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後退一步,拉開距離:
「沒什麼事,就是普通的貧血。我男朋友還在等我,再見。」
他忽然抓住我的手腕:
「林桑榆,跟他分手吧。」
我愣住:
「什麼?」
「和他分手。」
他重複,眼神偏執,
「他照顧不好你。」
「三環的房子,勞斯萊斯,我都可以給你!還有錢……」
我猛地甩開他的手,不由渾身發抖:
「江臨川,你把我當什麼?你把你即將結婚的妻子當什麼?」
他看著我,輕笑一聲:
「她只在乎我能不能幫她爭到家產,在乎她手裡最終能攥住多少錢。」
他逼近一步,反問我:
「你不也一樣嗎?林桑榆。」
我眼淚湧上來:
「江臨川,我有男朋友了。」
「我說了,和他分手!他不適合你!」
「江臨川,五年了!我們都向前走了——」
「是!我也想向前走!」
他猛地低吼,像是壓抑到了極點,
「可你他媽為什麼要出現!你為什麼要出現在我面前!林桑榆!」
「憑什麼你能沒心沒肺地去接受新的人新的生活?憑什麼只有我一個人像個傻逼一樣陷在回憶里自虐!」
「我……」
「你說啊!林桑榆!」
「你告訴我憑什麼!你為什麼要出現!!!」
他激動地抓住我的胳膊,力道大得嚇人。
我瞬間疼得嘶了一聲,臉色煞白。
他察覺到不對,猛地鬆手,看到我疼得蜷縮的樣子:
「你胳膊怎麼了?」
我下意識拉了下袖子:
「沒事……」
他卻不由分說,將我的袖子捋了上去。
整條小臂暴露在外。
密密麻麻的針眼,大片大片的淤青,長期反覆的穿刺和輸液,幾乎找不到一塊好皮膚。
江臨川整個人僵住,手指發顫:
「這……這是怎麼回事?!」
「貧血有點嚴重……需要經常輸血……」
我低聲解釋。
「怎麼會嚴重成這樣!?」
幸好這時,晏陽找了過來。
看到這一幕,立刻衝上前:
「放開她!」
江臨川猝不及防被推開。
赤紅著眼睛反手揪住晏陽的衣領,朝他揮了一拳:
「她經歷了什麼?為什麼會這樣!你不是她男朋友嗎?你到底是怎麼照顧她的!」
晏陽抹了下嘴角,眼神冰冷:
「這跟你沒關係。江先生,你未婚妻還在等著你。」
而此時,那個女生正從大廳門口快步走來,臉色難看。
我不想再聽那些帶刺的嘲諷。
捂著胳膊,快步離開:
「江臨川,我們過好各自的生活吧。」
12
我被晏陽扶著從醫院出來。
冷風一吹,渾身都疼。
晏陽沉默了許久,出聲:
「醫生說,指標有點差,建議住院。」
我搖頭:「不想住。還有好多事沒做呢。」
「我想去買身漂亮的衣服。」
他紅著眼眶點頭:
「好,我陪你去。」
我們去了那家我曾無數次路過卻捨不得進的漢服店。
「有沒有冬天穿的?」我問店員,「聽說下面很冷,我得穿暖和點。」
晏陽別過臉,肩膀微微發抖:
「姐姐,你……」
我開心換上衣服,轉了個圈,笑得沒心沒肺:
「哎呀有啥好難過啊?下面有那麼多熟人,我去了又不孤單。」
「快,幫我看下哪套好看?」
最終選定了一套紅色的。
像嫁衣一樣美。
我拉著晏陽:
「快,幫我拍張照片。」
「要開美顏,給我好好修。不要黑白的,我就要彩色的。」
拍完照,我又拉著他去了著名的殯葬一條街。
晏陽停下腳步,聲音發哽:
「姐姐,不去了吧?」
「你害怕?那我自己去。」
我看著他,
「我都預製鬼了,才不怕呢。」
我自顧自地計劃著:
「骨灰盒定製得提前,要不就來不及了。我要粉紅色的,對了,一會你要幫我還價,往最低了壓。」
「還有,墓志銘,」
我嘮嘮叨叨地囑咐他,
「就寫:『我先掛了,早知道買個復活甲了。』是不是超級酷?」
晏陽沒忍住,笑出了聲。
辦完這些事,天色已晚。
我們去後海轉了轉。
有個流浪歌手在唱《我們》。
「我最大的遺憾,是你的遺憾與我有關……」
歌聲散盡風裡。
夜風吹得鼻子一酸。
「晏陽,我可能……沒機會去聽 Eason 的演唱會了……」
「會的!我們還有希望,興許明天就有合適的配型了。」
他嗓音顫抖著,
「你再堅持一下……他兩個月後就有場……我們買最前排的 VIP……」
我笑著搖搖頭,輕輕錘了他一下:
「別這副死樣子啊,這輩子我哭過太多次了,膩了。」
「以後去看我,不要買菊花哈,我喜歡向日葵。」
我拿出那張被摩挲得發軟的願望清單。
上面一件件事,後面用紅筆打了個勾。
「挺好的,我都做了這麼多事了。」
13
剩下的日子,我在北京城裡漫無目的地轉。
那些從前和江臨川一起走過、後來不敢再去的地方,如今又獨自走了一遍。
這幾天,他一直在找我。
我手機收到他許多轉帳。
每一條都帶著備註。
【林桑榆,你在哪?】
【林桑榆,我的手機號一直沒變,你聯繫我好嗎?】
【林桑榆,我真的很擔心你。】
【那天是我不對,你別再玩消失了好嗎?】
【求你回我一下。】
【林桑榆,我很想你。】
我把卡交給了晏陽:
「以後找個藉口,幫我還給他吧。」
晏陽問我:
「不後悔嗎?」
我搖了搖頭。
我愛的人,早在十八歲時就愛過我了。
至於他三十歲是誰的丈夫,四十歲是誰的父親,我都祝他幸福。
我最後去了趟紅螺寺。
遊客依舊很多,滿樹紅綢飄蕩。
五年前,我們在這裡寫下「林桑榆江臨川要一輩子幸福」,系在了姻緣樹。
如今,早已不知所蹤。
我又買了一條新的,踮起腳,系在同樣位置。
上面只寫了一句:
【江臨川要一輩子幸福。】
山風拂過,萬千紅綢起舞。
我揮了揮手。
再見了,我們愛過、奮鬥過、最終走散的北京。
14
後來,我還是沒撐住,被晏陽緊急送進了醫院。
意識昏沉間,手裡還攥著那張鮮紅的請柬。
「可惜了,今天他結婚,我去不了了……」
我見過他很多樣子。
青澀的,努力的,疲憊的,絕望的,成功的。
唯獨,沒見過他,不屬於我的樣子。
15.
自從那日醫院一別,江臨川再也沒見過林桑榆。
心裡那點不安像雪球越滾越大。
他跑去醫院好幾次,次次落空。
他後悔瘋了,為什麼沒要一個聯繫方式。
他以為她出現,總會找他。他的號碼從來沒變。
可她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他只能一遍遍轉帳,用備註留言,可依舊石沉大海。
夜裡失眠,過去七年的點滴反覆折磨他。
他想他是恨她的,恨她當年的決絕和現實。
可再見時,她瘦得脫形,穿著他很多年前買給她的舊衣服,眼神里沒了光。
她過得不好,他看得出來。
他心很疼,嘴上卻更刻薄。
他想逼她低頭,只要她說一句軟話,他大概什麼原則都沒了。
直到看見她和別的男人站在一起,積壓的情緒徹底崩盤。
他不知道自己怎麼了。
明明彼此都有了歸宿,不是嗎?
可他控制不住。
他太了解她,她那個樣子,根本不是幸福的模樣。
他甚至偏執地想,他現在有錢了,能給她當年想要的一切了。
可她不要。
她只是看著他,眼神疲憊又遙遠地問:
「江臨川,你到底要做什麼?」
他失控脫口而出:
「我想要你!」
他想給他更好的生活,想將她養得胖一點,讓她像以前一樣開心。
可她,不要。
16
婚禮現場,賓客滿座,祝福聲不絕於耳。
「白頭偕老」。
他聽著這四個字,心臟像被針扎過。
他想白頭到老的人,並未在他身邊。
那隻布滿針眼和淤青的手臂在他腦子裡揮之不去,鈍痛蔓延。
助理的電話來得突兀,聲音焦急:
「江總,查到了!林小姐的就診記錄……不是貧血!是白血病!很嚴重了,今天早上剛被送進醫院急救!」
世界瞬間寂靜無聲。
他整個人幾乎都站不穩。
他不信。
他什麼都顧不上了,轉身就往外沖。
許顏一把拉住他:「江臨川,你想好了!你現在走,就是打我們許家的臉!你這五年打拚的一切,不想毀了就留下!」
「她不就想要錢嗎?我可以容得下她。婚禮照常舉行,你不許走。」
他踉蹌著,嗓音嘶啞:
「她想要的從來不是錢!」
他像瘋了一樣沖了出去。
17.
趕到醫院時,搶救室外的長廊只有晏陽一個人靠著牆。
「她呢?」
晏陽抬眼,眼底一片血紅:
「還在裡面。」
「她真是我見過最傻的戀愛腦,」
晏陽哽咽著笑了一聲,
「疼得受不了的時候,就看你們以前的照片和視頻。我笑她,她說我不懂,這叫……愛能止痛。」
江臨川蹲下去,雙手插進頭髮里,肩膀劇烈顫抖。
「怎麼會這樣……」
從前她多怕疼啊,磕一下都要他哄半天。
而現在……那整條手臂被扎得沒一塊好皮膚。
這些年,她到底一個人承受了多少?
「她一直很樂觀……直到第三年,她媽媽出車禍走了……死的時候,手裡還緊緊攥著給她求的平安符……」
晏陽吸了口氣:「那次,她吞了安眠藥……我把她罵醒, 騙她說阿姨給我託夢了,說用她的命換了你的, 菩薩同意了, 你要好好活著……你看,你那麼多願望還沒實現……」
他看著張皺巴巴的願望清單。
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願望,後面畫著紅勾。
【趁著頭髮還沒掉, 去染成粉色。】
【下次扎針再也不許喊疼。】
【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
【我要上王者。】
【去聽 Eason 的演唱會。】
【買一頂趁手的假髮。】
江臨川顫抖著往下看。
最後一行, 寫著:
【去見他一面。】
後面, 也是一個鮮紅的勾。
他攥著那張紙,蹲在地上泣不成聲。
「林桑榆啊……你這個騙子……」
「江臨川, 你真是個混蛋!」
他一遍遍罵自己。
他風光無限時, 她在被病痛折磨。
他開心籌備婚禮時,她在默默準備後事。
他甚至想,是不是當年那間出租屋,廉價的裝修,才讓她得了這個病?
如果沒跟著他,她是不是會有完全不同、健康順遂的人生?
是他害了她。
晏陽看著他,漠然一笑:
「就是這個在你眼裡貪慕虛榮的女人,跟了你七年。」
江臨川如夢初醒。
是啊, 她若真是貪慕虛榮,當年怎麼會跟他吃那麼多苦。
七年,一個女孩子最好的七年啊……
晏陽盯著他, 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
「如果當年她沒有推開你,你現在年過三十, 一無所有,積蓄掏空, 唯一的愛人還身患絕症……江臨川,你還會像現在這樣愛她嗎?你還能像現在這樣, 覺得愛情偉大嗎?」
「或者,你一直守著她, 她死了, 你呢?」
是啊,她死了,他大概也不想活了。
「她從來沒拋棄你,是她用最爛的方式, 成全了你。」
江臨川癱坐在冰冷的地上, 陷入絕望和自責里,無法自拔。
五年前,他一無所有,救不回病重的母親。
如今, 他有了一切。
依舊救不回心愛的女孩。
她那麼瘦,那么小,頭髮也都掉光了。
陷在白色的病床里,像隨時會消失。
他握住她冰涼的手, 語無倫次,眼淚砸在她手背上。
「桑榆……對不起,我來得太遲了……」
「我現在什麼都有了, 求你……回頭看看我好不好……」
她緩緩睜開眼,眼神有些渙散, 看了他很久,才輕輕彎了一下嘴角:
「我愛的是 18 歲在課桌下偷偷牽我手的江臨川。」
「是 20 歲跑遍全城給我買生日蛋糕的江臨川。」
「是 22 歲抱著我說給我一個家的江臨川。」
「沒有人比得上他,哪怕是現在的你。」
----------(已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