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疲憊加上發燒,他一直在迷迷糊糊地睡覺。
某一刻,他的手從椅背上滑落。
我幫他扶了一下,就再沒鬆開。
我哥的手很涼。
我一邊幫他暖著,一邊在他手背上畫了頭豬。
大概是有些癢,他手指顫了顫。
忽地,攥住了我的指尖。
20
我哥緩緩睜開眼,顯然還不太清醒。
看見是我,居然下意識摩挲起我的手指。
一下、兩下,三下……
動作猛然止住。
所有睏倦從他臉上一掃而光。
那種窘迫和尷尬的神色又浮了出來。
「對,對不起,恬恬。」
他想鬆手。
但下一秒,卻被我反握得更緊。
「哥。」我輕聲喊他,「感覺好點了嗎?」
我哥愣了下,又訥訥點頭。
他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膚都泛著一層淡淡的粉紅。
也不知道是燒的還是緊張的。
「哦對,恬恬——」
他用力抽回手,似乎竭力想讓氛圍回到正常。
「我還沒來得及問你,你怎麼大老遠跑這兒來了?」
「我可以回答你,但你先要回答我一個問題。」
「什麼?」
我哥舔了舔乾燥的唇。
有些茫然地看向我。
我直直地和他對視著。
「哥,你還喜歡我嗎?」
我問得太直白、太突然。
我哥瞳孔地震,人也下意識後仰。
一向鎮定的他,說話都開始語無倫次起來:
「我,我……我不會給你帶來困擾的……我知道你覺得很噁心,我,我真的沒想再……」
「哥。」
我打斷他,不忍心再聽下去。
「我不知道這樣說你會不會信。
「從前的我根本不是真正的我,說出的話也並不是我發自內心想說的。
「真正的我,根本不可能覺得你噁心,你是這個世界上對我最好的人,我怎麼可能這麼沒良心?
「哥,我花了很長時間才認清自己的心,我想告訴你,你的存在、你的喜歡對我來說都非常重要。」
我緩緩說著。
我哥的眼眶越來越紅。
本來就因為發燒而蒙著一層潤澤的眼睛,竟在某一刻,直接流出了淚水。
他好像有些尷尬。
撇開臉,不太敢看我,只是求我:
「能幫我拿張紙嗎?」
我沒有回答,而是湊近他,直接用指腹幫他抹去了眼淚。
我哥長而密的睫毛在我指尖顫抖著。
我又輕聲道:
「哥,我也喜歡你,你能不能和我在一起?」
指尖的濕潤越來越多。
打濕了我的手指,也沾濕我哥的臉。
我很難用語言描述他此刻的表情。
很久,很久……
這些複雜的神色才漸漸退去。
我哥的臉上只剩溫柔。
「恬恬。」他喊我,「不要在晚上做決定。」
「為什麼?」
「容易衝動,容易神志不清,容易……後悔。
「回去睡一覺,等明天,你真正清醒過來,再告訴我你的決定,好不好?」
21
睡是睡不著了。
回到酒店後,已經是凌晨三點。
我在床上翻來覆去地打滾,怪叫,手舞足蹈。
旁邊住著的人大概覺得我吵鬧,用力敲了敲牆。
我這才趕緊捂著嘴,在床邊坐好。
想了想,還是興奮。
我又做作地自拍了幾十張。
選了九張最好看的發朋友圈。
我哥很快給我點贊,評論道:
【好看。】
【睡醒了還有更好看的。】
我意有所指。
次日,天剛蒙蒙亮我就起來了。
精心打扮了一番後,時間還是太早。
我決定,先去自助餐廳吃個早餐。
我特地挑了靠窗的、沒人的桌子。
但沒想到,我才剛坐下十來秒,對面的位置就猛地一沉。
「沈恬。」
有人興奮地喊我。
我抬頭,看見了這輩子都不想再看見的人。
「真的是你!」
姜逢語氣驚喜。
我的臉一下垮了,只覺得好心情都沒了一半。
那天把姜逢掃地出門後,我就把他所有聯繫方式都拉黑了。
我還特地給小區保安看了他的照片,讓他們無論如何都別再把他放進來。
而姜逢這個人又尤其愛面子。
碰了兩次壁後,就再沒找過我。
我以為我們這輩子也算橋歸橋、路歸路了。
誰能想到,在我如此高興的一天,這隻癩蛤蟆又蹦上了我的腳面。
吃是沒胃口吃了。
我把盤子一推,起身走人。
姜逢居然追了上來。
他像個狗皮膏藥一樣,死死跟著我。
我都走出好幾個過道了,還是沒把他甩掉。
怒氣一時也上來了:
「你到底想幹什麼?」
「恬恬。」
他喊我,有種令人作嘔的假意深情。
「我知道你忘不掉我,否則你見了我會很平和,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生氣。」
我氣笑了。
這是什麼歪理?
「是,我是忘不掉你,我看見垃圾桶就想起你,行不行?」
我狠狠推了他一把。
電梯門此刻正好打開,我趕緊進去關門。
可江逢還是死皮賴臉地擠了進來。
「好吧恬恬,其實是我忘不掉你。
「你還記得之前,你想讓我給你買的那個海景別墅嗎?我上周路過那裡時還在想,如果能跟你再見一面就好了,沒想到今天就願望成真了。
「這就是緣分啊,你知道我看見你有多開心嗎?」
「你知道我看見你有多噁心嗎?」
22
我發現姜逢是真的變了。
從前我說他一句,他都會冷著臉離開。
可是今天,我已經把畢生所學難聽的話都像倒垃圾一樣全倒給了他。
他還是黏著我,滔滔不絕。
「恬恬。」
「你恬你嗎呢?」
他哽了一下,還是繼續道:
「恬恬,你也知道,之前我被我爸大老婆的兩個兒子擠兌,只能出國,但我明白,你其實更喜歡在國內生活。
「現在,只要你幫我個忙,我就能在國內立足,給你錦衣玉食的生活,還可以給你買你一直想要的那棟海景別墅。」
我本來想繼續罵人的。
但聽到最後一句,心裡有其他盤算,就遲疑了一下。
「海景別墅?可以折現嗎?」
姜逢愣了下,顯然沒想到我會問這個。
反應過來後,趕緊點頭:
「當然可以,只要你今天下午幫我個忙,把沈嶠年困在房間裡,讓他參加不了會議。」
「什麼意思?你想幹什麼?」
姜逢左右看了看。
確定沒人,才湊近我,繼續小聲道:
「我跟你哥的產品類似,他要是參加會議,我就沒戲了。
「你不是特別討厭他嗎?現在就是一個好機會啊,既能成就我,又能把他踩進爛泥里。
「他那麼信任你,這件事對你來說很輕鬆的。」
我沉默地看著他。
姜逢又湊過來攬我的肩膀。
「好恬恬,你就幫幫我。」
我忍著噁心,點頭:
「行,我可以幫你,但你騙我太多次了,折現的錢你得先打給我,否則我不放心。」
「你別急啊,我卡里現在沒那麼多錢,你等今天下午事情結束了,我再——」
「我就要現在看到錢。」
我打斷他。
我們僵持了幾秒。
還是姜逢先無奈妥協。
「行行行,反正我的錢,以後都是你的。
「這樣,我卡里還有一百多萬現金,我全轉給你,當作我的誠意了,其他錢之後我再補給你,這總可以吧?」
我思考了片刻,點頭:
「那你備註自願贈與。」
「行。」
姜逢語氣寵溺,點了點我鼻尖。
「什麼時候學的這麼多鬼點子?以前多單純啊。」
我噁心得都快吐了。
還好,他沒跟我耍花招,錢很快到帳。
姜逢趴在我耳邊:
「那就等你好消息了。」
我點頭。
眼裡滿是嘲諷。
等吧,等吧。
儘管等吧。
能等到才有鬼了。
當初他說自己是富二代,但不喜歡太物質的女生。
為了能傍上他,「我」沒少給他倒貼錢。
現在,這一百多萬,就權當他連本帶利賠給我的。
23
回到房間,我看了眼時間。
給我哥發去消息。
【醒了嗎?】
對面無聲無息。
我很有耐心等了半個小時。
【醒了嗎?】
對面還是沒回復。
我有些著急了。
直接跑到我哥的房間門口,開始敲門。
咚咚咚——
沒想到,只敲了三聲,門就拉開了。
我興奮地撲進我哥懷裡。
他有些僵硬,很快將我拉開。
我沒想太多,順手挽住他一隻胳膊:
「哥,我已經想得很清楚了,我現在特別特別清醒,我還是很喜歡你,跟我在一起吧,好不好?」
我哥的眼神很古怪。
他抿了抿唇,眼眶微紅,聲音干啞:
「對不起,恬恬,我沒法答應你……我覺得,你還沒看清自己的心。」
我愣住。
我等了一晚上,就等了這麼個破答案嗎?
那我還不如昨晚霸王硬上弓呢!
「哥,你怎麼?ù?回事?我怎麼就沒看清自己的心了?你昨晚不是這麼說的呀!」
我猛然想到什麼——
「是不是林貝兒也向你表白了?你改變想法了,開始在我們之間猶豫了?」
「我的決定跟她沒有任何關係。」
我哥看著我,眼底依舊一片潤澤。
可我的關注點全在他沒有否認我的話上。
這麼說,林貝兒真的跟我夢裡一樣,向他表白了!
「她什麼時候找的你?昨晚?今早?她跟你說了什麼?」
我一連串的問題砸出來。
我哥垂下眼,聲音越發乾啞無奈:
「恬恬,我說了,我拒絕你,跟她沒有任何關係。」
「那是因為什麼?」
我的眼淚一下涌了出來。
我哥有些慌,幾乎下意識抬起手,想幫我擦眼淚。
但剛伸到我面前,就被我重重地打開。
「你說話不算話,我討厭你!」
我用力抹掉眼淚,推開我哥。
跑回自己的房間,開始收拾行李。
不知何時,我哥也站在了門口。
他靜靜看著我,不說話,也不阻止。
我更生氣了,抓起今早特地訂的花,用力砸向他。
「你站在這兒幹什麼,看我笑話?」
我哥撿起花,眼底情緒翻湧。
「恬恬,你就沒有別的話,想對我說了嗎?」
哈!
哈哈!
?ū??我不想罵我哥,但我真的忍不住了。
拒絕我,還要來羞辱我?
我趕緊眨眨眼,努力屏退眼底的濕潤。
「我說,我說不死你。
「我祝你和林貝兒鎖死,百年好合早生貴子三年抱倆!
「我早就該知道,你們是天定良緣,你們是男主女主,我就一惡毒女配,居然還敢小瞧你們之間的羈絆……
「我過來就是自取其辱,隨便吧,我不會再喜歡你了。」
我繞過他。
推著行李,徑直出門。
24
落地已是傍晚。
我剛打開手機,一堆未接來電和陌生消息就彈了出來。
姜逢不知道從哪兒搞到了我的號碼。
瘋狂聯繫我,說我騙了他。
我本來就煩,看見他的名字更煩了。
取出手機卡,直接掰斷,丟進了一旁的垃圾桶。
騙的就是他。怎麼了?
回到家,我就開始收拾東西。
這裡馬上就要有女主人了。
與其等他們趕我走,還不如我自己主動走。
剛好,之前姜逢慫恿我跟他私奔時,我留了個心眼。
沒有直接辦退學,而是辦的休學。
馬上又到開學季,我就可以回學校住了。
我憋著一肚子氣,一刻不停地打包東西。
可我沒想到,我的東西實在太多、太多……
收拾到半夜,還是沒收拾完。
我累得氣喘吁吁,直接癱在了沙發上。
密碼鎖的聲音就是在這時響起的。
大半夜的,誰在開門?
我嚇得汗毛都炸起來了。
幸好,進來的不是別人,是我哥。
我們四目相對、面面相覷了好一會兒。
我哥忽然僵硬轉頭,環顧四周。
「恬恬,你要去哪裡?」
「去沒你的地方啊。」
如果我現在有力氣的話,我一定會故意當著他的面裝箱,告訴他,我沈恬也是有骨氣的人。
我才不會告白失敗了,還死乞白賴地纏著他。
但,我實在沒力氣。
光是坐起來,我都一陣腰疼。
我哥大概看出來了,趕緊過來扶我,被我伸手掃開。
客廳里安靜得厲害。
距離近了,我這才發現——
我哥臉上的血色仿佛被抽干一樣,皮膚褪成一種失溫的灰白,就連嘴唇都失去了顏色,抿成一條僵硬的直線。
看起來格外憔悴、可憐。
我看了眼牆上的鐘,掐算了下時間。
他現在到家,那豈不是意味著會議剛結束,他就立馬坐紅眼航班飛回來了?
這麼著急幹什麼?
不是說要出差一周嗎?
這也不到一周啊。
25
「恬恬,我……」
我哥欲言又止,臉上是一種介於後悔和難過之間的複雜神色。
「不要離開我,不要走……好不好?」
「幹嗎?」我警覺地往後靠,「林貝兒不要你了,你又回來找我了?」
「不是這樣,跟她沒有任何關係……」
我哥垂著頭,一滴滾燙的淚忽然砸落在我手背。
我一下彈了起來。
「你幹什麼!你是不是以為我很吃這一招啊?」
「我沒有……」
我哥淚眼朦朧地看著我。
直到這時,他才告訴我許多事情。
原來,昨天,我跟姜逢「小聲密謀」的內容,全被林貝兒拍到了。
她立馬拿著視頻去找我哥。
而我因為姜逢欺騙過我哥太多次。
我哥便自然而然地以為,這次,我又選擇了姜逢了。
於是他一直在等,等我用各種藉口,把他困在房間。
可他沒想到,我居然直接走了。
這時他已經意識到不對勁了。
而參加完會議後,姜逢找不到我,直接找他發瘋。
我哥終於想明白了,我們之間一定存在著什麼信息差。
他趕緊聯繫我,可我的號碼卻怎麼也打不通了。
他擔心我,便立馬訂了最近的航班飛了回來。
長久的沉默在客廳里蔓延著。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該無語還是無奈。
「你應該直接拿著視頻跟我對峙,那樣我就會告訴你,我只是想把姜逢騙我的錢都要回來。」
「對不起,我不敢……我怕我真的跟你對峙了,你就破罐子破摔,跟他走了。」
「……」
我踢了我哥一腳。
「合著我跟你表白的話都白說了?你就這麼不信任我?」
沒人比我更清楚他創業的辛苦,我怎麼可能背叛他呢?
「對不起。」
我哥垂下臉,湊到我手邊。
「你幹什麼?」
「你打我吧。」
「你變態吧!」
哪有人上趕著被扇巴掌的。
把我當什麼了?把自己當什麼了?
26
我不扇他,我哥卻拿著我的手,主動放在了自己的臉頰。
我嘆了口氣,幫他抹掉眼淚。
「算了,我確實讓你傷心過很多次。
「雖然我不認可那是真的『我』,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也正常,我也能理解你的不自信。
「這件事就一筆勾銷吧,行嗎?」
我哥連連點頭。
好一會兒,又有些遲疑地開口:
「我上次就很想問——
「你總說以前的你不是真正的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猶豫了一下,索性把自己的夢全告訴了他。
我哥居然很心平氣和地就接受了。
「難怪你總說我跟林貝兒怎麼怎麼樣……」
我哥不提到林貝兒我都差點忘了——
「她到底什麼時候向你表白的啊,我真的很想知道。」
「……送視頻的那個早上。」
「呵呵。」
我微笑。
我哥趕緊補充:
「這確實是我的問題, 沒有及時意識到她對我的好感,後續我會把她調到其他崗位,招個新助理。」
頓了頓, 他又道:
「但是恬恬, 我必須說,你這個夢, 有一個非常不合理的地方。」
「什麼?」
「你說你夢裡,你出國後,我就和林貝兒在一起了?」
「是啊。」
「這不可能, 我不會在那麼短的時間裡就遺忘了你。
「如果我真的選擇和她在一起, 那就只有一種可能,就是想通過一段新的關係, 來麻痹對你的感情。
「可是,對我來說,我寧願一直愛著你,痛並快樂著,也不想麻痹什麼、遺忘什麼。
「那這樣說,你夢裡的『我』, 是不是也被你說的那種神秘力量控制了呢?」
這倒是我沒設想過的事情。
但——
也無所謂了。
反正結局已經被徹底改寫了。
儘管晚了些,我還是給閨蜜發去了消息:
【姐們兒,喜大普奔。】
【我要給我自己當嫂子了。】
(正文完)
【番外】
又見面時, 閨蜜直接把她的飛行棋送給了我。
當晚, 我就迫不及待地跟我哥大戰起來。
我越玩越熱血沸騰。
越玩越口乾舌燥。
越玩越……賊眉鼠眼?
終於,在我第不知道多少次怪笑時, 我哥一件能輸的衣服也沒有了。
他朝我攤手:
「你贏了。」
「哈哈哈!」我撲向他, 「那你完蛋了!」
……
半夜,我們躺在一起。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直接從床上坐了起來。
「哥, 你為什麼要把小號註銷?我還沒看完你的少男心事呢。」
「不是你說噁心嗎?」
「哪壺不開提哪壺, 是不是?」
我輕輕扇了他一下。
我哥蹭了蹭我的手。
拿出手機, 發給我一個文檔。
「註銷前全保存下來了,你慢慢看吧。」
我激動,迫不及待地打開。
……
【今天她和別人開玩笑, 說追她的人排到法國, 我想, 如果她願意給我這個機會, 我現在就可以去法國排隊。】
【今天她忽然湊近, 問我她妝畫得怎麼樣,我的舌頭像是打了結一樣, 笨重得不聽使喚。很漂亮。她走後, 我對著空氣說。真的很漂亮。】
【今天她好像要跟朋友出去玩,出門前發語音,說自己睡了一晚, 頭髮好亂,像雷劈的一樣。我沒忍住偷偷看她,明明像小貓。傲嬌的小貓。】
【今天……】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