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元和十六年,國師黨殘留最後一根釘子也被拔除。
而我也已經十四歲了。
自兩年前皇上受傷後,身子便一年不如一年。
今年起上朝時,皇上便將小貓兒帶在身側。
「他才七歲,會不會太小了點?」我不忍。
「朕七歲時也被帶著上朝了。」皇上滿臉的無所謂,「看的事多了,日後遇見了便知道怎麼處理了。」
我弱弱地收了聲。
我七歲的那年在幹嘛的來著?
哦,那年我以為自己要被當成藥材燉了,除了哭就只惦記著吃紅燒兔肉。
可我現在也能幫著處理國事了。
我盯著皇上,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從什麼時候起變成這樣的。
大概是剛入宮的那個冬天,我帶著小貓兒去勤政殿蹭飯。
皇上在處理國事的地方給我們講故事,教我權謀,教我處世為人。
她護著我、教導我,需要利用我達成目的時也不加遮掩。
而我,從進宮那一日起便知道,我是來幫他的,只用聽他話就好。
17
七年後,皇上駕崩。
臨死前,她拉著我的手嘆息:「還是耽誤你了。」
死後,皇上留下旨意命妃嬪殉葬。
我這個皇后也在名單上。
我端起徐嬤嬤遞來的毒酒一飲而盡,醒來時已經身處邊關的元帥府。
——我就知道她端給我的是假死藥!
娘守在我床邊抹眼淚,見我醒了,哭得更大聲了。
我哄了半天也沒能將人哄好,不知為何想到了進宮那日。
那日,她也是這樣哭的。
我不禁笑了:「娘,你當年說錯了。」
我娘的哭聲一頓,睜著淚眼看我。
「皇上不是老頭子。」我說。
那年她二十四歲,風華正茂,是我大哥心心念念的姑娘。
如今我二十一歲,同樣處在最好的年華中。
所以皇上不必說耽誤我,我娘也不必為我哭泣。
入宮十四年,我所看到的是尋常女子一輩子也瞧不見的風景。
我見過朝堂上風雲變幻,自然不屑於讓自己再困於後宅。
宮城外山高海闊,我要替被困在龍椅上的人去看一看。
嫻貴妃番外
皇上有疾,不能行房中事。
他遮掩得很好,每次來時都在房中燃了讓人產生幻覺的香。
旁的姐妹自幼養在閨中,不清楚這其中的差別。
可我打小在軍營里混大,聽了不少葷話,自然能察覺到不對。
嘖,皇上真可憐。
好在我不指望他,要不是為了安他的心,我也不會進宮。
我以為我這一生就這樣了。
直到天降黑鍋,皇上以我毒害皇后之名將我圈禁。
我父兄也遭到申飭,被免了官職。
按照皇上的說法,我父兄是國師黨,所以他留不得我們全家。
國師死後沒多久,皇上差人給我送了一杯毒酒。
我飲盡毒酒,順帶祝皇上短命。
出人意料的是我醒來時人在余家,而非閻羅殿。
我床邊還擺著厚厚一沓罪證。
我父兄的罪證。
余家夫人坐在我床邊:「皇上說了,給你兩個選擇。」
「其一,以我娘家表親的身份嫁得遠遠的,我會為你尋個好人家,雖不如在皇城富足,但也能讓你餘生無憂。」
「其二,入軍營,掙軍功,替你父兄贖罪。」余家夫人想了想,補充道,「如今國師黨遭到清算,他們是什麼下場想來不必我多言。」
這是赤裸裸的威脅吧?
我氣得額頭上青筋直蹦:「我一個女子, 如何能入軍營?」
「無非是效仿花木蘭。」余夫人接話, 「皇上說了, 自小養在軍營的姑娘, 想來不會差。」
我還能怎麼選?
臨去邊關前, 我不忘問:「想來您娘家最近喜事不斷吧?」
余夫人想了想, 才說:「皇上說了, 諸位都是少時便進宮陪著他的,只要手上沒沾過血腥,都會安然餘生。」
「只是……」余夫人笑了笑, 「願嫁人的少,大多還是選擇自立女戶, 皇上也會叫人暗中照應著。」
簡單地來說, 只要自己不作死, 安穩終老不成問題。
七年後, 我聽聞皇上掛了, 還下令讓皇后和妃嬪殉葬。
這種命令一出, 不知多少人歇了將女兒往後宮送的心思。
他們說天威重,皇上心狠。
我卻在想,小皇后會自立女戶, 還是會另嫁他人?
後來我幾次回京都沒看見她,據說她去遊歷天下,連余家都不知道她的行蹤。
只偶爾收到她傳回來的信件,信件中還附帶當地官員苛待百姓的罪證。
她成了坐在龍椅上的那個人察看天下的眼睛。
新皇登基的第五個年頭,我立了大功,回京接受封賞。
新皇不顧我的勸阻,將我女子身份公布,封我為巾幗將軍。
朝中譁然。
我實在是不解, 這些年來我將女子身份瞞得結結實實的, 他為什麼要給我找事?
新皇盯著我, 也不知在通過我看誰。
「朕就是要天下人知道,女子可為將, 可為官,可為皇!女子不比任何人差!」
我是真不明白他的執念從何而來。
他登基第九年, 開女學。
第十三年,開放女子科考。
第十七年,從偏遠縣城拉出個人尊為女相。
眾臣不服,新皇便將厚厚的書信砸在朝堂上。
信上寫的, 是女相在十七年遊歷中的見聞, 是她為百姓申冤請命的證據。
這一封封信件,便是她的功績。
無人可置喙。
我拜見女相時, 她正在給皇子們講故事。
講她遊歷天下時的見聞,講朝堂上的風雲變幻。
「你如今可是威風。」我打趣她。
「不及漂亮姐姐。」她回嘴, 靈動如當年。
「我笨, 管不了朝堂上的事, 也就只能給孩子們講講故事了。」
「皇上這般努力地提高女子地位,可是受了你的影響?」我試探著問。
她笑而不語。
皇上登基第二十三年,公布先帝女子身份。
同年, 封余家長子余安柏為皇太夫,與先帝合葬。
我這才明白,當年她笑容下的含義。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