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想到,現在的周家,當家做主的,已經不是她,也不是我爸。
而是我。
電話那頭,似乎還能聽到我媽搶過電話的叫嚷聲:「……誰讓他報警的!丟不丟人啊!我就是出來散散心……」
我爸默默地掛斷了電話。
他坐在沙發上,一言不發,但周身的低氣壓,比廠子被查封時還要可怕。
周子昂的臉一陣紅一陣白,他拿起手機,默默地刪掉了那條朋友圈。
那一刻,我清楚地看到,他和爸爸眼中,某種名為「親情」和「信任」的東西,徹底碎了。
我媽自以為是的「測試」,終於讓她徹底失去了最後兩個聽眾。
11
我媽是自己回來的。
晚上七點多,她推開門,臉上還帶著打完麻將的紅光,看到我們三個坐在客廳里,齊刷刷地看著她,她的氣勢明顯弱了半截。
她清了清嗓子,試圖先發制人:「你們這是幹什麼?三堂會審啊?我不就是出去打個牌散散心嗎?至於報警嗎?我的臉都快被你們丟光了!」
沒人理她。
客廳里死一般的寂靜。
我爸坐在主位,面沉如水。周子昂低著頭,玩著自己的手指。
我則靠在沙發上,好整以暇地看著她。
我媽被我們看得心裡發毛,聲音也小了下去:「我……我那不是被你們氣的嗎……」
「王麗娟,」我爸終於開口了,他連名帶姓地叫她,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我們離婚吧。」
我媽的瞳孔猛地一縮。
如果說上一次是氣話,那麼這一次,就是深思熟慮後的宣判。
「我不離!」她尖叫起來,像被踩了尾巴的貓,「周建國!你沒良心!我給你生兒育女,操持這個家這麼多年,你現在發達了,就想把我一腳踹開?」
「發達?」我爸自嘲地笑了一聲,「我的廠子因為誰,現在正在被稅務局查,隨時可能倒閉,你不知道嗎?」
「我……那也不是我故意的……」
「夠了。」我爸打斷她,臉上是前所未有的疲憊,「我不想再跟你吵了。這個婚,我離定了。」
他從茶几下拿出一份文件,扔在我媽面前。
「離婚協議,我已經擬好了。家裡的房子歸你和子昂,存款也分你一半。廠子是我的,債務也由我一個人承擔。你簽字吧。」
我媽看著那份協議,渾身都在發抖。
她大概沒想到,我爸會這麼乾脆,這麼決絕,甚至願意凈身出戶,也要擺脫她。
她的目光轉向周子昂,帶著最後的希望:「子昂!你快勸勸你爸!他不要我們了!」
周子昂抬起頭,眼神複雜地看著她,嘴唇動了動,最終卻只是說了一句:「媽,你……簽了吧。爸他,真的累了。」
壓垮駱駝的,從來不是最後一根稻草。
而是每一根。
我媽最後的希望,破滅了。
她看著我們,看著這個她用「愛」和「關心」牢牢掌控了半輩子的家,如今卻像一盤散沙。
她的丈夫要拋棄她,她最疼愛的兒子也不再站在她這邊。
至於我這個女兒,從一開始,就是個冷眼旁觀的叛徒。
「好……」她忽然笑了,笑得比哭還難看,「好!離就離!你們都嫌我煩,都巴不得我走!我走!」
她抓起筆,在協議上瘋狂地簽下自己的名字,然後把筆一摔,指著我爸,也指著我們所有人,用盡全身力氣,發出了她在這個家裡,最後的,也是最惡毒的詛咒。
「周建國!你以為你跟我離了婚,就能有好日子過嗎?我告訴你,沒了我,你那個破廠子倒得更快!你會賠得血本無歸,流落街頭,沿街乞討!」
「還有你!周子昂!」她又指向我哥,「你這個白眼狼!你以後找不到工作,娶不到老婆,一輩子打光棍,孤獨終老!」
最後,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那眼神里的怨毒,幾乎要化為實質。
「周子瑜!你這個冷血無情的丫頭!你別得意!你以為你考得上大學嗎?我咒你高考落榜!比上一世還慘!一輩子都翻不了身!」
說完,她抓起協議,頭也不回地衝進了房間,然後是「砰」的一聲巨響,整個房子都為之一震。
客廳里,只剩下我們三個人,面面相覷。
我爸的臉色很難看,周子昂則是一臉驚恐。
他們害怕了。
而我,卻只是輕輕地勾起了嘴角。
事到如今,她的一言一行已經再也影響不到我了。
至於我爸和我哥……
那就自求多福吧。
12
離婚手續辦得很快。
我爸鐵了心要儘快擺脫我媽這個「災星」,找了關係,沒幾天就把離婚證拿回來了。
我媽在家裡大鬧了一場,把所有能砸的東西都砸了。
我爸沒理她,當天就從家裡搬了出去,住到了廠子的宿舍里。
按照協議,房子歸我媽和周子昂。但我媽一看到周子昂,就想起他「背叛」自己的事,不是罵他白眼狼,就是咒他沒出息。
周子昂被她折磨得快瘋了,沒過兩天,也拖著行李箱,灰溜溜地去找我爸了。
偌大的房子,最後只剩下我媽一個人。
我則以高考在即,需要安靜的學習環境為由,在學校附近租了個小單間,搬了出來。
我爸給了我一張卡,就是他之前轉給我的那筆錢,足夠我支付學費和生活費。
至此,這個家,算是徹底散了。
我樂得清靜,每天兩點一線,學校,出租屋,全身心地投入到最後的複習衝刺中。
偶爾,周子昂會給我打電話,跟我抱怨我媽又怎麼打電話騷擾他,我爸的廠子情況有多糟糕,稅務的調查還沒結束,新的訂單一個也接不到,眼看就要撐不下去了。
每一次,我都是嗯嗯啊啊地聽著,不做任何評價。
放下助人情節,尊重他人命運。
這是我重活一世,學到的最重要的一課。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就到了六月。
高考前一天,我爸和周子昂一起來看我。
我爸看起來蒼老了十歲不止,頭髮白了大半,精神萎靡。周子昂也好不到哪裡去,眼下掛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
「子瑜,明天就高考了,別緊張,正常發揮就好。」我爸勉強擠出一個笑容,遞給我一個紅包,「爸也沒什麼能幫你的,這是給你的一點心意。」
「哥也祝你旗開得勝!」周子昂也塞給我一個。
我收下了。
「廠子怎麼樣了?」我隨口問了一句。
我爸的臉色瞬間垮了下來:「還在撐著……稅務那邊罰了一大筆錢,我把最後一點積蓄都填進去了,還借了不少外債……子瑜,都怪爸沒用……」
「不怪你。」我打斷他。
怪誰,他心裡清楚。
臨走前,周子昂猶豫了半天,還是沒忍住問我:「子瑜,媽她……咒你高考落榜……你說,會不會……」
我看著他充滿恐懼的眼睛,笑了。
「哥,你忘了?我們已經沒有法律上的關係了。」
我的戶口,早在我爸辦離婚手續的時候,就跟著他一起遷了出來。
周子昂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送走他們,我回到房間,看著鏡子裡的自己。
眉目清秀,眼神堅定。
我對自己說,周子瑜,加油。
這一世,你的人生,由你自己做主。
兩天的高考,順利得不可思議。
我狀態極佳,每一門科目都感覺發揮得淋漓盡致。
考完最後一門,走出考場,看著外面燦爛的陽光和一張張興奮又迷茫的臉,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結束了。
我上一世所有的痛苦和遺憾,都在這一刻,畫上了句號。
出成績那天,我一個人守在電腦前。
當分數跳出來的那一刻,我捂住了嘴,眼淚瞬間涌了出來。
685 分。
比我上一世拼死拼活復讀一年後,還要高出整整五十分。
這個分數,足夠我去全國任何一所頂尖的大學。
我選擇了離家最遠的一所大學,一座美麗的南方沿海城市。
而在我收到錄取通知書的第二天,我接到了周子昂的電話。
他的聲音,是前所未有的崩潰和絕望。
「子瑜……爸的廠子……破產了……」
「他投資失敗,借的高利貸還不上了,今天……今天那些人來家裡……把他的一條腿,給打斷了……」
13
電話背景音里混雜著醫院嘈雜的人聲和模糊的哭喊。
「子瑜,你快來醫院看看吧!爸他……他現在誰也不見,就一個人躺在病床上……醫生說,他這條腿,以後可能……可能就廢了……」
我握著手機,沉默了片刻。
上一世,我爸的腿沒斷。
因為那個時候,我像一頭被蒙住眼睛的驢,不知疲倦地為這個家付出。打三份工,把所有的錢都拿去填那個無底洞,延緩了廠子破產的時間,也讓我爸沒有走到借高利貸那一步。
而這一世,我抽身而出,報應便來得如此迅速而猛烈。
這就是蝴蝶效應。
我只是扇動了一下翅膀,改變了自己的軌跡,屬於他們的風暴,便提前降臨了。
「哪個醫院?」我平靜地問。
周子昂報了地址,聲音裡帶著一絲哀求:「子瑜,你……你會來的,對吧?」
「我會去看看。」我說。
掛了電話,我沒有立刻動身。
我打開衣櫃,挑了一件自己最喜歡的,白色的連衣裙。然後坐在梳妝檯前,認真地化了一個淡妝。
我要用最好的姿態,去見證這場遲來的審判。
醫院裡瀰漫著消毒水的味道。
我在骨科病房找到了我爸。
他躺在病床上,右腿打著厚厚的石膏,高高地吊起。不過短短一個月不見,他仿佛又老了十歲,頭髮幾乎全白了,臉上布滿了深深的皺紋,眼神渾濁而空洞。
周子昂守在床邊,眼睛腫得像核桃。
看到我,他像是看到了救星,立刻站了起來:「子瑜,你來了!」
我爸聞聲,緩緩地轉過頭。
當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時,那雙渾濁的眼睛裡,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有愧疚,有悔恨,但更多的,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依賴。
他張了張嘴,聲音嘶啞:「子瑜……」
我沒有走近,只是站在門口,靜靜地看著他。
「我收到錄取通知書了。」我開口,聲音不大,但在安靜的病房裡,卻異常清晰,「全國最好的那所大學,我最想去的專業。」
我爸的身體震了一下,眼神里流露出一絲欣慰,但很快就被更深的痛苦所取代。
「好……好……」他喃喃地說,「我女兒有出息了……是爸沒用……爸沒本事……」
「爸!」周子昂哭著打斷他,「你別這麼說!」
我看著他們父子情深的戲碼,心中沒有絲毫波瀾。
「廠子是怎麼回事?」我問,「你不是已經把錢都填進去了嗎?怎麼還會去借高利貸?」
「都怪那個姓李的騙子!」周子昂咬牙切齒地說,「爸聽信了他的話,說有個海外的大項目,只要投錢進去,半個月就能翻倍!爸把廠子抵押了,還借了高利貸,把所有的錢都投了進去……結果……結果那個人拿著錢就跑了!」
果然,我媽的詛咒,精準地應驗了。
——「你會賠得血本無歸,流落街頭,沿街乞討!」
「報警了嗎?」我問。
「報了……但是警察說,這種跨國詐騙,很難追回了……」周子昂的聲音里充滿了絕望。
我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然後,轉身就想走。
「子瑜!」我爸急了,他掙扎著想坐起來,卻牽動了傷腿,疼得他齜牙咧嘴,「你去哪?你……你不管我們了嗎?」
他的眼神,像一個快要溺死的人,死死地抓住最後一根稻草。
我停下腳步,回過頭,看著他。
「我為什麼要管?」我反問。
我爸愣住了。
周子昂也愣住了。
「我是你爸啊!」我爸不敢置信地說。
「是啊,你是我爸。」我輕輕地笑了,那笑容里,帶著一絲冰冷的嘲諷,「所以,在我媽一次次用惡毒的語言詛咒我的時候,你在哪裡?在我哥理所當然地搶走我的機會,毀掉我的前途時,你在哪裡?在我為了這個家,累得像條狗,最後慘死的時候,你又在哪裡?」
最後那句話,是我上一世的質問。
雖然他們聽不懂,但那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要把我的態度,清清楚楚地告訴他們。
我看著他們震驚而慘白的臉,一字一句地,將我早就準備好的話說出口:
「從你們決定犧牲我,來換取家庭和諧的那一刻起,你們就不再是我的家人了。」
「廠子是你自己的決定,高利貸是你自己借的。爸,你是個成年人,你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
「至於你,哥。」我轉向周子昂,「你也是。你享受了二十多年的偏愛,現在,是你該付出代價的時候了。」
「我不會管你們的。」
「一分錢,都不會。」
說完,我不再看他們臉上是什麼表情,毅然決然地轉過身,走出了病房。
14
我以為,和周家的糾葛,會就此結束。
但顯然,我低估了他們的下限。
開學前一周,我正在出租屋裡收拾行李,接到了一個陌生電話。
電話那頭,是我媽王麗娟。
她的聲音不再像以前那樣尖利刻薄,反而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討好和諂媚。
「子瑜啊……是媽媽……」
我沒說話,準備直接掛斷。
「哎,你別掛!子瑜,媽知道以前是媽不對,媽給你道歉!」她急切地說,「你爸和你哥的事,我聽說了……你爸他太慘了……子瑜,你不能不管他啊!他再怎麼說,也是你親爸啊!」
「所以呢?」我冷冷地問。
「媽知道你有錢,你爸之前不是給了你一筆錢嗎?」她的狐狸尾巴,終於露了出來,「你拿出來,先把你爸的腿治好,再把高利貸還上……你放心,這錢算媽借你的,以後媽和你哥打工,砸鍋賣鐵也還給你!」
我簡直要被她這番理直氣壯的話給氣笑了。
「王麗娟女士,」我提醒她,「第一,我們已經沒有法律關係了。第二,那筆錢,是我爸自願贈予我的,是我的私人財產。第三,我憑什麼要拿我的錢,去填你們捅下的窟窿?」
「你怎麼能這麼說話!你這個不孝女!」電話那頭,我媽的本性瞬間暴露,又開始破口大罵,「周子瑜!我真是白養你這麼多年了!你的心是鐵做的嗎?你爸都快死了,你還見死不救!你會遭報應的!」
「報應?」我嗤笑一聲,「我只知道,你當初的詛咒,正在一個個應驗在他們身上。這,或許就是他們的報應。」
說完,直接掛斷電話,拉黑了號碼。
幾天後,我拖著行李箱,登上了去往南方的火車。
窗外的風景飛速倒退,就像我身後那段不堪回首的人生。
大學生活,比我想像的還要精彩。我努力學習,拿最高的獎學金, 參加各種社團活動,交了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
我用我爸給我的那筆錢,做了一些小小的投資, 賺到了我人生中真正的第一桶金。
大二那年暑假, 我沒有回家, 而是選擇留在學校實習。
一天晚上,我接到了一個許久未聯繫的高中同學的電話。
「子瑜, 我……我今天在街上, 好像看到你哥了。」
我的心,微微動了一下。
「他在幹什麼?」
「他在……」同學的聲音有些不忍, 「他在天橋底下擺攤,貼手機膜……看起來,很落魄的樣子。」
我媽的第二個詛咒,竟然也應驗了。
後來,斷斷續續地,我又從其他同學那裡, 聽到了一些關於他們家的消息。
我爸的腿,因為錯過了最佳治療時間, 留下了終身殘疾,走路一瘸一拐。他變賣了最後一點家產,才勉強還清了高利貸,如今在一個小區的門口,當保安。
周子昂,因為學歷不高,又沒有一技之長,找不到像樣的工作, 只能幹些體力活, 日子過得緊巴巴,自然也沒什麼⼥孩看得上他。
⾄於我媽。
她才是最慘的。
離婚後,她搬回了娘家, 但小姨家也不富裕,加上她那張得罪人的嘴,很快就被舅舅和舅媽嫌棄。
據說她現在一個人住在鄉下⽼家的破房子裡, 靠著一點微薄的低保過⽇子,身體也垮了, ⼀⾝的病。
他們三個人, 就像是被命運詛咒了⼀樣,各自在自己的軌道上, 滑向了深淵。
而那個曾經被他們視為累贅和犧牲品的我,卻活成了他們永遠⽆法企及的樣⼦。
大四那年,我拿到了國外一所頂尖名校的研究⽣ offer。
出國前, 我回了一趟那個我生活了十⼋年的城市。
我沒有去見他們。
我只是去了我上一世慘死的那條河邊。
河水依舊靜靜地流淌,仿佛在訴說著⼀個不為⼈知的故事。
我站在河邊, 對著⽔⾯,輕輕地說:「我替你,報仇了。」
一陣⻛吹過, 水⾯泛起粼粼的波光,像是在回應我。
我笑了。
轉⾝, 迎著朝陽,⾛向了機場,走向了我嶄新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