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渡劫飛升的第一百年。
司命帶著一個孩子找到我。
「仙子,你再幫幫忙,這是清恆仙君的孩子。」
清恆仙君就是我的夫君,百年前他下凡渡劫,我就是那時嫁給了他,後來在我和司命的努力下,他渡劫成功,白日飛升。
與我再無交集。
我和他纏綿那麼多年,也沒有留下一個子嗣。
瞧著司命懷裡和清恆八分相似的孩子。
不知是與哪個仙子生的私生子。
「讓我照顧前夫的私生子,這不好吧……」
1
九天喜事會天降祥瑞,我在凡間的這一百年間從未見過。
所以只能是私生子。
聞言,司命臉色不斷變幻,看來是我猜中了。
他想解釋,可舉頭三尺有神明,此等九天秘辛是萬萬不能聲張。
司命的臉憋得都有些白了。
「確實,有些不太好,那……」
司命生了退意,轉身就要走。
可不等他說完,懷裡的孩子似乎是不太舒服,扭了扭屁股。
司命渾身一震,想鬆手又不敢鬆手,片刻後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豁出去般咬著後槽牙:
「流螢仙子,別忘了仙君下凡歷劫,當初可是沒有情劫這一條,是你哄著他動了情!」
這事司命說的沒錯。
當初清恆下凡歷劫,需要推手。
可其他仙君來頭都太大,自身仙靈會影響清恆,所以司命精挑細選,選中了我這個剛剛化出仙靈的小小仙子。
我混沌了幾百年,猛然得到如此重任,心中自是幹勁十足,兢兢業業地完成一個情劫該有的劇情。
既是清恆的白月光,又是他的硃砂痣。
「是我哄著他動了情,得到了清恆仙君的身心,當初渡劫可沒有情劫這一項,但罪魁禍首是你,司命星君搞錯了,就算是仙君降罪,你也難辭其咎!」
清恆仙君功德圓滿,白日飛升那天。
司命突然找到我,他說他剛剛翻了翻清恆仙君在凡間的命途,裡面並沒有情劫。
渡劫分兩種,一種是分出一絲神識,體悟人間百味。
神識歸位,不影響仙身玉魄的聖潔。
一種是抹去記憶真身下凡。
清恆就是第二種。
要知道清恆仙君玉魄冰魂,是九天最高潔不容褻瀆的仙君,千百年來從未被紅塵沾染。
也就是說我褻瀆的是清恆仙君的真身!
此等大罪,清恆如若追究,那就是魂飛魄散!
2
我和司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
司命顯然也是想到了這一點。
他步步後退,心虛得不行。
所以他利用職務之便,在清恆仙君飛升後,立刻抹去了這部分記憶。
「你,司命星君,織就世間命途,封了清恆仙君的記憶還不是輕輕鬆鬆,你怕什麼呢?」
當時司命可是和我打了包票,說讓我暫時留在凡間,只要百年後那印記不松,清恆就永遠沒有想起的可能。
司命挺了挺腰,「也是,我可是……」
懷裡的孩子又哼了一聲,司命臉色又一白。
「那個,我只是個小小的星君,能力有限,那法子只能壓制住仙君的記憶,指不定哪天就想起來了,這不是正好有個機會,可以讓咱們將功補過呢,我負責九天,你負責……這個娃娃。」
「娃娃」兩字司命說得別彆扭扭。
也是,任誰也想不到孤高聖潔的清恆仙君居然和人有了私生子。
而且還這麼大了。
瞧著大概八十歲了,可卻和凡間的三歲娃娃一般大。
要知道和他做了幾年夫妻都沒有留下一個子嗣。
想來清恆喜歡那人喜歡得緊。
「夫……清恆仙君呢?」
這麼小,應該是留在父母身邊的。
司命嘆了口氣,「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他……」
小娃娃再次扭動身子,司命立刻話鋒一轉,「別管仙君了,先把孩子養好!」
我仔細打量著小娃娃,「他有些怪……」
司命如臨大敵,「怪什麼怪,哪裡怪……此事和我無關……」
「我是說他好像想尿尿……你剛剛說什麼無關?」
在凡間這麼多年,我見證過無數凡人從嬰孩變成老者,最後又再入輪迴。
孩童的反應我最清楚。
司命尷尬一笑,「原來是要尿尿……尿尿!」
像是突然反應過來,司命眼珠子都瞪圓了,好像聽到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
「尿尿我可就管不了了……」
說著,他掐著小娃娃的胳肢窩,舉到了我面前。
3
小娃娃那張和清恆八分相似的臉就離我不過一個呼吸的距離。
我能清晰地看到小娃娃那白瓷般的皮膚、圓溜溜的眼睛、細密的睫毛、小巧的鼻子,以及一張緊閉成一團的小嘴。
額頭上還有一個鮮紅似血的胎記,形狀如同流光划過。
小娃娃也沒想到會和我如此近地四目相對,淡淡的眉頭一皺,渾身不自在地扭了扭,別過了視線。
「壞了,別是要尿褲子了!愣著幹什麼,趕緊把尿啊!」
司命一動不動,渾身像是被雷劈了一樣,「把……把尿……我想起來我還有要緊的事,得趕緊走了……」
說完不管不顧地把小娃娃塞進了我的懷裡,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我面前。
像極了那年他告訴我命途弄錯時的慌張。
房間裡只剩下我和小娃娃。
「看來只能我來了。」
也許是害羞,到了院子裡小娃娃一直緊緊抓著自己的褲腰。
雖然視線不好,但還能看出來他通紅的臉頰。
我最喜歡小孩,一時間起了逗弄的心思。
「你叫什麼名字?」
小娃娃搖著頭,嘴唇繃得緊緊的。
沒起名字?
或者不願意告訴我。
可總得有個名字。
「不願意說也沒事,以後我就叫你……大寶吧。」
他穿的都是最好的天衣,就連佩飾都是用心的,想必在爹娘心中,他是最最寶貝的吧。
趁著小娃娃愣神的功夫,我一把扯開了他的褲腰。
朦朧的月光下,我看到小小的一隻,被冷風一吹還有些可憐。
大概是受了刺激,嘩啦一聲尿了出來。
自從尿完,大寶格外的老實,他摟著我的脖頸,整個臉都埋在我的肩頭,一直到了屋裡,我把他放下,才發現他哭了。
悄無聲息的,洇濕了我肩膀的布料。
4
還挺害羞的。
我忍俊不禁。
大寶一邊觀察著我的神色,一邊故作望向窗外。
「你怎麼……尿到褲子上了,看來得洗澡了。」
我故意停頓了下,果然見他眼中閃過一絲心虛,然後擦了擦眼睛。
可那裝作的鎮定不超過一瞬就又崩塌,胖乎乎的小手揪著自己的衣領,搖著頭。
「不想洗?不行,太髒了,太臭了。」
我故意捏著鼻子,做出嫌棄狀。
剛剛恢復正常的瓷白小臉又染上了一層薄紅。
靈動的大眼睛閃著水光,讓我塵封的記憶又冒了出來。
「不洗就不洗,那就戴個香囊吧。」
在凡間這一百年,為了打發時間,什麼我都嘗試過。最近我喜歡上了繡香囊,一個接一個,放上不同的花朵。。
有淡淡的桃花香,清爽的茉莉,濃烈的芍藥,還有若隱若現的桂花。
前幾種大寶都嗤之以鼻,小小的鼻子哼出聲,只有在聞到桂花香味的時候,他才不出聲。
可他也不說喜歡。
我又試了幾次,他不喜歡芍藥,一聞就皺眉;他喜歡桂花,聞到會有些茫然。
我嘆了口氣,「你怎麼和你爹一樣,喜歡和不喜歡都要說出來。」
大寶瞧著我發獃。
水潤的小嘴巴張了張,吐出兩個字,「桂花」。
當初清恆也是被我哄著說的話。
5
我下凡的時候用的是真身。
為了更真實,我和清恆一樣,投胎到凡人的肚子裡,出生長大。
人間的清恆是不受寵的皇子,而我是唯一陪在他身邊的小宮女。
那時司命還沒有點醒我,我不記得什麼情劫任務,每天嘰嘰喳喳的只是個愛說話的小姑娘。
可偏偏清恆一句話都不說。
其實他是會說話的。
因為母妃不得寵又得罪了皇后,他剛被關入冷宮的時候才五歲。
冷宮悽苦再加上憂思過度,母妃就生了病。
小小的清恆並沒有被打入冷宮的切實體悟,他只知道有母妃陪在身邊就是幸福。
他還和往常一樣命令太監宮女,讓他們請太醫。
得到的只是嘲諷。
「你以為你是誰,還敢命令我們?」
「我是皇子……」
「皇子?被打入冷宮的皇子,還不如我這個無根的太監!除非,除非你跪下求我們!」
清恆大怒離去,可片刻後他又回來了,因為母妃咳血了。
他跪在地上,「求求你們去請太醫。」
「太醫可不是誰都請得動的,買藥倒是可以。」
不等清恆高興,那太監透過門縫斜睨著他,「可是得有代價。」
「你得學狗叫!」
小小的清恆跪在地上,衝著一個太監,認真地學著狗叫,逗得太監哈哈大笑。
「皇子居然給我學狗叫!」
他大笑著走了,承諾的藥直到清恆母妃離世都沒有買來。
6
我被送入冷宮陪他的時候,他已經不說話了。
一個人說出的話沒有任何人回應,他便再也不想開口了。
可我閒不住。
我指著天上的太陽,「你看,像不像一個金黃的燒餅?」
又飄過一片雲,「好像棉花啊,要是能有那麼一大團棉花,咱們冬天就不冷了。」
有時候我說得多了,他會捂著耳朵,皺著眉。
「我不能閉嘴,那些話會堵在我腦袋爆炸的。
「冷宮只有咱倆,不說話會更冷。」
後來有一次清恆發燒,我沒有錢也沒有藥,只能不停地用清水給他擦拭。
不知是難受還是什麼,清恆一直在掙扎,似乎在昏睡中夢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要把他拖入深淵。
嘴張著,沒發出聲,但看嘴型應該叫的是「娘」。
自從我來冷宮,清恆從未在我面前表現出思念母妃,如今都喊娘了,可見夢中的東西有多麼恐怖。
「你別嚇我啊,我膽小,我聽老嬤嬤說冷宮有鬼……」
「我最怕鬼了,它們要是真來了,我可得先跑了,你別怪我……」
突然,清恆就不掙扎了。
我也鬆了口氣,剛想閉嘴睡會,就見他又掙紮起來。
「不會吧,又來?鬼怪大人,我今年才十五,沒幹過壞事,也沒享過福,五歲被爹娘送進宮,一直被人欺負,現在又被派來伺候他,這輩子算是完了……心裡怨氣大,要是我死了,我怕搶了您的位子……」
清恆又老實了。
如此折騰了幾次,我終於反應過來,只要我說話,他就會老實。
那一晚我第一次體會到說累是什麼感覺。
之後我發現,只要我安靜,清恆就會不踏實。
於是我哄他,「你要是不回應我,我就不會說話了哦。」
「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都要說出口。」
過了許久,我才聽到沙啞的一聲,「好……」
7
已經許久不曾想起過去,沒想到居然又夢到了我和清恆的初識。
我高估了自己,夢裡一切都那麼鮮活,我甚至記得清恆那張半大不小的青澀臉龐在陽光下的樣子。
一隻小手擦過我的眼角。
「你哭了。」
奶聲奶氣的,帶著幾分認真。
我一睜眼,是大寶。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他額頭上的紅痕似乎淡了些。
昨晚他睡在了床上,我是趴在桌子上睡著的。
我哭了嗎?
我摸了摸眼角,果然是濕的。
看來夢中第一次聽到清恆開口的激動還是會影響著我的心情啊。
我可是花了一年才撬開他的嘴。
天知道我當時有多激動,哭得可比現在厲害。
清恆那時定定地看著我,「你為什麼哭?」
「我太高興了。」
「因為我嗎?」
「對,因為你!」
恍惚中,我又聽到有人問我,「你怎麼哭了?」
是大寶。
他歪著頭,似乎在想什麼。
奶聲奶氣的聲音帶著幾分縹緲,「是因為我嗎?」
我剛要開口,院門就被推開。
「流螢姑娘,你瞧這是我剛獵的兔子!」
渾厚的聲音底氣十足,是隔壁的獵戶張大哥。
說起來我和張大哥還有些淵源,十幾年前我路過這個村子時,還抱過他,所以在我前些年在這裡定居後,就對張大哥格外親近。
這些年他總是妹子妹子的叫我,還總給我送些野味,但前些日子不知怎麼了,改了口,叫我流螢姑娘。
反正我都能當他祖宗了,叫什麼也就隨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