血泊中, 用他的生命踐行了這份承諾。
漫天的夕陽絢麗而爛漫。
我坐在越野車上, 怔然地望著眼前的荒廢的訓練場。
恍惚間,我仿佛又看見了那隻剛剛訓練完的小狼。
額間墨發翻飛,正氣喘吁吁朝著山坡下的我奔跑而來。
眼裡盛著的, 永遠是只對我展露的、清亮的光。
風吹進我的眼睛裡。
猝不及防間。
滾燙的眼淚忽然落了下來。
……
每當我孤身一人望著滿月時。
總會聞到松針混著清苦的氣息。
或許是錯覺,或許是他真的以另一種方式守著我——
就像小狼承諾的那樣,永遠不會離開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