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家宴上,大伯母將肉菜全端上男人那桌後,只在女人、小孩兒這桌留下了四道青菜,一盆蛋花湯。
「菜不多,他們正經人得有點兒下酒的,咱們女人啊,對付對付就行。」
我剛想開口諷刺,我媽卻按住了我。
「還是大嫂想得周到,不過感覺菜還是少了,我出錢去買點兒滷味吧。」
說著,媽媽拽著我就往桌邊走。
下一秒,她像踩到什麼東西摔了一下,直接掀了男人們的桌子!
隨即,氣定神閒拍拍身上不存在的土。
「真不好意思,沒站穩,這事鬧的。」
1
熱油、肉汁、醬料混合的香氣瞬間被一股狼藉取代。
紅燒肉的湯汁更是濺了我大伯一身,油膩膩地掛在他嶄新的襯衫上。
滿屋死寂。
我大伯母第一個反應過來,尖利的聲音劃破了空氣:
「陸雁回!你是不是故意的!」
我媽撐著腰,慢悠悠地從地上站起來,臉上是恰到好處的驚慌和無辜。
「嫂子,你這是說的什麼話?誰家過節掀自己桌子玩啊?都怪這地,也不知道是誰灑了油,害我摔跤!」
她一邊說,一邊揉著自己的腳踝,眉頭緊鎖,好像真的摔得不輕。
我大伯的臉黑得像鍋底,他盯著牆上的魚,又看看自己胸口的油漬,咬牙切齒地說:
「一桌子菜,全讓你給毀了!」
我爸一臉憨厚地趕緊上前扶住我媽,嘴裡還打著圓場:
「大哥大嫂,消消氣,我媳婦笨手笨腳的你們又不是不知道。再說了,老話講,碎碎平安嘛!這不,桌子沒碎,就是菜沒了,問題不大!」
「問題不大?」
大伯母氣得直哆嗦。
「我們一大家子人晚飯吃什麼?喝西北風啊!」
我爸撓撓頭,一臉為難。
就在這劍拔弩張的時刻,我媽突然眼睛一亮,拍手說道:
「我想到了!咱們點外賣啊!」
「我來點,我來付錢!就當是我給大家賠罪了。」
我媽拿出手機,笑得那叫一個春風和煦。
大伯母狐疑地看著她,但一聽我媽要出錢,臉色稍稍緩和了些。
「這還差不多。」
我媽熱情地把手機遞到大伯面前:
「大哥,你先點,想吃什麼點什麼,別客氣!」
我大伯冷哼一聲,也沒真客氣。
上來就點了本地最貴那家私房菜館的四道硬菜,什麼佛跳牆、焗龍蝦,專挑貴的來。
大伯母和堂哥也湊過來,七嘴八舌又加了烤全羊和帝王蟹。
點完菜,我媽笑眯眯地把手機拿回來:
「行,咱們家的也好說,就要個麻辣燙和兩份炒飯就行。」
強烈的對比讓大伯一家的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神色,他們又占了上風。
半小時後,外賣小哥氣喘吁吁地提著七八個大食盒上來了。
「您好,一共是兩千八百六十八元。」
2
我媽爽快地掏出手機,對著付款碼掃了一下。
「嘀——」
支付失敗。
她又試了一次,還是失敗。
「哎呀,」
我媽一臉懊惱地拍了下腦門。
「我給忘了,今天下午剛轉了一筆大錢出去,卡里沒錢了!老公,快,你的手機!」
我爸慢吞吞地摸出手機,解鎖,打開 APP,然後一臉茫然地抬頭:
「媳婦,我錢不都在你那兒嗎?我這微信里就二百多塊錢。」
全家的目光瞬間聚焦在我媽身上。
我媽的臉上浮現出「真誠」的窘迫,她看向我大伯,語氣里滿是歉意:
「大哥……你看這事鬧的。要不……您先幫忙墊一下?回頭我取了錢,立馬給您送過來!」
我大伯的臉,當場就綠了。
兩千八百多,差不多是他半個月的工資。
讓他掏錢,比割他的肉還難受。
可外賣小哥還在門口等著,一大家子人都看著,他這張「長兄為父」的臉實在是丟不起。
最終,他還是黑著臉,顫抖著手付了錢。
「好了好了,大家快趁熱吃吧!」
我媽熱情地招呼著,麻利地把我們點的麻辣燙和炒飯拿出來,單獨放在我們這一桌。
接著,她把那些焗龍蝦、佛跳牆一股腦地堆到大伯他們面前,笑吟吟地說:
「大哥大嫂,這些都是你們點的,快吃!千萬別浪費了,這可都是真金白銀買來的!」
她特意在「真金白銀」四個字上加了重音。
大伯母剛想伸手拿一塊龍蝦,我媽立刻開口了。
「哎,嫂子,剛剛就是因為人多手雜,桌子才翻了。我看不如這樣,為了安全起見,咱們各吃各的,省得再出亂子。」
她語氣溫柔,理由卻讓人無法反駁。
於是,中秋家宴出現了極其詭異的一幕。
我和我爸媽,圍著一鍋熱氣騰騰的麻辣燙和兩盤炒飯,吃得津津有味。
而大伯一家三口,則對著一座由佛跳牆、帝王蟹、烤全羊堆成的「錢山」,面面相覷。
他們吃吧,心疼錢。
不吃吧,錢已經花了,更心疼。
尤其是大堂哥,看著我們碗里的魚豆腐和寬粉,饞得直咽口水,可礙於我媽那「安全起見」的規矩,愣是沒敢過來。
整個飯局,他們一家三口臉色變幻莫測,比京劇變臉還精彩。
3
回家的路上,車裡一片寂靜。
我終於忍不住了,扭頭看著後視鏡里我媽那張雲淡風輕的臉。
「媽,你今天……是故意的吧?」
我媽正對著小鏡子補口紅,聞言,抬起眼皮瞥了我一眼。
「不然呢?你真以為你媽我這二十多年的瑜伽白練了?這點核心力量都沒有?」
我爸在一旁握著方向盤,終於憋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你媽這一摔,角度、力度、方向,都是算計好的。保證菜全軍覆沒,人毫髮無傷
專業!」
我目瞪口呆。
合著這倆人早就串通好了!
我媽收起鏡子,神色淡淡地開口:
「有些人啊,你跟她講道理是講不通的。她覺得女人孩子就該吃素,男人就該大魚大肉,這是刻在她骨子裡的規矩。」
「你跟她吵一架,她只會覺得你沒教養,不懂事。下次還這樣。」
她轉頭看向我,眼神變得銳利起來。
「所以,對付這種人,你不能按她的規矩來。你得掀了她的桌子,然後讓她花錢給你買單。」
「讓她肉疼,讓她心疼,讓她知道算計咱們家,最後吃虧的只能是她自己。這比吵一百句都有用。」
我爸笑著補充:
「你大伯母現在估計正後悔呢,花了兩千八,就為了看我們一家三口吃麻辣燙,這得是多大的冤種啊!」
我媽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閨女你記住了,咱們家的人,在哪兒都不能受委屈,更不能被當成『對付』的那個。」
「誰想讓我們『對付對付』,我們就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那晚之後,大伯家果然消停了幾天。
但我媽說:「瘋狗吃了虧,不會反思,只會更瘋。等著吧,大的還在後頭。」
我媽的話一語成讖。
第二天晚上,我爸接到了廠里老王叔的電話。
「建國啊,」老王叔的聲音很焦急。
「你大哥剛才給我打電話了,旁敲側擊地問廠里是不是有兩套帳,還特意問了咱們後面那條舊排污管現在還用不用……我一聽就不對勁,他這是想抓你小辮子啊!我把他糊弄過去了,你可得趕緊有個準備!」
掛了電話,我爸臉色鐵青。
我媽卻異常冷靜。
「居然是衝著廠子來的。他這是把考題提前泄露給我們了,要是這都答不好,那咱們也活該被算計。」
我爸點點頭,眼裡閃過一絲狠厲。
「他想釜底抽薪,我就給他來個銅牆鐵壁!」
那一晚,我爸打了一通又一通電話。
第二天更是花了一大筆錢,請了專業的團隊連夜升級了廠里的消防設施和排污系統,同時讓會計師事務所出了加急的稅務自查報告。
果不其然,大伯的動作比我們想的還快。
第三天,我爸接到了一個電話,他的加工廠被舉報了。
舉報內容有三條:偷稅漏稅、消防違規、非法排污。
條條都是能讓一個小廠子直接關門大吉的重罪。
更要命的是,第二天一早,稅務、消防、環保三個部門就要聯合上門稽查。
我急得團團轉:
「爸,這可怎麼辦?肯定是他們乾的!」
我爸坐在沙發上,居然還在慢悠悠地喝茶,臉上看不出半點波瀾。
我媽則是在一旁拿著個小本本寫寫畫畫,嘴裡念念有詞:
「稅務的王科長喜歡喝龍井,消防的李隊有胃病,不能喝濃茶,環保的小張剛畢業,年輕人,給他備點可樂……」
「媽!」我快崩潰了。
「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管他們喝什麼!」
我媽抬起頭,對我露出了一個高深莫測的微笑:
「閨女,別慌。你大伯想掀咱們家的桌子,也得看他有沒有那個本事。」
她頓了頓,眼神里閃過一絲鋒利的寒光。
「他以為這是中秋家宴,摔個盤子就算完。但他不知道,他要進的,是我們的主場。在主場,就要守我們的規矩。」
4
第二天,稽查隊準時到達。
我大伯和我大伯母居然也跟著來了,臉上掛著一副「為民除害」又「痛心疾首」的表情。
「老二啊,」
我大伯一上來就握住我爸的手,演得情真意切。
「不是大哥非要這樣,實在是……你這廠子要是真出了事,坑的是大家啊!我這也是為了你好!」
我爸憨厚地笑著,拍了拍他的手:
「大哥,你能這麼想,我真是太感動了。」
稽查隊的人看著這齣「兄友弟恭」的戲碼,面無表情地開始了工作。
查帳本,測消防,取水樣。
我大伯母在一旁煽風點火。
一會兒指著一個角落說:
「這兒肯定有暗帳!」
一會兒又對著一根管道喊:
「我親眼看見他們往河裡排黑水!」
她演得惟妙惟肖,就差當場哭出來了。
一個上午過去,所有檢查都結束了。
王科長拿著一疊報告,走到我爸面前。
我大伯立刻湊了上去,臉上是壓抑不住的興奮,仿佛下一秒就要聽到我爸工廠被查封的消息。
王科長清了清嗓子,對著所有人宣布:
「經過我們嚴格細緻的排查,陸先生的工廠,所有帳目清晰,稅務分文不差;消防設施全優,是本區的模範單位;排污系統更是上個月剛花大價錢升級的最新型號,零污染排放。」
他頓了頓,看向我大伯。
「另外,我們還發現,陸先生在半個月前就主動向我們稅務部門提交了本季度的財務自查報告,並邀請我們隨時來廠指導工作。對於這樣一位守法誠信的企業家,我們非但不能處罰,還應該予以表彰!」
空氣瞬間凝固。
我大伯臉上的得意笑容僵在嘴角,慢慢龜裂,最後化為一片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