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娉被審問回來後,面露擔憂。
她附在我耳邊輕問,"苔音,你確定咱們都沒事嗎?"
我安慰著,"放心。"
直到第五日,官爺打開了我們的牢房,"你們都出去吧,這沒你們的事了。"
所有姑娘們,長喘一口氣。
緊張的神色都舒緩下來。
"清吟小班查封,出去後不可回!"
我給玉娉使了眼色。
她立馬心領其意,帶著這些姑娘去了我與她提前說好的地方。
城郊的一處別院外,一個婢女在院外等著我們。
見人到了,她笑臉盈盈道,"姑娘們,這是你們的新住處。"
姑娘們同時看向玉娉。
這些姑娘有的膽大,有的怯懦,但不論性子如何,連續幾次的信任,她們早就將玉娉當成了主心骨。
玉娉微微一笑,"安心。咱們暫且在這休整。"
等人都散了,婢女來到我身側。
"苔音姑娘,殿下明日見你。"
我點頭,感謝了一番後,又回到了地牢。
不過幾兩銀子,官爺就放我進去,見到了剛剛用完刑的李四娘。
她此刻倒在枯草上。
渾身都是血跡。
眼看呼吸的氣越來越弱,我拍了拍鐵欄,"四娘,怕是不行了?"
火把下,她聽到了動靜,緩緩睜開眼,看到是我,拼勁全力掙扎著爬到了鐵欄前。
她臉色蒼白,頭髮雜亂。
眼神卻十分兇惡。
"是你!"
"你個賤人!到底為何害我!"
11
我抱著胳膊,冷笑著看她。
"李四娘,你掌管輕吟小班十多年載,你有沒有想過你害死得那些姑娘們會回來找你?"
她眼中輕蔑至極。
"笑話,活得時候聽我的,難道死了要造反?再說,都是一個個的賤皮子,又有什麼資格..."
"你也是女子,想當年你也淪為娼妓,那些姑娘們受過得苦,你一樣吃過,這等亂世,女子再不團結,等來的都是慘死。"我打斷了她的話,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她聽後明顯一怔。
好似回憶起不堪往事。
"殿下身在高位,她不懂小班姑娘的才華,更看不到她們的苦楚悲涼,可你能看到,她們每一個勤勤苦苦學著每一個技能,卻又在最希望施展之際,被你拉入深淵,從滿腹才華到一身髒病,最終慘死,你踩著無數原本鮮紅的花朵,坐上小班的掌事者,讓她們蜷縮在男人胯下換來的情報,換你日夜瀟洒?"
"李四娘,你該死。"
一個死字,又把她的神色拉了回來。
她突然發瘋,"放屁,老娘不會死,殿下會救我!"
"別想了。你已是棄子。"
"你就慢慢在這不見天日的地牢里,苟且活著吧。"
說完,我欲轉身離開,卻被她抓住了衣角,"別走,苔音,我錯了,你放過我,你求殿下,救救我,日後你就是輕吟小班的主事人,你說什麼便是什麼...."
我扯下衣角,一步不回頭地離開了地牢。
耳後還能隱約聽到李四娘的哭嚎。
官爺帶我離開的時候,我又塞了些銀子。
"別讓她那麼快死,也別讓她好過...."
這官爺定是聽到了什麼風聲,諂媚道,"姑娘放心,上面發話了,我們做事,絕不讓人失望!"
等我走出地牢,深吸了一口新鮮的空氣。
我不禁回想這一切。
葉遠死因,仵作一查便會知道。
酒後吃了讓人興奮的藥丸,本就有花柳之症,他的身體素質極差,一定會導致心梗猝死。
眾人知道,這種秘藥在煙花之地流傳甚久。
沒人會將此事放在明面上。
他一介吏部尚書,朝中眾臣,如若明面上說是因為吃了藥,在求歡之上興奮而亡,說出去並不光彩。
可此事並不能悄然無聲地蓋住。
葉夫人在後面推波助瀾,才有了那日下午官兵查封輕吟小班之舉。
而我從葉遠府邸回來那晚,所有姑娘都聽見了,是李四娘給我的助興藥丸,玉娉再一強調,眾人在審問之際,都一口咬死是李四娘的藥害死了葉遠。
而後,葉夫人看查到了幕後兇手,便鬆了口。
查封輕吟小班,關押李四娘,釋放所有小班姑娘。
而這一切,我早於長公主秦昭安說好了。
破釜沉舟。
關掉輕吟小班,開放女學,讓上京有才華的女子都去學習。
而接替葉遠,新任吏部尚書也是秦昭安的人。
這樣,一旦女學開辦,日後入仕,像是開閘的洪水,扶搖直上。
12
一路走到了亂葬崗。
華盈的墓碑邊上,竟開出了一些嫩黃色的小花。
風一吹,花朵左右搖曳。
那一刻,我眼中含淚。
我跪在碑前,用帕子輕擦著碑文。
低聲喃語,將所有發生的事,都一一告訴了她。
隨後,用枯草點燃了一處小火苗。
我低頭,打開了手中的那張薄紙。
是她的戶籍。
那一刻,我才知道,華盈原本姓黃。
黃樂知。
「樂知天命,故不優。」
我想,她的父母定是希望她樂觀面對任何苦難,從容通達。
我猛然想起,那日她從葉遠府邸回來。
她背著火燭,黯然淚下。
低語著,"我愧對阿父,無面再見阿娘,我讓你們失望了...."
那時,我不明白。
如今,我懂了她其中含義。
我輕嘆一聲,"善琴者,從容通達。"
"你做得很好,並未愧對他人。"
說完,我將戶籍放入了火中,不過一夕間,那張薄紙瞬間化成了灰燼,飄散四周。
這樣的姑娘,本該好好活著。
卻被這骯髒的世道,拖進了深淵。
我站起身,握緊拳頭,更加堅定了信念。
我回到了城郊別院。
玉娉見我無事,便鬆了口氣,緊接著問道,"下一步呢?"
"明日我去見長公主,你們暫且住在這,這幾日你該樹立你的威信,試著說說日後女學之事,看看姑娘們哪個願意,哪個不願意,你自己心裡有個數才好。"
她眸光閃亮,"真的可以有女學嗎?"
"此事我與長公主說過,八九不離十。"
"太好了...."
13
第二日,我收拾妥當,去見了秦昭安。
她今日更加素縞。
只是隨意挽發,身披水藍薄紗。
她見我來了,揮了揮手,示意我先坐下。
而她則繼續看著案桌上一張張密折。
我不知等了多久,卻也不急躁。
直到一個婢女輕輕推門而入,"殿下,午膳好了。"
秦昭安才抬頭,恍然看到我,神色些許抱歉道,"一起用膳吧。"
我微微頜首。
食膳之中,桌上擺了數十道菜品,每一個都由婢女試吃,再夾到她的盤中。
像極了小說里宮中貴人用膳的模樣。
心中不禁唏噓。
直到膳後,她才緩緩開口,"女子入仕,阻力很大。"
我早就知曉。
這種世道,雖是亂世,可讓男人接受他們平常看不起的女子與他們會同朝為官,相互平等,怕是沒一個男子會接受。
我沉思片刻便道,"在上京開一個女學,此事於長公主而言,可難?"
她輕笑道,"不難。"
"男子自古是帝王,是重臣,是家中說了算的,讓他們接受女人有一天也可如此,確實很難,但開辦女學,先讓鍋里有米,才有機會蒸熟吃上,您說呢?"
她眸光一閃,若有所思。
我也不打擾。
這話如同秦昭安本人一樣。
她是女子,算是這上京最尊崇的女子,皇帝的親妹妹,可她有自己的勢力和權勢,這是鍋中有米。
能否蒸熟吃下,就看時間。
如同她是否能登上那至高的皇位,也給等皇帝薨逝,她的實力無人能敵才行。
我知道,她與守在邊疆的大皇子是一條繩的螞蚱。
否則八月十五那日,邊睡武將怎麼可能一窩蜂聚集在輕吟小班呢。
而剩下一個二皇子,以為有文官護著,就能順利席位嗎。
錯了。
自古得武將,得天下。
很多文官都是牆頭草罷了。
而我提議女學之事,算是給秦昭安開了一條新路,一條日後籠絡文官,得民心的新路。
什麼叫破釜沉舟。
這便是。
先開,日子長了,姑娘們懂得多了,會得多了,放出去一個,自會讓天下人明白,女子不比男子差。
秦昭安自是明白的。
果然,等了片刻,她笑道,"甚好,此事你來辦。"
"謝殿下。"
14
春去秋來,女學悄然無聲地擴大。
不僅有百姓之女,也有世家貴女。
甚至,一些煙花之地的女子,如若有才,想學者,都可入女學。
兩年後,由輕吟小班出來的姑娘,玉娉當了領頭人,第一次在會考日那天,大張旗鼓地表現自己的才華,這一舉動徹底震驚了所有男子。
而皇帝在大殿上,聽聞暈厥不起。
不過三日薨逝而去。
秦昭安登基,成了首位女帝。
一切都如計劃中進行。
朝堂之後,我去了秦昭安的內寢。
直言自己要退隱山林之中。
她有些詫異。
"為何?"
我垂目恭敬道,"臣最初之願,是做一個安分守己的伺候丫鬟,因著世道臣拼力搏殺,可如今天下太平,聖人善待百姓,男女平等,臣還是願意過平淡之日。"
過了許久。
內寢里傳出一聲嘆氣。
"罷了,你算是個奇人,朕允了。"
走出大殿後,我抬頭看向天邊。
想起昨日玉娉的滿臉不解。
我告訴她,"助人強大,如若不及時撤手,便是自取滅亡。"
秦昭安如今是女帝。
自古皇帝過河拆橋的,不在少數,我不想賭秦昭安是百分之一的不會這麼做的人,再說,日夜愁思,很累。
我尋了一處小小的別院。
抱著一個錦盒,又來到了華盈的碑前。
那錦盒裡,有銀票,金銀。
她曾跟我說過,如若有一天她還能見到家人,她就將這些積攢的銀錢給她們。
我沒忘記。
我尋了這些年,打聽到她的家人確實都死在了亂世。
我便將這錦盒埋在了她的墓碑前。
後來,玉娉偶爾也會來看看我。
我聽著她說著的上京事,看著枝頭的雪化了,又有嫩芽迸發之象。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