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大力,你爹娘控告你侵吞家財,置父母於饑寒不顧,你認還是不認!」
驚堂木拍得利落,我被衙役按在地上。
許久不見的爹娘站在一側,雙眼帶著恨意看我。
「我不認,我離家之際,家中只有欠債沒有家財,我如何侵吞?」
「至於父母饑寒不顧就更沒有這說法,姐姐當初卷了聘禮跟書生進京,爹娘正是因為沒錢還債,才求我替嫁。」
「我嫁進顧家,顧家才沒提那五十兩銀子的事,爹媽沒了外債,又有賺錢的本事,怎麼至於饑寒?」
縣老爺看向爹娘,「她說的可是真的?」
爹還沒吭聲,娘抹著眼淚噗通跪下,開始哭嚎。
「大老爺,您一定要為我們做主啊,不是這樣的!」
娘將胡珍珠拉到身邊,「我大女兒乖巧懂事,從小就在書院讀書,她哪裡懂世道險惡,她妹妹騙她要救濟村裡的窮書生,她一時心軟,就信了,把自己的聘銀全給了她妹妹,哪知這狼心狗肺的竟然捲走了銀子,還編出什麼救濟書生的謊話!」
我震驚地看向顛倒是非的娘,「娘,你在說什麼?當初是您求我替嫁,姐姐跑了,這不是盡人皆知的事?」
「你給我閉嘴!」娘尖聲打斷我,「我真是沒想到自己養了個畜生,我跟你爹年紀大了,你姐姐心疼我們才嫁入顧家,就是為了換這五十兩銀子給我們養老。你倒好,為了騙銀子編了一堆謊話,騙銀子就罷了,你還騙婚,夥同外人擄走你姐姐。若不是你姐姐命大,自己偷偷逃了出來,我們至今不知道你竟然做出這樣的事!」
我只覺得周身越來越冷,這是我爹娘?
就算知道他們疼愛姐姐,我也想不到他們居然疼到這程度?
為了她不惜編出這些話來害我。
我氣笑了,「娘說得這樣真,不如縣老爺去請我們村裡人問一問,看看當初姐姐跟書生私逃是不是真的!」
縣老爺想了想,擺擺手,衙役跑了出去。
也就半個時辰,衙役帶回幾個村民,有我們鄰居李大叔。
李大叔看到我,驚喜道,「大力,你回來了?這一年多你去哪了?就算跟家裡吵架也不該離家出走,有什麼話還是得跟你爹娘好好說才是……」
「是啊,小姑娘家的,可不興自己跑啊,看把你爹娘急的,還得跑來縣衙求老爺們幫忙找你……」
村民們你一言我一語,坐實了我的罪。
我手發麻,眼前有些發黑。
當年姐姐逃跑後,我仍舊起早貪黑地跟著爹劫道,鮮少出現在人前。
娘為了姐姐的名聲,居然對她逃跑的事隻字未提,直到我替她出嫁,娘才告訴村裡人,姐姐嫁去顧家,而我因為沒攤上這好親事,賭氣離家出走……
「你們……可真不要臉。」
我娘如疾風般撲過來,狠狠一巴掌抽在我臉上。
「胡大力,你自己干出這豬狗不如的事,還有臉罵我們。」
打完她又撲通跪到地上,沖縣老爺磕頭,「大老爺啊,求您為民婦和我可憐的大女兒做主啊。」
「民婦原本想著,若她知錯就改,這畢竟是我們的親女兒,您打幾板子讓她改改性兒,我們帶回去一定好好管教,可您瞧她冥頑不靈的樣子,怕是回去也要對付我們,我和他爹年紀大了,遭不住啊……」
眼看縣太爺要拍驚堂木,我猛地抬頭,像是抓到最後一根稻草。
「縣老爺,顧家呢,既然他們說我騙婚,顧家的人不能不知道,還請縣老爺去請顧家的人!」
縣老爺有些惱意,「胡大力,你剛才讓本官請你村裡人,村裡人沒有偏幫你,若是再請來顧家人,還是沒有偏幫你,那你打算再請誰?」
「那我就認了。」
胡珍珠逃跑的事,顧家是知道的。
他們當初對此十分不滿,我娘能哄騙村民卻買不通顧家人。
顧家的人不可能偏幫胡珍珠。
縣老爺鬆了口,沉臉道,「去請。」
19
顧家的人來得很快。
我以為他們會派個下人過來,畢竟顧時安去了莊子,一時半會兒回不來。
可我沒想到,來人居然是顧夫人。
她邁進縣衙時,姐姐得意地看向我,眼底閃過一絲狡黠的笑。
我的心猛地沉下去,突然明白,今日一早為何顧時安被叫走……
「這珍珠啊,正是當初我親自選的,他們村裡就她長得漂亮,又在書院讀書,張縣令您也知道,我們家時安叛逆得厲害,這城裡哪有人願意嫁,我們才出此下策跑去鄉下找。」
「這胡家大姑娘我真是一眼就相中了,漂亮不說,還孝順,她哭著說她爹娘年紀大了,又沒什麼賺錢的活計,我可憐這孩子孝心,原本聘金也就十兩,我是被孩子打動,才多出了四十兩。」
顧夫人頓了頓,又看向我,「哪成想啊,婚一成,嫁進來的卻成了胡大力,她當初哭哭啼啼地說她姐姐跟個書生跑了,我是不信的,可時安那孩子心軟,也就沒追究,留下了她,也是前陣子珍珠這孩子哭著上門,我聽府里下人說才知道了這檔子事,珍珠這孩子……可憐啊,竟然被親妹妹算計。」
下人適時遞上帕子,顧夫人紅著眼抹了兩把。
縣老爺徹底冷了臉,陰沉沉地看著我。
「胡大力,該認了吧。」
我慌了,「我要見顧時安,顧夫人不是他親娘……」
「胡大力,你怎麼能這麼說。」顧夫人打斷我的話,一臉痛心疾首,「我就算不是時安的親娘,可我卻是實心實意待他,可不像你,只顧哄他高興,窯子都陪他逛。」
堂上寂靜一瞬,所有人都看向我。
就聽顧夫人道,「張縣令,您不知道,這胡大力一進門,就攛掇著我們時安跟爹娘對著干,兩個人去一次賭場就輸掉五百兩銀子,這還不止,她還陪時安去逛窯子。」
「這好人家的夫人哪個不是安於後宅,照料公婆,規勸相公,這一年多,胡大力一次不來向我們請安就罷了,她好好伺候時安我們也就認了。
可她呢,時安本就叛逆,有了她之後,更不把爹娘放在眼中,連他祖母他都敢頂撞。
我知道胡大力是什麼心思,雖說當初該嫁進來的是珍珠,可珍珠哪有大力會陪時安玩,就算今日時安知道她騙婚,這會怕也捨不得。」
「可錯了就是錯了,胡大力犯下這些錯事,不能因為她討了時安喜歡,就黑白顛倒!」
縣太爺再不猶豫,驚堂木狠狠落下。
「忤逆不孝乃十惡不赦第七惡,按照我朝律法,侵吞家財,杖三十,供養缺失,杖六十,胡家大姑娘心善,不告其妹搶婚之罪,杖九十,即刻行刑!」
板子打在身上,我卻一動不動。
過往種種從我眼前一幕幕浮現。
什麼親姐妹、親爹娘,都只有我自己沉迷其中罷了。
血從唇角滴下來,我怔怔地看向爹娘。
「爹娘,挨這一頓打,我欠你們的生養之恩,便還了……」
20
睡夢中,我迷迷糊糊聽到爭吵聲。
有東西摔得啪啪響,雞飛狗跳。
我想睜開眼瞧瞧,眼皮沉重得怎麼都睜不開。
又沉沉睡了過去。
21
再醒來,我看到了顧時安。
他憔悴了許多,趴在床邊,握著我的手,定定地看著我,不知在想什麼。
「大力,你醒了。」
顧時安的聲音哽咽,臉趴在我手心裡,身子顫動個不停。
「少爺……我……沒事……」
許久之後,顧時安抬起頭。
他眼眶紅得嚇人,眼底怒意噴薄。
「大力,你安心歇著,欺負你的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22
府里的下人告訴我。
那日衙門來請人作證,顧時安院裡的人便察覺不對,他快馬加鞭出城,但因為莊子實在太遠,就算顧時安策馬如飛,趕到時,我也挨了四十多杖。
顧時安為我作證,可因為顧夫人之前的一番話,縣太爺認定顧時安被我蠱惑,是非不分,並未治胡珍珠的罪,但看在我一個弱女子的份上,還是許顧時安將我帶回。
顧時安守了我三日,見我醒來,在院外安排了數十護衛,便風風火火地離了府。
之後半個月,我沒有見到顧時安。
顧夫人來了兩次,都被護衛趕了出去。
但聽下人說,胡珍珠已經進了顧府,被顧夫人安排在西院。
我聽完沒什麼反應,繼續安心養病等顧時安回來。
又過了半個多月,我已經能下地走路,精氣神也好了許多。
下人說顧時安還沒有回城,但已經讓人往衙門送了訴狀,此事他一定會給我個交代。
我眼眶又一陣發酸。
從前我的世界,只有家人,我以為我們天生血脈相連,就該相互扶持,不計較付出多少。
可如今被爹娘姐姐殘害至此,我才深覺過去的自己就是個傻子。
為了那麼點看不到摸不著的溫情,一次次委屈自己。
反倒是陰錯陽差相識的顧時安,給了我從未有過的溫暖。
23
顧時安回來了。
他風塵僕僕地進了院子,眸子裡布滿血絲,卻歇都不歇,一把將我擁進懷裡。
「大力,我好想你。」
次日一早,縣衙重新開堂。
這次來的仍舊是上次的人,只是多了顧時安和顧老爺。
他二話不說,將一沓信件給了縣太爺。
縣太爺看了一會信,突然眸子一沉,看向胡珍珠。
胡珍珠身子莫名一抖。
連顧夫人都有幾分莫名其妙,她壓低聲音問胡珍珠:「你沒什麼事瞞我吧?」
胡珍珠越發緊張,低頭緊絞帕子。
許久之後,縣太爺喊來衙役,示意將信遞給顧老爺。
顧老爺接過信,越看臉色越差,信還沒看完,就一巴掌狠狠將顧夫人抽倒在地。
「這就是你說的人品貴重的好姑娘?她跟個男人私奔不說,還私相授受,挺著大肚子去翰林院鬧,人家正妻寫了親筆信來,提醒咱們睜大眼睛,千萬別瞎了眼!」
顧夫人跌倒在地,哭著說她不知道,都是被胡珍珠這小賤蹄子騙了。
胡珍珠則拉著顧夫人的手,一個勁搖頭。
縣太爺這會也品出些意思,但礙於臉面,還是不願意承認自己審錯了案子。
他咳嗽一聲,看向顧時安,「就算此事她無辜,可供養缺失卻是真的,這一年多她在你府上吃香的喝辣的,養得白白胖胖的,他爹娘卻在家中老無所依,這可是事實。」
顧時安點頭,「是事實。」
爹娘頓時鬆了口氣,趕忙道,「是啊是啊,她姐姐的事我們也是被誆騙了,可她不養我們是事實啊。」
顧時安笑起來,又將一沓子信物遞給縣太爺。
縣太爺看完,又是臉色一變。
「我朝律法,的確有供養缺失這一罪名。
可若你們根本不是她的父母,這條罪名如何成立?」
爹娘臉上血色褪去,竟一時不知說什麼。
我急了,拉住顧時安的袖子,「少爺,你在說什麼啊?」
顧時安揉揉我的腦袋,疼惜道,「大力,他們根本不是你爹娘。」
24
我原也是好人家的女兒。
爹帶著襁褓中的我和娘一起進京趕考,偏偏路遇搶劫的胡山。
那時的胡山是真正的土匪,和後來只搶劫不動手的胡山不可同日而語。
我爹身上並沒有多少銀子,如果給了胡山,他就不能帶著娘進京。
那些銀子是我們一家的未來,所以他死死護著銀子。
胡山見爹不識趣,發了狠打爹。
爹只是個弱書生,哪經得起胡山這莽夫的毒打,打了半個時辰,打死了。
而我娘,悲憤之下尚有理智,她抱著我準備偷跑,卻被胡山的手下發現。
胡山見打死了人,知道娘一跑就會報官,一不做二不休,打死了我娘。
至於我,胡山原本打算將我賣掉。
可那段日子,不信鬼神的胡山卻夜夜噩夢,被冤魂索命。
他或許是出於愧疚,也或許是出於恐懼,總之他留下了我。
他教我劫道,教我如何用石頭打人後腦勺,我不敢下手,他就狠狠打我。
後來,我打人特別准,站在很高的地方也能打准人的後腦勺。
可我不願意,但為了不挨打,我就打人後頸。
看到人倒地,我就去拿走銀子,拿一半,保證我不挨打,留一半,保證人家可以平安回家。
這樣的日子,我過了十五年。
我甚至從未想過對錯。
搶不到銀子,就沒有飯吃,還會挨打。
搶到銀子,爹娘就會把剩飯給我,雖然吃不飽,可起碼不會餓得睡不著。
所以,什麼是對,什麼是錯,我根本沒有概念。
我只知道餓肚子或者不餓肚子。
可我從來沒想過,這根本就不是屬於我的人生。
我原本也該陪爹娘入京,爹興許會中舉,做個好官,我們一家三口幸福地過日子。
也或許,他不會中舉,但他會在京里做個小生意,我們一家也會衣食無憂。
可這一切,都沒了。
胡山殺了我爹娘,奪了我的好日子,卻逼迫我做盡壞事,去供養他的女兒過我原本該過的日子。
我的心裡從來沒有這麼恨過。
25
證據確鑿,胡山和秦氏下了大獄,秋後問斬。
胡珍珠因為誣告,被打了六十大板。
板子是顧時安親自看著打的,雖然第五十下她就因為體弱斷了氣,可顧時安還是要求完整地打完。
可笑的是,胡珍珠臨死都在喊她是千金小姐的命,都是我害她。
胡山被關入牢中第十日,縣太爺找上了我。
「之前是本官錯判了案子,你是個可憐的孩子,本官破例許你去獄裡見一次仇人。」
進地牢那日,顧時安把我送到門口。
他摸摸我的頭,遞給我一塊石頭,還衝我眨眼睛。
「別手下留情,剩下的,交給相公。」
我眼眶又開始發酸。
顧時安是懂我的。
他知道我心裡有多恨。
知道我恨不得親手殺了胡山。
可那又能怎麼樣呢?
我如今是顧家正經的少夫人,我若是殺了人,顧時安也會受到牽連。
26
我打開鎖鏈,進了大牢。
胡山看到我,滿眼都是恨。
「小娼婦,早知道你會害了珍珠,老子當年就該把你摔成漿糊!」
「你不知道吧,當年老子和兄弟一起,強了你娘,在最舒坦的時候,老子用石頭砸死了她,哈哈哈,那滋味,真是一輩子都忘不掉,哈哈哈。」
我突然就改了主意。
我蹲在地上,將石頭狠狠一摔,就碎成了很多塊。
胡山臉色一變,「你做什麼,這可是大獄,殺了我,你也跑不了。」
畢竟做了他那麼多年女兒,他實在是了解我力氣到底有多大,就算是什麼武器都沒有,我也能一拳打斷他的脖子。
可不行,那樣太便宜他了。
胡山將秦氏拉到身前,想擋住自己。
秦氏只瘋瘋癲癲地笑。
她瘋了,因為她女兒死了,她受不住。
她當我們在跟她玩。
我走過去,一把將胡山提出來,狠狠摔在地上。
骨頭啪的一聲,響聲動人,是我聽過最好聽的聲音。
胡山疼得哀嚎,卻動不得,秦氏興奮得直叫好。
我將石塊放到秦氏身邊,拉著她的手,哄孩子一般。
「我們玩個遊戲好不好?」
秦氏歡喜地點頭,我指了指胡山的嘴巴。
「你把石頭喂進去,我明日帶你女兒來見你,好不好?」
聽到女兒,秦氏有些癲狂。
「珍珠……珍珠……來娘懷裡……」
她抓起一塊石頭往胡山嘴裡塞。
胡山不張嘴,她就用石頭尖銳的一側狠狠劃開他的臉頰。
胡山受不住,疼得張大嘴,秦氏高興得直拍手,將石頭往嘴裡塞。
可石頭太大,塞了一塊就塞不進了。
秦氏只能將第一塊石頭狠狠壓進胡山的喉嚨,然後第二塊,第三塊……
我看到胡山張大嘴巴,血絲爬上眼睛,眼球凸出……
牢獄中,只聽到秦氏笑著拍手的聲音。
27
「他死了?」
顧時安抱著我讓我別怕。
我笑了笑,「活不了。」
顧時安眼圈有些紅,「沒事的,不管縣太爺怎麼判,我都會想法子,就算傾家蕩產,我也會救你。」
說著說著,眼淚就順著眼眶往下掉。
我噗嗤一聲笑了,又壓下心頭的酸澀,哽咽道。
「少爺,我不想在這了,我想去京城,我想去看看我爹娘原本該過的日子。」
顧時安有些手足無措地為我擦拭眼淚,「好好,你別哭,大力,我去參加科考,我們離開這裡,我們去京城,去過爹娘原本該過的日子。」
28
離開之前。
顧時安去了一趟花樓。
老鴇戀戀不捨地給了他一包銀子,欲言又止。
「顧少爺,敢問一句,花憐怎麼得罪了少爺?」
顧時安頭也不回地離開。
走到街頭,我再次回頭望去。
二樓窗邊,花憐還是站在那兒,還是看著顧時安的背影。
不同的是,她身後有個男人,她的身子晃來晃去,臉被壓到窗子上,扭曲變形……
「為什麼呢?」
顧時安頭也不回,只牽住我的手。
「你就沒想過,胡珍珠是怎麼搭上顧夫人的?」
是啊。
胡珍珠是怎麼搭上顧夫人的?
一定是有人告訴她,顧時安和顧夫人不合,只要她求得顧夫人的幫助,就能對付顧時安,對付我,然後嫁進顧家。
我又想起自那次顧時安離開花樓後,便一直未去,花憐送了幾次信想見我,都因為顧時安不願意被擱置。
她大概是急了,便時常跑來顧府門外,遇到了找上門的胡珍珠,得知了那段往事。
她曾經是顧時安在乎的人,可她利用這份在乎得來的秘密和胡珍珠站在了一起。
大概她也是利用胡珍珠,我不知道胡珍珠許了她什麼,可一定與顧時安有關。
入夜,顧時安饜足後跟我講了花憐的事。
花憐曾經是他娘挑的丫鬟,從顧時安很小的時候,花憐就陪著他。
後來顧時安的娘死去後,顧時安在府里的日子很不好過,花憐幫過他,長大後,顧時安也投桃報李,對她格外看重。
顧夫人生不下兒子,知道顧家早晚會落在顧時安手中,她不放心顧時安娶個太在乎她的女人,便以花憐勾引顧老爺為由,把花憐賣去了花樓。
顧時安為了照顧花憐,便隔三差五往樓里送錢,把花憐捧成花魁,庇護她多年來無需像其他姑娘一樣伺候男人。
可知道顧時安要成親,花憐急了。
她問顧時安能不能帶她離開這裡,去京城,就沒人知道她的過去,就算給顧時安做妾,她也心甘情願。
她以為顧時安會像從前一樣護著她,可顧時安沒有,還同她生分了。
她便一直在等一個機會。
「她這樣……你難過嗎?」
顧時安將我摟進懷裡,「大力,其實顧夫人當初沒胡說,花憐真的勾引了我爹,她知道嫁給我無望,便給我爹下了藥。」
「如果她不來害你,其實我可以裝作不知道,一直護著她,就算給不了她想要的,至少也能保她平安,可人啊,總是不知足……」
……
29
離府那日,老祖宗和顧老爺來送我們。
老祖宗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顧時安吊兒郎當地笑,一點沒有離別的傷感。
顧老爺內斂些,只看著顧時安,沒說話。
氣氛有些尷尬,我便想著打個圓場。
「顧夫人呢?」
顧老爺臉色划過一絲不適,「我把她趕去莊子了,以後都不會回來了。」
於是,氣氛更尷尬了。
顧時安不是個磨嘰的人,見沒話說,便牽著我上馬車。
車輪滾動時,顧老爺突然喊了句時安。
顧時安掀開帘子,就聽顧老爺道,「從前是我對不住你,若考不上,就回來,這裡永遠是你的家。」
顧時安生氣地放下帘子,趴在我懷裡憤憤道。
「什麼人呢,老子去趕考,人還沒走呢,他咒老子考不上,狗東西。」
「大力,你記著,咱們就是在京城要飯,也絕不回這破地!」
我抱著顧時安嘿嘿傻樂。
「相公,不管你考不考得上,我都跟著你,你在哪,哪就是我家。」
顧時安趴在我腰間半晌不說話,出城的時候,小聲嘀咕道。
「娘,你可以安心投胎了,兒子以後,有大力陪著了……」
番外
顧時安中了探花。
在朝中謀了個不大不小的官職。
他進取心不是太大,旁人都在公署牟足勁幹活隨時準備升官,只有他,一到時辰就往家跑,一入夜,就鑽我被窩。
「你…不想升官…嗎?」
顧時安腰聳個不停。
「我勁都使你身上了,哪有力氣升官…」
……
一年後,我們生了個女兒。
顧時安愛女如命,更不願意努力了。
他說自己沒本事,求了個閒散職位,整日整日陪著女兒。
和他同年高中的考生已經高他兩級,人家實在看不下去,跑來勸他。
「時安啊,你是有真才實學的,怎麼如此不上進,你得努力啊!這年頭世人都求高官俸祿,誰敢跟你這麼躺平。」
顧時安喝了口酒,看著廊下正在逗弄女兒的我。
「高官俸祿都是為了給家人更好的生活,我眼下生活就很幸福, 為什麼還要努力。」
學子無語,甩袖離去。
人走後,顧時安樂顛顛跑出來,接過女兒舉高高, 父女倆笑得花兒一般。
我站在廊下靜靜看著。
其實我知道,顧時安不是不想做高官。
他是怕。
怕我像娘一樣,沒了著落。
我進府的第一年, 那次醉酒,顧時安曾告訴我。
他爹早年只是個攤販,賺得不多, 十分拮据。
他與娘青梅竹馬, 為了讓娘過好日子, 發憤圖強。
娘死心塌地地跟著,吃盡了苦,受盡了累。
可誰也沒想到,銀子越賺越多,問題也隨之而來。
顧老爺不再滿足只有娘一個女人,圍繞在他身邊的女人越來越多。
娘也變了,從那個溫溫柔柔、一心只有丈夫的女人, 變得牙尖嘴利, 刻薄潑辣。
兩個人的情分在那女人孩子掉後, 徹底散盡。
娘解釋過, 孩子不是她弄掉的, 可顧老爺不信,罵她是蛇蠍毒婦。
娘受不住了,思慮過重, 最終病逝。
「大力, 她突然就死掉了, 拋下我一個人,爹日日陪著新夫人,祖母看慣了幾年來爹娘爭吵, 早就動了讓他們和離的心,娘死了,她反倒清凈。」
「他們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只有我孤苦伶仃地留在府里,唯有恨, 支撐著我渾渾噩噩地長大……」
我想,顧時安未必不知道她娘是病死的。
可他不敢承認,因為這樣, 他連活下去的動力都沒有。
他會恨娘丟下他,恨他自己沒本事保護娘, 所以他一日日騙著自己, 直到長大, 直到遇到我, 直到生下女兒。
顧時安才慢慢放下。
他不再跟爹的背叛較勁, 不再跟娘的軟弱較勁, 不再跟年幼沒有安全感的自己較勁。
燈亮了,月光正漫過門檻。
顧時安理了理衣角,廊下的月光晃了晃。
他笑著朝我伸手, 將我和女兒一起擁進懷裡。
「大力,這一生,還好遇到你。」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