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的醜女,孤可是喜歡得緊呢。」
我坐在他堅硬的懷抱中一動也不動,任憑熟悉的冷香包裹住我。
他這是在給我找場子呢。
果然,此言一出,周圍人被諷刺得都說不出話來。
容宴更是懊悔不已,眼角發紅,眼裡已然有了癲狂之勢。
齊國皇帝嘖嘖稱奇,卻有了在使節面前找回場子的傲氣了。
他對使節道:「使節,我齊國的美人如何?」
那膚色黝黑、穿著本族服裝的使節仔細端詳了我一會兒,方才點了點頭。
「是美人,皮相美,心相亦美。」
17.
這場宴會最後以古怪的氣氛收場。
我被齊國宮女帶過去更衣時,一個形容瘋癲的女人攔住我。
她已經沒有昔年的美色,皮膚鬆鬆垮垮,布滿了斑點,眼裡宛若窟窿般,燃燒著火光。
其實倘若沒有那隻換容蠱,我與她都是正常模樣,絕不會有一方如此可怖。
可惜換容蠱將美貌偷來獻予了她,如今這個模樣,已是反噬的最後一步。
「林鶴,你這個賤人!」
她想衝過來,給我一巴掌,卻被我輕輕捉住了手。
「林晚月,換容蠱的事,我早就知道了。」
林晚月顫抖著身軀,佯裝鎮定:「你說什麼,我不知道。」
我笑了下:「偷竊者,按律令,應當斬去雙手,流放千里。如今不過讓你把東西還回來,你就已經憤怒如此了?」
「被換容時,我才剛出生,我什麼也不知道。」她顫抖著道。
「哦?」我走近,細細欣賞她極度恐懼的樣子。
「用污言穢語打壓辱罵人、逼死容宴身邊貌美的婢女、將民脂民膏揮霍一空時……你也剛剛出生?」
林晚月在蜜糖罐子裡長大,凡事只求自己利益,從來不問是非對錯。
我見過她把滾燙的熱水往容宴侍女臉上潑的樣子,也見過她強迫弄髒她衣服的平民舔她鞋的樣子。
我最恨的,不是她換去了我的容貌,也不是她搶走我的婚約。
而是她這副鄙薄又不可一世的貴族傲氣。
她高高在上,自稱天生是齊國的女主人,卻把民眾看得如豬玀般,肆意踐踏。
被我戳中了痛處,林晚月顫著唇,沒有言語。
「林晚月,生來被換容,的確並非你的過錯。」
「但你恃美行兇,倚仗著自己高人一等的身份肆意輕賤他人,這難道也是有人拿著刀子逼你的?」
「你生來享受別人的誇獎,踩在別人的肩膀上赫赫作威,卻不知,你所有的東西都是偷來的。」
「別說了!別說了!」林晚月捂著耳朵,尖叫出聲。
我上前一步,俯身道:「你覺得容宴是愛你的,可他只是愛你那副皮囊,愛無上的尊位,倘若有值得交換的東西,他會將你毫不猶豫地拋下。」
「他愛你恰若愛名花,只是因為一時的美麗,只是因為摘下這朵花能帶來更多的名聲罷了。」
「從古至今,女子若自輕自賤,便無活路。你走著這條搶來的光明坦途,竟還當真了。」
林晚月捂著耳朵,大叫著撞開我,朝其他地方逃竄去。
而我心頭卻並無快意。
夜已深了,遠方宮殿傳來沖天火光,伴著濃濃的煙霧。
冰冷的甲冑摩擦聲與兵器入肉聲不絕於耳,一場廝殺正在悄無聲息地進行著。
我站在原地,看著今夜的月色。
圓月如一塊玉璧般無瑕,向人間拋灑無盡的光輝。
一切邪惡都被黑夜和月色遮掩了。
月亮向西偏移三分後,我等到了今夜宴會上的人。
容宴一身銀色甲冑,襯得唇紅齒白,面目俊美,宛若戰場上浴血的小將軍般。
然而我知道,他甲冑上的鮮血,是極度罪惡的存在。
他弒父,也弒君了。
18.
容宴的親兵將我包圍起來了。
夜色陰冷,我只穿著宴會上的單衣,風聲嗚呼,整個人單薄而纖細。
容宴望著我,露出一個柔情四溢的笑容。
「鶴兒。」他朝我伸出手。
「跟我走,我會立你為皇后,獨寵你一人。」
他望著我,臉上流露出痴迷的神色。
「只有這世上最美的女子,才配得上我。」
我冷冷不曾言語,朝後退了一步。
容宴笑容不變,眼裡帶了幾分勢在必得,他朝我走近了一步。
「父皇方才已經被我殺了,明日我便會登基,屆時你會是我的皇后。」
「北戎蠻子配不上你,唯有我,才能配得上你!」
「我們在腹中已有婚約,是林晚月那個賤婦她痴心妄想,竟還想懷有我的龍種……」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忽然倒地了。
容宴瞪著眼睛看我,脖子呈現出向後扭的趨勢,卻什麼也看不見。
他後心上插著一支箭矢。
他的親兵們一陣騷動,將箭對準我,卻被站在容宴身旁那個沉默寡言的暗衛一劍穿心。
容宴還未死盡,傷口處泊泊流出鮮血。
他看著自己倒戈的親信,咬牙切齒:「無心,你……」
名喚無心的暗衛不言不語,只垂眸看他。
「兄長,要怪就怪你話太多了哦。」容宴身後的高台上,走出一個高挑纖細的女子。
她一身戎裝,墨發高束,眉眼間英氣勃發,卻自有一股狡黠的靈氣在。
她手中拿著弓箭,方才那一箭,就是她所為。
女子拿腳尖踢死狗般踢了踢容宴,旋即一記響亮的親吻印在無心的側臉上。
暗衛紅了臉,默默低頭。
容宴見到來人,氣血攻心,咳出一口血:「容念,你……」
「你什麼你?」容念狠狠碾了下他的傷處。
「方才我可是聽得很清楚,你殺了父皇,還想強奪我師姐,真是渣得很有一套啊。」
她笑嘻嘻道:「遲來的深情比草還輕賤呢,哥哥。」
「你如今如此卑微,怎麼想不到當初是你先回絕了這樁婚約的,還和林晚月搞在了一起。」
「今日若不是你先造反,我又怎麼可能出手呢?」
「這就叫,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容宴又咳出了一口血,面目猙獰地看著她:「你、你一介女子,怎能登基?」
「女子又如何?誰規定的女子不能登基,聖人麼?既然聖人都沒有說,你們又怎麼斷定的呢?」
容念笑嘻嘻地道,轉眼間,卻又往他後心添了一刀。
「你是千嬌百寵的太子,長在深宮裡,平日裡有人三拜九跪供奉著,卻看不見這舉世悲愴民生疾苦。」
「我在軍營里長大,年幼時不知,長大後以公主之軀回到都城,才知道你們這些貴人乾的都是什麼畜牲事。」
容宴命大,還沒死絕,喉嚨里「嗬嗬」喘著粗氣。
他瞪著容念,雙目赤紅:「我詛咒你……」
「還詛咒呢?」容念給了他一巴掌,漫不經心道,「若不是師姐,我早就在軍營里死透了。」
「對了,你不是最怕夜叉將軍嗎……嘖,正是你想娶的人呢。」
容念一邊碎碎念,一邊往容宴心窩子裡扎刀。
一回頭,卻發現容宴已經死透了。
遠方天際微涼,東方黎明未晞。
容念直起身來,同我道:「師姐,要不留下來吧。」
我笑著看向她:「明日不登基了?」
她嘟嘟囔囔道:「容宴吹噓的,登基哪能那麼快?禮官們也得好好籌備著,再說了,我還要草擬好幾個女子官職與開女子科考呢。」
「與北戎簽了和約,開放互市又是一樁大事,西南小國的使節們還等著我呢。」
她碎碎念道,站起身來,東方初升的日光就落在她頭頂。
我看著她,目光有些恍惚。
容念卻朝我盈盈笑道:「師姐,當年我向你允諾的那個盛世,快到了。」
19.
天明的時候,我快馬出城,在郊外遇到了垂釣的赫連玄。
他裹著蓑衣,垂著眸,藍眸被濃密的睫毛遮擋著,顯出溫柔的神色。
我問他:「什麼時候出來的?」
赫連玄道:「宮宴結束便出來了,總不能攔著夫人料理家事吧。」
我直言道:「說人話。」
他裹著蓑衣,朝我挑眉笑了下:「也出來料理我自己的家事了,回北戎後,我們便可舉行婚禮了。」
我一默,猜出了什麼:「太后死了?」
「慕容氏的家主與繼承人,都死了。」他淡淡道。
「欺男霸女,占田據地,死得不算冤枉。」
赫連玄搖搖頭:「不止。」
他嘆了口氣:「慕容家主貪污受賄,性情殘暴,圈了萬畝良田,凌辱死無數少女。」
「太后以紫河車入藥,蒸人膏脂,已虐殺數十人。」
我攥緊拳頭,不知該說些什麼。
赫連玄卻朝我一笑:「如今,我們算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了。」
我卻抬眼,探究地看著他:「你究竟是誰?」
「小傻瓜。」赫連玄嘆息一聲,摟著我的腰肢,恨不得將我揉進懷裡般。
他用指尖,輕輕揉過我的耳尖。
我卻僵住了。
這個動作,只有阿大會和我做。
「當年我送母親骸骨回故里,遇到了師父,他本來打算去接你,卻有事耽擱了下來,讓我去丞相府先護著你。」
「師父喝酒忘事,是不是沒有告訴你,你還有個師兄?」
我訥訥道:「可、可阿大不是死了麼?」
赫連玄挑眉道:「那箭上有毒,我被送去了神醫谷才治好,如今疤痕還在,你要不要看?」
「不用了……」我聲如蚊蠅,已經信了三分。
「當時聽聞聯姻對象是你,我真是高興得要發瘋。」赫連玄收杆,將鉤上的魚兒取下。
他朝我挑眉一笑:「巴巴地跑過來,就是害怕我夫人跑丟了。」
我狐疑問他:「當初你對著我那張臉,怎麼敢娶?」
他笑了下,眉目舒展開:「醜女不醜。孤山不孤,世上凡事,不能單用眼去看。」
是啊。
我也笑了下,抬眼望遠處青山連綿。
普天之下,好顏色好皮囊者數不勝數,可惜皆如落花流水飄零。
翻開史書,皆是青面獠牙,王朝氣數盡,百姓苦不堪言。
安寧生活的底氣是上天賜予,本不應該多加苛難。
可若是有人強奪走,更加以責難炫耀,便是最大的不公。
我執劍,只為斬盡豺狼,掃蕩六合。
此時豺狼已盡,便可見山河萬里、好景重逢。
番外一
八歲那年,師父找到了我。
他問我願不願意習武。
我的肌膚被凍得僵白一片,臉上碩大的胎記變成了紫紅色。
他給了個夜叉面具,讓我遮掩一二。
在邊疆的日子,我一直戴著那個夜叉面具。
有一日,面具落下,我慌了神,見周圍都是人,匆忙拿手捂著臉。
然而出乎我意料,竟無人恥笑譏諷。
我惴惴躺了半夜,終於還是忍不住問了身側的小兵。
她睡得迷迷糊糊,卻還嘟囔著回了我一句。
「日子過得苦,臉算什麼,不過一張皮囊而已。」
「那個臉被燒傷的阿鄭,還在伙房裡煮著飯呢。」
伙房裡的阿鄭,今年已過了四十,卻還披著甲冑,在伙房裡準備伙食。
她本是有丈夫有孩子,卻因為容色姣好,被地痞惡霸看上了,半夜闖入她家縱火搶人。
丈夫孩子睡得熟,被火燒死了,她沒跑脫,一張臉被燒得坑坑窪窪。
正值荒年,她用二兩銀子把自己賣進了兵營,只為換來安置親人的喪葬費。
……
其實比起齊國都城裡姿容勝雪的貴人,邊疆的人,是沒那麼好看的。
戰火遠比苦情苦愛要摧殘人。
長在戰爭熔爐里的平民,生來便如蒲草,長得鄙陋不堪。
他們的肌膚黝黑粗糙,指甲縫裡永遠有洗不幹凈的污垢,因為常年勞作,皮膚皸裂。
吃不起白面,喝不起乾淨水,小孩子頭髮枯黃,牙齒殘缺。
他們身軀佝僂,若是想直起腰來歇息片刻,兵丁的鞭子便會狠狠落下。
因而那些瘦弱如草的身軀上,還有猙獰而遒結的傷痕。
比起生計來說,對於外貌上的追求倒像是笑話了。
但他們卻如生長在石頭縫的野草般,堅韌而倔強地生長著。
他們道:「我生來穿暖吃飽,不是幸得上天護佑,而是靠自己腳踏實地。」
然而這樣擲地有聲的話,卻被經年的戰亂搗碎,只餘一片哀音。
我也曾見到白髮喪子的老人哀哀痛哭,他三歲的小孫女面黃肌瘦,睜著天真的眼睛。
明明是靈慧之長的人類,卻比山間的小鹿還要羸弱悽苦。
老人的哀號如老鴉泣血般,盤旋在邊疆的土地上。
「我教我兒,誠懇忠君。」
「我教我兒,護衛國土。」
「我教我兒,低頭不問皇天事。」
「可這千百年來流離失所,可曾有變化?幼時我家裡的土地尚且可以養活五口人,可數代苛捐雜稅,如今同樣的土地,連個稚童都養活不了。」
這些,都和邊疆凌厲的風,永遠地留在了我的心裡。
我生來坎坷,但這坎坷皆受制於人,是有人硬生生施與我。
百姓們生來坎坷,但這坎坷皆是他人所為,硬生生施與他們。
偷竊者堆起黃金屋,窮奢極欲,卻反而嘲諷譏笑被偷竊的人,狠狠欺壓他們。
因而從我握劍之時,我便定下了一個心愿——
我要保護這些與我同氣連枝的人們。
我要這四海昇平,要偷竊者受盡折辱。
我為萬民請命。
番外二
1.
赫連玄幼時常常是跪著的。
皇室崇佛,那悲天憫人的佛陀,華麗的漆裝下,是數百年來未曾變過的冰冷神情。
他在那檀香裊裊的大殿里跪過無數個日夜,任苦澀氤氳的香氣滲到骨子裡。
他是罪妃的孩子,是不光彩的皇子,更是不為生母所喜的孩子。
他的母親是周國刺史的妻子,更是百年大族的女兒,因姿容絕世而被父親看上。
即便他母親怎麼反抗哭嚎,也無濟於事。
直到她呆呆地生下腹中的孩子,她才恢復了一些氣力,打算將他撫養成人。
但被道德與罪惡深深折磨的女人,總是瘋癲的。
她有時像個溫柔如水的母親,有時卻像個瘋子,撲上來狠狠捶打他。
她命他跪在佛殿前反思。
他跪了許久,卻始終想不通為什麼。
難道……只是因為生來罪惡麼?
2.
幼年時,赫連玄身上的草原血脈尚且蟄伏著。
那縷帶著苦香、被壓抑了許久的文氣便隨著經年累月的佛香,便緩緩渡入他窄仄的心胸間。
鮮卑、蒙古的上層貴族,把持著國政的大權,生來便睥睨四方,傲慢而自大。
幼時他們進宮與北戎皇帝商議政事時,輕蔑得甚至不肯同宮裡的漢婢搭一句話。
在他們的心目中,她們是比牲畜更低賤的存在。
赫連玄這樣身上流淌著一半漢人血統的皇子,從來不為他們所喜。
但不知從何時起,或許是他逐漸展露了身上的光彩,或是他的兄弟因為內鬥而戰死了幾個,或是他年老而昏庸的父皇開始忌憚起野心勃勃的長子們……
已是少年的赫連玄開始頻繁被父皇提起,並通過武力和用兵展露出自己的天賦。
北戎最上層的貴族們開始對他另眼相看。
權傾朝野的鮮卑貴族開始拉攏他,常常邀請他去府中做客。
他開始得意忘形,開始擱下書筆,拉開弓箭,同那些貴族交好,享用他們贈予的美酒。
起初,他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變化。
直到有一天,宮女端著水不小心撞了一下他,水洇濕了新做的袍子。
赫連玄皺起眉來一腳踹倒她。
在宮女不斷的求饒聲中,他回頭,卻看見母親目光陰沉地看著他。
她疾步走過來,狠狠給了他一巴掌。
「你知道你在做些什麼嗎?」
赫連玄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揪到了書桌前。
黑沉木桌上,散亂放著一堆書稿手札,殘存著稚嫩的筆跡,出於幼年的他之手。
聖賢書上,丹心赤筆。
「我誓要殺神佛,除七情六慾,為天地立命。」
赫連玄心中一痛。
回頭看,那雲鬢散亂的婦人卻神情癲狂,又哭又笑。
「赫連玄,你怎麼能忘……你怎麼能忘……」
「我們謝氏百年的風骨與教誨,都沒了!」
赫連玄第一次見到她哭成這樣,渾身顫抖,恨不得把身體里所有破碎的情緒都哭出來。
最後,謝貴妃深深攥住他的手,目光偏執。
「你一定不能成為像你父皇那樣的人。」
「去找鬼谷子,去北戎和齊國的邊界,去清河謝氏的故土……我絕不能讓你成為薄情寡義的人。」
赫連玄如遭重擊,望著形容瘋癲的母親,紅著眼, 重重一點頭。
隔日,謝貴妃自戕了。
她死在自己最愛的芙蕖旁, 花紅灼灼, 脖頸間鮮血四溢。
臨死前, 她嘴唇翕動, 眼裡失了聚焦。
「好冷、好冷……」
「夫君,你來接我了嗎?」
她死在夏日裡, 沒等到接她魂歸故里的人。
3.
赫連玄不顧震怒的父皇, 決意辭行,將她的屍首運回了清河。
他拜了鬼谷子為師, 成為他座下首徒。
在齊國京城,他遇見了那個與他相似的小女孩。
從她倔強不甘的神情上看, 他們是同一種人。
所以當曠野里的那支箭射來時, 他毫不猶豫地為她擋了。
後來, 他留在北戎,再也沒有與她相見。
從與師父的通信中, 赫連玄知道她逐漸拿起了劍,成為了齊國赫赫有名的夜叉將軍。
夜叉將軍義薄雲天, 撫恤老少,是有名的仁義之將。
他很欣慰, 但屬於赫連玄的棋局,也到了收束的時刻。
4.
天元十八年,赫連玄守在病重的父皇榻前。
殿外鮮卑與滿蒙貴族糾結的大軍就橫刀在側, 滿城風雨欲來。
父與子, 君與臣,都在暗中較量。
直到父皇顫顫巍巍地寫下傳位的詔書。
將死之人渾濁的眼睛一動也不動地盯著他,死死抓著他的手,枯瘦的手面上青筋迸出。
他一字一句開口, 說得艱難。
「你, 長得很像她。」
赫連玄僵在床榻前, 手還被死死攥住。攥他的人用了很大的力氣,眼睛瞪著,似乎含著不甘。
他這一生驍勇善戰, 南平舊國,北擊異族, 必會為史書千秋傳載。
可唯獨,沒有好好愛一個人。
赫連玄輕輕闔上死人圓睜的目, 站了起來。
他推開了困住腐朽氣味的雕花木門,看長風萬里從宮殿的側處飛來, 帶起一片日照升起的磅礴金輝。
赫連赫連,雲赫連天, 縱橫九野。
從第一位赫連氏族人仰望天空中的雄鷹時,他絕不會想到自己的後人將會成為天下的主宰。
事實上, 他們驍勇善戰,一代又一代,也的確如雄鷹般振翅翱翔九天。
但鷹飛得太高,是看不到大地上匍匐的萬眾的。
他們傲慢,目中無人,以至於爪牙要穿破厚羽, 刺進血肉中。
但當赫連玄抱著涼掉的母親屍首時,當他遇到那個執劍女子時……
他就早已下定了決心——
他從萬民中來,要走上那無邊高台。
他為萬民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