閨蜜看上了我的竹馬。我說他不是良配。
她問為什麼?他不好嗎?
我說:「會跟我玩到一塊的,能是什麼好貨。」
背後傳來涼涼男聲,「厲害啊白清清,狠起來連自己都罵。」
1.
我沒說謊,竹馬姜嶼是出了名的混世魔王。
第一次見他那年,我十歲,被我媽趕出了家門。
只因沒把作業本給弟弟撕著玩。
她把我推出了門,說我惡毒,讓我滾回鄉下。
我回不去的。
來之前,小嬸抱著剛生的二胎說:「清清,你爸媽帶著你弟弟在城裡享福嘞,你想不想去啊?」
然後我被奶奶送來了,但他們好像也不想要我。
我蹲在樓道里小聲的哭。樓道里的聲控燈熄了亮,亮了熄。
姜嶼就是這時出現的。
他蹲在我身邊,瞪著個眼睛好奇的看我,「你可真能哭,都哭一個多小時了。」
我噎住,不敢哭了。
他看看我,又看看我家門,「你就是鄉下來的那個?」
「鄉下來的」四個字,刺了我一下。
來的那天,弟弟很難接受,「我怎麼會有個姐啊?!媽!你不是說家裡就我一個寶寶嗎?!」
他一直以為我是住在奶奶家的鄉下堂姐。
我點頭。
然後姜嶼就跑了。
不知過了多久,我蜷著身子快睡著了,心想還好是夏天,這樣過夜也不會生病。
姜嶼給我戳醒,他手裡拿著不鏽鋼盆和勺子,一臉興奮。
接著不鏽鋼盆刺耳的敲擊聲在樓道里響起,附近幾棟樓的聲控燈都亮了。
姜嶼扯著嗓子喊。「瞧一瞧看一看嘞。親媽還比後媽狠嘞,大晚上的不讓小姑娘進屋睡覺嘞,現實版重男輕女嘞。」
正是深夜,好幾家人都被吵醒,探了腦袋。
有鄰居罵他。「姜嶼,大晚上的你小子幹什麼呢?!」
姜嶼也不惱,笑嘻嘻的回他,「看戲啊叔,這不比電視劇還好看。」
不鏽鋼盆的聲音又響又刺耳,別人怎麼勸,他都不停。
吵嚷許久,我媽終於開了門,朝鄰居討好的笑了笑,「孩子不聽話,我嚇唬嚇唬她。」
說著伸手把我扯進屋裡,狠狠擰了一把我身上的軟肉,疼的我眼淚刷一下就下來了。
姜嶼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媽,「姨,她真你親生的啊?」
我媽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關了門,兩家梁子也結下了。
2.
開學後,我跟姜嶼一個班。
我插班,還穿的破破爛爛,沒人願意跟我同桌。
老師指了後門邊,「你就坐那吧。」
那是姜嶼旁邊的位置。
我坐過去,他一直盯著我看。
「你是不是欠我什麼東西?」
「什麼?」
「欠我一句謝謝。」
「……謝謝。」
姜嶼擺擺手,很仗義的模樣,「不用謝,小爺我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應該的應該的。」
……
好中二。
後來我終於知道姜嶼旁邊為什麼空著了。
他實在是淘,上課接話,下課打架。不是罰站,就是叫家長。
很長一段時間,班主任進屋第一句話都是「姜嶼,你看看你乾的好事!」
老師叫了家長,是姜嶼奶奶來的。
老太太帶著姜嶼在校園裡溜達,遠遠朝我招手,遞給我根烤腸,「姜嶼鬧騰,打擾你學習了吧?」
我有些不好意思要,但烤腸太香了,「沒有,姜嶼很熱心腸的還幫過我。」
姜嶼誇張的瞪大了眼睛,「你不是結巴啊?第一次聽你說這麼長的話。」
我抿了抿嘴,沒說話。
我口音重,來的那天喊了一句「阿媽」,被我弟嘲笑了很久,「媽媽,她也太土了!」
姜奶奶拍了他一下,姜嶼捂著腦袋,跟我說對不起。
我咬著烤腸,裡面油花外冒,「沒關係。」
沒什麼關係,更何況烤腸太香了。
3.
我說話慢,一個字一個字咬清楚了說,慢慢的口音淡了很多,也交到了幾個朋友。
她們說姜嶼太淘了,之前沒人愛跟他同桌,讓我好好考,考了高分就能換位置。
我好好考了,考得比姜嶼還差。
第二天,我頂著個巴掌印來上學。
姜嶼誇張怪叫,「你媽這麼狠?我考差頂多挨我爺爺打手心而已,她怎麼能打臉呢。」
我媽根本沒問成績,她打我,僅僅是因為弟弟鬧得她心煩的時候,我正好在旁邊罷了。
但我沒說。
姜嶼買了支雪糕回來,「拿去敷臉,消腫快,我有經驗。」
雪糕包裝很好看,印著奶油裹著巧克力,是我沒吃過的。
我捨不得敷,化了多可惜,拆了吃了,很甜。
姜嶼讓我含在腫的那邊,「內敷也一樣。」
上課姜嶼也不搗亂了,他說好好學,爭取下次不挨打。
我也好好學,爭取考個大學。
但距離考大學還有好多年,這種日子還得過好多年。
4.
姜嶼家就在我家樓下,我媽洗完衣服,經常不擰乾就晾,水滴滴答答的落到他家,氣得姜嶼來砸門。
我媽推我去開門。
姜嶼的氣焰在看到我臉上新的巴掌印時,偃旗息鼓。
「對不起。」我小聲的說。
他煩躁的瞪了我一眼,又氣鼓鼓的走了。
傍晚時分,姜嶼從頂樓潑下來一盆水,嘩啦啦,從上澆到下,所有人家晾的衣服都濕了。
大家氣哄哄的找過去,姜奶奶買菜去了不在家,姜爺爺耳背聽不清,只會「啊?什麼?啊?」
姜嶼梗著脖子說:「她家什麼時候不滴水了,我就不潑了。」
姜家顯然溝通不了,大家只能紛紛轉過頭來指責我媽。
我媽罵罵咧咧,最後寡不敵眾,保證以後會注意的。
姜嶼在人群後,得意的朝我擠眉弄眼。當然,他混世魔王的名頭更響亮了。
姜奶奶回來,挨家挨戶拎著水果道歉。
我家也有份,姜奶奶摸摸我的臉,讓我去她家玩。
我回頭,我媽坐在沙發上冷哼一聲,沒說話。
我就去了。
姜奶奶領著我進屋,找了藥膏跟我抹臉。
姜嶼在一旁看的齜牙咧嘴,「本來就不漂亮,萬一打壞了臉可怎麼辦。」
姜奶奶瞪他一眼,讓他別胡說,「小臉大眼,以後張開可漂亮了。」
5.
我的成績在穩步上升。姜嶼的也是。
小學畢業那年,我順利考入本部初中,姜嶼比我還好,他考了前十。
有時候我真的很羨慕他,玩又玩的痛快,學習又不費吹灰之力。
空閒時候他追貓逗狗,調皮搗蛋,渾身有使不完的勁,成了我們那一片人嫌狗厭的小霸王。
後來有一年,我弟弟得了一把玩具槍,介於兩家關係不好。他就在陽台用槍偷摸打姜爺爺,害得姜爺爺摔了一跤。
姜嶼很生氣,怒氣匆匆的找來了。
十四五歲長了身量的少年,發脾氣來小牛犢一樣,紅著一雙眼睛,誰也攔不住。
儘管我弟死不承認,但姜嶼還是在陽台找到那把被藏起來的玩具槍。
他舉起玩具槍,作勢要砸。動作在看到陽台上的摺疊床時,頓了一下。
陽台上不僅有摺疊床,還有我的被褥,我的書包,我的所有東西。
那天事情鬧得很大,警察都來了,最後結果是送姜爺爺去醫院檢查。
我媽給了我幾百塊錢,讓我去解決。
我在醫院笨拙的跑上跑下,挂號拿藥。
姜嶼忍不住問我。「你一直睡在陽台?」
我點了點頭。
兩室一廳的房子,即使弟弟現在跟媽媽睡,他說次臥是他的。不許我睡,我就絕對睡不了。
姜嶼神色古怪,扭過頭去罵了一句。
他又問我。「讓你不住你就不住,你能不能支棱起來?」
我沒說話。
有時候我真的也想像他一樣,天不怕地不怕,與天斗與地斗。
可是他背後有人撐腰,我沒有。
好在姜爺爺沒什麼大問題,就是扭了腳需要人照顧。
我媽不想賠錢,把我推過去照顧。
姜爺爺並不需要我做什麼,讓我回去。但姜嶼說不行,必須給我家人一個教訓。
但好像,這個教訓實在無關痛癢。
我放學過去後,姜奶奶把餐桌騰出來,讓我安心寫作業。
飯點,我婉拒了姜奶奶,準備收拾東西回家。
姜嶼從外面玩耍回來,「在我家吃嘍,你家沒人。剛看你爸媽帶你弟出門了。」
那頓飯我吃的很不是滋味,儘管姜奶奶很和善,儘管姜嶼給我夾了大雞腿。
後來,就好像默認了姜家有我一口飯,除了睡覺,我一直待在姜家。
那天作業有點多,我一不小心寫晚了。
我在家門口小聲的敲著門,不敢敲大聲,怕把弟弟吵醒,要挨打。
但是小聲並不能喊醒我媽。
我抱著書包蹲在門口,就像當初剛來這座城市一樣,即使待了這麼多年,依舊沒有我落腳的地方。
姜嶼打球回來,不知道為什麼,他多上了半層。
腳步聲喚醒了樓道燈。
昏暗的燈光下,他腋下夾著球,仰頭望著我,臉色沉沉,眼眸也黑沉沉的,看不出情緒。
「去我家?」
「……」
由於要照顧受傷的姜爺爺起夜,姜嶼最近都是跟姜爺爺睡的。
我正好跟姜奶奶睡次臥。
次臥是姜嶼的房間,有大大的書櫃和大大的書桌。被各色書籍和價值不菲的玩具模型填滿。
我想,他爺爺奶奶真的好愛好愛他。
6.
姜爺爺腿腳好了以後,我就回家了,我不能總吃他家的飯。
小嬸說:「吃吃吃,光知道吃,也不見你爸媽拿生活費。」
我奶我嬸不給我吃白飯,我更不能吃薑家的白飯。
天天用陽台的小燈寫作業,我的視力終於不行了。老師給我往前調了位置。
而姜嶼長個子了,身高腿長,只能往後坐。
挪座位那天,他把兜里的零食都塞給我,「坐前排就別偷吃的那麼明目張胆了,小心被老師發現。」
其實我跟姜嶼也不算特別特別熟。
上課認真聽講,下課他就跑沒影了。
平時跟我說話無外乎兩件事。
一是討論問題。
二是拿著零食問我,「吃嗎?」
一直到我挪了座位後,有天跟同學們討論想報考的高中。
我們都在討論省重點或者市重點,突然提到了姜嶼。
「真羨慕姜嶼啊,」有人感嘆,「人家跟咱們可不是一條賽道上的。他爸媽早就鋪好路了,去省會讀國際班,以後直接出國鍍金。」
我才知道,原來姜嶼跟我不一樣,他不是被父母甩給爺爺奶奶的拖油瓶。
7.
其實後來想來,很多事都有跡可循。
比如一到假期姜嶼就會不見,說是去外地跟父母團聚了。
我以為的團聚,是在小出租房內,一家人擁擠的吃著飯。
但同學提到的「出國」,多陌生的兩個字。好像是我一輩子也觸碰不到的。
大年初四那天,我在路邊買了烤紅薯,滾燙的紅薯左手倒右手,小心翼翼的剝著皮,忽然身邊湊過來個人。
我轉頭,就看到理應在外地的姜嶼。
他鼻頭凍的有點紅,正一臉貪婪的盯著我的紅薯。
我試探著問:「請你吃?」
「你有錢?」
我點點頭。
過年我媽心情好,給了我十塊錢。
都說意外之財要趕緊花掉,我才會來買烤紅薯。
我又買了個小的,把大的讓給姜嶼吃。
他呼出的哈氣和紅薯的熱氣混在一起,升騰在臉前,惹得眼睛都濕漉漉的,像化了水進去。
「好吃好吃。」
回去的時候,姜嶼拉著我進屋,給姜爺爺姜奶奶拜年。
姜奶奶笑呵呵的掏出壓歲錢給我。
我擺手,不好意思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