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們之中,我與儀妃相識最早,因著她生下了大皇子,所以齊昭也都是厚待著她。
如今大皇子仲珏已經五歲了,和齊昭就像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性子也聰明伶俐,我實在喜歡他。
儀妃來我宮中的次數最多,她曾悄悄和我說,這後宮比東宮還要憋悶許多,之前好歹還能偶爾見皇上一面,如今皇后的冊封大典都過去小半個月了,皇上日日宿在寧陽宮,除了來過我這裡陪我用了幾次膳,其他的宮門,他是正眼也沒賞一個。
帝後恩愛,該是一樁佳話才是。
我壓住心裡翻湧而上的酸澀,差人去取了些精巧的木雕給儀妃,讓她帶回去給仲珏玩兒。
儀妃看著木雕,頗有些驚艷地問我是從哪兒尋來的這些東西。
「這雙巧手刻的。」我笑著指了指站在一旁的方其安:「之前我答應仲珏要送他一些別出心裁的機巧玩具,總不好食言。」
方其安這雙手實在太巧,前兩天我看他在刻鴿子,不到一刻鐘他就刻好了,活靈活現的,叫我讚嘆了好一會兒。
儀妃收下了木雕,謝過我後就也離開了。
我見儀妃離了築蘭宮,才勾了勾手,示意方其安過來。
「你幫了本宮的忙,可想要什麼賞賜?」我看著走近了的方其安,問道。
我本以為他會要些賞銀,不曾想他直接撲通跪了下去,求我替他找一個人。
「在宮裡找人?」
「是。」方其安沖我重重地磕了個頭,額頭與磚石相撞,激起一聲悶響。
我被他這鄭重的模樣驚了一下,叫他先起身再說。
方其安利落地站了起來,將他所尋之人的名字告訴了我。
是個女子,說是宮女。
後宮裡宮女眾多,但好歹都是記錄在冊的,若想找,於我而言也不算難事。
我爽快地答應了方其安,換來他感激一笑。
我望著方其安就要從眼裡溢出來的歡喜和額頭上的紅痕,忽覺這人也忒實在了些。
「日後磕頭可別嗑得這麼重了,跟擊鼓似的。」
方其安似乎有些赧然,這下子就不止額頭紅了,而是整張臉都肉眼可見地紅了起來。
這般枯燥的日子,似乎也有了些趣味兒。
我讓人按著方其安說的名字去查宮女名錄,可新帝剛登基不久,宮內本就事務冗雜,各種名冊堆積在一起,所以好幾天過去了也沒個准信兒。
但有了期冀總是好的,方其安盼著不久後就能找到人,最近臉上的笑容就沒下去過。
青蘊身為築蘭宮的掌事大宮女,見了免不得要說他幾句,讓他穩重些。
方其安垂著頭被青蘊低聲訓斥時,我就坐在旁邊自顧自地飲茶,卻不料下一刻青蘊就轉身盯上了我。
「娘娘,太醫說過多少次了,您額上有傷,不能喝濃茶……」青蘊苦口婆心地勸我放下茶杯。
看著青蘊語重心長的模樣,我乖乖將茶杯放回了桌上,隨後指了指自己的額角:「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只剩了淡淡的印記,若是敷上脂粉,就看也看不出來了。
青蘊瞧了一眼我的額頭,忽地一拍掌,叫方其安去趕緊將藥膏取過來,已是正午,該塗藥了。
方其安愣愣抬頭,我同他對視一眼,竟一時沒憋住,同時無奈地笑了起來。
有青蘊在,當真是一點疤痕也不會留下了。
只是我同青蘊也清楚,既然傷好了,就該去拜見皇后了。
第二日去寧陽宮前,青蘊照舊替我梳妝,只是她心裡似乎憋了一口氣,恨不得將妝檯上的珠翠都替我戴上,好讓我去寧陽宮裡艷壓群芳。
青蘊熟稔地替我挽發,人卻沉默不語。
我知道她在為了我而難過。
「好青蘊,你若再給我簪上幾個簪子,我這頭可就壓得抬不起來了。」我看著銅鏡中映出的人影,腦袋上就跟開了個首飾鋪似的。
去見正宮皇后,總不好太過張揚的。
青蘊抿了抿嘴,還是聽了我的話,替我卸下了許多珠釵,最後又跟著我一同去了寧陽宮。
3.
孟丹卿無疑是絕美的,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坐在那兒不言不語,也占盡了這世間大半風流。
我看著她的臉,竟是怔了一瞬才反應過來向她行禮。
我錯開與孟丹卿相撞的互相審視的目光,轉而垂首盯向了自己的足尖。
她比我想像中還要耀眼幾分,繁複厚重的皇后常服也蓋不住她骨子裡透出來的明媚。
只是她似乎在極力收斂著,在四面宮牆與眾人的目光中,一點點斂去自己的自在。
左右沒什麼事,大家也只是來行個禮問個安,閒談上幾句也就散了。
孟丹卿坐在主位上,話不多,旁人你來我往地說話時,她只笑著聽。
我端著茶盞消磨時間,在青蘊的注視下我也不敢多飲,只想著待會兒回了築蘭宮一定要好好和青蘊說一下,總不能因為一小塊傷,便讓我一輩子不飲茶不吃辣了吧。
只是我沒想到,在眾人散去打算各回各宮時,孟丹卿竟開口將我留下了。
她喚我容貴妃時,我正想要離開,聽見她的聲音我還愣了一下。
我循聲轉身,正對上她那雙清澈明亮的眼睛。
在她的示意下,我又坐了回去,等到人都走光了,我才斟酌著開口,問她讓我留下是有何事。
我在腦子裡閃過了數十種與孟丹卿見面時,她給我一記下馬威,給自己立威的畫面。
可她什麼也沒做,只是讓人拿了一把七弦琴送給我。
「本宮聽說,容貴妃好琴,這把琴是本宮十六歲那年,在山野一老先生手中所得,聽說這是把絕世好琴,可本宮琴藝不精,留下也是暴殄天物,所以想送給容貴妃。」
我好琴,是真的。
這是把絕世的好琴,也是真的。
「無功不受祿,皇后娘娘的好意……」
「你拿著吧。」我的場面話還沒說完,就被孟丹卿給打斷了:「本宮說送你,就是送你了。」
我被噎了一下。
於是我輕瞥了一眼青蘊,發覺她表情複雜,顯然也是被噎了一下。
在我的默許下,青蘊接過了琴,本來只是來請安,如今卻莫名其妙得了個賞賜。
在青蘊接過琴後,我就起身屈膝打算行禮謝恩,誰料膝蓋剛彎,孟丹卿就又截斷了我。
「別跪了。」
「啊?」我不明所以地抬頭輕啊了一聲,這一大早,我當真是被這位皇后嚇到了許多次。
「本宮……本宮乏了,容貴妃回去吧,不必行禮了。」
話音剛落,孟丹卿就站起來,轉身直接回了後殿,倉促到她身旁的宮女都沒來得及扶她。
「青蘊。」我看了一眼孟丹卿著急的背影,扭頭問旁邊同樣茫然的青蘊:「我臉上的疤痕,是沒遮住嗎?」
青蘊仔細看了看,又老老實實地搖了搖頭,抱著琴告訴我遮住了,一點痕跡也沒有。
疤痕既遮住了,看起來也不可怖,那她跑什麼?
我與青蘊大眼瞪小眼,左思右想也沒想通,最後秉承著走一步看一步的想法,打道回了築蘭宮。
回宮後青蘊雖將琴放在了桌案上,卻還是覺著後宮暗箭難防,擔心這把琴里有古怪,指不定就被下了什麼藥。
「她已經是皇后,何必害我,而且就算她想要害我,也不能這麼明目張胆地送我東西吧。」
我坐在案旁,一手支著下巴,一手輕撥了下琴弦。
琴聲曠遠,指尖仿若還留了餘韻。
我陡然想起方才孟丹卿所說,這琴是她十六歲時尋得的。
孟丹卿十六歲時在山野中尋訪鴻儒,踏過天下山川,而我十六歲那年已經嫁進了東宮,從此再未離開過京都。
我與她本是這世上最不相干的兩個人,如今卻也生出了千絲萬縷的關聯。
若是以前得了這樣的好琴,我定是會愛不釋手欣喜若狂的,可如今聽著這濺玉般的琴聲,我心底竟有些煩躁。
此般心境不適合撫琴,我收回了手,讓青蘊將琴拿去妥善放好。
青蘊看出我心不在焉,便說近幾日都是好天氣,央著我去外面走走,免得人都憋悶壞了。
耐不住青蘊央求,我只好遂了她的好意,可我的腳還沒踏出宮門,就有人急匆匆來報,說我前幾天派人去查的那個宮女找到了。
來報的人口條利索,前因後果說了一大通,最後歸結起來就只剩了兩個字——
「死了。」
那個宮女因打碎了一隻御賜的玉如意,在先帝病重那段時間,就被某位太妃下令杖斃了,死後無人斂葬,如今是連屍身被拖出去扔在何處也不知道了。
知道這個消息後,我與青蘊俱是一驚,青蘊更是臉色直接泛了白。
想起方其安那張笑臉,我的心突然縮了縮,不知道該如何告訴他這個消息。
4.
方其安現下不在築蘭宮中,他回來的時候懷裡還抱了一截不知從哪裡尋來的木材。
以往他刻東西,都是隨便尋摸一截木頭,這次找了這麼好的木料,也不知是要刻什麼。
等他放下東西後,我就讓青蘊將他叫來了內殿。
方其安傻呵呵地望著我,目色乾淨得像兩汪泉水。
「你托本宮找的人,現在有她的消息了……」我沉吟了一下,將方才聽來的消息原原本本地告訴了方其安。
方其安的神色逐漸由喜轉悲,我說一句,他的神色就悲戚一分,等到我斟酌著說完時,他的表情已經如遭雷擊,人也完全訥住了。
他在極力壓抑著自己的情緒,縱然眼眶裡懸了淚也不讓自己哭出來,只是垂在身側的手一直顫抖著,哪怕握成了拳頭也控制不住。
「方其安。」我有些擔心地叫了他一聲。
他回了神,沖我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哽咽著說:「多謝……多謝娘娘,奴才知道了,奴才告退。」
話音剛落,他就倉皇轉身,逃命似的跑了出去。
「青蘊,叫兩個人看著他,別跟得太緊,也別讓他出什麼事兒。」我連忙吩咐旁邊的青蘊,青蘊道了聲是,也跟著出了殿門。
方其安這一跑,一中午都不見他的人影。
青蘊來回話說方其安一個人跑出去尋了個偏僻的牆根,蹲在牆根下大哭了一通,現在眼睛都還是腫的。
「也不知道那宮女是他什麼人。」青蘊一邊給我扇風一邊低聲念叨。
「日後別說這件事了。」我說道。
斯人已去,這話叫活著的人聽見了難免傷懷。
好在方其安大哭了一場後就回來了,什麼也沒多說,什麼也沒多問,就是眼睛又紅又腫,跟兩個核桃似的。
以往常掛在他臉上的笑也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子木然,像枯井一樣,扔顆石子下去都不一定能聽見響兒。
我有些不忍心,卻也無計可施。
宮裡日子就這樣一天天地熬著,最常來我宮中的依舊是儀妃,其次常來的就是齊昭了,只是他最近實在政務繁忙,常常一局棋還未分出勝負人就匆匆離開了,等他走後我便一手執白一手執黑,自己同自己對弈。
不過任誰都沒想到,最常往築蘭宮送東西的,竟然會是皇后。
自從上次贈琴給我後,孟丹卿就仿佛打通了什麼奇怪的筋脈,可著勁兒地往我宮裡送東西,今天送對玉鐲,明天送盒珍珠,賞賜就跟不要錢似的流進了築蘭宮。
我與青蘊也從一開始的吃驚變成後來的見怪不怪,每次有人送東西來時,我都麻利地謝恩,隨後讓人收好通通放進庫房。
不多時整個後宮都知道了我這個容貴妃不但有皇上偏愛,就連皇后也處處都念著我。
我想不通孟丹卿這是什麼意思,也想不到我與她會如此有緣,我只是午後去御花園閒逛散心都能遇見她。
既然撞見了,也不能轉身就走。
於是我同她一起走進了石亭,坐在亭中漫無目的地看湖裡開得正盛的荷花。
我與她都有些尷尬,只能時不時干聊上兩句。
我說荷花清香撲鼻,很是好聞。
她就說她宮裡有一盒外邦進貢的香料,也是荷花香的,趕明兒她就派人送到我宮中。
我說蝶翼蹁躚,甚是好看。
她就說她宮裡有一對金釵,做工精巧,正好是蝴蝶的形狀,趕明兒她也差人送到我宮中。
我說什麼,寧陽宮就有什麼。
寧陽宮有什麼,她就要送我什麼。
「娘娘何故送我這些,臣妾其實什麼都不缺。」我平靜說道。
孟丹卿的臉色一凝,繼而避開了我的目光。
「本宮歉疚。」孟丹卿頓了頓,竟是連自稱都變了:「我那時不知皇上的身份,後來、後來……,總之,這皇后之位本來是你的,是我搶了你的位置,還搶了你的夫君。」
孟丹卿當初不知道齊昭是太子?
原來,是這個理由。
「何必歉疚,就算沒有你,京中的世家貴女這麼多,那些家中有女兒的重臣,也不會任我一個無兒無女,母族落敗的人成為皇后。」我在心裡嘆了一口氣,緩緩說道。
沒有孟家小姐,還會有趙家小姐,林家小姐,就算我僥倖成了皇后,所受的磋磨只怕會更多。
與其這樣,我倒更希望是孟丹卿登上後位,起碼她與齊昭皆是真心,起碼這樣,保全了我們三人的體面。
「你不怪我?」孟丹卿回過頭,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
「說不怪是假的,可細想想,好像也沒什麼可怪的,宮裡的日子本就漫長,要是心裡還揣了怨懟,就更難挨了。」
我與孟丹卿在石亭中閒坐了半個多時辰,自我說完後,她就沒有再接什麼話,只是一直望著天際,空中有鳥飛過時,她就望著雀鳥出神。
我枯坐了一會兒,實在閒得無聊,便起身想要告退了。
「等等。」我剛打算離開,孟丹卿就突然開口了:「我送你的琴,你可彈過?我聽說你琴藝一絕,只是我沒聽過,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歡這把琴。」
「臣妾很喜歡。」我頓了頓,接著說:「日後若有機會,臣妾帶著琴去寧陽宮,彈與娘娘聽。」
「好,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我轉身離開了石亭,腦子裡卻仍是剛才孟丹卿說一言為定時露出的驚喜神情。
她真正笑起來時,會露出兩個小酒窩,這還是我第一次見她笑得如此開心。
恍惚間我好似明白了齊昭為什麼會在見她第一面時就對她如此念念不忘,她是絕色,更是自在。
是我與齊昭這樣自小在權利漩渦中長大的人,從未擁有過的自在。
我對孟丹卿許諾,說日後撫琴給她聽,可我還沒來得及踐諾,就趕上了自己的生辰。
今年齊昭想替我大辦一場生辰宴,但我實在不想大費周章,便央著他打消了這個念頭。
齊昭允了我,生辰當天忙完政務後就來了築蘭宮,本是歡歡喜喜的事,沒想到晚間時分儀妃宮裡派人來報,說是大皇子落水,現下已經昏迷過去了。
我與齊昭都被嚇得不輕,他安撫了我兩句,便叫我安心待在築蘭宮,他先去瞧瞧仲珏再說。
我坐在桌邊,想著仲珏落水的事,看著滿桌的珍饈佳肴,竟是一口也吃不下去。
5.
我在桌邊坐了許久,才等到有人來通傳,說大皇子在荷花池子中嗆了水,發了高熱,儀妃哭得傷心,皇上放心不下大皇子,就先留在儀妃宮中了。
隨著通報一同送來的還有各式各樣的金銀玉器,我明白這是齊昭為了補償我而新賜的東西。
我拿了賞銀給來傳話的內侍,又讓青蘊將這些物件都拿去同白日裡送來的放在一起,等來人都走了,才算徹底清凈了。
人散了,菜也溫了。
青蘊問我要不要重新傳膳,我搖了搖頭,說算了。
「今個兒各宮都給娘娘送了生辰賀禮,好多東西都是稀奇物件,娘娘待會兒可要看看?」青蘊見我興致缺缺,便又想著要勾我的心了。
可我對那些東西實在沒興趣,只隨口應了一句,就讓殿內伺候的人都退了出去,只留了青蘊一個。
等眾人退出了殿門,我便揚了揚了下巴,讓青蘊坐下,又塞了雙筷子在她手中。
「一起吃吧。」我夾了一筷子菜放進了青蘊面前的碗中。
「娘娘,這於禮不合……」青蘊面露難色,抓著筷子遲遲沒有動。
「又沒有外人。」我半帶輕笑道:「從前我生辰,阿兄給我帶的好吃的,哪次不是有一半都進了你的肚子裡。」
那時我還未出閣,滿將軍府的人都知道我同青蘊關係最好,阿兄也樂意看我與青蘊玩鬧,每次父親佯怒要罰我與青蘊時,都是阿兄衝出來打圓場。
後來我出嫁,青蘊做了我的陪嫁侍女,縱然我與她關係好,也不能像在將軍府時那般無所顧忌了。
如今她又跟著我進了宮,後宮裡的規矩更多,算下來,我已經許久沒有與青蘊同桌吃過飯了。
青蘊聽了我的話,笑著說那她就不客氣了。
青蘊夾了一筷子菜,又含淚說娘娘一定要身體康健,長命百歲。
我無聲抬手拭去了青蘊的眼淚,又將她愛吃的菜往她面前挪了挪,接著一扭臉就瞥見門口有一道熟悉的人影一閃而過。
那人閃得極快,只是地上的影子沒能同他一起躲起來,才暴露了他的行蹤。
「方其安,進來。」我喚了一聲,方其安就乖乖地現了身,躊躇著走進了殿內。
我見他垂著頭,兩隻手還負在身後,一副受驚了的模樣。
「躲什麼呢?」我瞥了一眼他身後,問道:「後邊又藏著什麼呢?」
我一問,方其安的頭就埋得更低了,囁嚅著將身後的東西拿了出來。
是個四四方方的小木盒,看起來平平無奇,也不知有什麼好藏的。
「這是……這是奴才想送給娘娘的生辰賀禮。」方其安將木盒放在了桌邊,低聲道。
送我的?
我輕挑了一下眉頭,在青蘊同樣好奇的目光中打開了木盒。
盒中安靜地躺著一個木人,面目惟妙惟肖,眉梢眼角都是活氣,仿佛有了血肉一樣,這木料也眼熟,好像就是前幾日方其安帶回來的那塊。
我看著眼前的木人,竟直接出了神,直到方其安撲通跪下求我恕罪時,我才回過神。
「起來吧,這份賀禮,本宮很喜歡。」我不動聲色地將木盒合上,起身親手將它放在了置物的架子上。
方其安沒料到我會是這樣的反應,長舒了一口氣後,才應聲站了起來。
我看著這一大桌子的菜,只有我和青蘊吃也是無趣,就讓方其安也坐了下來。
若是說青蘊坐下時只是有些不自在,那方其安坐下時,就是如坐針氈了,就連他拿筷子的手也是抖的,好不容易夾了一塊肉,肉還沒吃進嘴裡,眼淚就先掉下來了。
我宮裡竟藏了青蘊和方其安兩個小哭包。
「除了奴才的娘親和姐姐,從未有人對奴才這麼好過。」方其安說著話,豆大的淚珠也砸在了桌上。
「你的親眷都在宮外嗎?」青蘊坐在方其安對面,語氣軟了又軟。
青蘊向來是最心軟的,最見不得人哭。
「奴才的娘親和姐姐都不在了。」方其安用袖子抹了一把淚,回答道。
若非方其安自己說出來,想必我與青蘊都不會知道,那時他托我去找的那個宮女,會是他那十來歲就被人牙子拐走了的親姐姐。
方其安生父早逝,母親一個人帶著兩個孩子討生活,常年被人打罵欺壓,後來姐姐失蹤,更是直接壓垮了方其安母親的身子。
還不滿十歲的方其安就這樣靠著上街行乞和逐漸熟稔的刻木手藝獨自給母親治病,養活自己,也一路尋找著自己姐姐的蹤跡。
只可惜直到母親病逝,方其安都沒能找到自己的姐姐,了卻母親的終生憾事。
等到埋葬了母親,方其安好不容易打聽到姐姐的消息時,才知道她已經改名換姓,還被人進宮當了宮女。
宮外是無邊的困苦,宮內尚有一個親人在。
方其安狠了狠心,用身上僅剩的錢財打通了一道門路,鬼門關前走了一遭後進宮當了內侍。
可宮裡的日子又何嘗不困苦,一個剛進宮的內侍,莫說在數不盡的宮人中靠著一個名字找到姐姐了,能保住自己不被旁人欺凌就算好的了。
方其安就這麼在宮裡苦熬著,後來他調進了築蘭宮,得了我的承諾,本以為就要找到自己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卻不想等來的卻是姐姐早已過世,屍身都找不到了的消息。
他說自己拜過許多護佑世人的神靈,竟沒一個眷顧過他。
方其安似乎已經麻木了,說出這些事時也不再掉眼淚了,他說苦命人數不勝數,不缺他一個,也不多他一個,反倒是青蘊聽完,默默擦了好幾回眼淚。
「如今你在我宮中,自然有我護著你。」我看著方其安的側臉,說:「你若願意,日後人前我仍是你的主子,人後,你就把我當做你的阿姐。」
我比方其安大上幾歲,這阿姐我也當得。
好好的生辰宴,我一左一右坐的兩個人接連掉淚,哭做了一團。
我倒是沒哭,只是喝了幾杯酒,最後青蘊伺候我上床休息的時候,我還有些醉醺醺的。
青蘊叫我躺下,我偏生鬧了脾氣,抱住她的腰不肯撒手,口齒不清地喚她青蘊姐姐。
青蘊拍著我的背,哄著我輕聲說這可叫不得,如今我已經是貴妃了。
是了,我是容貴妃,再不是將軍府里的二小姐了。
「青蘊,我想父親了,也想阿兄了。」我環抱著青蘊的腰,仰起頭看著她說。
房裡的燭光映得青蘊臉頰瘦削,她沒說話,也不再一直催著我休息了,反而伸手攬住了我。
青蘊身上香香的,甚是好聞,我靠著青蘊,目光落在了被我放在不遠處的木盒上。
那是方其安送我的生辰禮,盒中的木人是方其安親手刻的,那是我的阿兄。
我的阿兄曾是京都里最耀眼奪目的少年將軍,他曾說我是他的掌中明珠,心中至寶,只要有他在,天王老子來了也欺負不了我。
可這些年來人事更改,他竟從未入夢過。
我疑心眾人都要忘了他們了,青蘊不敢提及,齊昭也不再說起,我的父兄會在時間的磋磨中變作史書中的寥寥幾筆。
我怕我也忘了他們,所以我在紙上無數次地描摹他們的模樣,生怕某一日我便記不清了。
可方其安看見了,於是他尋來了木材,悄悄把他看見過的,我阿兄的模樣刻了下來。
天知道我打開木盒時,眼淚差點就涌了出來。
「青蘊,這是我這些年收到的,最喜歡的賀禮了。」我安心靠在青蘊懷中,喃喃自語。
青蘊沒聽清我說了什麼,我又昏昏沉沉沒了力氣,鬧了一會兒,我就乖乖地躺下了,更是借著酒意一覺睡到了天亮。
我這人實在不適合飲酒,第二天起來時,我的腦子還隱隱作痛,只好躺在床上半眯著眼叫了青蘊好幾聲,問她什麼時辰了,我是不是該起來梳妝,隨後去寧陽宮問安了。
「娘娘再睡會兒吧,皇后娘娘今兒一早被皇上下旨禁足抄經,娘娘不必去問安了。」
「禁足?」聽見青蘊的話,我頓時清醒了大半,撐著身子坐了起來,忙問這是怎麼了。
6.
我只知孟丹卿不似尋常女子般嬌弱,卻不想她的膽子竟大到敢在寧陽宮中把玩弓弩的地步,關鍵那把弓弩,還是她自個兒做的。
我只見過在宮中養貓養狗,品茶論詩的。
在宮裡舞刀弄劍的,孟丹卿還是頭一個。
雖沒見過,但這也並非是什麼大錯,更何況齊昭願意縱著她。
不過不巧的是,孟丹卿在殿中把玩弓弩時不小心射碎了一尊觀音像,還正趕上了昨夜大皇子落水一事。
這兩件事不知怎的就糾纏在一起,傳出了寧陽宮,又飄飄蕩蕩地傳出了宮城。
以至於今日早朝時,一堆與孟家不睦的大臣拿著這件事大做文章,說皇后失德惹怒神靈,還狠狠參了孟尚書一本。
可憐孟太傅都快辭官了,還遭人背後嘀咕了好一通,朝堂上吵吵嚷嚷,孟尚書自個兒請了罪,齊昭耐不住,也跟著下旨禁了孟丹卿的足,還罰她抄經書百卷,明日就要供到佛堂里去。
我是不用去問安了,想來孟丹卿現在正在宮裡抄經書呢。
酒意漸醒又聽了這麼一檔子事,我也無心再睡了,便起身問青蘊大皇子現在怎麼樣了。
「高熱退了,人也醒了。」青蘊答道。
既然醒了,今日也無事,我正好去看看他,也正是到了儀妃宮裡,見到了仲珏,我才知道他跑去荷花池旁,竟是因為聽說昨日是我的生辰,想親手摘支荷花送給我,卻不料腳下一滑,花沒摘到,人反而落了水。
我又氣又心疼,和儀妃一起陪了他一上午,再三囑咐他日後不可再做這樣的事了。
如今儀妃久不承寵,仲珏就是她唯一的指望,若是他真的出了什麼事,我只怕一輩子都不能心安。
儀妃也聽說了皇后禁足的事,現在她滿心滿眼都只有自己的兒子,聽見這件事也只是笑了笑,說以皇后受寵的程度,禁足不過是做做樣子,堵旁人的嘴罷了。
亦如她所說,經書剛抄完,禁足就解了,但出人意料的是,孟丹卿病了。
這病來勢洶洶,太醫也束手無策,我覺得這病蹊蹺,青蘊這個後宮中的千里眼順風耳悄悄告訴我,皇后只怕是裝病。
「寧陽宮的宮女說,皇后在佛堂供完經書後皇上就去了寧陽宮,一開始兩人還好好的,後來不知怎麼就絆起嘴了,聽說皇后娘娘還置氣說了句什麼『你若喜歡乖巧可人的,何必來找我』,皇上也被這句話惹惱了,當場就走了。」
被罰禁足都能心平氣和地領旨,禁足解了卻吵起架來了。
青蘊說話時方其安就在旁邊聽著,表情也懵懵懂懂的。
與青蘊比起來,方其安實在稚嫩了些,我忍不住叮囑他,這些話在築蘭宮裡聽聽也就罷了,出了築蘭宮可就半個字也不能亂說。
方其安急忙點頭稱是,登時將嘴抿成一條直線,惹得我與青蘊都笑了起來。
本是青蘊隨口一說,我與方其安隨耳一聽的事,卻不想當夜齊昭竟來了築蘭宮。
這次也不是來用晚膳了,而是要直接宿在我宮裡。
我想起青蘊白日說的話,一時有些心不在焉。
齊昭雖沒有提及孟丹卿,可我還是看出了他也同樣神思不屬。
夜間我躺在他的臂彎中,聽著他平穩的呼吸聲,一直到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過去。
第二日齊昭陪著我用了早膳,一桌子的菜,他只吃了幾口,平日裡他最愛的樟茶鴨子更是一點都沒動,就連青蘊也發覺了異樣,等他走後,青蘊便小聲問我:「皇上這是怎麼了?」
我看向那道原封不動的樟茶鴨,隨口道:「皇后是蜀中人。」
賭了氣,鬧了彆扭,就連自己最愛的川菜也不吃了。
這後宮是齊昭的後宮,他想去哪兒,就能去哪兒,去不了寧陽宮,他便接連宿在築蘭宮,而孟丹卿也擰巴,就這麼一直告著病。
齊昭人在我這兒,心卻不在,我看著齊昭那張與平時並無不同的臉,心底竟無端地升起了一股煩躁。
我似乎厭倦了這樣的日子,卻又隱約覺得自己抓住了齊昭的一縷心意,想要放開,偏又有些捨不得。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五六日,直到在一夜屋外驚雷將我吵醒時,睡在我身側的齊昭人雖未清醒,胳膊卻緊緊摟住了我,呢喃著安慰道:
「卿卿莫怕,朕在。」
原來孟丹卿也怕驚雷聲。
原來齊昭已經忘了,我也是怕雷聲的。
我無聲轉身,離開了齊昭的懷抱。
屋外雷聲不知何時停了,外面下起了雨,最能安眠的雨聲,卻讓我一夜未眠。
因著我未能入睡,第二天早上起來難免憔悴,就連齊昭也看了出來,更主動提出要為我畫眉。
我坐在妝檯前,任他熟練地替我描眉,齊昭誇我這些年來容貌一如當初,他見了我,還能瞬間想起當年我與他馬場初見的場景。
那時阿兄將我帶去了馬場,我光顧著給阿兄叫好,一時不慎,扭頭直接撞在了齊昭的身上,和他就此相識。
齊昭懷緬往昔,柔情似水後又偏偏藏了把刀子。
他央我去寧陽宮看看孟丹卿,若是她再稱病下去,只怕前朝後宮又要非議了。
他拉不下面子去寧陽宮搭台階,便想著讓我去,一如當初在東宮,我替他料理種種瑣事那般。
白駒過隙,縱使容顏如昨,也擋不住人心善變。
有些事想通了,就也不必在心底糾纏了。
今日齊昭沒有留下來用早膳,像是求了我這件事後有些赧然般,替我畫完眉就離開了。
等他走後,我望著銅鏡里的自己,痴痴坐了好一會兒,才叫來青蘊替我挽發。
「方其安呢?」我環視了一圈,問道:「他今日怎麼不在?」
青蘊站在我身後,無奈地說:
「娘娘忘了?昨夜是方其安值夜,本來風雨就大,他還偏要守在門外,說是雷聲太響,他不守著就不安心,今兒一早我發現他著了涼,就叫他喝了薑湯,回去歇著了。」
方其安竟守了一整夜。
「多給他熬兩服藥,讓他好生歇著。」
「奴婢記下了。」青蘊正用木梳替我梳頭,黝黑的長髮一梳梳到了尾:「他這人平時看起來還算機靈,但有些時候卻又老實得要命。」
青蘊說的,是大實話。
等到梳妝完畢用過早膳,眼見著地上的積水也要乾了,我便叫上了青蘊,讓她帶上那把閒置在庫房中的琴,陪我去見皇后娘娘。
青蘊迷惑地輕啊了一聲,不明所以地取來了琴,又不明所以地陪著我去了寧陽宮。
7.
孟丹卿委實不會裝病,只直挺挺地往床上一躺,不言不語,也不見抹點煞白的脂粉,讓自己扮得像些。
我進了內殿向她問安,她也不答話,我只好佯裝起身,說:「既然皇后娘娘還病著,應是不想聽人撫琴了,那臣妾就先告退了。」
我行了禮,叫上青蘊就要離開,瞬息的功夫,床上的人就動了,等到我轉身時,身後也隔著被褥悶悶地傳來了一句:「等等。」
再回頭時,孟丹卿已經坐了起來,小臉俏麗,沒有半分病態:「誰說本宮不想的。」
我示意青蘊將琴放到案上,孟丹卿也拍了拍身側的位置,讓我坐過去。
「你怎麼來了?」孟丹卿歪了歪頭,對著我問道。
「聽說皇后娘娘的病久不見好,所以來看看。」
「你也知道我是裝病了?」
「滿後宮裡,怕是沒人不知道了。」
孟丹卿的手撐在床邊,聽完我的話,聳了聳肩,也不再搭話了。
「皇后娘娘病了這幾日,若是平日的頭疼腦熱,現在也該好了。」我繼續說道。
「我知道。」孟丹卿一雙眉頭緊鎖在了一起:「我就是氣不過,弓弩的事是我錯了,我也認錯,可我經書都抄完了,他還要來責怪我沒有擔起皇后威儀,說我是野蠻脾性,可這皇后的位置本來就不是我要的。」
她說得倒是痛快了,我聽進了耳朵里,厲色環視了一圈殿內的宮女,見她們一個個都垂下了頭,又讓青蘊將她們都帶出了去,我才拍了拍孟丹卿的手背,告訴她這些話在宮裡不能胡說。
「不是胡說,我本來就不想進宮。」孟丹卿反駁道:「那時我在伯父的府中遇見他,我只以為他是尋常公子哥,人人都不告訴我他是太子,也不告訴我他已經有了家世,就連他自己也瞞著我,還說是怕我日後見了他拘束,後來我知道了他的身份,本想著割捨了這段情誼,可伯父和父親不肯,他們說我是孟氏的女兒,我只有坐上了皇后的位置,才能光耀門楣,庇佑孟氏。」
孟丹卿的聲音越來越低,我伸手替她縷好額前的一縷碎發,聽她囁嚅著說自己不但沒有庇佑孟氏,反而連累了母族,還不如一直裝病避寵,當個木頭皇后。
「你若一直稱病,把皇上推到了別處,自己失了寵愛,宮外的孟太傅與孟尚書就更心急了。」
孟丹卿咬了咬下唇,看向我的眼睛,正色道:「要是將他推到了別的宮裡,我會心急,可他要是去找了你,我心裡反而好受些。」
我看著她眸中的光,心底突然有些悽然,面上卻還是雲淡風輕:「皇上最近食不下咽,眠不安寢,他心裡念著你,所以我今天才會來,你若是真顧念我,就不要再裝病了。」
我與孟丹卿在殿內促膝聊了許久,最後博得她展顏一笑,說自己明日就不再稱病,以後也不在宮裡胡鬧了。
齊昭托我的事,我做成了。
我拽在手中的那點情分,也終是鬆開了。
日後他與孟丹卿舉案齊眉,我只在築蘭宮當好我的容貴妃。
對著孟丹卿,我也遵循諾言,用她送我的琴,替她彈了一曲良宵引,我撫琴時,她便乖巧地伏在我膝上。
「以前我也學過琴,但後來我氣跑了許多老師,母親就再未讓我學琴了。」孟丹卿像一隻收起了爪子的貓兒,聲音也輕輕巧巧的:「你彈琴這麼好聽,只怕京都里沒人比得過你了。」
孟丹卿話音落地,我便失手彈錯了一個音,好在她並未察覺,我才能控制住表情,強笑著說自己只是略通琴藝罷了。
琴藝一絕的人從不是我,真正堪稱一絕的那人,十二歲時就曾一曲動京都,就連我的琴技,也是那人教的。
後來她嫁給了二皇子齊曄,我嫁給了太子齊昭,她成了我的皇嫂,閒暇時我也曾與她小聚,她便教我那曲我一直未能學會的瀟湘水雲。
再後來先皇病重,齊昭主政,二皇子謀逆被誅,我求齊昭保全她的性命,齊昭應了我,她卻自焚於府中,連帶著自己四歲的孩子,一同殉了二皇子,化作了一捧灰燼。
而今瀟湘水雲我仍是彈不好,也不敢再彈。
孟丹卿不了解這些往事,我也不願多提及,一曲畢後我便想要回去了,她起身來送我,卻不想剛邁一步就頭暈目眩,差點栽了個跟頭。
我連忙扶住她問她怎麼了,她也說不清楚,只說自己是頭暈。
我叫人請來了太醫,才知道她此前裝病時,太醫來了她也不肯讓人診脈,怪不得太醫前些日子連個像樣的病症也謅不出來。
孟丹卿疑心自己是不是餓著了,等到半碟糕點,太醫匆匆趕來了,才知道竟是自己腹中有了胎兒,
太醫診出喜脈,說了好一串漂亮話,孟丹卿聽完太醫的診斷,手中的點心「啪」的一聲掉在了地上,她一時低頭看看自己的肚子,一時又看看我,目色中滿是不可置信。
不多久派出去的宮女就會請來皇上,這個喜訊就會像長了翅膀一樣飛遍皇宮,最後傳到宮外。
8.
皇后有孕,各處都是歡喜的,齊昭也顧不上與她置氣了,日日都往寧陽宮跑。
我每日在築蘭宮裡侍弄花草,皇上皇后不宣我,我便不靠近一步,只聽青蘊同我嘀咕那些她從各宮宮女嘴裡聽來的瑣事。
齊昭或許發覺自己冷落了我,偶爾也會來築蘭宮,可每次他想要留下過夜時,我總是說些無關痛癢的理由勸他去陪孟丹卿,抑或是去見見仲珏。
每當齊昭離開後,青蘊便追著問我為何只顧念著旁人,不顧顧自己。
我說我哪裡是只顧念旁人,只是他人來了,心卻不在,反而讓我覺得疲累罷了。
齊昭早已不是太子,帝王恩寵是鏡中花水中月,既知總有一天會消散,還不如索性不去碰,免得到最後只剩下一地傷懷。
這樣的次數一多,青蘊也就不問了。
孟丹卿有孕近四月時,天氣也漸漸轉涼了,她這胎懷得艱難,成天吃不下去東西,睡也睡不好,頭也經常疼,人都清減了一大圈。
當年我有孕時,與她的反應很是相似,那時多虧了青蘊的一雙巧手,日日都給我舒筋按穴,我才緩解了一些,如今太醫院的醫官不知想了多少法子都沒能讓孟丹卿痛快些,齊昭便想到了青蘊。
青蘊平白多了個差事,天天都被召去寧陽宮,雖然心裡多多少少有些不情願,但手上的功夫,青蘊還是認真賣力的,所以青蘊得了不少賞賜,一時間成了宮裡的紅人。
青蘊說孟丹卿比我當初的反應還要大一些,自己每日都要替她按上小半個時辰,她才能勉強吃下幾口東西,現在別說弓弩了,就連出門走兩步她也是不願的。
願不願的,左右不干我的事,我只是躲懶罷了,青蘊不在時,我就叫來方其安,教他看書認字。
方其安識字不多,學起來倒快,臨帖也一點就通,不到一個月寫出來的字就像模像樣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