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晏完整後續

2025-08-18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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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文欲言又止,「你可以另找——」

我揚了揚手背,「我嫁過了,不找了。」

她的話堵在喉嚨里,最後嘆了口氣,「其實我覺得他還是挺狠心的,這幾個月,瘋了般想跟你劃清界限。有時候——」她略一遲疑,「我都懷疑,他不這麼做,你就會死。」

我站在冷風裡,一言不發。

「阿晏,你是不是也知道什麼?」程文蹙起眉,「你上次給的車牌號,是正確的,沒有你,我們可能要損失更多的人。還有第一次,我和他出任務,裝成情侶,怎麼你剛好就出現在那裡……如果你知情,一定要告訴——」

「你相信重生嗎?」我打斷了她的話。

程文一噎,顯然沒有相信。

我自顧自地說,

「一開始,我感覺重來一次,是老天爺給我的恩賜。估計那時候,江深也是這麼覺得,只不過我是為了自己,他是為了我。程文,我從來沒有覺得自己如此卑鄙。為什麼人的記憶,在後來的某一瞬間,會變得特別清晰呢?打掉孩子那天,江深好像哭了。還有結婚前一天,他給我打過電話。第二天,他站在婚禮現場,對著空氣表白。你說如果當時,我能站出去留他一下,是不是他就不會死了?可是我不敢啊,我猜到他是什麼人了,我怕毀了他的計劃,我總想著……以後會有機會的,我真的期待了一下,好好把事情說開,我們還能走到一起。反正那麼多次,我再等一次,就等一次嘛。我沒有鬧,也沒有給江深打電話,我覺得他一定會順利的,重來一次,怎麼能鬥不過人家呢?程文,剛才我站在他墓碑前,怎麼都想不明白,我要怎麼做,才會改變這個結局。如果死可以改變一切,我決定去試試。」

程文拍了拍我的肩膀,目光有些嚴肅,

「不是你的錯,江深說了,最怕你愧疚。有些事,他選擇不讓你知道,你就沒法知道。阿晏,你看開一些,過幾天,我帶你去心理科看看。一定要治。」

剛打開一點的缺口,驟然關閉。

我清醒了許多。

是呀,江深死了,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人理解我了。

「好吧。」我摸了摸戒指,「我還想問問,他……走的時候……」

程文咽了口唾沫,「挺……挺安詳的,沒受苦。」

她匆忙垂下眼睛,「我還有事,先走了。」

我抱著江深的一箱遺物,呆呆地望著她離開的方向,兩眼紅腫,再也哭不出一滴眼淚。

轉身,爸爸媽媽打著傘,在外面等我。

爸爸手裡抱著一束花,放在江深的旁邊,「母子團圓,小禾,這下有人陪著你啦。」

那個叫小禾的墓碑上,也沒有名字。

媽媽站在後面,搓了搓通紅的眼,「禾禾姐,對不起,現在才知道他是你的兒子。」

這位,大概就是爸爸的前妻。

江深,是她帶來的孩子。

天越來越陰了,冬天的第一場雪,終於在此刻,降落在人間。

我仰頭看了看飄飄洒洒的大雪,突然想起去年冬天,第一場雪的時候,江深站在樓下給我堆雪人。

「堆了三個?」

江深嗯了聲,「兩個大的,一個小的。」

我臉一紅,追著他打,「好哇!江深,你不要臉!」

江深被我捏著耳朵,笑著求饒,「好好,不說了,都聽阿晏的。」

我蹲在江深的墓碑前,捧著雪,捏了三個袖珍雪人。

「兩個大的,一個小的。」

我指著他們仨,「江深,你看,你,我,他。」

爸媽在門外等我。

「阿晏,該走了。」

我擦擦眼淚,重新摸了摸墓碑,「以後不能總往這裡跑,放心,我會把你裝在心裡的。」

13.江深獨白

我是什麼時候知道阿晏也回來了呢?

大概就是她縮在角落裡,把驗孕棒藏在垃圾桶里的時候。

我一直很擔心她會被人報復。

因此,在潛伏多年,大獲全勝之後,才決定和她結婚。

但是這種事情,並不是死了一批人,就會天下太平。

有漏網之魚,對我和阿晏下手了。

我死在了去結婚的路上。

一道鋼筋穿透了我,把我釘死在車裡。

當時我距離婚禮現場,就一公里。

死得時候,我甚至不敢望向阿晏的方向,生怕他們聞著味道,找到等在結婚現場的阿晏。

我一直以為,重生一次,是老天爺對我的恩賜。

他用必死的結局,提醒我,要早點為阿晏想個後路。

重生時,我站在廁所門外。

這天我記憶猶新,因為幾分鐘後,阿晏就會從裡面歡欣鼓舞地跑出來,告訴我她懷孕了。

在這幾分鐘里,我準備好了跟阿晏道別,甚至想好了勸她打掉孩子的說辭。

這句話,會像刀子一樣,扎在她的心上。

就像前世,我只是猶豫了一下,她就不開心了。

現在讓她流產,會不會被打?

三分鐘,赴日如年,卻又轉瞬即逝,裡面靜悄悄的,沒有動靜。

「怎麼了?」

我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推門進去,看見阿晏縮在角落裡,眼神交匯的一瞬間,我看見了絕望的破碎感。

心裡一緊,瞬間我頭皮發麻。

他們找到阿晏了。

我曾經把阿晏保護得很好,任何人,哪怕剖開我的屍體,都無法找到阿晏的蹤跡。

可是,阿晏還是死了。

她重生在一間小小的浴室里,像一個被人拋棄的小孩,把驗孕棒藏進垃圾桶,打算自己面對一切。

為什麼會這樣?

我想不通。

但是還有另一條路可以走,希望不會太晚。

阿晏一動不動。

我很想抱抱她,但我忍住了。

我不能給她一點希望。

用絕望壘砌的牆壁,以後會成為保護她的東西。

其實我也捨不得,阿晏的 24 歲生日就要到了,前世我因為有特殊任務,錯過了她的生日,後來她賭氣和我冷戰,大概一周時間,沒有跟我說過話。

我和她的時間越來越少,這次我不想再這樣了。

於是任務結束的時候,我跟程文說:「昨天是阿晏的生日。」

「那就補一個吧,」程文卸了妝,裹上他家老方送的皮大衣,「文三街有家蛋糕店,味道不錯。上次我過生日,老方就是從那裡買的。」

程文最近準備要孩子,所以準備退居二線了,大後方會安全一些。

我有片刻的遲疑,提了句:「我帶你見見阿晏吧,以後得麻煩你多多照顧。」

程文看了我一眼,笑道:「你知道說這話不吉利吧?像交代後事。」

當天,阿晏不在家。

我知道她去醫院了。

等待她流產的每一天,都在煎熬。

就像頭頂懸著把砍刀,你知道總會落下來,但卻不知道是什麼時候。

晚上,阿晏的情緒不對。

她不願意見我。

其實這樣很好,最好再一腳把我踹了,瀟洒地走人,可是這麼一想,又覺得仿佛被摁在水裡,半點都呼吸不得。

程文盯著蛋糕看了會兒,「咦?老闆給你纏了絲帶?」

「怎麼了?」

「他只給女顧客。」

我想了想,「哦,去的時候太急了,老闆沒時間做新的,就把一份跑單的蛋糕賣給了我。」

程文白了我一眼,「男人呀……總是不明白女人在計較什麼。」

「你要好好考慮我們接下來的計劃。」

她指的是最後的收網,很危險,牽一髮而動全身。

前世,哪怕在將他們一網打盡後,我還是遭到了慘烈的報復。

這一次,我掌握了更多的線索。

「嗯,我知道。」酒在嘴裡暈開,發澀發苦,「她……」

我指指閉合的臥室門,嘆了口氣。

「捨不得?」程文輕笑起來,「就這一次,以後會好起來的。」

也是,慢慢來,阿晏會好起來的。

程文走了,今天她的心情也不好。

聽說她家老方最近受了傷。

同事們總是笑他倆,一緝毒,一刑警,整個一警察界的史密斯夫婦。

我正思考接下來的打算,臥室門開了,阿晏走出來。

她今晚沒吃多少東西,印象里,每次見到她,都是很難過的樣子。

大概,女生對即將到來的離別都是很敏感的。

我想給她過完最後一個生日。

祝福還沒說呢,我想祝她活到一百歲。

然後,我就要離開了。

瞧,多麼像一個渣男做的事。

可是沒等我點好蠟燭,阿晏爆發了。

她跟蹤了我。

這是我第一次對阿晏發火。

她知不知道,就因為老張的兒子,在街上喊了他一聲爸爸,家裡就糟了禍。

她怎麼敢!

我鄭重地警告她,下次不准這樣,阿晏把蛋糕摔得稀爛,對著我大喊大叫。

這不是她的錯。

從一個正常人的角度,這樣的行為,無疑是渣男界的翹楚。

事情糟糕到了沒辦法挽回的地步,其實我認真想了想,還需要挽回什麼呢?

是把真相告訴她,讓阿晏帶著我們四個月大的孩子,一起去死嗎?

我慢慢將報告單展平,放在桌子上,說:「……我不能娶你。」

其實報告單上的每個字,我都爛熟於心。

我曾經在深夜,反覆翻看了無數遍,閉著眼,都能想像到我們孩子的模樣。

阿晏被傷透了,她站在門口,拎著行李箱,「江深,我受到的報應夠多了,我們……分手吧。」

她走後,我坐在樓前的台階上,點了支煙。

辛辣的味道灌進肺里,好受了很多。

我有信心,阿晏會過得很好。

當初我媽媽,帶著我,嫁給阿晏爸爸的時候,他們兩個也愛的死去活來。

後來我媽因公殉職,阿晏的爸爸在三年後,跟別人在一起了,這才有了阿晏。

曾經我的確心中不忿,我想看看,明明那麼愛我媽媽的一個人,後來為什麼會跟別人有了自己的孩子,我在一家小區居民樓下,看見了他們一家三口歲月靜好的模樣。

我才明白,人總是會往有光的地方走。

我是。

阿晏的爸爸是。

未來的阿晏也會是。

我跟了阿晏兩周。

終於等到了她去醫院的那天。

聽程文說,女生流產對身體傷害很大,我不放心,在醫院外走走停停,以前陪阿晏產檢的時候,她曾經笑我:「現在就焦慮成這樣,將來我進去生孩子,你不得嚇死?」

我穿了阿晏給我買的衝鋒衣,身上還有她買來的洗衣液的味道,她說這叫小蒼蘭。

一連等了好幾天,她住院了。

我等的心慌,聽說流產也有風險。

要是阿晏出了意外該怎麼辦?

後來,我看到了阿晏。

她臉色很白,沒有一點血色。

身子瘦瘦的,仿佛風一吹就能給她吹跑。

阿晏走過來,把報告單塞進我手裡,哽咽著說:「我把孩子流掉了。」

那種感覺,就像有人用刀,在我的身上,一刀刀的割。

我攥著單子,低著頭,眼淚終究是沒忍住。

我讓她以後,別跟我聯繫了。

很好,阿晏沒有跳下腳步,就該這樣,頭也不回的走。

程文終於和老方要了個孩子,喜上眉梢,碰見我,興奮地過來說話。

我壓抑著情緒走過去,「回去吧。」

走過拐角的時候,我等了等,直到阿晏被人扶著上了車,才轉身。

對上程文冷漠的眼神,「你是不是有病?有必要這麼對她?」

「我還有別的選擇嗎?」我反問,「我們做的事,一個字都不能說,難道我要告訴她自己得癌症了嗎?」

程文動了動嘴唇,無力地反駁,「癌症也比這樣折磨她強!」

「她才 24,」我半死不活地道,「不讓她死心,後半輩子,她帶著個沒爸的孩子,該怎麼活?」

程文就沒再說話了。

她始終不願意把死這件事掛在嘴邊。

我也不願意。

可是當我真正葬身於「意外」中,最後睜著眼的那一刻,才知道原來從未認識阿晏,是我最大的願望。

很快到了 11 月底,最近做夢,總是夢見阿晏。

夢見她嫁了人,有個幸福美滿的家庭。

可能天冷了,總點夢見點什麼,才能抵禦南城的寒冬。

那天晚上,我看見了窗邊的一株桔梗。

是路過花店順手買的,天冷的時候,就養在溫室里。

好好的養,其實也養不活。

花邊泛了焦,蔫噠噠的。

明天是我們原定結婚的日子。

我在原來的地方訂了場地,沿用了阿晏的設計,也買了她喜歡的戒指。

我是真的很想娶她啊。

如果那一天沒有意外發生,她現在已經成了我的愛人。

我們還有一個四個月大的孩子。

我給阿晏打了個電話。

聽筒那邊,傳來沙啞的嗓音,「江深?」

我就這麼靜靜聽著她的呼吸聲,最後掛斷了電話。

11 月 29 號。

我去了婚禮現場。

這是我第一次,穿著正式的西裝,穿過長廊,走向盡頭。

我沒見過阿晏穿婚紗的樣子,她說要給我一個驚喜。

所以如今,我只能靠自己想像。

口袋裡的戒指盒被我一直攥著,有了體溫,我跟阿晏走了五年,到頭來,連戒指都沒能給她戴上,真的有點遺憾。

其實我挺想再多說幾句話的,可是突然接到了一個電話,就在剛才,老方沒了。

據說是他們為了報復程文,直接對老方和他身邊的幾個兄弟動了手,想把程文引出來。

行動有變,要提前了。

臨走前,我好像突然聽見阿晏在哭,可又仿佛是錯覺。

這次去,也許就回不來了吧。

11 月 30 號。

交易。

毒販比我們想像的難纏,他們讓我試毒。

我試了,渾身抽搐,口吐白沫。

其實我最怕這個……

12 月 1 號。

他們放鬆了警惕,計劃順利進行。

12 月 2 號。

有點不對勁。

我暴露了。

真離譜,古代的酷刑,竟然還能再現代見到。

12 月 4 號。

沒什麼好肉了,他們折磨我,反覆問我家人在哪,同事在哪。

我一個字沒說。

阿晏,更是不能想。

她大概還在學習吧,好好學,阿晏,還想看你讀研究生呢。

12 月 6 號。

我可能快要死了。

血流了一地,渾身發抖,也沒什麼溫度。

阿晏啊,穿暖和點,我估計除了我血流乾了,其實跟天氣也有關係。

晚上他們看電視的時候,我聽見明天有雨。

記得帶傘。

12 月 9 號。

應該是 9 號吧……

我也不知道了。

對面的人一邊玩刀子,一邊破口大罵:娘的,這條子嘴真硬,剜了得了。

我瞪了他一眼,看見他拿刀子走過來。

阿晏……

哎……

12 月 12 號……

我已經瞎了,什麼都看見了。

反而能隨時見到阿晏的臉。

雙十二了,阿晏要囤貨。

我好像聽見她跟我叨叨衛生巾大甩賣,滿 300 減 40?

她喜歡湊滿減,但總也算不對。

我想說,那麼多用得完嗎?

別把兩個貴的放在一起,不划算。

真煩,我得走了,臨走前,跟阿晏道了個別。

她哭得跟什麼似的。

不就是個男人,沒必要。

「過來,抱抱。」我說。

阿晏撲過來,帶著哭腔,「我不讓你走。」

「哭了就不漂亮了,我們阿晏笑起來最漂亮。」

「那我給你笑,笑了你就能不走了嗎?你看,我沒哭……我笑著呢……」

「阿晏……」我遺憾地摸了摸我的臉,「生日,還沒給你過,現在可能也來不及了……我想提前祝你一百歲生日快樂。」

「不要……不要一百歲,我不要一百歲……」

我其實很想跟她說這句話,「對不起,阿晏,我是警察。」

可惜,她聽不到了,我也希望,她永遠不要聽到,乖乖地,做一個平凡人。

我不怕死,我只是怕,阿晏沒了我,她要怎麼活。

我抱了抱她,最後摸了摸她的頭,說:「乖,嫁別人。」

12 月 13 號。

同事來了。

他們把我推上去,拿槍頂著我。

海風咸腥,槍聲傳來。

最後一刻,我仿佛見到了湛藍的天空,像阿晏的裙擺一樣乾淨。

草他媽的!毒販不得好死!

14. 40 年後

小薇是南城海濱一家敬老院的護工。

畢業後,好不容易考進這裡,剛上班半個月,她把規章制度背得滾瓜爛熟。

院長說,這裡都是一些失獨老人。

沒有兒女的,相關部門就會把人送到這裡,以保證他們能安度晚年。

其中,B 棟 101 的阿婆,要著重注意。

阿婆有抑鬱症,據說年輕的時候死了丈夫,本來有個孩子,也流掉了。

她自己活了 40 多年,不肯再嫁。

相關部門把人送來的時候,給出的名字,就叫「阿晏」,沒有姓氏。

她還見過用名字是一串代碼的,一般這種人的來歷,都不能多問。

小薇敲了敲 101 的門,輕聲說:「阿晏阿婆,起床了嗎?」

門從裡面打開,一個坐著輪椅的老人安靜地坐在門口,一雙眼睛黑黝黝的,藏在褶皺的皮膚後,仿佛見過了不少風霜。

阿晏阿婆的屋裡養了很多花草,跟人說話的時候,也會笑,一點都看不出有抑鬱症。

小薇又注意到了她手上的戒指,用現在的眼光看來,土得掉渣,但是在當年,應該是最時髦的款式,價格不菲。

阿晏讓出了空擋,讓小薇進屋。

她很小心,連說話都不敢直視阿晏阿婆的眼睛。

因為前不久,阿晏阿婆查出腦腫瘤。

膠質母細胞瘤,四期。

極度惡性。

即便切除後,也會在短時間內復發。

人會越來越傻,記性也越來越差。

她無兒無女,沒人給她簽字,前幾年她還清醒的時候,親手在拒絕任何搶救及治療的協議書上籤了字。

小薇清楚地記得院長在說這話時的表情:「她活著,其實在受苦。」

按理說,沒有經過積極地治療,抑鬱症會更加嚴重,但阿晏阿婆一直好好的活著。

小薇想不明白為什麼。

她曾經談過一個相戀五年的男朋友,後來因為畢業人生規劃不同,各奔東西。

長情,本身就像古老的神話。

神話,就是不存在的事。

小薇收拾東西的時候,在抽屜里發現了一部老舊的智能機。

系統已經很難運行起來了。

40 多年前的網站,能打開的也不多。

知乎一直活躍至今。

她知道不該看阿婆的隱私。

但是不小心摁亮了螢幕,也就看見了。

「這個月,孫子孫女來看我了。我記性越來越差,J 先生和我住在敬老院,他天天推著我去看海。我們看了 40 年的海啦。」

下面還有人在評論,星崩一兩個年輕人。

「孩子一點也孝順,怎麼能給送敬老院呢?」

「哎……失獨老人真可憐。」

最近的一段,是幾分鐘前。

「今天打扮漂漂亮亮,去見 J 先生。」

小薇有種奇怪的感覺,但說不上來……

她回頭的時候,發現屋裡已經空空如也。

冷汗一下子冒下來!

規章制度第一條:「一定不能讓看護對象離開視線。」

小薇跌跌撞撞地奔出屋子,慌張失色地給同事打了電話。

事情驚動了院長。

緊急調取了監控,發現阿晏阿婆自己駕著輪椅,從後門的小石子路,一直駛向敬老院後身廣闊的大海。

那裡有陡峭的懸崖。

眾人蜂擁而出。

此時距離阿晏阿婆出走,已經過去了半個小時。

院長心裡已經想好辭職書該怎麼寫了,但好在……阿晏阿婆家裡沒有親屬,不會要求賠償。

6 月底,夏季的暖意還未完全充斥海濱。

涼風從海上吹過來,艷陽高照,一個好天氣。

小薇是跑在最前面的,光禿禿的懸崖上,一個小小的輪椅停在懸崖邊,面朝著大海。

阿晏阿婆就靜靜坐在裡面,耳朵上古老陳舊的珍珠耳飾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她穿的很鮮艷,有點像 2020 年代的流行的穿衣風格。

枯瘦的手臂從荷葉袖擺里支出來,體面地搭在身前。

小薇長舒一口氣,小跑過去,「阿晏阿婆!以後出門一定要告訴我呀!」

她走近了,發現阿晏阿婆仍然看著前方,理都不理自己。

以前阿晏阿婆雖然因為腦袋的病,反應遲鈍,但喊名字,還是會回應的。

小薇慢慢停下了腳步,那一刻,不知道為什麼,望著廣闊無垠的海岸線,她有點想哭。

她慢慢地把手搭在阿婆的肩膀上。

身體有些涼了。

小薇見過很多去世的老人。

阿晏阿婆,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清晨,面朝大海,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這一年,她 64 歲。

死於癌症。

院長等人跟在後面,感知到什麼似的,慢慢停住了腳步。

他們的背後,四層高的土黃色院區樓上,還拉著昨天剛貼好的橫幅:

「6.26 國際禁毒日 珍愛生命,遠離毒品,向所有戰鬥在第一線的緝毒警察們致敬。」

院長突然想起阿晏阿婆來的那天,她問剛上任三年的自己:「今天是國際禁毒日,能不能把橫幅貼上?」

15. 阿晏的後記

江深去世後的幾個月,我被程文從頂樓上拽下來。

她大吼:「你瘋了!你死了,我怎麼跟江深交代!」

我癱坐在地上,說:「他死前,曾經來見過我。」

程文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人都沒了,往前看吧,好好活著……」

我仿佛沒聽見,繼續說:「他在甲板上,左手受了傷……」

一句話,程文就哭了。

我知道我說對了。

我見到江深的時候,只有一盒骨灰。

只怕他連一具完整的遺體都找不到了。

所以那天,江深真的來跟我道過別。

我心情很平靜,跟她說:「程文,你相不相信世界上有靈魂。」

程文哽咽了下,「我希望有。」

因為她的丈夫,也死在了這一年。

她說:「我有使命,所以我不能死,阿晏,你要找到你的使命。」

是啊,我要找到我的使命。

除了死,更有意義的事。

從那時候起,我打消了死的念頭,加入了一個宣傳組織。

一干就是三十年。

江深一定在看著我。

我不能讓他的辛苦白費。

爸媽一遍遍催我結婚,有幾次,甚至企圖奪走我手上的戒指。

在爭執中,我磕破了頭。

血流如注。

我爸氣得大叫:「人死了,活著的還得繼續過日子!你看你成了什麼樣?」

我成了什麼樣?

我身體健康,性情溫和,是個守法的好公民。

只是不想再愛另一個人,有錯嗎?

我不想讓他們理解我,他們也不想理解我。

於是,爸媽繼續催了幾十年,漸漸的,人老了,也催不動了。

再後來,他們去世了,世界上就剩下了我一個人。

安安靜靜的。

那篇帖子我一直在更,看的人卻越來越少。

年輕人都喜歡熱烈奔放又短暫的愛情,有點像我們當年。

帖子裡,是我和江深的幸福美滿的下半生。

兒孫繞膝,國家安寧。

我有時會對著戒指,不停地想起那年冬天,江深站在婚禮現場,對我說的話。

前世的我等在盡頭,這一世的江深,拿著戒指,給我帶在無名指上。

怎麼不算結婚呢?

我又活了三十多年,一天清晨,下樓買菜的時候,從樓梯上摔下來,斷了腿。

動了手術後,也不能行走了。

後來,他們把我送去了敬老院。

靠近大海。

都說來敬老院的人很可憐,孤零零沒人疼,但是我不覺得。

這是我最靠近江深的地方。

自從得了腦癌,我的記性越來越差, 但是唯獨江深的臉,漸漸清晰起來。

他常常坐在我身邊,跟我聊天,「阿晏,花不是這樣種的,都說懶人養花,你會把它們澆死的。」

我回懟他:「看花的人別說話。」

或者在我吃飯的時候,他又開始碎碎念,「你吃點肉,別挑食, 身體本來就不好。」

有時候把我念叨煩了,還會跟他吵。

偶爾清醒的時候, 卻又明白, 那些,不過是以往我和他生活的記憶。

今年,我 64 歲了。

自 24 歲那年, 江深死後,我又努力地活了 40 年。

乾了很多有意義的事。

今天早上, 腦子難得清醒了很久。

窗外的海風吹進來, 我有點想他了。

小薇背對著我,收拾東西。

我要去看看海。

穿過小石子路, 推著輪椅,出了一身汗。

登到山頂, 暖陽高懸。

蔚藍的大海廣闊無垠。

我張了張嘴,喊了 40 多年都沒喊過的名字:「江深。」

他出現了, 還是年輕時的樣子,零碎的黑髮,溫柔的眼睛, 笑起來時,眼睛裡都是我。

「阿晏,來,抱抱。」

他牽住了我枯瘦的手,蹲在輪椅前, 張開手臂。

我笑了,「今天我漂亮嗎?」

「很漂亮。」

身體突然變得很輕盈,我從輪椅上站起來, 纖細白嫩的手臂挽住了江深的胳膊,無名指上的鑽戒光潔如初。

我提了提婚紗, 呵呵笑, 「我穿了高跟鞋,一定要扶住我。」

「好。」江深望著我,目光溫柔。

遠處海鷗飛過,江深與我五指交握, 我們像對即將不如婚姻殿堂的新人,向著暖陽。

「阿晏,我們回家。」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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