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點點頭:「可以,那我可以娶你嗎?」
她抱住我說:「當然可以。」
油表走向了盡頭,天也漸漸暗了。
明暗交織的荒漠更像是一切死亡的盡頭,我們即將迎來第一個夜晚。
我躺在主駕座椅上,感覺靈魂正悄悄遠離。
「古麗。」
「嗯?」
「大炮對你很好吧?做他的情人,感覺一定不錯。」
7
「耿大哥,你在說什麼呢?我怎麼會是誰的情人?我是你的妻子啊。」
古麗無辜地看著我。
也許是體力耗盡讓我徹底失去了希望,我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耿大哥,你是不要我了嗎?在我們新疆,被丈夫拋棄的女人是要下地獄的。」
「你根本不是新疆人,更不是維吾爾族人。」我死死盯著她,「你到底是誰?究竟想做什麼?」
她看著又要哭了。
「耿大哥,你說什麼呢你?請你尊重我的家鄉,尊重我的信仰好嗎?」
「如果你是維吾爾族人,怎麼會信藏傳佛教呢?」
她呆呆地說:「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維吾爾族人信伊斯蘭教,不存在轉世輪迴的概念。死亡是今世的終結,也是復活的開始。你給白骨禱告的時候說它上一世是人,死後要轉世,本身就不是維吾爾族信教的人能說出的話。還有,就算你害怕單身下地獄,也應該先想著結婚,再想著上床。或者,上床根本就是不必要的。維吾爾族的姑娘也有廉恥,絕不會有那種淫邪的習俗。」
「你說我淫邪?難道你不淫邪嗎?」
我頓時語塞。
當時我確實被困境降了智,身體的本能占據了大腦,做了件無比荒唐的事。
「你們男人真的是提起褲子就不認帳,還要把髒水潑到我們女孩身上。」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大炮應該有事要你辦吧?說吧,他要我做什麼?」
古麗雙眼噙滿淚水,憋了很久,大喊一聲:「你是個壞人!我再也不理你了!」
說完她拉開車門沖了出去,跑向無盡的昏暗深處。一股熱浪從副駕門外洶湧襲來,即便是夜幕下外面的溫度也高得嚇人。
這麼跑,不但會身體過激,想搜尋她也會越來越難。
就算她是演的,我也不想在身邊出人命。
我也沖了出去,朝她跑的方向狂奔。還好,今晚沒有厚雲層,月光還有一些可視度。
我很快就發現了她,她倒在地上一動不動。我扶起她一看,已經昏迷了。
我將她抱回車上,喂了點水。車上也有中暑的藥品,過了一會兒她醒了過來。
「你讓我死了吧,你不要我了,我已是不潔之身,活著也是煎熬。既然你看不上我,為什麼還要救我回來?」
我想了想,確實不知道說什麼。
儀錶盤發出了報警,油量已經接近枯竭。
我頭皮發麻。
按我猜測的,這是大炮夥同古麗設的一個局,那這也太危險了。我好歹是個成年男性,高溫硬扛總能撐一段時間,但古麗這身板熱一會兒就脫水死了。
為了一個到現在也不說的目的,搭上一條性命,還要搭上一個謀殺的罪名,這真值得嗎?
「星星……我看到星星了……」古麗雙眼迷茫地自言自語。
「什麼?」
「星星,好亮的星星,是天國,我要去天國了。」
我心跳到嗓子眼,使勁按她的人中,搖晃她的身體,叫她:「別睡!不能睡!醒醒!」
一道強光籠罩了我。
擴音喇叭里傳來大炮的聲音。
「老耿!」
8
大炮捂著臉,大聲埋怨:「你幹嘛打我?」
「我不該打你嗎?你這是謀殺。」
大炮撲過來摟著我,小聲說:「別瞎說,有警察。」
後面兩個人極其憤怒地看著我。
「大炮,不管你想幹什麼,乾了什麼,我們都到此為止了。」
我走到後面那兩個人面前說:「我交代,是那個人組織的探險,還騙了我,我把一切都告訴你們,請帶我走吧,謝謝你們救我的命。車上還有個女孩,也是他找的同伴,身體很虛弱,需要救治。」
其中一個說:「你們這些人,每年要枉死多少在無人區才肯罷休?你們要感謝國家,要是沒有衛星,找到你的時候你已經是一堆骨頭了。」
我們被帶到了附近的執法基地,那是我人生第一次乘坐沙漠裝甲巡邏車,押送我的警察個個表情嚴肅,大炮幾次開口說話都被勒令喝止。
大炮、領隊和導遊被拘留 15 天,罰款 2 萬,賠償搜救費用 30 萬,還因破壞地貌植被被罰了 50 萬。
我主動坦白案情,沒拘留我,罰款五千,寫保證書拍照。
我拉黑了所有大炮的聯繫方式,離開了新疆,離開了這段荒誕的歷險。我沒有再見過古麗,我也不想知道她到底是誰。
回到家,我驚喜地發現小曦回來了。
因為一場莫名其妙的爭執,她氣得離家出走,並發出了分手的信號。我不想低頭認輸,和大炮去了新疆。半個月之前發生的事恍如隔世,再看到她真是太好了。
小曦噘著嘴走到我面前,輕輕抱住了我,說:「親愛的,不想離開你。」
是啊,我也不想離開她。
我們重歸於好,像一對熱戀中的情侶,恢復了往日開心快樂的生活。
這是我人生最美妙的一段感情時光,它比初戀更羞澀,又比老夫老妻更甜美。
正當我漸漸忘卻那段戈壁中的過去時,我收到一條陌生簡訊。
「我是古麗,我懷孕了。」
9
我也不知道她是怎麼找到我的,但當我看到古麗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一定是大炮搞的鬼。
她靜靜站在那裡,小腹微微隆起,臉上掛著幸福的滿足感。
「耿大哥,我找了你好久。」
我要瘋了。
我義正言辭地告訴她,我們什麼都不可能,請她不要再騷擾我了。
古麗摸著肚子說:「寶寶也不可以找你嗎?是你的寶寶呢。」
「你這是敲詐!」我氣急敗壞。
古麗噘著嘴:「不能跟寶寶這麼說話的哦。」
「是不是大炮讓你這麼做的?為什麼?我哪裡得罪你們了?」
古麗掏出一張寫著電話的紙塞給我,輕輕在我耳邊說:「我不會打擾你的生活的,但我希望寶寶有爸爸。等你想好了就來找我,我會做一個好妻子、好媽媽。請你一定要相信我,就像在戈壁灘時一樣。」
她轉身走了,我咬碎了牙,一路衝到大炮家的別墅。
大炮開了門,看見是我,一臉驚喜地說:「老耿?你怎麼來了?」
「我怎麼來了?」我飛起一腳踹在他肚子上,「你說我怎麼來了?」
他往後趔趄幾步,我追上來抬起腳狠踹過去。
這一踹,直接把大炮斜著踹飛起來,摔在客廳的沙發旁,碰到了花瓶,咣當碎了一地。
客廳里坐著許多人,大炮的爸媽我認識,其他三四個像是什麼工作人員,捧著電腦,拿著筆記。
大炮媽媽身邊還坐著個長發女生,背影看著有點面熟。
花瓶的響聲讓所有人都看向了我。
那個女生也緩緩轉過身。
我看呆了。
竟然是吐提。
竟然是吐提!
眼前閃爍著許多畫面,藍天、曠野、成群的牛羊、孤獨的公路、車子、大炮的側臉、抓飯的招牌和兩個跳舞的姑娘。
「這不是耿直嗎?怎麼飛著就進來了?你們不是好兄弟嗎?」
大炮爬起來,吞著口水說:「我也不知道他發什麼瘋,從新疆回來他把我拉黑了,現在又突然找上門踹我,你是不是有病?」
我指著吐提說:「她怎麼在這?」
大炮有點尷尬地說:「出去說吧,這邊還有事。爸媽,吐提,你們先看方案,有什麼需要修改的讓他們記下來。」
說完他把我拉到後院,打開院門,又快走了幾個彎,走到一片湖岸的木棧道。
大炮遞了根煙,我沒接,他自己抽起來。
「什麼事?」他問。
「我問你呢,你什麼事?那個女的怎麼會在你家。」
「一言難盡。」
我揮起拳頭,大罵:「我操,你還用上成語了,裝什麼裝?」
「行吧,遲早要告訴你。我馬上要和吐提結婚了,屋裡的人就是婚慶公司的,今天來定方案。」
「結婚?結什麼婚?你他媽不是不碰少數民族的女人嗎?」
「沒辦法。」大炮指了指肚子,「她有了,三個月了,再不結就不好看了。」
「她也懷孕了?」
大炮猛然看向我:「她也懷孕了?這個也字是什麼意思?」
我如實告訴他古麗剛剛來找過我。
大炮愣了愣,拍拍腦袋,無奈地說:「看來我們都是一個情況。」
10
大炮緩緩說起那天我跟丟之後的事。
發現我跟丟已經是下午 2 點多,大炮叫停了領隊,商議怎麼找我。
領隊並不緊張,說這種情況很正常,出發前他特地交代過,一旦掉隊就原地等待救援。所以只要順著來路往回開,很快就能找到我。
他還當場計算了一下,車隊的速度並不快,最高速也就 50 公里每小時,快的話兩個小時內他就能帶著我趕回來,慢的話也不會超過 4 個小時。
他讓大炮原地等待,他和導遊返程接我,避免兩個車油耗太大。
大炮覺得也有道理,就和吐提留在原地。
在車上沒別的事,連廣播也沒有,大炮只能和吐提聊天。
吐提性格活潑可愛,大炮隨便說什麼都能讓她很崇拜,倆人聊了一會兒,感情就升了溫。
隨後也不知道怎麼了,大炮和吐提就在車上做了一次。
就是那一次,吐提有了孩子。迫於孩子的壓力,加上大炮的父母很想抱孫子,大炮才有了這次稀里糊塗的結婚。
我聽得頭昏,只感到無語。
「你就那麼相信她肚子裡的孩子是你的?」
「我確定啊,做了鑑定,基因測序鑑定 DNA,五千一次呢,確實是我的孩子。我爸說我不結婚就不讓我繼承企業,我也玩累了。而且,吐提也不錯嘛,至少她主動要求做婚前財產公證,我們家的錢她一分都不要,比我之前那些女人強多了。」
「然後呢?我沒有見到領隊,你怎麼會和警察一起找到的我?」
「我一直等到晚上也沒等到領隊回來,我才報了警,我也不想出事,更不想你出事,可是你連個解釋的機會都沒給我。」
「我的對講機是壞的,車上沒有衛星電話,油桶也是空的,你覺得這一切都是巧合嗎?」
大炮搖搖頭,說:「我不知道,我也不想想這些事,就現在這樣挺好。耿直,我們是兄弟,但你以為我故意要殺你,讓我很難接受。小曦和古麗,我沒法幫你選擇,畢竟人是你上的,孩子估計也是你的,後面怎麼辦,你自己決定吧。」
他往家的方向走去,走了幾步,他又回過頭說:「哦,忘了告訴你了,我在拘留的時候才知道,她們倆都不是維吾爾族人,都是混血好幾代的漢人。所以,你也不用擔心跟她一起一輩子信教什麼的。」
大炮消失在一棟棟高檔別墅之後。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家裡,一進門小曦就撲過來抱住了我。
「老公,怎麼感覺你好累的樣子,是不是我讓你不高興了?那你懲罰我好不好?」
她朝我眨著眼睛,那是我們之間去臥室的暗號。
我真的很愛她,從上學時一直愛到現在。
「寶寶,我有點累。」我說。
「嗯,知道啦,我乖乖的,讓老公好好休息。」
她蹦蹦跳跳看電視去了。
我的生活,被我弄成了一團糟。
「老公。」小曦突然在沙發上叫我。
「你手上的戒指怎麼不見了?」
11
我不想失去小曦。
我謊稱在新疆手指充血腫脹,在醫生的建議下摘掉戒指,結果丟在了戈壁。
我裝模作樣地向她道歉,表示婚禮上一定給她一個更大的戒指。
我知道怎麼哄她。
眼下我唯一的希望,是古麗肚子裡的孩子跟我沒關係。
她是詐我的,想要錢,或者要別的什麼。
我們萍水相逢,拆散我的家庭對她沒有半點好處。
而且,一次就中獎的幾率也太小了吧。
古麗毫不猶豫同意了做親子鑑定,吐提同款,基因測序鑑定 DNA。
加急,48 小時出結果。
那是我人生最漫長的 48 小時,為了不在小曦面前艱難保持正常,我藉口出差在酒店裡躲了兩天。
第三天,我收到了鑑定報告。
是我的孩子。
我最後的希望,也破滅了。
躺在酒店的床上,我仿佛又回到了遍布死亡的戈壁灘,所見之處皆是絕望。
不知道躺了多久,電話響了。
古麗說:「我想和你談談。」
我們約在一家隱秘的咖啡館,古麗有些憔悴。
我坦白說:「把孩子打掉,我們各走各的路,你要多少錢,說個數。」
古麗搖搖頭:「我不要你的錢。」
「那你要什麼?」
「我要我們在一起,你忘了,我們都舉辦過婚禮了。」
「那不算!那是特殊情況!當時我們都以為自己要死了!」
「所以呢?要死了就可以不算數嗎?」
我無言以對。
「總之我不可能和你在一起的,大不了你起訴我,我按月付你撫養費。」
她紅著眼說:「你怎麼可以這樣?」
「你想想,你一個人撫養孩子很辛苦的,不如打掉,還能找個好男朋友,好好過日子。」
「不,我懷了你的孩子,我一輩子都是你的妻子。」
我憤怒了,砸著桌子吼道:「你到底要什麼?吐提嫁給了大炮,他是富二代,家裡有錢。我只是個臭打工的,房子都沒有,你還纏著我幹什麼?你應該找一個像大炮那樣的人,勾引他,懷他的孩子,再嫁到那樣的家裡去!我什麼都沒有,你放過我吧,你要多少錢我能給的都給你,行嗎?」
「我沒有爸媽,也沒有別的親人,如果你都不要我了,那我只能下地獄了。」
古麗站起身,離開了咖啡館。
她一手扶著肚子,一手扶著腰。
像個魔鬼。
12
思來想去,既然事情瞞不住,不如向小曦坦白。
如果她能諒解我,我就有底氣再與古麗周旋。
如果她不諒解,至少能爭取我們和平分手,不要鬧得太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