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面色慘白,倒像來收我們的正道修士。
我站了起來。
小緣已經安詳地閉上眼,開始裝死了。
「很怕我?」
祂問。
我搖頭又點頭。
不怕祂。
怕摸魚被抓。
我對手指。
「你聽我解釋。」
祂頷首,眼尾有點笑意。
我放棄了。
「寸不已,我沒想好怎麼解釋。」
臨場發揮能力有點弱。
祂還是那三個字:「玩去吧。」
樓上又有些動靜。
祂頭也沒回,食指和中指間挾著一枚銅錢,往後一丟。
銅錢轉了回來,沾了溫熱的血。
樓上傳來重物倒地的聲音。
祂淡淡道:「是惡人,不用留。」
好高冷,念起三字經了。
我第一次見祂出手。
沒想到這麼乾脆利落。
我膝蓋一軟,險些拜倒了。
有隻蝙蝠突然從頭頂竄了過去。
半分鐘後,響起懊惱的聲音:「白來了。」
「這人胖到沒脖子,吸不到血。」
我以為他是 boss 養的寵物。
原來也是個同事啊。
18
一小時後,復活賽結束。
暫時沒我們的事了,我和小緣回到了員工宿舍。
我卸了妝。
在洗手台上洗祂給的帕子。
像是很好的料子,很柔軟,也很好洗,也很容易干。
應該是很貴的東西。
需要還給祂。
我順手把小緣的口水巾也洗了。
邊洗邊問滿地亂爬的小緣:「boss 叫什麼名字?」
小緣很小聲地說:「苦修。」
我道:「那聽起來命也很苦。」
她跟我擠眉弄眼:「雖然叫苦修,但他是愛走捷徑的邪修啊。」
「聽說祂很久以前是修仙的,不過現在大概已經瘋了,精神狀態不太好。」
「誰家正經苦修的人把惡人惡鬼湊一塊兒養蠱的。」
那倒也是。
他真的很複雜。
開會的時間每天都會往後延遲一個小時。
今天是凌晨一點。
椅子添了一張。
在小緣邊上。
我正襟危坐,聽大家依次發言。
吸血鬼蝙蝠說:「應該立規則讓他們少吃點,我都找不到脖子了。」
殭屍說:「治治那個叫沈嘉月的,她開掛了吧。」
蛇妖第一次露出了心虛的表情:「當初為了湊足獎金,我賣給她很多東西,她給的實在是太多了。」
「我也沒想到,有人來玩遊戲不是為了錢,是純粹想害人。」
殭屍委屈:「背如刺。」
蚊子精說:「嗡嗡嗡......」
輪到我說話。
我清了清嗓子,鄭重地開口。
「有沒有人能借我一個擴音器。」
清潔工有求必應,給我拿了個擴音器。
「我以前擺攤賣瓜用的。零成新。」
像剛出土的。
笑納並感謝。
會議結束,小緣起立。
我把她摁了回去。
「等我一下,我有事要做。」
她不明所以,呆呆地看著我上前,抓住了 boss 的衣擺。
我靦腆一笑,緊張得手都在抖。
「謝謝你的手帕,還給你。」
苦修垂下眼睫,露出一絲疑惑,一絲茫然。
完了。
把小緣的口水巾拿出來了。
祂不理解但尊重,正要伸手接過。
我迅速換了只手,將正確的東西遞了上去。
速度太快,不小心擦過他冰涼的掌心。
「對不起,剛剛拿錯了,這個才是。」
還完東西,我左手提著小緣,右手拿著擴音器,埋頭就跑。
19
我從此過上了輕鬆上班的日子。
提著收音機和擴音器巡邏。
在樓道里留下詭異進化的傳說。
難度一天天加大,大家很快死的死死的死死的死。
到最後,只剩下幾個被刻意略過的好人。
小緣說,好人的氣息對苦修這種邪修沒用。
祂不會把精力放在他們身上。
沈嘉月還是很能活。
她不知開了多少掛。
為了給玩家與詭異對抗的可能,這個世界在創造之初就有基本的規則。
遵守規則和正確使用道具的玩家不能被詭異攻擊。
凌晨的會議。
蛇妖在扶額:「禍害遺千年,我真沒想到她那麼能活。」
殭屍的手臂上打了繃帶:「糯米就算了,桃木劍她咋也有啊!」
「欺負俺們老實殭屍。」
苦修沒說話,兀自磨祂的劍。
黃色的劍穗微微晃動。
祂問我:「想不想殺了你討厭的人?」
我被問得一時愣住。
殺沈嘉月可以,但也是有些難。
生父和生母的話,我下不去這個決心。
我害怕。
我才十八歲,從小被胡亂教育。
生活對我反覆捶打。
我被打成了美味的年糕。
糯嘰嘰的,除了吃,沒別的用處。
蛇妖俯下身,用指尖輕點我的額頭。
「如果你不能下定決心反抗,那你永遠也擺脫不了這些苦難了。」
我真的很害怕。
我已經很久沒哭了,但現在眼中又浮現了淚意。
苦修放下劍:「別逼她。」
20
我還是被祂拎到了天台上。
祂沒現出人身,還是一片很大的黑影。
蛇妖站在黑影身前,發布新的規則。
【活著的人,都得到天台。】
很快,所有人都上來了。
生母,生父,沈嘉月。
還有剩下八個倖存者。
我命運的後頸被捏住了,只能懸在空中,弱小可憐又無助。
沈嘉月遠遠地看見我,滿眼震驚。
「雲星?」
我沒死,這大概讓她很意外。
經過這麼久血腥的求生,生母大概也明白了。
在這裡死,就是真的死了。
她憔悴許多,跌跌撞撞地向這邊跑過來。
「雲星!」
「你怎麼去了那裡?」
我咬著唇,竭力不讓自己哭出來。
淚卻如決堤的江水,一發不可收拾地漫出來。
眼尾驟然有冰涼的觸感。
像誰的指腹緩緩擦過。
蛇妖說:「你有一個選擇的機會。」
「你的親生女兒雲星,和你的養女沈嘉月,只能選一個活。」
沈嘉月瞪大了眼眸,一時口不擇言。
「憑什麼要做選擇?」
「我知道所有的規則,我知道你的弱點,無論如何你都不能殺我!」
滿場震驚。
生母轉過身去看她,眼眶已經紅了:「所以,你一開始就是故意讓雲星走的?」
她啞口無言。
我被拎到了天台邊緣。
蛇妖扮演了反派詭異的角色。
「還選不出來嗎?」
生父拍了拍生母的肩,讓她冷靜。
「嘉月畢竟也是我們從小培養的。」
「殺伐果斷,不是壞事。」
「只是不該對著雲星這樣。」
她哭了一場,抬頭,怔怔地望向我。
四目相對。
我哭得更狠了。
她倏然別開目光。
「我選嘉月。」
淚一顆顆墜下去。
祂伸手接住了淚,輕嘆了一口氣。
「眼淚只能要挾到親近的人。」
我知道我的眼淚沒什麼用,我只想宣洩。
21
苦修輕輕將我放到了地上。
祂的佩劍飛到了我手中。
蛇妖領著我,一步步,緩慢地向前。
沈嘉月慌張地摸出了鏡子,步步後退。
生母和生父都擋在了她身前。
「我們已經做出選擇了,還要怎樣?」
蛇妖俯身,對她們吐著信子。
「礙於規則,我是不能對她怎麼樣。」
「但其他玩家,可就不一定了。」
她尾巴一掃,將擋在前面的生母和生父都捲走。
他們重重地落地,摔得一時半會兒都起不來。
我摘下了員工牌。
劍很重,我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將它舉起來,對準沈嘉月。
蛇妖的聲音沙啞又魅惑,在我耳邊響起,宛若低吟。
「她一開始就想害死你。」
「她奪走了你的人生,她是你仇人的孩子。」
我閉上眼,將劍往前送。
劍穿過血肉。
溫熱的血噴洒在我的臉上。
我拔出劍,雙手顫抖。
再沒了力氣,控制不住地讓劍落了地。
會摔壞嗎?
我修不來。
腦子有些混沌,淚不住地往外流,沖乾淨了臉上濺到的血跡。
蛇妖用尾巴將我卷了起來,抱進懷中。
她很高。
這還是她第一次抱我。
她摘了兩片冰涼的鱗片,蓋在我的眼睛上。
「我很早就想提醒你了, 你這麼愛哭, 應該經常冰敷眼睛。」
我看不見了, 只聽到生父痛苦的低吼和生母難以抑制的哭聲。
但那點聲音很快就消失不見了。
睜開眼睛時,我看見兩座石像。
22
那天之後, 我做了很久的噩夢。
我將劍擦乾淨,還給苦修時,已是兩天過去。
祂看著我的臉,失神片刻。
我失眠了。
不用化妝也有熊貓眼了。
祂說:「抱歉, 我沒考慮到。」
「你現在是人。」
「人的情感, 和我們不一樣。」
我有些茫然, 並沒有聽懂。
但確實是不一樣的。
我是第一次殺人。
祂說:「下次, 我幫你解決。」
還有下次嗎?
人的一生,能有幾個假千金呢?
別搞,我是真怕了。
祂給了我一個香囊。
讓我掛在床頭。
我緩了很久。
往後的幾天, 都是呆呆的。
小緣很擔心我, 特地跑過來安慰我。
「姐姐, 我給你講幾個好玩的鬼故事吧。」
我勉強地笑了一下。
「什麼鬼故事?」
小緣說:「我的日記。」
這故事並不好玩。
她死於一場人為的意外。
她搖著白骨撥浪鼓。
「我爸媽不想要我了。靈機一動, 就把我意外了。」
因為太能共情, 我哭得更厲害了。
小緣沒招了。
殭屍又來了。
他把東珠項鍊和碧璽放在我面前。
「我的陪葬品, 送你了。」
「我聽說小姑娘就喜歡這些亮晶晶的東西。」
殭屍跳走了。
蛇妖來了。
她今天穿得更好看了, 手中還拿了柄團扇。
「沒事啊,別哭。」
「你可以把我當你媽媽啊。」
「我把蛇尾巴一遮,照片往網上一放,一大群人叫我媽媽呢。」
我:「......」
我傷心欲絕。
這次是想起遊戲快結束了。
我馬上就要回到現實,孤零零地一個人生活了。
23
蛇妖忙著去結算遊戲獎勵。
剩下的幾個人,拿到了大額的獎金。
小緣說:「大家其實放水了。」
「這次遊戲, 從審核階段就放了水。」
「從前的慣例都是用窮凶極惡的人來養蠱的。」
「這次不知道為什麼, 混進來幾個不壞的。」
我面對著天台上的兩座石像, 悵然若失。
「那我的生父和生母,也是壞人嗎?」
我其實根本沒了解過他們。
小緣說:「是。」
「不僅僅是對你。」
「他們的公司也不幹凈。」
不知道為什麼, 我竟舒了口氣。
我從小被養母規訓慣了。
養父打我、逼我出去賺錢。
養母總是為他開脫, 跟著他一起打罵我。
儘管生母和生父先放棄了我。
但他們要有很大的道德瑕疵, 才能讓我稍微安心地對他們置之不理。
他們沒有枷鎖。
我卻被困住了。
我真要以為自己是來渡劫的了。
一般人很難有這麼命苦啊。
24
回到現實世界的第一天。
出了一條大新聞。
沈氏的總裁出了車禍。
繼承人沈嘉月當場死亡。
總裁和夫人成了植物人。
石化有解藥,他們是有可能醒來的。
但我血緣上的奶奶在不久後就簽了字,放棄治療。
沈家這個地方確實該請高人了。
全員惡人。
我手持一份很新的親子鑑定,有權繼承他們大部分的遺產。
這意味著,我將成為公司持股最多的人。
二叔和二嬸登門了。
他們故意與我拉近關係,哄騙我放棄遺產。
我對公司的事情一竅不通。
也確實沒興趣要這個岌岌可危的公司。
我拿了他們給的兩千萬,放棄了遺產繼承。
所有人都在背後說我愚蠢。
那些股份的價值是以億為單位的。
我左耳朵進, 右耳朵出。
安心地上我的大學。
現在有錢了。
不用申請助學貸款了。
比從前好很多。
25
我還是能回到恐怖遊戲的世界。
和大家重逢。
苦修還在用著那個很古老的收音機。
摁一下, 就會傳出我的哭聲。
他的辦公室是我能進的。
走出養父母和親生父母撐的傘後, 我發現外面根本沒下雨。
成為孤兒後, 我很少哭了。
上班也是舉著收音機逛一圈。
我像往常一樣進去拿收音機。
卻在桌面上看見了泛黃的捲軸。
古風小生的筆記本 be like。
我不願看見別人隱私, 立即收回了目光。
結果字浮了起來, 一個個跳到了我面前。
故意給我看的啊。
原來, 我在幾百年前是個正得發邪的仙女。
後來魂魄受損, 才不得不一次次投入輪迴,歷經苦難,身邊全是惡人。
這個世界是祂一手打造來吸收邪氣的。
苦修靠在門邊, 靜靜地看著我。
我又哭了。
祂一愣,眉頭緊鎖。
我破防了。
「下輩子還有個假千金在等著我啊。」
祂說:
「下次,我會早點找到你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