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自己都費勁那年,我在骯髒巷口撿回了被禍害個遍的天才貧困生。
他雙眼空洞:「你做什麼都隨便吧。」
我什麼都沒幹。
只是替他擦乾淨身體,換上件乾爽的白襯衫。
結巴地認真道:「好好,活著。」
後來,他自學考上了最好的大學,又成為最年輕的博士生導師。
在接他回家的尋常夏夜,他冷著臉依舊拒絕了那個笑如暖陽的小姑娘。
而我第一次,聽到他失神緊張地問:
「什麼是喜歡?」
看到他手中拿著她送的昂貴胸針。
我就知道,我該離開了。
1
收拾好行李要走的時候,我回頭看了一眼生活了幾年的出租屋。
狹窄悶熱。
唯一好的,就是窗台養的一盆仙人掌。
我俯身將陸辭瀾那雙拖鞋擺正在最上層的鞋架上。
砰地一聲。
在陽光下激起薄薄灰塵,鐵門關了個嚴實。
2
陸辭瀾去參加講座之前,在飯桌上剛給我看過房本。
在市中心,是一棟嶄新的,漂亮的大平層。
也不知道他究竟攢了多久才買下來的。
他說:「我以後慢慢還你。」
「不用,還。」
救下他的時候,就我沒想著讓他還我。
他冷淡道:「還完兩清。」
我默默推給他清炒蝦仁和一碟涼菜。
陸辭瀾低頭吃飯,卻依舊能看出優越鋒利的輪廓。
透過現在,隱約能看出當年高中少年站在演講台,被清風鼓動,清冷削瘦的身影。
喜歡,不是非得要人知道的。
沒人規定付出了一定要有回報。
他以後就該如我想像的一樣,意氣風發,明月高懸。
和他這麼久,我就已經很知足了。
我靜靜用手掌托著下巴,認真看他,突然說了沒頭沒尾的一句:
「陸辭瀾,以後也得,好好活。」
就是可惜,我結巴的毛病到現在都沒好。
希望回老家縣城相親時可別被人家嫌棄。
3
回想那天夜裡。
「師兄!等等我!」
漂亮肆意的女孩招手而來,已經連著半年都追在陸辭瀾身後了。
我靜靜站在門口樹下的陰影里,如仰慕陸辭瀾一樣,羨慕著她。
小太陽一樣明目張胆地表達愛意,完美顯赫的家世,活潑開朗地性格。
他們站在一起,好像天生一對。
剛開始陸辭瀾冷漠不耐煩,避之不及,和始終對我的一樣。
後來忍不住動容,只有面對她時才會放低底線,任她嬉笑觸碰。
最後他拿著她硬塞過來的禮物,忐忑問我:
「喜歡是什麼?」
我與他並肩走進月色里,低頭看著他的身影交疊籠住我的。
當時我怎麼回答的來著?
我磕巴又認真道:
「喜歡大概就是,見到他就,怦然心動,想到他時嘴角,上揚。」
——「就是你救了陸辭瀾?你就這麼賤啊!既然喜歡他?那讓你喜歡個夠!」
那群曾在陸辭瀾身上施暴的畜生,將我的頭狠狠摁在廁所髒水桶里。
「喜歡會患得患失,敏感多疑。」
——「陸辭瀾!我送你去,醫院!不許睡!你還得,報答我呢!」
隆冬臘月,我喊得撕心裂肺,背著割開手腕,已經失血過多半昏迷的他跌跌撞撞奔向醫院。
「喜歡是在乎他的,每一句話,每件事第一時間,想,分享給的人。」
——「我打了五份工,掙了一千二百塊。我買,回來了蛋糕。生日快樂,陸辭瀾。」
我站在玄關門口提著蛋糕,開心得連鞋沒換,笑盈盈地看他。
「喜歡就是,酸溜溜,氣呼呼,還甜絲絲。」
紅燈啪嗒一聲。
我抬頭,陸辭瀾剛好望進我的眼底。
4
「叮咚!」
手機提示音讓我驚醒過來。
臉上發癢,一摸,已是淚流滿面。
夢裡現在和往事交錯,讓我恍惚了好一陣才打開手機消息。
是陸辭瀾發來的消息,只兩個字:
【晚回。】
往上翻,我們之間的聊天內容也就寥寥幾個字。
現在來看,我和他之間還真是乏善可陳。
我從小結巴,不喜歡開口。
而陸辭瀾性格使然,後來被人那麼作弄,話就更少了。
往常在家裡各干各的,彼此都是沉默。
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那時我竟然還妄想什麼徐徐漸進,日久生情。
也該死心了。
忽然,叮叮咚咚的提示音歡快的響起。
【姐姐支的招太好用了!師兄終於答應和我去餐廳吃飯了~】
【我還以為你和師兄在一起了呢,當時真的嚇了我一跳。】
【到時候我一定提禮物當面感謝,放心吧,師兄和我在一起絕對不會吃虧的。】
末尾墜了個幸福倒地的可愛表情包。
我也被她傳染得微微勾了唇。
我是陸辭瀾的舊故人,是污泥破瓦,見證了他全部難堪,象徵著他最狼狽的時光。
而她不同,她會與他共同昂揚,愛意積極又溫暖,有更理想的資源,與他頂峰相見。
陸辭瀾已經動容,小太陽終會打動木訥的寒冰。
我總不能阻止他奔向比我的更好的人。
可下一秒,一顆淚珠啪嗒濺開在螢幕上。
我後知後覺抬手擦淚。
可真窩囊。
連個眼淚都擦不幹凈。
5
坐了三十多個小時硬座,回到縣城後我先給媽媽墳前上了香。
呆坐了一會才回到租的房子裡。
房東阿姨說,我那賭博酗酒的爸爸被債主打斷了一條腿,離開了鎮子。
我行李不多,一上午就安置完了。
坐在床上閉眼時,都能看得到當初陸辭瀾絕望無力的雙眼,渾身黏膩噁心的液體。
他總是平靜的對我說:「想去死。」
小縣城裡,成績好長得好還沒父母就是原罪。
何況是陸辭瀾這個鶴立雞群的天才。
故事總是俗套的。
混混頭目的女友喜歡他,他拒絕後反而被誣陷騷擾,被一群人堵在巷口時,連反抗都顯得可笑。
後來的夜裡,陸辭瀾蜷縮在床上的身體,總是控制不住地痙攣發抖,連意識都在自我虐殺。
那時我為了供上陸辭瀾,不惜打五份工,忙得團團轉。
住在經常斷水斷電的出租屋,經常吃著幾毛錢的鹹菜,只為剩下那幾塊錢。
後來他有了工資生活才好一些,可我不願意花他的錢,一直在樓下飯店打工。
好像在喜歡的人面前總是這樣,自尊心使然,無論如何都不願意讓自己矮上一截。
我下午順便到附近找了家飯館做後廚。
小縣城工資不高,卻也夠自己用了。
忙了一通以後這才有空看手機。
只有陸辭瀾的兩條消息:【你在哪兒?】
下一條是今早凌晨四點發過來的:
【你不要我了,對嗎?】
看得我眼眶一熱。
不是不要,是不想拖累彼此。
我救了他,他被迫守在我身邊,這種關係本身就是畸形的。
而且年近三十,我是真想安定下來。
這些說起來怪矯情的,打了很多字,最後只編輯過去一句:【保重啊。】
對面沒有動靜,點開,才發現陸辭瀾發了一條朋友圈。
照片中兩隻手十指相握。
配得文案是:【往後。】
是官宣。
陸辭瀾有女朋友了。
我看了會,點了個贊。
心裡默默道:
「陸辭瀾,生日快樂。往後要和喜歡的人年年順意。」
6
我摁熄手機回家的時候,鄰居正愁眉苦臉地開門放風。
裡面陣陣燒飯的焦糊味兒。
我認得他,似乎是新來支教的老師。
來的時候我和他打了幾個照面。
斯文又優雅,溫聲細語的,卻有一雙不相配的多情桃花眼。
我不太好意思直接走過去,鑰匙插進門鎖時隨口客套道:
「還沒,吃飯吧?不然到,我這裡……」
他抬頭感激看來,還沒等我說完,溫聲道:「那麻煩了。」
「……」
我沒想到他這麼自來熟,尷尬笑了一下。
沒辦法,只能開門請人進來。
有外人在,我就簡單做了幾個菜。
而顧瑾行表現的卻很誇張,吃了一口竟然直接掉眼淚了。
他解釋道:「抱歉,我已經很久沒吃到正常的飯菜了,而且你做的很好吃。」
「謝謝。」
想到他屋子裡陣陣糊味,我默然無語低頭吃飯,只等他吃完自己離開。
卻沒想到他會主動去洗碗。
我輕皺眉心,看著他穿上維尼小熊的圍裙,背對我站在水池前。
垂下的脖頸隱約從側面看見喉結滾動,手背青筋明顯,撐得尺寸明顯小的圍裙鼓出。
「……」我移開了視線,下意識吞了一口口水。
可能是房內太安靜,顯得清晰可聞。
顧瑾行動作一頓,垂下眼睛繼續洗碗。
洗完後,他咳了一聲,這才道出目的:
「我能不能……以後也來你這吃飯?」
見我皺起眉頭。
他趕緊道:「我會給你飯館更高的錢,只為我一個人做飯,洗碗也交給我。」
我猶豫了一會。
房東阿姨和我說過他:
「你那個鄰居老師啊,已經自掏腰包救助了五隻貓咪,兩個孩子了。」
這樣的人,能是什麼壞人呢?
而且,我一個人在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實在太難熬了。
7
自那天起,顧瑾搶先看就去 』胡巴;士『 免費看行每天下班都會來我這裡。
從每天帶來新鮮食材,變成每天帶來家裡養的小貓。
他一本正經地微笑道:「我家小貓會後空翻。」
而陸辭瀾也從一言不發,到給我隔幾天給我發一條消息,只是都是在凌晨。
【護手霜在哪裡?】
【那件白色襯衫找不到了。】
【你帶走我們一起做的陶瓷小狗了嗎?】
……
諸如此類。
剛開始我還有耐心回:【在電視櫃的抽屜里,在衣架上面的小櫃里,那隻陶瓷小狗在之前搬家時就摔碎了……】
【搬去新房子吧,這裡離你學校太遠,而且不舒服,不要讓阿昭和你一起受苦,你只是習慣我,遲早要學著自己生活。】
他總是沉默一會,才發過來冷冰冰的語音:【自作多情。】
我事事俱到,他也通通不理。
顧瑾行也好奇問我:「是熟人嗎?」
是誰呢?
我垂下眼,看著面板上的麵糰發獃。
「一個,無足輕重的人罷了。」
顧瑾行看著我手機桌面上的照片,那是並排安靜坐在鞦韆上一對表情淡淡的少年少女。
一看就是找路人代拍的,他們不親密,甚至有點疏離,可顧瑾行就是沒有想繼續問下去的慾望了。
深夜,陸辭瀾直接打來視頻。
視頻中他面色蒼白緊緊捲縮在沙發上,看向鏡頭的瞳孔漸漸失焦。
我像被人在腦後重重一擊,猛地從椅子上坐起來,一股難言的恐慌席捲全身。
我拿著手機的手指都在劇烈顫抖:
「陸辭瀾!你要干,什麼傻事!」
他抿白了唇,眼皮費力抬起,又重重落下,終於失力。
而手機在空中旋轉不定,最後。
入目都是刺眼的紅!
8
萬一陸辭瀾死了……
他死了我該怎麼辦?
我控制不住身體顫抖,買好了最快到達的車票,幾乎怕到肝膽俱裂。
直到我收拾好衣服,手機再次響起。
我猛地劃開消息。
是林妍昭。
【他已經脫離生命危險了,但是仍然昏迷狀態。】
【我以為你和他在一起,他請假在家裡,已經有五天沒吃飯了。】
【我在他茶几上發現了抗抑鬱的藥,醫生說他重度抑鬱又復發了。】
【他究竟從前經歷了什麼……】
再之後的話我已經看不下去了。
只盯著「重度抑鬱」「復發」這兩個詞久久發獃,一股難言痛楚從腹部蔓延到心口。
到最後,我甚至扶著沙發,開始痛苦到生理性乾嘔。
「媽!求你!我好好,聽話!爸混帳,還有我啊!」
「我以後帶你逃出去,別跳!求你!媽!!!」
車的鳴笛,天颱風聲,震耳欲聾。
我仿佛又回到消毒水刺鼻的醫院。
陸辭瀾在病床上剛醒,呆滯中攥緊了手,手腕傷口因為用力,又有崩裂的跡象。
他們都是重度抑鬱。
原來人苦都能苦到一塊去。
我知道用一個人拴住另一個人的命,很蠢。
誰會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