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五年的同學會上。
被我甩掉的窮小子如今事業有成,美人在側。
而我,穿著五年前的衣服,一身憔悴。
他笑我:「看你混成這個鬼樣子,我還挺開心的。」
我笑他:「看你混得人模狗樣的,我也挺開心的。」
各自裝得雲淡風輕。
後來,他卻抱著我哭紅了眼:
「桑榆,我現在有很多錢了,能換你回頭看我一眼嗎?」
可他不知道,我得了絕症。
這次同學會,是為了見他最後一面。
後來他有了一切,但早已沒有了我們。
1.
同學聚會很熱鬧。
我遲到了。
推開門,所有聲音頓了一秒。
「林桑榆?」
「真是你啊?」
「這幾年都沒你消息,聽說回老家了?」
我勉強彎起嘴角,點了點頭:
「是。」
「特地趕回來的?」有人問。
我沒否認。
「對,想來……看看大家。」
「是想來看江臨川吧?」
鬨笑聲起。
目光盡頭,是他。
江臨川就坐在那裡。
一身剪裁昂貴的西裝,腕錶折射著冷光。
最灼目的,是他無名指上的婚戒。
而自己,還穿著五年前他送我的風衣外套,衣擺已經發舊,腰身松垮。
他側頭看過來,像看陌生人般。
這場景,儘管提前預演了很多遍。
可此刻,依舊喉嚨發緊。
我努力擠出四個字:
「好久不見。」
他沒應。
沉默像一記耳光。
有人故意提起:
「嘖,你們當初談了七年呢,真可惜。」
「林桑榆再堅持一下,現在就是豪門太太了,哪還用回老家啊?」
「當年嫌貧愛富,聽說人家媽病了,她覺得是負擔,就把人甩了。」
周圍低笑不斷。
我攥緊手心,指甲摳進肉里。
江臨川忽然笑了,嗓音冰一樣涼:
「原來林小姐甩了我,也沒住上三環的房子啊?」
對上他諱莫如深的目光,酸澀衝上鼻腔。
那年,我對著他吼:
「江臨川,我受夠了這種一眼望到頭的生活!」
他哭著求我:「桑榆,別不要我。我會努力賺錢,什麼都會有的!」
我笑得刻薄:「會有什麼?北漂這麼多年,只夠燕郊首付,你媽一病,全沒了!我有多少青春陪你耗?」
後來,他撞見同事送我回家,我順勢演了下去:
「他能給我三環的房子,北京戶口。這些,你一輩子都給不了!」
他恨我,應該的。
2.
有人笑著打圓場:
「臨川你在國外不知道,桑榆啊,早就回老家了。」
「估計在老家也不好混吧,聽說前幾年她媽把房子都賣了。」
「林桑榆,聽說你現在還單著呢?」
我低頭盯著面前的酒杯,嗯了一聲。
「在老家三十可不好找,相親都是二婚帶娃的吧?」
「桑榆,多吃點,看你瘦的,氣色真差。」
江臨川手機緊緊捏著酒杯,目光落在我身上。
神色不明。
我沒應聲,默默壓了壓帽子。
但大家好像並沒有放過我:
「老家沒這麼高檔的餐廳吧?放心吃,這頓臨川請的,不用你 A。」
「你說這男女的三十歲真是不一樣,臨川看著越來越帥了。」
「再看桑榆你這臉……膠原蛋白都沒了,好嚇——」
江臨川忽然開口,打斷了眾人的議論:
「對了,十一我結婚,大家一定到。」
大家自然地轉移了話題。
應聲舉杯:
「來來,大家提前祝臨川新婚快樂,早生貴子!」
祝福聲震耳欲聾。
多年前,同學們總是打趣:
「你倆這要結婚,我們可都要隨兩份禮。」
憧憬多年的婚禮,終究是夢一場。
有人打趣:
「桑榆,你這個前女友是不是也要表示一下?」
「是呢,年輕時誰沒眼瞎過?分手還是朋友嘛!」
我知道,他們在替江臨川不平。
當年我們分手後,他照顧母親半年,老人還是走了。
後來他外派,出國,創業,遇見現在的妻子。
這次回國,是為了辦婚禮的。
窮小子逆襲打臉拜金女,多好的戲碼。
在一眾起鬨聲中。
我起身,朝江臨川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江臨川,祝你新婚快樂。」
杯子裡是果汁。
明明是甜的,卻嗆得喉嚨發苦。
3.
躲進洗手間。
眼淚再也止不住。
身體疼得發抖。
我慌忙翻出藥,生生咽下。
隔壁傳來陣陣談笑:
「林桑榆肯定是沒臉呆了。」
「她還想挽回?真是不自量力。」
有人笑問:「哥們,再見初戀什麼感覺?」
他沉默了幾秒。
然後,我聽見他嗤笑一聲:
「沒什麼感覺。」
「看她過得不好,我也就安心了。」
「是啊,你看林桑榆現在,30 歲了,穿得破破爛爛,聽說騎共享單車來的,生活一定很苦吧?」
「我記得以前她可漂亮了,現在,又干又癟,怎麼變成這樣了?」
我怔怔望向鏡子裡眼眶深陷、面色枯槁的人。
抬手,無力落在鏡面。
明明自己出門前畫了兩個小時妝,挑了好久的假髮。
可林桑榆啊,你怎麼還是這麼丑?
我也曾是從小被誇漂亮長大的啊。
化療後我不敢照鏡子,頭髮大把掉,體重暴跌,我崩潰大哭。
後來,麻木了。
也哭不出來了。
門外,談笑還在繼續:
「聽說嫂子可是宏遠集團的千金,年輕漂亮,妥妥白富美。」
「兄弟啊,你真是好福氣,未婚妻可是比前任不知好多少倍。」
「這是不是就叫,揮別錯的才能和對的相逢?」
江臨川輕嘆了一聲,聲音發啞:
「是啊……有些人一旦錯過……」
「真是謝天謝地。」
我死死捂住嘴,吞下所有嗚咽。
江臨川。
我見過你了,沒遺憾了。
4.
推門出去時。
撞見江臨川靠在車邊抽煙。
視線對上,他下意識把煙藏到身後。
一秒後,他反應過來,自嘲一笑,又把煙遞迴唇邊。
是啊,早沒人管他了。
從前,我總嫌他煙味難聞。
每次被抓,他都慌裡慌張藏起來,軟聲軟氣哄我。
「去哪?」他問。
「地鐵。」
「我送你。」
「不用。」
「體驗下吧。」
他拉開車門,語氣帶著抹嘲諷,
「畢竟是你一直想要的。」
勞斯萊斯,星空頂。
當年擠在地下室,我總幻想暴富後要買勞斯萊斯幻影。
彼時,我抱著他笑得沒心沒肺:
「沒關係,最起碼我們現在有勞斯萊斯幻覺。」
如今,幻覺成真了。
他身邊也換了人。
車裡很安靜。
「這條路好像沒變。」他忽然說。
「嗯,好多店還在。」我看向窗外。
紅燈的間隙。
他手機響了。
車載藍牙公放,傳來清脆女聲:
「老公,聚會結束了嗎?」
「嗯,路上了。」
「我在寫請柬,你還有要加的人嗎?」
他沉默了一瞬,開口:
「加一個林桑榆。」
「林桑榆是誰啊?不會是那個甩了你的前女友吧?」
「是啊。」
對面半開玩笑:「那我得當面謝謝她,感謝她當年有眼無珠,要不我也遇不到你。」
江臨川輕笑,聲音溫柔下來:
「嗯,這邊有家店的蜂蜜小麵包很好吃,一會給你帶回去。」
我鼻腔一酸。
他以前就在這附近上班,下班總會繞路買給我。
小麵包外面焦黃酥脆,裡面軟糯香甜。
是我們貧瘠歲月里,最真實的甜。
我逼自己看向窗外,忍住眼淚。
「林桑榆。」
他忽然喊我。
「後悔過嗎?」
我攥緊衣角,沒有作聲。
「後悔甩掉我嗎?」
我深吸一口氣。
彎起嘴角,語氣輕鬆:
「當然後悔啊,早知道你是潛力股,我死也不放手啊,現在早躺平當富婆了。」
他輕蔑笑了下:「那個給你買三環房子的男的呢?」
我擺了擺手:「遇人不淑唄,早分了。後來混不下去,就灰溜溜回老家了。」
他沉默片刻,哂笑:
「看你現在混成這個鬼樣子,我還挺開心的。」
我笑得更燦爛:
「看你現在混得人模狗樣的,我也挺開心的。」
「地鐵口到了。再見,江臨川。」
我幾乎是逃下車。
狼狽不堪。
死死掐著自己的手心。
別哭,林桑榆,不准哭。
5.
地鐵站里,人潮洶湧。
我站在那裡,像五年前一樣,看著列車來來往往。
像做了一場夢。
夢裡,我們是高中同桌。
從小縣城考到北京。
相信夢想、相信愛情、相信努力能改變一切。
我們住過沒有信號的地下室,吃過一星期清水掛麵,擠過兩小時通勤的公交地鐵。
苦,但不怕。
哪個北漂不苦呢?
懷著一腔熱血,認為是金子總會發光。
後來才發現,北京遍地是金子。
光鮮亮麗,高樓霓虹,是北京。
擁擠潮濕,壓抑窒息,也是北京。
畢業第三年,老家的同學陸續結婚生子。
我們攢的錢,買不起三環一個廁所。
東拼西湊,只能在河北燕郊安個家。
上班公交倒地鐵,兩個多小時。
那是我們能觸碰到的,最近的光。
然後,光滅了。
他媽腦梗,醫藥費像個無底洞。
我查出白血病。
命運開的玩笑,從來不好笑。
我能怎麼辦?讓他同時照顧昏迷在床的媽、身患絕症的女友?
人在無能為力時真的會絕望。
我選了一條最爛的路。
推開他,毀掉一切,讓他恨我。
我不想成他的拖累,更怕現實壓垮他。
我幻想過,自己年輕,治好病去找他。
可天沒可憐我。
配型失敗,治療五年,油盡燈枯。
這場同學會,是我能見他的,最後一面。
看到他,心裡的執念瞬間就沒了。
5.
「開往安河橋北的列車即將到站。」
我抬腳,走向站台。
「林桑榆!」
聲音穿透嘈雜。
我回頭。
江臨川跑過來,手裡拎著一盒蜂蜜小麵包,微微喘氣。
他遞來一張卡。
「當初我們的共同基金,裡面有你的五萬。你走之後,找不到你。」
「這裡有五十萬,算這些年的利息。」
「我看你,好像很缺錢的樣子。」
麵包冒著熱氣,卡片冰涼。
從前,他下班坐地鐵到家要一個多小時。
麵包在路上都涼透了。
我忽然有些羨慕他的妻子。
熱的小麵包,一定更好吃吧。
我從包里翻出一張便簽,寫下卡號,遞給他。
「這是我卡號,你把五萬轉給我就好。」
他愣住,隨即諷刺地笑:
「怎麼,竟然有你不喜歡錢的時候?」
心被狠狠揪了一下。
從前,我總喊著一夜暴富。每個月發完工資,總會拉著他在我們的「未來基金」存一筆,像只存糧過冬的小倉鼠。
他那時總叫我小財迷。
我低頭,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我……沒什麼用錢的地方了。」
醫生說了,我時間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