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蔓實慘,嫁到這樣的家裡!】
【這老太太真牛啊!】
【老臘肉都下得去嘴,心理素質真強!】
【有這份毅力,做什麼都會成功的!】
婆婆瘋了一樣地沖向電子屏。
她試圖用手遮住螢幕,可驚心動魄的畫面依舊漏了出來。
「都別看了!」
「都他媽別看了!」
我抹乾眼淚,顫抖著指向婆婆:「所以,張默出事的時候,你在外面玩?」
「還玩得這麼開放?」
「你對得起張默嗎?」
大塊頭得意地看向我:
「小姐姐,兩百萬,很划算!這裡面還包含了影片里那個大帥哥的精神損失費。」
「他可是我們銷冠!而且實打實地陪這個老太婆玩了一周。」
「現在整個人都因為這個老太婆抑鬱了,還是重度的那種。」
「老太婆害得他連其他姐姐的生意都接不了。」
「我們現在只問你要兩百萬!已經很客氣了!」
我沉默了片刻,再抬起頭。
「我沒有錢,要命一條,你拿走吧!」
「林蔓,你不能見死不救啊!」
「我是張默的親媽,你不可以這麼對我?」
「你是張默的親媽又怎麼樣?張默住院的時候,你在跟其他人吃喝玩樂!那個時候你怎麼不記得你是張默他媽了?」
「他死前還一直喊著媽媽!」
大塊頭沒忍住湊了上來,對我說道:「我先打斷一下,這位小姐,你不打算幫你陪婆婆支付兩百萬對吧!」
「我不付!」
我看著他冷冷回應:「我一分錢都不會給這個女人。」
「那好!」
「現在沒人幫你了!」
大塊頭走到婆婆身邊,像拎著雞崽似的就在地上拖著走。
「既然沒有人替你還債,那就把你賣到國外吧!能掙一點是一點,蒼蠅腿也是肉!」
婆婆咆叫著掙脫出大塊頭的手,腦袋上的頭髮還被揪掉了一塊。
「你不讓我活,那你也別想好過!
她撿起地上的香燭底座就向我沖了過來。
我閃身躲進陰影里。
她的小腿撞上棺木發出轟鳴,震得張默的殘肢突然抽搐起來。
所有人嚇得靠在了一邊,就連婆婆也不例外。
我指著張默的遺體,對著婆婆冷笑。
「媽,你快看啊!」
「你這樣鬧騰,張默都死不瞑目了呢!」
7
一場鬧劇最終以報警結束。
紅藍警燈在婆婆布滿溝壑的臉上交替閃爍。
兩名警員給大塊頭及其同夥戴手銬時,金屬碰撞聲驚飛了槐樹上的夜梟。
你們見過凌晨三點的殯儀館嗎?
青灰色磚牆在月光里洇出苔痕,煙囪的輪廓像豎起的墓碑。
白色霧氣夾雜著焦糊味,瀰漫在空氣里。
焚化爐排氣管突突震顫,蒸汽在零下五度的夜空中凝成冰晶。
某個瞬間我以為那是未散盡的靈魂,直到聽見金屬傳送帶的咯吱聲。
而此時此刻,那具焦黑的軀幹應當正在熔爐里化作青煙。
三千度高溫能抹平所有肉體上所有的傷痕,卻熔不掉那些不愉快的回憶。
我捧著骨灰罐坐在車裡。
當車駛過跨海大橋的時候,我將張默的骨灰撒了出去。
咸澀的海風捲起細碎的灰燼,它們在空中旋成微型龍捲,又忽而散作銀河。
「塵歸塵,土歸土。」
我摩挲著發燙的指腹,那裡還嵌著幾粒沒來得及撒盡的骨灰。
「張默,若有來生,我們就不要再相遇了。」
車裡的廣播突然插播突發新聞,女主播機械播報著新能源汽車召回事件。
婆婆因涉嫌嫖娼被行政拘留,而那幾個流氓則涉及詐騙、敲詐等多項違法事件已被扣押。
三個月後,就在我以為一切已經塵埃落地的時候,婆婆再一次刷新了我的底線。
拘留所的探視室里,婆婆浮腫的臉洋溢著笑容。
「你找我什麼事情?」
她撩撥了一下額角灰白色的頭髮,萬分激動地盯著我。
「林蔓,你知道嗎?」
「張默和我的母子情分還沒有斷!他又回來找我了。」
說這話的時候,她嘴唇劇烈顫抖著:「我又懷孕了!」
我無語至極:「你懷孕和張默有什麼關係?」
「難不成張默的爸爸死灰復燃,來找你了?」
「怎麼沒關係?醫生說我懷了三個月了,算上時間剛好就是張默去世前後。」
她枯槁的手按在小腹上:「張家祖墳冒青煙了,B 超單上寫得清清楚楚!這就是張家的種!」
我被她的強盜邏輯整笑了:「那你就生唄!和你的寶貝兒子再續母子前緣!」
「不只是我們再續前緣,你們也得再續前緣!」
我不懂她什麼意思。
婆婆滿含期待地看著我:「蔓蔓!我跟你說。」
「等我把孩子生下來,你就把張默的遺產全部過戶給這個孩子!」
「等小娃娃長大了,我做主,讓你們再結一次婚!」
「你不是喜歡張默嗎?他死前,你死活不願意離婚,現在他重新投胎了,你們可以再續前緣。」
「林蔓!聽我一句勸,這一次咱們好好過日子,再也不折騰了,好嗎?」
「......」
「你想讓這個孩子繼承張默的遺產?」
我覺得不可思議。
「我都說了,這是張默的投胎轉世。」
「林蔓,這是你最後的機會了!」
她狠狠開口,就好像握住了我什麼了不得的命門。
「如果你還是像以前一樣那麼不知好歹,那這個新生的張默也會討厭你的!」
「到時候你可別又哭哭啼啼地求著我們和好!」
在我眼裡,她肚子裡的只不過是和我沒有半毛錢關係的小生命。
「媽。」
「我以前只是以為你沒文化,沒想到你腦洞那麼大?」
「這麼大的腦洞,你不去寫小說真的太可惜了!」
我轉動著小拇指的尾戒,冷冷地看著她。
「你憑什麼認為我會給你肚子裡的野種買單?」
「這孩子不過是你在張默住院時,和外面的男人瞎搞懷上的。」
「只怕現在這個男人都還不知道這個孩子的存在!」
我實在懶得再陪她玩這種無聊的滴血認親遊戲。
「但是我可以很堅定地確定一件事情。」
她錯愕地看著我:「什麼事情?」
「那就是,你孩子的父親已經是監下囚了。」
「那個陪你的小鮮肉已經因敲詐勒索進去踩縫紉機了。」
她紅著眼眶顫抖地盯著我,就好像要把我吃掉。
「林蔓,我不允許你憑空辱我清白,這就是老張家的孩子!」
我笑了,你說是就是吧!
「行吧!那你可要好好養胎啊,媽~」
「爭取早日把『張默』生出來呢!」
臨行前,她瘋狂地拍打著探視間的玻璃。
「林蔓!你別高興得太早!」
「你不止欠我的,還有其他人的呢?」
「到時候我要看著你怎麼在地上跪著求我和我的『張默』!」
許是婆婆的話刺激到了我。
從看守所出來後,我一直覺得自己被一雙眼睛牢牢盯住。
8
以至於,當這雙眼睛的主人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我一點也不意外。
王佳音的父親佝僂著背,手裡拿著土特產。
他布滿老繭的指節敲擊著玻璃門,渾濁的眼球在看見我時驟然亮起來。
「林小姐,我找了很久才找到你的。」
我盯著他磨破的解放鞋鞋尖:「有話直說。」
「聽護士醫生說,佳音在醫院的醫藥費都是你墊付的。」老人突然劇烈咳嗽起來, 脊背彎成蝦米, 「她說對不住您。」
在王佳音躺在病床上的時候我去看過一眼, 她是想活的。
我恨她嗎?
其實是恨的,但是這並沒有什麼意義。
婚姻的失敗因素太多,勾引的那個人固然有問題,可是被勾引的那個如果對婚姻忠誠,又怎麼會踏出這一步。
愛情里的一對一到最後只不過全靠良心維持。
面對鮮活的生命,我最終還是心軟, 替她墊付了醫藥費。
只是她燒傷太厲害了,加上本身抵抗力差,最終沒有扛過去。
「今天我來是想再求您一件事。」
王佳音的父親看著我, 突然就跪了下來:「我們家還有個弟弟, 他的學費全靠佳音供著。」
「我身體不好,佳音媽還躺在床上。」
「之前有人告訴我,說佳音的男人給她買了套大房子。」
「我去的時候房子已經沒了。林小姐, 求求你行行好!能不能把房子還給我們,也好讓我們下半生有個依靠。」
「對不起。」
我看著他, 冷著臉回應:「王佳音是我丈夫的情婦,那套房子是我丈夫婚後買的。」
「他給王佳音花出去的每一分錢, 我都有權利要回來。」
「那套房子也不例外。」
老人布滿血絲的眼睛突然迸發出奇異光彩:「可那是佳音拿命換的房子啊!要不是你老公帶她去車震……」
「她也不會這麼慘!」
「我們家的頂樑柱也還在!」
是啊!
所以說這一切都是自作孽不可活。
「我如果不是為了兒子, 也是斷然不會開這個口。」
「佳音弟弟很有出息, 成績一直很好,絕對是能上個好大學的, 以後他還要買房子, 還要娶媳婦。」
「佳音在世的時候說這些都會替他弟弟操辦的,現在她就這麼走了,連個兜底的人都沒有了。」
我看著老頭,一時語塞。
「佳音最後清醒時說過, 是張老闆非要試那個該死的震動模式!他說要體驗什麼車震黑科技……」
我拿出了張默當初的購車合同。
遞給了王佳音的父親。
「這是當初那輛車的合同,你拿著可以問車企要賠償金了。」
「可以要多少?」
老頭顫顫巍巍接過去翻閱著。
「這取決於你們怎麼鬧了?」
「總之比那套房子值錢。畢竟生命是無價之寶,你說我說得對嗎?」
「對!對!」
「那林小姐!我就不打擾你了。」
老頭離開時明顯步伐輕快了不少。
我也該收拾收拾我的東西了。
畢竟, 這座城我應該不會再回來了。
9
五個月後, 我在候機室看手機, 無意中刷到王佳音的父親帶著汽油跑到汽車公司門口索要賠償, 他拿著打火機聲稱要為女兒討個說法的視頻。
「沒有一千萬別想把這事情糊弄過去。」
最後企業報了警, 王佳音的父親因擾亂治安被帶走。
「飛往滬城的 A384 航班正在辦理登機, 請旅客朋友們儘快至登機口登機!」
就在我登上飛機的時候。
婆婆的電話再次打了過來。
「林蔓, 我生了。」
「是一個……是一個女兒!」
「那恭喜你了!」
我敷衍著。
「張默變成女娃娃了,你們結不了婚了,你不難過嗎?」
我捂著嘴卻還是笑出了聲:「不難過, 不過如果你需要的話, 我可以演一下!」
「算了!我不跟你計較!」
「以後這個孩子你就當成是自己的女兒,再不行就當成是自己的妹妹!」
「這樣你對張默的感情也可以有個寄託。」
一旁的空姐在提醒我可以關機了:「好呀!」
「那媽,你在裡面好好改造!認真踩縫紉機,等我去接孩子!」
婆婆無比激動地回應我, 就好像我是她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好林蔓!你真是我的好兒媳!」
關機。
拔出電話卡,我直接扔在了垃圾袋裡。
機窗外,太陽緩緩升起。
「這該死的朝陽。」
「可真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