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恐怖遊戲里新手村的小 boss。
因為太過廢物,所以從不被玩家們為難。
直到有一天。
一夥新來的玩家砸了我的祭壇,把我吊在房樑上 cos 晴天娃娃。
我丟了半條命,鼻青臉腫地回到家時——
我哥一言不發地抽出兩把剔骨刀。
我姐把手裡的槍擦得鋥光瓦亮。
鄰居姨姨慢條斯理地戴上手套。
村長爺爺眉眼彎彎地叮囑我早點睡覺。
當天半夜,系統提醒瘋了一樣地狂轟濫炸:
【警告!SSS 級 boss 已上線,斂骨吹魂副本開啟】
【警告!SSS 級 boss 已上線,三十三天副本開啟】
【警告!SSS 級 boss 已上線……】
一夜之間,所有玩家都被強行拖入生存率幾乎為 0 的復合型地獄級副本。
他們這才後知後覺地開始反思:
「誰惹她了???」
1.
日出時,霧氣已經散盡了,今天是個難得的好天氣。
我特地起了個大早,背上姐姐為我準備好的小背包,開開心心地往村裡的神女祠去,等待新通關的玩家們。
我所在的有霧村,在這款名為「降臨」的恐怖遊戲里,是難度最低的一個副本。
因為我從不嚇人,更不害人。
時間一到,就老老實實把玩家送走,連個屁都不多放。
為此,別的副本 boss 沒少嘲諷我是個不中用的廢物,甚至計劃把我從 boss 聯盟里剔除。
但我完全不在乎!
畢竟——
手裡有個熱乎的饃饃,比什麼都重要!
我到祭壇上坐定,從背包里取出姐姐烙的餅、哥哥做的紅燒雞腿、村長爺爺釣上來的魚燉的湯和鄰居姨姨新縫的小花手帕。
一一擺好,搓搓手,剛準備開啟我豐盛的早餐。
道路的盡頭就傳來了稀稀拉拉的腳步聲。
今天的玩家,也來得格外早。
我嘆了口氣。
一轉念想到,這也意味著我可以早點回家,說不定還有時間在這寶貴的晴天和哥哥姐姐一起放風箏。
我又立刻雀躍了起來。
好耶!趕緊把玩家送走,然後出去玩吧!
我利索地收拾好了桌子,腳步聲也正好在門口停住。
為首的是個男生,聲音懶洋洋的,聽起來年紀不大:
「boss 就在這裡面?」
當然啦!
紅燒雞腿的香氣直往我鼻子裡鑽。
我使勁咽了咽口水,眼巴巴地盯著門。
快進來吧!你們一進來,我就立刻把離開的鑰匙交給你們!
門外的人卻絲毫不急著進門。
反而敲了敲木門板,像是在試探什麼。
我干著急,但不敢吱聲。
還好有別的玩家問出了我的心聲:
「野哥,咱們在等什麼呢?」
被稱為「野哥」的玩家沒有回答,另一個急躁的女聲打斷了他:
「你急什麼!怕我和方野會害你們嗎?別忘了昨天晚上被鬼襲擊,是誰救的你們!」
我可能是餓暈了,也可能是幻聽了。
昨天晚上,我分明沒有對他們動過手呀?
不對!
我從來沒有在任何晚上對任何人動過手吧!
我哥從小給我講鬼故事嚇唬我,所以我一到天黑就立馬早早地躲進被窩。
大被一蒙、兩眼一閉。
姐姐幫我熄了燈,我就呼呼睡到天亮。
我哪有這個膽子半夜去襲擊人類嘛!
算了算了,反正將來不會再見,誤會就誤會吧。
村長爺爺的魚湯里跟下了鉤子似的,一個勁地鉤我的心肝脾肺胃。
鉤得我心神不定,只盼著早早將鑰匙送出。
快些進來呀!
在我無聲的催促里,方野終於動了。
他敲了敲木板,冷笑道:
「這個副本的 boss 實力不容小覷,不說別的,我大大小小的副本打了幾十個,從沒見過有哪個 boss 囂張到把自己的藏身地點明晃晃地寫在牆上的,這裡,肯定是一個陷阱。」
話音剛落,門外的玩家們齊刷刷後退了一大步。
有個女孩怯生生地問道:
「野哥,那、那我們還進嗎?」
我兩眼一黑,正絞盡腦汁地思考著應該怎麼樣證明自己的清白時,就聽見方野篤定道:
「進,為什麼不進?」
「不給她一點顏色瞧瞧,她怎麼知道我方野的厲害?」
2.
神女祠的門被人暴力地一腳踹開。
我嚇得一哆嗦,下意識地想找個地方躲起來,迎面飛來一把匕首,擦著我的臉頰,「鐺」的一聲,把我給釘死在了這半高的祭壇之上。
我的呼吸都停滯了一瞬,慢吞吞地抬起眼皮,和為首少年的目光撞了個正著。
他歪頭,不懷好意地沖我挑了挑眉。
「靈姐你瞧,這尊神女像會動呢。」
靈姐不耐煩地瞥了我一眼:
「鬼肯定就在這裡面,方野,把她綁出來。」
等等等等!
不用綁!我會自己出來的呀!
一晃神的工夫,方野從雙肩包里拿出一條麻繩。
繩索有我手腕粗,濺著星星點點乾涸的血痕,每隔一段距離就貼著一張黃紙符,懸著一個無聲的鈴鐺。
當它靠近我時,我的頭莫名其妙地開始疼了起來。
越接近,疼痛越劇烈。
我忍著莫大的痛苦,手忙腳亂地掏出一把鑰匙,趕緊遞到他面前。
迎著他玩味的眼神,我努力地擠出一個笑。
其實我從沒遇到過這樣的情況。
因為我沒有攻擊性,姐姐也不允許我和陌生人講話。
進入有霧村的玩家只需要在這裡吃好喝好睡好地度過三天假期,等三天後大霧散盡,再拿著我給的鑰匙出村就算通關。
所以他們也都對我客客氣氣的,不會像方野他們這樣,一上來就揣著這麼大的惡意,像是要置我於死地。
或許是因為昨晚的誤會?
那我把出村的鑰匙交給他們,他們總該意識到自己錯怪了鬼吧。
可我剛伸出手,那條麻繩就跟蛇似的纏了上來。
繩索上長滿了細密的尖刺,像牙齒,一碰到我的皮膚,就開始咯吱咯吱地啃咬我的血肉。
我還維持著遞交鑰匙的姿勢,大腦一片空白。
只覺得掌心一空,緊接著聽見了玩家的疑問:
「野哥,這就是昨天晚上襲擊我們的鬼嗎?她看起來……還挺可愛的。」
「是呀野哥,她還把鑰匙給我們了,有了鑰匙我們就能出去了吧?」
靈姐狠狠地瞪了他們一眼,呵斥道:
「都給我閉嘴!」
玩家都怕她,紛紛安靜下來。
她的視線在屋內逡巡一圈,最終落在了我藏在角落的小背包上。
綁帶上有兩隻生動的小貓,是鄰家姨姨給我繡上去的,她的手最巧了。
早上的時候,姐姐一邊把我的飯盒和零食放進去,一邊叮囑我:
「魚湯要趁熱喝,不能只吃肉不吃菜,別和人類說話,他們都不是什麼好東西,還有把玩家送走之後趕緊回家,姐姐給你買了新裙子。」
可是靈姐走過去,一腳踩在了我的小貓上。
小貓蒙上塵土,綁帶失去生機,被她毫不留情地丟到一旁。
「如果我沒猜錯,這就是女鬼布下的陷阱。」
她隨便扒拉了兩下,就找到了我還沒來得及嘗上一口的紅燒雞翅和魚湯。
打開飯盒的一瞬間,濃郁的香氣瀰漫在空氣中。
「好香啊,這是吃的嗎?」
「這看著也不像陷阱啊?是因為飯菜里有毒嗎?」
「我們也不會蠢到吃 boss 面前的飯菜吧,真的會有這麼低級的陷阱嗎?」
玩家們議論紛紛。
我討好地沖面前的方野眨巴眨巴眼睛,示意我真的沒有半點威脅,所謂的陷阱,也不過是我的早飯。
我已經把鑰匙交給他們了,他們隨時可以離開。
誰承想,在看見食物的一瞬間,靈姐臉色大變。
她緩緩地轉過頭,面無表情地盯著我看了半晌。
片刻後,她說:
「方野,殺了她。」
3.
繩子勒得越來越緊了。
我腦袋裡嗡嗡的。
看著靈姐的嘴唇一張一合,好半天沒反應過來她在說什麼。
殺……殺誰?
我嗎?
直到方野的逼近,我心一橫,一嗓子全喊了出來:
「我從來沒有襲擊過任何人!」
「而且我也根本沒有在神女祠里設置任何陷阱!那是我的早飯!我的早飯!」
「我都把鑰匙給你們了,你們拿著鑰匙出門左轉走兩步就能看見出去的路,幹嘛非得留在這裡欺負我!」
我又餓、又痛、又委屈。
說到這裡還情不自禁地掉了兩滴眼淚。
「我的有霧村連續三年當選你們玩家內部評選的『難度最低副本』、『全年無傷副本』以及『玩家心中的桃花源』,甚至因為難度太低,被系統自動選中成為新手村。」
「能進入我這個副本,要麼是初來乍到的新人,要麼是一事無成的混子,你們……唔!」
束縛在我脖頸上的麻繩驟然縮緊。
突如其來的窒息感像一雙無形的大手,死死攥住了我的心臟,也中止了我尚未說完的話。
好在,在場的玩家們已經捕捉到了最關鍵的信息。
「新人?混子?野哥,她該不會是在說你和靈姐吧?」
「可靈姐不是說,野哥是大神榜上 TOP3 的存在,他們是特地到 SS 級的副本里來拯救我們這些新玩家的嗎?這不對吧?」
「你們也真是蠢到家了,寧可相信鬼,也不相信靈姐和野哥?昨天晚上的襲擊每個人都經歷了吧?小芸還差點被鬼劫走,是野哥出手把鬼打跑了,大家不都看在眼裡嗎?」
他們沉默了一瞬,也不知道是誰先開的口:
「不管怎麼說,她畢竟是鬼。」
簡簡單單五個字,就這麼輕巧又殘忍地宣判了我的命運。
我的眼前一片黑,一片白。
偶爾閃過幾幕彩色的畫面,來自我的回憶。
我記得,天空下著大雪的時候,有霧村迎來了第一隊玩家。
他們對我很好,給我扎漂亮的小辮子,往我的口袋裡塞滿糖果。
離開的那天,他們還溫柔地問我想不想和他們一起走,離開這個單調的小山村。
我拒絕了他們,說我要留下來陪哥哥姐姐。
他們倒是沒強求。
只是他們離開後,我摸遍全身上下,發現哥哥送給我的平安鎖不見了。
這可糟了!
我哥哥最嘮叨了。
要是讓他知道我弄丟了平安鎖,他能黑著臉從白天念到黑夜,從夢裡念到夢外,從飯前念到飯後。
念到姐姐再也受不了,一把把槍抵在他的腦門上……
我想起來都忍不住害怕。
我趕緊追上那隊玩家,想問問他們有沒有見過我的平安鎖。
可當我靠近他們時,卻聽見他們興高采烈地議論。
「真可惜啊,沒能把 D 級副本的 boss 騙出來。要是把她納入我們的隊伍,將來我們出入 A 級以上的副本,就能多幾分生存率了。」
另一個粗聲粗氣的男人大笑著插話道:
「喲,你瞧瞧,余哥就是文化人哈!還說什麼納入隊伍,其實就是探路犬唄,對吧?幾鞭子下去,再剌頭的人或者鬼怪都會老老實實地當狗,有危險的時候讓她去前面探路,反正賤命一條,死了也不可惜!」
「不過好在此行也不是全無收穫,至少我們把那小鬼身上的道具偷了不是嗎?」
有人指尖嬌媚地挑起一條紅繩,紅繩盡頭,垂落著一塊白玉做的平安鎖。
「想不到一個 D 級副本的 boss 身上,居然攜帶著 SSS 級的道具,若非她還有這點用,我早把她給殺了。」
我愣在原地。
天上的雪越下越大,山間又起了霧,幾個人影漸行漸遠,越來越模糊。
可我分明清晰地記得——
那道斯文的聲音,曾教我念詩。
有著爽朗笑聲的中年男人,為我烤最好吃的肉吃。
隊伍里最漂亮的大姐姐,把編滿了鮮花的花環戴在我的頭上。
我越來越冷。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的身後傳來一聲輕輕的嘆息:
「皎皎,我們回家吧。」
我回頭看。
姐姐站在雪地中央,不知道等了我多久。
我一頭扎進她的懷裡。
她幫我丟掉頭上的花環、口袋裡的糖,再幫我把亂了的辮子解開,重新紮好。
她才說:
「人類自私自利,最擅長花言巧語,皎皎以後遇到他們,不要交付真心,最好,連話都不要和他們講。」
「……」
我的身體一輕,好像被吊在了什麼地方。
眼睛其實已經看不清任何東西了,我只能隱隱約約地聽見少年在嗤笑:
「D 級的廢物。」
「新人也是廢物。」
「要不是靈姐說,D 級的副本都打得差不多了,再往高級一點的副本去,最好養幾個探路犬,我早在昨天晚上就把他們都給殺了。」
他利落地綁好最後一個結,把我的身體一推。
我在房樑上輕輕晃動起來。
他的笑容惡劣:
「再見啦,小鬼。」
「下地獄去吧。」
4.
我恍恍惚惚的,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裡的我好像過得挺慘的,一直想哭。
但也一直有個聲音在勸告我自己:
「不要做惹人煩的小孩,又會被拋棄的。」
於是我也就硬生生地把眼淚給憋了回去。
硬是給自己憋醒了。
我迷迷瞪瞪地睜開眼。
跟無數個午睡醒來的傍晚一樣。
天已經黑了。
我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哥哥在磨刀,姐姐在擦槍,灶膛里的柴火噼里啪啦,灶上悶著的米飯香氣撲鼻。
……
不對!
我哥在幹嘛?
我姐在擦槍?
我姐擦槍幹嘛?
我咣地一下從床上翻身坐起,不小心扯著了傷口,痛得齜牙咧嘴。
哥哥漫不經心地一掀眼皮:
「喲,醒了?怎麼這副表情,不會是痛的吧?」
他冷哼一聲:
「兔子急了還要咬人,我們家小乖就是比兔子能耐,都痛昏過去了,愣是一聲不吭,躲在神女祠里盪鞦韆。」
他的嘮叨剛起了個頭,我姐抬起手。
「砰。」
乾脆利落地朝他褲襠放了一槍。
哥哥蹦起來滋哇亂叫,姐姐摸了摸我的頭:
「別聽他的。」
「你只是遇到了壞人,這不是你的錯。而且你在危險面前,沒有莽撞地和他們硬拼,優先選擇了保護自己,你已經很勇敢了。你做得很好,皎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