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我心裡一動,猛地抬起頭,朝著男生望去。
看清他的臉時,我驚訝地睜大了眼睛,下意識地開口。
「是你?」
5
眼前的男生江嶼川,竟然是上個月在美術展上幫過我的隔壁學校的同級生。
那時候我在展廳里看畫,不小心撞到了展架,是他及時扶住了我,還幫我把掉在地上的畫冊撿了起來。
江嶼川看清是我,眼睛亮了亮,隨即目光落在我手腕上。
剛才匆忙跑出來,沒來得及好好處理燙傷,藥膏蹭掉了大半,泛紅的皮膚還露在外面。
他沒追問怎麼回事,只是把那張畫著兔子的畫從畫板上取下來,疊得整整齊齊遞到我手裡。
「好巧啊,沒想到這麼快又見面了。」
他聲音還是那麼開朗,指了指攤位前的小凳子。
「坐會兒吧?反正這會兒沒客人,我幫你畫張肖像,就當給心情換個顏色,不收錢。」
我捏著那張兔子畫,心裡像被什麼東西輕輕撓了一下。
其實我還是有點拘謹,怕自己坐得不好,也怕他覺得我反應慢。
可看著他眼裡沒什麼異樣的期待,我猶豫了幾秒,還是慢慢坐了下來。
江嶼川拿起鉛筆輕輕在紙上勾勒輪廓。
他先開口聊起上次的美術展:「上次在展廳,你盯著那幅《傍晚的河》看了好久,是不是喜歡那種柔和的色調?」
我愣了一下,沒想到他居然記得這麼細。
那天我確實看了很久,畫里的夕陽把河水染成橘紅色,岸邊的蘆葦晃悠悠的,像小時候媽媽偶爾陪我去公園的樣子。
我點了點頭,小聲說:「嗯,看著很暖和。」
「我也喜歡那幅。」
江嶼川笑了笑,鉛筆在紙上沙沙作響。
「畫家把光畫得特別好,好像能讓人聞到河邊的風味。你當時看得特別專注,眼睛都亮了。」
這話讓我臉頰有點發燙,趕緊低下頭,卻不小心扯到了手腕上的傷口,疼得我輕輕「嘶」了一聲。
江嶼川立刻停下筆,從攤位下面的抽屜里翻了半天,找出一小管藥膏,走到我身邊蹲下來。
「我看看你的手。」
他的動作很輕,沒有像沈亦舟那樣急著追問,只是小心地抬起我的手腕,確認傷口沒有化膿發炎,才擠出一點藥膏在指尖,慢慢揉開塗在燙傷處。
藥膏是薄荷味的,涼絲絲的,壓下了灼痛感。
他的指尖帶著一點溫度,動作仔細得像在對待什麼易碎的東西。
讓我突然想起小時候發燒退了之後,媽媽難得坐在床邊,給我擦手心的樣子。
那是我記憶里為數不多的溫柔,後來就很少有了。
「之前在美術展沒看出來,你居然還會畫畫。」
我盯著他認真的側臉,小聲打破了沉默。
「算愛好吧,現在在附近的畫室兼職,偶爾出來擺擺攤,賺點零花錢。」江嶼川塗完藥膏,又幫我把袖子輕輕拉下來,蓋住傷口。
「你要是喜歡畫畫,其實也可以試試,不用畫得多好,自己開心就行。」
我沒說話,心裡卻悄悄動了動。
其實我抽屜里藏著一個畫本,有時候晚上睡不著,就會偷偷畫幾筆,畫窗外的樹,畫路邊的小貓,只是從來不敢讓別人看。
我怕被林承宇說「不務正業」,也怕被爸媽說「反應慢還學這些沒用的」。
不知過了多久,江嶼川把畫板轉了過來。
「畫好了,你看看喜歡嗎?」
我湊過去一看,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畫里的我坐在小凳子上,頭髮被風吹得微微飄起來,眉眼比平時柔和很多,連嘴角都帶著一點淺淺的笑意。
那是我很少在鏡子裡看到的樣子,沒有「笨」的痕跡,也沒有委屈的樣子。
「這是我嗎?」
我有點不敢相信,指尖輕輕碰了碰畫紙。
「當然是你。」江嶼川把畫取下來,遞給我。
「你本來就長這樣,只是很少有人好好看你。疏月,你值得被好好看見。」
「值得被好好看見」。
這句話像一顆小石子,掉進我心裡,漾開一圈圈暖融融的漣漪。
我攥著畫紙,眼眶有點發熱,卻不是因為難過。
天色慢慢暗下來,江嶼川收拾攤位的時候,跟我說。
「我兼職的畫室就在前面那條街的巷子裡,叫『微光畫室』,要是你想畫畫,隨時可以過去,我教你。」
他把地址寫在一張便簽上,塞到我手裡。
我點點頭,把便簽和畫紙一起疊好放進書包里,跟他說了聲「謝謝」,才轉身往家走。
晚風拂過臉頰,手裡還留著燙傷膏淡淡的薄荷味,我摸了摸書包里的畫紙,第一次覺得,好像沒那麼怕回家了。
6
走到家門口時,我能清晰地聽到客廳里傳來的笑聲,那笑聲裹著暖黃的燈光從門縫裡漏出來,卻讓我莫名覺得刺眼。
我深吸一口氣,掏出鑰匙打開門,果然看見許嘉寧正坐在沙發正中間,手裡舉著手機,爸媽和林承宇圍在她身邊,看得津津有味。
「你們看這個髮夾,亦舟哥說很適合我,特意幫我挑的。」
許嘉寧的聲音甜得發膩,手指在手機螢幕上滑動,展示著她和沈亦舟下午買的飾品。
有小巧的珍珠耳釘,還有綴著碎鑽的發繩,每一件都精緻得晃眼。
她完全沒提下午在燒烤店發生的事,仿佛我們三個從未一起去過那裡,仿佛我手腕上的燙傷只是憑空出現的。
媽媽最先看到我,目光在我身上掃了一圈,沒什麼溫度地問了句。
「怎麼這麼晚才回來?去哪裡玩了?」
她的語氣里沒有擔憂,只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責備,好像我晚歸是什麼不可饒恕的錯。
許嘉寧這才「注意」到我手腕上的藥膏,立刻放下手機,故作關切地湊過來,聲音卻足夠讓在場的人都聽見。
「疏月,你手腕上的傷怎麼樣了?下午你不小心打翻杯子,亦舟哥還特意給你找了冰水和藥膏,我還擔心你會不會疼呢。」
她一邊說,一邊沖我眨了眨眼,那眼神里的得意藏都藏不住。
我攥緊了口袋裡江嶼川畫的畫,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發麻。
明明是她揚手碰倒了玻璃杯,才讓烤盤翻倒燙傷我,現在卻變成了我「不小心打翻杯子」。
我張了張嘴,想把真相說出來,可話到嘴邊,又看到爸媽和林承宇的表情。
他們臉上沒有絲毫懷疑,好像許嘉寧說的就是事實。
沒有什麼好說的,說了也不會有人信。
林承宇大概是想起了白天我發錯照片的事,語氣依舊不耐煩,甚至帶著點訓斥。
「下次做事能不能小心點?毛手毛腳的,凈給別人添麻煩。亦舟好心帶你出去,你還弄出這種事。」
爸爸也跟著附和,眉頭皺著,語氣里滿是失望。
「多大的人了,反應還是這麼慢。跟你說了多少次,做事情要專注,你怎麼就是記不住?」
他們的話像一把把小錘子,敲在我心上,讓我原本就委屈的心情變得更沉。
我知道,就算我解釋了,他們也不會信我。
在他們眼裡,許嘉寧永遠是聰明懂事的,而我,永遠是那個反應慢、愛惹麻煩的「笨孩子」。
我把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搖了搖頭,小聲說:「我沒事。」
說完,就繞過他們,快步往房間走。經過許嘉寧身邊時,我能感覺到她落在我背上的目光,帶著毫不掩飾的嘲諷。
回到房間,我反手鎖上門,把客廳里的歡聲笑語隔絕在外。
房間裡很暗,我沒有開燈,只是摸索著走到書桌前,從口袋裡掏出江嶼川畫的那張畫。
借著窗外透進來的月光,我又看了一眼畫里的自己。
眉眼柔和,嘴角帶笑,那是我從未在家人面前展現過的樣子。
我把畫小心翼翼地貼在書桌正中間,然後蹲下來,打開書桌最下面的抽屜,從裡面翻出一個有些陳舊的畫本。
這是我初中時用零花錢買的,也是我唯一的愛好。
平時我不敢讓家人知道我喜歡畫畫,怕他們說我「不務正業」,怕他們又拿我和許嘉寧比。
許嘉寧擅長彈鋼琴,每次家裡來客人,爸媽都會讓她表演,而我的畫,從來都只能藏在抽屜里。
我翻開畫本,裡面畫著很多東西:春天院子裡開的櫻花,夏天路邊的小貓,秋天落在窗台上的楓葉,還有冬天偶爾飄進房間的雪花。
每一幅畫都很簡單,甚至有些笨拙,可每次看到它們,我心裡都會覺得平靜。
今天,看著江嶼川畫的畫,再看著自己畫本里的作品,我第一次有了想認真學畫畫的念頭。
也許我反應慢,也許我做不好很多事,可畫畫的時候,我能感覺到自己是專注的,是快樂的。
也許,我可以像江嶼川說的那樣,通過畫畫,找到屬於自己的東西。
我把畫本放在書桌上,和江嶼川的畫擺在一起,然後打開檯燈。暖黃色的燈光照亮了畫本和畫紙,也照亮了我心裡的一點點希望。
也許這個家沒有給我太多溫暖,可至少,我還有畫畫,還有一個願意認真看我、鼓勵我的人。
7
周末的清晨,陽光透過窗簾縫隙灑在書桌上,我盯著攤開的數學試卷,心裡卻滿是對畫室的期待。
糾結了很久,我還是走到客廳,對正在看報紙的爸爸說:「爸,我今天去圖書館複習,中午不回來了。」
爸爸頭也沒抬,只隨口「嗯」了一聲。
我攥著書包帶,快步走出家門,按照江嶼川給的地址,往「微光畫室」走去。
畫室藏在一條安靜的巷子裡,推開木門時,風鈴「叮鈴」響了一聲。
畫室不大,靠牆的位置掛滿了畫作,有色彩濃烈的風景,也有線條細膩的靜物,陽光透過寬大的窗戶灑進來,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暖得讓人心裡發顫。
「疏月?你怎麼來了?」
江嶼川正坐在畫架前調色,看到我進來,眼睛一下子亮了,放下畫筆快步走過來,「我還以為你要過陣子才會來呢。」
「我……我想試試學畫畫。」
我有些緊張,手指不自覺地絞著書包帶。
江嶼川笑著拍了拍我的肩膀,把我帶到靠窗的位置,這裡剛好能看到巷口的梧桐樹。
他從柜子里拿出新的畫紙和畫筆,又搬來一個蘋果和一個陶罐放在桌上:「今天我們先畫簡單的靜物,不用急,慢慢畫。」
我握著畫筆,手卻控制不住地發抖。
以前偷偷畫畫時,從來沒人在旁邊看著,現在江嶼川就站在身邊,我反而更緊張了,怕自己畫得不好,怕他覺得我笨。
筆尖懸在畫紙上,半天都沒落下。
江嶼川看出了我的侷促,沒有催促,而是蹲下來,輕輕調整我的握筆姿勢。
「握筆不用太用力,放鬆一點,就像握著一片葉子那樣。」
他的聲音很輕,見我還是沒下筆,他拿起另一支筆,在空白的畫紙上慢慢勾勒。
「你看,先畫陶罐的輪廓,從頂部的弧線開始,慢慢往下……」
剛開始畫得很糟糕,陶罐的線條歪歪扭扭,陰影也塗得亂七八糟。
我忍不住皺起眉,想把畫紙揉掉。
江嶼川卻及時按住我的手:「別急,第一次畫都這樣。你看,這裡的弧線可以再圓潤一點,我再給你示範一次。」
他沒有說「你怎麼這麼笨」,也沒有露出不耐煩的表情,只是一遍又一遍地示範,直到我慢慢找到感覺。
有時候我反應慢,要琢磨很久才能理解他說的技巧,他也會耐心等我,還會笑著說。
「沒關係,慢慢來,畫畫本來就是需要耐心的事。」
不知不覺就到了下午,陽光漸漸西斜,我看著畫紙上終於有了點樣子的靜物,心裡滿是歡喜。
江嶼川站在旁邊,點了點頭:「進步很快嘛,第一次畫能畫成這樣已經很棒了。」
離開畫室前,我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心裡的顧慮。
「江嶼川,我反應這麼慢,是不是不適合學畫畫啊?」
江嶼川愣了一下,隨即笑了,伸手揉了揉我的頭髮。
「誰說反應慢就不能學畫畫了?畫畫不需要快,需要用心。你今天畫得很認真,每一筆都很專注,這種認真比反應快重要多了。」
他頓了頓,眼神變得很堅定,「疏月,不要因為別人的看法否定自己,你有畫畫的天賦,更有堅持下去的勇氣,這就夠了。」
周一早上,我剛走到學校門口,就看到沈亦舟站在路邊,手裡拿著一個淡藍色的保溫杯。
看到我過來,他快步迎上來,把保溫杯遞給我。
「疏月,這裡面是溫水,你手腕還沒好,偶爾用溫水敷一敷會舒服點。」
我接過保溫杯,指尖傳來溫熱的觸感。
他看著我,眼神裡帶著愧疚:「那天在燒烤店,我沒幫你說話,是我不對,你別生氣了好不好?」
我看著沈亦舟,心裡還是有喜歡的,畢竟他是我喜歡了這麼久的人。可更多的是失望,失望他不理解我的在意,失望他和別人一起談論我的秘密。
我輕輕搖了搖頭,把保溫杯遞還給她。
「亦舟哥,謝謝你,不過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照顧好自己。以後你也不用特意為我做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