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
那就不給他發簡訊了。
我將沒電自動關機的手機扔向一旁,雙手靠著後腦勺躺了下來。
看著手腕的時間緩緩跳動:
「00:00:03」
「00:00:02」
「00:00:01」
……
「00:00:00」
六點零一分。
遲來的太陽逐漸升起,微弱的陽光刺破黑暗。
城市開始熙熙攘攘,山底下的人聲漸起。
冷意從指尖蔓延到心頭。
我瑟縮著身子,感到生命一點點流逝。
某個黑暗中。
我閉上了眼睛。
11
痛感隨著意識的消失脫離了我的身體。
我突然覺得自己突然變得很輕。
低下頭一看。
哦。
原來是死了啊。
那秦渡川呢?
他知道我死了嗎?
我愣愣地想到。
下一秒,靈魂便被一股不容置喙的力量拽向遠方。
再睜眼時。
我看到了秦渡川。
他站在花園角落,眉間夾雜著幾分煩躁。
手上電話那頭的人似乎讓他屢屢受挫,男人試了幾次都沒撥打成功。
我試著叫他一聲:
「秦渡川?」
男人似有所感地抬頭,黑沉沉的視線落在我身上,有如實質。
那一刻,我的心控制不住地砰砰直跳。
秦渡川目光短暫在我臉上停留了三秒。
半晌。
他看著我的方向,輕輕叫了一聲:「小安。」
對嘛。
我轉身一看,渝安正從小徑走來。
天藍色的西裝在他身上顯得格外稚嫩。
我將心放回肚子裡,安慰自己:
「這就對了嘛。」
不打算偷聽這對璧人的講話。
我輕哼一聲,攥緊手心,抬腳欲先離開。
可卻被不知名的力量禁錮在原地,走也走不了。
「渡川哥。」
「伯母讓我來叫你,大家都到場了,就等著你呢。」
渝安懷著幾分靦腆解釋道。
那再熟悉不過的神態讓我感到莫名煩躁。
搞什麼鬼啊。
老子有沒有綠帽癖。
憑什麼不讓我走!
正無能狂怒時。
秦渡川垂下眼眸,收斂了煩躁,一臉冷淡地回應:
「嗯,我知道了。」
渝安收回視線,默默跟在男人後面。
等快要靠近眾人時,他偷偷上前,整個身體藏在秦渡川背後。
我在一旁只能呵呵冷笑。
美死你了吧,秦狗。
老子現在死了。
沒人打擾你了。
看著秦渡川面對眾人時不苟言笑的冷漠模樣。
我憤憤手癢想要掐他脖子,就算造不成什麼實際性傷害,讓我出點氣也好啊。
正要伸手時,一道細小的亮光吸引了我的注意。
是秦渡川脖子上戴著的東西。
我晃了神。
慢慢湊上前去看。
那是一個鉑金素戒,被人用項鍊套上戴在衣領間。
和我買來想當生日禮物送給秦渡川的是一對。
可是戒指價格太貴了。
我花了全部家當,打工攢了好久的錢。
也只夠買下一隻。
另外一隻。
怎麼可能出現在秦渡川身上?
12
愣神之際。
秦渡川的母親出現了。
賀婉瑩今年四十二歲,保養得姣好的臉上化了妝,顯得素雅大方。
「渡川?」
「這麼晚才來,讓叔叔阿姨們都好等呢。」
她溫婉地笑著,用塗了大紅指甲的手抓著兒子的胳膊,不動聲色地將那兩人隔開。
秦渡川的臉色在他母親出現時就有幾分不對勁。
然而渝安卻全然沒有看出來,興沖沖說道:
「伯母,渡川哥好像是有事情。」
「我看他在給人打電話,不過那人手機好像關機了,一直聯繫不上。」
「電話?」
秦媽媽的聲線帶上點顫抖,但很快就鎮定下來。
她笑吟吟地望向身邊人,柔情似水的眼神帶著點懇求。
「渡川啊,今天是你的生日,有什麼事以後再說。」
「好嗎?」
秦渡川垂下細密的睫毛,收斂了情緒,淡淡應到:
「嗯,知道了。」
我跟在他們的後面。
看見秦母尖利的指甲將秦渡川西裝的袖子深深扣出痕跡。
賀婉瑩早年的經歷很可憐。
她的丈夫,一個人人都說老實巴交的男人。
在秦母剛生下秦渡川不久之後,便一聲不吭地向家裡出了櫃。
秦媽媽很要強,果斷和那個懦弱的男人離了婚。
靠著一大筆賠償費,將兒子獨自拉扯大。
所以秦媽媽不可能接受自己的兒子是個同性戀。
她的生活已經被同性戀攪得天翻地覆。
秦渡川大二那年。
一封同性寫給他的情書在學校傳得沸沸揚揚。
秦媽媽崩潰大哭,鬧到學校,擺明要找到寫信人。
但沒人敢承認啊。
這個節骨眼兒。
誰去了都是送死。
彼時尚且年少的秦渡川被老師和校長堵在辦公室輪番轟炸。
面對外人的追問。
秦渡川只是沉默著,一言不發。
這個急眼的女人抬手狠狠給了兒子一巴掌,她哭罵著,眼淚變成刺耳的話:
「你說啊!為什麼不說!你也想變成同性戀嗎?!……」
在第二個巴掌打下來之前。
我撥開看好戲的人群,抬腳走了進去。
「是我寫的。」
那天的場景不堪回憶。
秦媽媽泣不成聲跪下求我的畫面還歷歷在目。
我雖然混。
但也沒混到一定要搶人家兒子的地步。
所以後來秦渡川讓我消失,我答應得那麼乾脆。
也是因為我知道自己死期將至。
再死皮賴臉想要纏著人家。
也沒多少時間了。
可現在秦媽媽對渝安的提防卻是我沒想到的。
難道,她知道了……
那封情書,是渝安寫的?
13
宴會還在繼續。
前來的賓客紛紛向主角表示祝福。
可秦渡川依舊黑著一張臉,好像死了老婆一樣。
我遊魂狀態跟在他身邊。
十秒。
十秒內,秦渡川無意識皺眉,手摸了那個戒指八次。
一旁的渝安嘀嘀咕咕,看著秦母不厭其煩地給兒子介紹對象。
無一例外都是女的。
「渡川,這是你周阿姨家的女兒,今年剛留學回來,你們年齡相仿,應該有很多共同話題可以聊。」
「如果合適,可以相處試試。」
「渡川這個年紀了,還沒個對象,我這個做母親的自然也愁……」
秦媽媽????臉上掛著得體的笑,親?ū?切地與對方家長交談。
如果不仔細看。
很難看出女人眼底暗含的疲態。
「這就是渡川?早就聽說渡川是個優秀的孩子。」
「今日一見,果真是一表人才。」
「來,柔柔,和你渡川哥打聲招呼。」
名叫柔柔的女生有些羞澀,不敢抬頭看人。
秦渡川卻在此刻驟然出聲:
「謝謝伯母的關心,我有對象。」
此話一出。
空氣凝滯般無聲流動,時間也?ū??跟著靜止。
秦媽媽壓著嗓子低聲威脅:「渡川,不要鬧了。」
她轉頭解釋:
「這孩子在說笑呢。」
「什麼對象,連你生日都沒出現,這樣的人算什麼對象……」
賀婉瑩的聲音帶著斬釘截鐵的意味。
說著說著似乎就陷入了回憶當中。
我看著她眼角似有淚光閃過。
秦渡川沒再多做糾纏,微微頷首,以身體不適為由將賀婉瑩帶下去照顧。
「兒子。」
「是不喜歡今天那個姑娘嗎?」
「沒事,媽還可以幫你再找……」
「媽。」
賀婉瑩扯出一抹笑,體貼地為自己的兒子找了個理由。
秦渡川沒回答。
刻意不去看女人朦朧的淚眼,平靜地開口:「你明明知道我有……」
「不可能!」
大廳的一角。
賀婉瑩崩潰出聲,她泄憤似的將包扔向兒子,全然沒有了人前的冷靜。
「我不同意!」
「我的兒子不可能是一個同性戀!」
秦渡川被推搡著,冷冷看著這一切。
額角在先前的爭吵中被劃傷,鮮血順著冷白如玉的臉流下。
可他依舊沉默,靜靜站在華麗的柱子旁。
「渡川,不要這樣對媽媽……」
女人捂住臉,發出一聲絕望的哭聲,無助的淚水從指縫溢出。
「你讓媽媽不去追究渝安寫情書的事情,媽媽答應你了。」
「甚至就連那個孩子……你讓媽媽不去動他,媽媽也答應了。」
「為什麼你就不能做到呢?為什麼總是不聽媽媽的話……你難道也要像爸爸一樣離開我嗎?」
我神情茫然了片刻,看著秦渡川慢慢抹去臉上的血,蒼白的臉上死寂一片:
「媽,我們都知道的。」
他苦笑著,眼底卻沒多少笑意。
「你早就知道爸喜歡同性,卻依舊下藥逼他結了婚。」
「我小時候,你們離婚,你告訴我,是爸不知檢點,勾搭上了男人, 你對我說, 同性戀最噁心了。」
「高中那封情書, 我知道,就算知道了寫信的人,你也不會善罷甘休。」
「所以我一直都不肯說出真相,只是不希望別人因為我畸形的家庭受到波及。」
秦渡川望向我的眼神空洞而蒼涼。
「我一直按照你的要求生活。」
「可是媽,我到底該怎麼辦?」
「我也是同性戀啊。」
「你說同性戀噁心,我就告訴愛我的那個人,我說讓他不要出現在你面前, 我讓他離我遠一點, 我甚至還說自己最討厭同性戀了。」
「他那麼傻,相信了。」
「現在,我再也找不到他了。」
14
救援人員的電話打來時。
我就在一旁, 看著秦渡川怔怔然聽著我的死訊。
那頭的聲音嚴肅而滿含歉意。
「是秦先生嗎?」
「我們這裡是警察局,是這樣的, 陳榕是您的朋友嗎?」
「我們從他的通話記錄中找到你的聯繫方式,他生前最後幾通電話是打給您的。」
「現在……我們希望您來警局認領一下他的遺體。」
「……不認識,我不認識什麼陳榕, 你們是在騙我。」
秦渡川闔上通紅的雙眼,一開始的震驚散去, 他語氣平靜道:
「怎麼可能會死呢。」
他慢慢低下頭, 他的身體在被人凌遲, 心被千刀萬剮。
「他最喜歡騙我了。」
「不可能的。」
「兒子, 不要這樣。」
「求你了, 不要這樣,我陪你去找他,我陪你去找陳榕,不要這樣對自己!……」
賀婉瑩哭著去掰秦渡川放在一旁的手。
他攥著自己的手,鮮血滴滴答答流了一地。
警局。
我看見一個眼熟的小孩兒站在門口,惴惴不安地問媽媽:
「媽媽,那個人是死了嗎?」
女人將他攬進懷中,安慰道:
「陽陽怎麼會這麼想呢, 哥哥只是太累了, 睡著了而已。」
我跟著沉默不語的秦渡川來到停屍房。
扒在男人後背。
我看見自己正安詳地躺在冰冷的台子上,身上是潔白的布紗。
或許是太冷的緣故。
我的屍體呈現不同程度的青紫。
有點丑。
然而秦渡川卻好似什麼都沒看見。
他顫抖著雙手, 低聲湊近我, 聲音很輕,像是怕驚擾了我的美夢。
「對不起。」
秦渡川輕吻我僵硬的額頭, 輕聲道歉:
「對不起。」
「我來晚了。」
「對不起……」
最後的最後。
他終於泣不成聲, 「對不起, 還沒來得及好好愛你,對不起……」
15
屍體下葬那天。
所有人都來了。
渝安這小子也哭紅了雙眼,跪在我的墳前:「陳榕, 對不起。」
「謝謝當年你替我攬下那封情書, 對不起, 現在,我才有勇氣將這一切都說出來。」
「真的對不起。」
可惜他還沒跪下幾分鐘,秦渡川就出現了。
男人讓保鏢清空全場, 不顧眾人詫異的目光。
自己毅然下跪,撫摸著左手無名指上的鉑金素戒。
那裡面裝了我的骨灰。
「陳榕。」
他親吻著我的墓碑,笑著流出淚。
你別怕。
這輩子。
我累一點。
我帶你去看這世間的風景。
下輩子。
你可憐可憐我。
不要忘記來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