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們的名字恰好可以組成「夢想」CP。
真是命中注定的一對兒。
隨著他們按下選關按鈕,廣播的聲音傳來:
「歡迎二位進入『洞房』。」
「啊啊啊,太棒啦,是洞房。」
我開心地跳了起來。
這是我最喜歡的「哭嫁女」關卡!
深閨里是凝固的暗紅色。
放喜酒的桌子破破舊舊,四個桌角各點著一根紅燭,燭焰筆直,將新娘子的影子投射到了帷幔之上。
她穿著大紅色的秀禾嫁衣,一方紅蓋頭遮住了她的頭。
她就是我們副本里最寶藏的 S 級演技派 NPC——「哭嫁女」,絕對德藝雙馨的老藝術家。
上批玩家都 GG 多久了。
這裡仍舊瀰漫著一股潮氣。
「任務:將『亡妻的戒指』戴在新娘的無名指上。」
廣播提示音響起,陳想立刻看向我。
我無奈地聳肩:
「這需要人類玩家自己搞哦。我無法代勞。」
接著他又看向剛子。
剛子小心取出第一關得到的銀素圈遞給他。
陳想沒有接,他揉揉剛子凌亂的短髮:
「去吧,夢夢,小心點。」
「這世上,我只能為你一個人戴上戒指。」
我掏出筆記本,記下了今日份渣男語錄。
剛子小心翼翼走向「哭嫁女」。
紅燭映著她蒼白的臉:
「新……新娘子,請戴上。」
她想去找秀禾下面的手,在指尖即將觸碰到紅蓋頭的瞬間——
「嗚……」
開水壺爆鳴般的哭聲響起。
剛子手一縮,戒指脫手落入了床底。
哭聲越來越大,越來越悲切。
哭嫁女的身體不停地顫抖。
眼淚就像水龍頭壞了一般涌了出來。
牆壁也開始共情,滲出了細密的水珠。
匯聚成水流,嘩啦啦落下。
陳想臉色大變:「夢夢,快給她戴戒指!」
嘖,還挺會指揮人的。
剛子也慌了神,趴在地上仔細摸索。
就是摸不到。
陳想還想用美男計繼續蠱惑 NPC,他伸手覆蓋住了哭嫁女的手指:
「別難過,我們馬上就能找到你的戒指。」
可是他忘了,她還蓋著蓋頭啊。
「滾——!」
伴隨著悽厲的嚎叫。
傾盆大淚珠子從天花板澆下。
我嫌濕,後退了一步。
後背卻撞上了一堵「牆」——是簡時。
他已完全顯形,撐著一把紙傘為我擋雨。
他側著頭,慘白的人骨面具緩緩轉向我。
他的傘面一直往我這邊傾斜,而自己淋得透濕。
這個男詭異雖然是個啞巴,可行為卻一貫諂媚。
我懂,我都懂。
「簡大哥,我知道你要老婆。」
「但是你先別要。」
「哭嫁女真的不可以。我已經把她介紹給大笑居士了。」
8
此時,積水已經到了齊腰的位置。
對了,是簡時的腰,我的頭。
我還想說什麼,一張口卻是「咘嚕咘嚕咕嘟嘟 Oooo」。
簡時伸出手,像抱小孩子一樣,把我從水裡架起來,扛在了他的雙開門肩膀上。
他很瘦,身體的觸感如斧子一般冷硬。
簡時把我往上顛了顛,讓我坐上了他的肩膀。
「簡大哥,我……我的鞋……」
我從水裡翹起光腳丫給他看,帶著哭腔。
我的繡花鞋被沖走了。
那是我第一次做媒成功,蛻皮女詭異親手給我縫的。
簡時嘆了口氣,把我的光腳按了下去。
他的動作笨拙、輕柔,似乎怕弄疼我。
陳想和剛子還在水中掙扎。
水早就沒過了哭嫁娘的頭頂。
漆黑糾結的頭髮越來越長。
在水裡蔓延,如同危險的水草。
只要纏上,就會拖著他們一直下沉。
我看著水中的黑影緊張地吱哇亂叫:
「不能吧!夢想 CP 不會要 BE 了吧?」
「雙死算你們 HE 的!」
簡時「咔噠噠」歪著腦袋,像在認真思考我的話。
而陳想似乎感受到了水裡有東西。
倉皇間,他把李薇夢往 NPC 的方向一推。
自己先脫險了。
我以為拿 CP 擋槍已經夠不地道了。
沒想到他啟動了「同心鎖」道具。
我手腕上一緊,被拉到了他身邊。
陳想一手扶著漂浮的桌子。
一手像鐵鉗般死死捏著我的後頸。
把我往水裡按。
「咕嚕…咕嚕…咕嚕…嗚嗚嗚…」
我好可憐,但是不渴。
簡時丟掉了手中的紙傘,一步步向陳想靠近。
漆黑的斧子在空中轉了一個圈,穩穩地飛了過去,被簡時握在手中。
他周遭已經黑氣縈繞,煞氣拉滿了。
面具後必是目眥欲裂。
都這麼危急了,啞巴也該開口了吧。
陳想抓著我的頭髮,提起我的腦袋,威脅道:「讓他別輕舉妄動!」
「你快點想辦法讓我通關。我們的命可是鎖在一起的……」
可是誰特麼要跟你鎖啊!
我們 NPC 只能和 NPC 鎖死!
我暗罵了一句,稍一用力,他渾身就抽搐起來。
破鎖鏈也被我震成了粉末。
其實,我只是想看簡時為我著急而已。
我打了個響指。
所有的積水頃刻間褪去了。
哭嫁娘停止了哭泣。
頭髮也恢復了正常的長度。
剛子不停地咳了兩聲,幾乎昏死過去。
我跳上桌子,將他的右手臂踩在了腳下。
此時,斧子在他頭頂懸而未決。
簡時看著我暴走了,終於說出了第一句話:
「小安,要整的還是要散的?」
這聲音,和記憶里的 43 床一模一樣。
9
他一開口,就喚醒了我所有沉睡的記憶。
消毒水刺鼻的氣味、監護儀單調的滴答聲、
打不完的針,無休無止的疼痛和高熱。
還有爸媽偷偷抹去的眼淚以及妹妹紅腫的雙眼。
那些我曾刻意迴避的情感。
裹挾著無奈和絕望,洶湧襲來。
那時,我身患絕症。
妹妹本該在明亮的大學校園裡談甜甜的戀愛。
卻為了我輟學打工。
工薪階層的父母耗盡棺材本。
抵押了僅有的五十平的老破小給我治病。
卻被人騙光了所有的積蓄。
是我的病,害慘了他們,拖垮了他們。
當然,比我更慘的是 43 床。
他與我一簾之隔,從來沒有人來探望過他。
我也從未聽過他痛苦的呻吟或是嘆息。
如果不是半夜他總有一搭沒一搭地與我聊天。
我都以為他歇菜了。
他總自顧自地說一些讓人惱火的話:
「小安,我相信存在另一個世界。」
「有人告訴我,可以換種活法,不這麼痛苦。但是要付出代價,問我願不願意去。你幫我出出主意。」
「你要不要攔我一下?」
「小安,小安,你死了嗎?你說話啊!」
我渾身疼得睡不著,哼了一聲。
意思是我還有氣兒。
他又開始嘮叨:「等死了,咱倆結個陰親。你要是不同意,我就強取豪奪。」
我用最大的力氣說了句:「滾!」
他仿佛沒聽到一般:
「小安,你一定更喜歡中式婚禮吧。」
「等將來下去了,我給你燒一個大大的宅院,再給你買一對素圈當訂婚戒指。」
「你平時喜歡磕 CP,將來在村裡當紅娘做司儀吧。還能天天有新鞋子穿。」
那時我真的希望能有一雙舒服的鞋子。
每天吃藥打針,37 碼的腳都腫成 44 的了。
43 床的聲音越來越低沉,就像哄小孩睡覺似的。
而我已經無法再回應他了。
因為我疼得暈了過去。
當我從晨光中甦醒,護士拉開了我們之間的隔簾。床鋪上空無一人。
護士正在快速整理更換著 43 床的床褥。
我忍不住問道:「43 人呢?」
護士沒有回答,從他枕套下拿出一封信遞給我,上面寫著我的小名「小安」。
裡面是一節紅繩和一張皺巴巴的生辰八字。
10
「你要整的還是散的?」簡時又問了一遍。
哭嫁女不知為何渾身顫抖起來。
感覺她馬上就要碎了。
我詫異:不至於吧。
只是砍個手指而已,哪有她把人淹了恐怖。
再說身為 S 級的 NPC,她什麼大場面沒見過。
「散的。」
我話音未落,陳想的四根手指已經被齊齊砍落。
我興奮地從血泊里撿起一節小拇指。
對著紅蠟燭,照了又照。
「就是這根!」
「就是這根!」
我踹了一腳地上的短髮女:「剛子,別裝了。」
她這才懶洋洋地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衣服,叫了句:「姐姐。」
唯一嚇傻了的只有眼前的陳想。
他疼得渾身直冒汗,打濕了額前藍色的頭髮。
他不明白怎麼就被做了局,只是一味地求饒。
「我要退出,我要退出遊戲。」
「放過我!我不玩了!」
我一把揪下了他頭上的藍色假髮。
他斑駁的頭頂暴露了出來。
媽媽被騙錢財的時候說過,就是右手小指少一截的年輕人和一個黃毛提供給她的信息。
那些人還說自己的重病就是神醫治好的。
我抓起他另一隻手,慢悠悠說道:
「我媽那麼陽光的一個人,你們害得她差點想不開。」
「你說我是殺了你,還是殺了你呢?」
作為一個紅娘屬性的 NPC。
我在恐游中被保護得很好。
從來沒有沾染過任何一個玩家的血。
但是此刻起了殺心。
他的臉上並無悔恨,只有對死亡的恐懼。
他掙扎著哭喊:「夢夢,你……」
「你和她們合夥騙我。」
簡時清了清嗓子,終於不是啞巴了。
但他會說的內容很單一:
「這次要散的還是整的?」
「切絲兒。」
我和剛子異口同聲說道。
11
我們仨回到了休息室。
簡時像只大狗狗坐在長凳上,顯得有些侷促。
我靠在剛子的肩膀上,小時候一樣她靠著我。
如今再就業了我靠著她。
「姐,你知道嗎?沒人覺得你是負累。我和爸媽打工雖然很辛苦,但從未想過要放棄。」
「你怎麼能偷偷從醫院逃跑呢?」
真是傻姑娘。
不覺得辛苦,不代表不辛苦。
誰不希望自己的家人能生活得更容易一些。
而且,我在恐游里過得挺好。
剛子其實不叫剛子。
她真實的姓名是李薇夢。
拿到我的極速通關獎金後,我留下了。
遠離了病痛的折磨。
而她在人海中苦尋五年。
終於成功釣著騙子團伙來到了這個副本——
「亡妻回憶錄」。
無數不幸的家庭,因為他們而更加破碎。
他們必須付出應得的代價。
至於脅迫我這 NPC 的主意是她幫黃毛想的。
「同心鎖鏈」也是她從恐游幼稚園副本里撿來的玩具,專門用來坑陳想的。
剛子妹妹那雙和我極為相似的眼睛眨了眨。
忽然蹦出一句話:「明天,姐夫一定會幫我的吧?」
簡時的身軀一顫。
黑色的指甲不由得摳進了長凳里。
我伸出手,輕輕摘下了他的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