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伊人嘴角耷拉下來,不知在想什麼,陰森森瞪了周南序一眼。
我彎腰搶走了購物袋,瀟洒離去:
「自己的狗拴不住跑了,找挨咬的路人發什麼瘋,腦子有點那個大病。」
14
剛入夜高檔小區就安排好了煙花表演,壓軸款據說是六位數買來的七彩祥雲,能照亮全城。
我並不是小區業主,沒有邀請函到廣場觀看,只能從家裡偷偷看。
廣場熱鬧的人群之中,就數陳伊人一家最為顯眼。
幾位長者打扮得雍容華貴,七八歲的小孩子背的都是愛馬仕,在一起蹦蹦跳跳扔金豆子玩。
周南序躬身在人群里穿梭,一會兒用手帕為小侄女擦嘴,一會兒為岳父岳母敬茶。
他岳母身體不好,吐出的痰含在嘴裡,他立刻伸手接住。
那模樣比宮裡伺候的太監還要殷勤。
忙到一半,周南序鬼使神差地轉過頭,發現了我在偷看。
頭頂煙花炸開的瞬間,他匆忙收回視線。
「哎喲,我真是心疼海英妹子。她怎麼又一個人孤零零過年啊。」
媽媽的聲音打斷我的思緒。
她說的海英妹子是周南序親媽。
原來周南序結婚這五年一直對親媽不管不問,過年也不回去。
說什麼工作忙。
陳家不適應有個外人。
原來當初那些殷勤討好,都是陳伊人做做樣子而已。
今天聽下屬喊他周總。
在陳家人嘴裡又變成了阿貓阿狗似的小周。
不知道這種生活,是不是他所追求的。
凌晨十二點半,熱鬧漸漸散去,我媽發現家裡沒有醋吃餃子了。
「我去吧,順便遛遛十月,它要憋瘋了。」
半年過去,十月已經長成了一隻健康強壯的緬因貓,足足有 20 斤!
它每天就是在家裡上躥下跳鍛鍊肌肉,必須要遛幾圈才能把精力發泄乾淨。
不久前它把小區里的阿拉斯加揍哭了,於是我換了個更結實的牽引繩,一路小心翼翼避免它惹事。
剛走出一樓大堂。
十月瞬間弓起身子,朝牆角一道黑影撲過去——
「姜安寧。」
「我等你很久了,我想帶你看個東西。」
周南序擦了擦被十月蹭髒的皮鞋,從牆角站起來。
15
小區廣場上散落著各種燃燒過的煙花盒子。
風很大。
我本來想回去換成暖和的棉襖。
但又想在周南序面前裝裝逼,於是穿著羊絨大衣硬撐。
周南序選了一圈,最後選中一個粉色的煙花盒子。
搖晃幾下裡面剩餘的火藥,擺在我面前。
「我們小時候總是撿別人剩下的煙花玩,還記得嗎?」
小時候窮放不起煙花,但村子裡有幾戶有錢人,他們會買好多好多。
快十二點的時候,周南序就會在那幾戶人家的附近徘徊。
等他們慶祝完了,立刻去撿剩下的紙盒子。
他最擅長這個了。
運氣好的話裡面還有幾發啞火的,我們能繼續放。
兩個人都高興壞了。
「我點火了,站遠點。」
跳躍的火光照亮了他的側臉,目光那麼興奮和專注。
最後一發煙花炸開的瞬間,他轉頭注視著我,眼尾通紅:
「放煙花的時候要和心愛的人在一起。」
「剛剛零點的時候我在騙陳伊人。我不開心,我也沒有許什麼新年願望,我滿腦子想的都是你——」
「周南序,挺沒意思的。」
周南序張了張嘴,未說完的話卡在喉嚨里。
「以你現在的身份,買一桶煙花不是難事,何必假惺惺賣慘呢?你已經結婚了,別再來故作深情。」
我心底一片平靜,轉身看著他:
「分手的時候還年輕,對愛情和婚姻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所以耿耿於懷。這麼多年過去早就清醒了,大家都要往前看。」
周南序愣愣盯著地面。
很久很久之後,一滴眼淚毫無徵兆划過臉頰。
「要是我後悔了呢?我什麼都不要了我只要你........」
「你別怪我說話太直。霍硯塵男的女的都沒談過,而你一個二婚男,我嫌髒。」
16
滴,滴。
小區圍牆外面傳來喇叭聲。
我忽然想起和霍硯塵的約定,牽著十月朝小區大門跑去。
我撒了個小謊。
買醋遛貓是假。
見男朋友是真。
只是路上該死地被周南序耽誤了。
街邊路燈下停著一輛保時捷。
高大的男人倚在車門上看手機,結實的身材將加拿大鵝撐得很滿,沉默時有種掌控一切的強大氣場。
十月認得他。
搖著大尾巴花躥過去,一屁股坐到他鞋上,喵嗚喵嗚地撒嬌。
「抱歉抱歉我來晚了!」
「沒事啊,不用和我說抱歉。」
「......我不想瞞著你,我是被我前男友耽誤了幾分鐘,已經罵走了。」
「好,那我吃醋了。」
「?」
霍硯塵放下手機,一把將我拉入懷中,黑眸里滿是笑意:
「抱一下才能哄好。」
「新年好姜安寧。新年好,十月。」
交往這段時間我接手了霍氏許多案子,給老爺子當了幾次顧問,還把霍虞的博士期刊輔導出來了。
和他們家打成一片。
春節前,霍硯塵試探著說來給我爸媽拜年。
但我始終有點自卑,沒接話。
不久前零點鐘聲敲響的時候,霍硯塵突然發來消息:
【想第一個見到你,給你拜年。】
於是他真的在凌晨丟下一大家子親戚,開車橫跨半個城市出現在了我的面前。
「冷不冷啊只穿這麼點,棉襖不香嗎?」
「我給你拿了瓶醋,別忘了拎回去交差。」
「這是我媽包的餃子,給十月也包了幾個三文魚的,別吃錯了啊。」
霍硯塵從車裡拿出一堆東西,最後把圍巾系在我脖子上,順勢抽了兩張紙巾。
我一手提著醋瓶,一手抓著牽引繩,沒辦法接。
於是他下意識幫我擦掉了鼻涕。
在那短短几秒,我突然想起在網上看過的一段話。
正緣是那種可以完完全全做自己,不用變成患得患失的瘋子,被愛緊緊包裹的感覺。
合適,永遠比喜歡更重要。
「霍硯塵,改天要不要來我家拜個年?」
......
「喵!喵!」
回家路上,十月不知發現了什麼,竟然咬斷牽引繩鑽進了草叢裡。
等我追進去才發現,它把一隻野貓按在地上邦邦邦地揍。
野貓剛亮出爪子反抗,十月一口把它的爪子咬穿了,在漫天飛舞的貓毛里把它一路揍進垃圾桶。
這時我才看清。
挨打的是那隻叫「妹妹」的三花貓。
不知哪家人出來放了一串鞭炮。
三花貓嚇得連滾帶爬跑出垃圾桶,在小區里四處逃竄。
最後,拖著不停流血的爪子蜷縮到了我的窗下。
爸媽已經睡了,我忙著收拾屋子。
它隔著玻璃看我,僅剩的一隻眼睛好像在流淚,拚命用鼻尖蹭我手的方向。
我看了看剛做好的貓飯。
拉好窗簾。
轉身去喊十月吃飯了。
17
那晚下了一場凍雨。
第二天物業清理垃圾,從我窗外發現了已經凍僵的三花貓屍體。
他們以為是我養的貓,一臉沉痛地通知我。
我搖搖頭說不是。
「扔了吧。」
......
春節後同行律所接了一樁大案子。
霍虞讓我猜猜是什麼,我肯定想不到。
周南序要和陳伊人離婚。
還把她給舉報了。
在長達幾百頁的起訴書里,周南序詳細列舉了陳伊人偷稅漏稅的細節,還包括她去過幾次酒吧,出軌多少男模,尖銳濕疣長在哪,全都披露給所有人看。
從業十多年的同行聊起此事,都說沒見過他這麼狠的。
好歹曾經也是夫妻,連女方的性病都要公布出來,撕得太難看了。
不過就這些證據來說,周南序起訴離婚肯定會贏,還能拿到不少錢。
畢竟陳伊人大概是心虛了,至今連律師都沒請。
霍硯塵原本初六要來我家拜年,誰知我爸發燒住院了,一直耽擱到正月十五才出院回家。
我帶他們去商場買身新衣服去去霉氣。
剛進商場,迎面撞見了周南序。
「伯父,伯母,我是小南還記得嗎?」
我爸媽當然記得他。
還未開口說話,他先帶我們進了奢侈品店,讓 SA 帶兩位老人進去試穿當季最新品。
等人進了試衣間,他才小心翼翼地問我:
「我和陳伊人正在離婚,你知道嗎?」
他侷促地笑了一下。
目光里閃爍著令我陌生的情緒。
「你說你嫌我髒。可是……這些年我都沒有愛過陳伊人,只是依附她的權勢而已,我的心是乾淨的。」
「我一直在給她喂避孕藥,不讓她懷孕。和你重逢之後,每次睡覺我都是讓司機去騙一騙她。這樣你還不相信我的真心嗎?」
「我沒有髒,我是乾淨的!」
我目瞪口呆。
想了很久,只想出一句話送給他:
「我覺得你挺噁心。也挺卑鄙的。」
周南序身子晃了一下,猝然僵在原地。
奢侈品店每件衣服都很貴,也不合身,我爸媽試來試去還是覺得對面那家純棉的衣服好,匆匆揮手向周南序道別。
18
周南序和陳伊人的離婚官司打了整整三個月。
因為反轉太多,成了業內熱議的焦點。
本以為陳伊人會敗訴,誰知她從國外請了一位知名女權律師,甩出更多周南序出軌,泄露公司機密的證據,把所有錯事都推到了周南序頭上!
原來這些年周南序為了在陳氏站穩腳跟,拿下項目,伺候過不少男女大佬,還行賄受賄。
陳伊人全然不知情,還被他傳染了性病,是朵無辜的小白花。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些料真假摻雜,純粹是兩個人撕破臉了互潑髒水,現在就看誰的手段更勝一籌。
至於結局。
顯而易見。
周南序拿什麼底牌來撼動陳家啊。
他只有被凈身出戶的份兒。
離婚案判決的那天我也在法院開庭。
只見周南序失魂落魄地走出來,西裝被牆角的灰蹭髒了。
他彎腰擦拭時,母親離世的消息驟然傳來,讓他一屁股跌到了地上。
諷刺的是。
醫生說她母親移植的第三顆腎臟其實並沒有起效。
為了不讓周南序擔心,這些年一直苦苦忍耐著沒告訴他。
聽筒聲音那麼大,震得周南序瞪圓了眼睛,好像有兩行血淚從眼角滑落下來。
曾經全縣人都羨慕的高考狀元,前途一片光明,最後卻落得喪家之犬一樣。
我看他的結局有點熟悉。
想來想去,才發現和那隻死去的三花貓一模一樣。
都是活該。
19
和霍硯塵相識第五年的春天,我帶他去參加了學校的校慶。
他刷身份證的時候在家裡嘚瑟半天。
畢竟親友名額就三個,除了我爸媽,他是第一順位,霍虞都要往後排一排。
學校的物價還是低到感人。
我帶著霍硯塵一路吃一路逛,走到農園時,迎面撞見了陳伊人。
當年她為了勝訴,幾乎被周南序拔掉一層皮,陳氏也惹上許多官司,全靠她再婚老公的幫忙才挺過來。
那男人比陳伊人大許多,頭髮花白,啤酒肚,可她並不嫌棄,一路嬌滴滴地介紹學校。
他們似乎又聊到了備孕的事,男人讓陳伊人再換家醫院檢查。
我好像知道她不孕不育的原因。
想了想。
還是讓她自己猜吧。
我和陳伊人默契地裝作不認識,擦肩而過。
這時,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學生從身旁跑了過來。
「大叔,你也來我們學校參觀啊?」
「我懷孕了,醫生說是個男孩,要不要隨你哦,我等你答覆。」
陳伊人愣住, 然後氣紅了臉,張牙舞爪要撕了那小賤人。
女學生氣定神閒地躲開, 把孕檢單塞進老男人懷裡。
「氣什麼啊, 你們結婚了又不是不能離?你折騰了三年肚子裡都沒貨,我懷兒子只要幾個月,大叔選誰是他的自由, 咱倆公平競爭好吧。」
兩個女人很快撕扯到了一起, 引得路人圍觀。
霍硯塵拉著我退到一邊, 震驚得不行:
「我真沒見過這種女人,完全不自尊自愛嗎?」
「那你今天挺幸運, 一次見了倆哦。」
我笑嘻嘻地看戲, 看著看著忽然發現老男人身處風暴中心,竟然一句話沒說,任由兩個女人為他爭風吃醋。
他嘴角還有點竊喜。
多年前陳伊人出現的時候,周南序好像也這樣無動於衷地站著,看我倆陰陽怪氣。
原來如此啊。
原來他本就是這樣的人。
「哎喲真煩,那個瘋子又來扒泔水了,去去去我們剛整理好的!」
兩位食堂阿姨從身後路過,不知看見什麼, 氣沖沖跑了過去。
我鬼使神差般地回頭,看見了周南序。
自從他母親去世後,便再沒聽過他的消息, 家裡的祖屋倒了都不見他回來修繕。
沒想到他成了流浪漢,牙齒掉得參差不齊, 看起來精神不太正常的樣子。
阿姨要搶走泔水桶,周南序眼疾手快從裡面撈出兩個包子, 嘟囔著藏進懷裡:
「寧寧還沒吃早飯呢,我要給她帶去。如果她知道我又省錢了, 一定會誇我的。」
「明年我們就畢業了,我要趕快找份好工作帶她住大房子, 還要攢結婚的彩禮呢........」
走著走著, 周南序看見了我。
他瘋瘋癲癲地笑了,笑著笑著又痛罵我的婚戒:
「姜安寧還是嫁給他了是嗎?你這個拜金女,就因為霍硯塵比我有錢,你就要拋棄我是嗎!」
周南序陰鷙的目光滲著寒意, 他告訴霍硯塵:
「你知道這個女人什麼德行嗎?低賤, 摳門,就算嫁入豪門也改不了骨子裡的窮酸味。你有沒有發現她只買學校食堂最便宜的包子,連五塊錢的餡餅都不捨得買給你吃?陳伊人就是因為這個才拋棄我的,姜安寧和我是一路人!」
「我們才是一樣的........求你把她還給我。」
我聽得生氣, 想讓周南序閉嘴。
沒想到霍硯塵率先開口:
「有沒有想過你被嫌棄,是你自己的問題呢?」
「從心裡瞧不起你的人,就算結婚了,也還是瞧不起你。真正的愛不是一瞬間的心動, 而是尊重和接納,互相欣賞,彼此成就。」
「我和我現在的妻子很合適, 我不介意她給我買包子還是餅,因為她只會買給我一個人。這就夠了。」
在周南序絕望與不甘的注視下, 霍硯塵牽起我的手,轉身走入一片春和景明。
對的人能為你遮風擋雨。
錯的人本身就是你的風雨。
所以啊,晚到一點沒關係。
他才是要陪你走完一生的人。
----------(已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