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摁下刪除鍵的前一秒,我突然痛哭出聲。
「月月,我走不出來了。」
正如月月所說,一切的背叛或不愛,都有跡可循。
可這段過往裡的「江深」,自始至終都是愛我的。
我想不明白。
她也想不明白。
萬幸,這並不是想不明白就會死的事情。
8
課業任務很重,我常常點燈熬油到半夜。
我想去南城以外的地方,去見來自五湖四海的人。
11 月底的某一天凌晨,我突然接到了一串陌生的電話號碼。
手機嗡嗡振動。
我心裡一跳,接起來。
沒有人說話。
我捏了捏筆,「江深?」
那邊傳來呼嘯的風聲,很快掛斷了。
我知道是他。
盯著變暗的手機螢幕,我愣神了很久。
月月在身後睡得四仰八叉,嘟噥著翻了個身。
我回撥過去,已經關機了。
桌上的電子日曆變成了 11 月 29 號。
是我們原本的結婚日期。
時間過得真快。
已經分手三個月了。
雖然從一段感情里抽離出來很難,但好在,一切朝著好的方向發展了。
我在認真努力。
第二天是個休息日。
月月拉著我去花園禮堂打卡,因為她下個月結婚,想考察場地。
花園禮堂。
似乎很久沒想起過這個地方了。
前世,我就是在這裡被江深拋下,懷著 4 個月的身孕,在眾人譏諷的目光里,無處遁形。
不得不說,花園禮堂是年輕小夫妻喜歡的地方。
露天,偏西式。
夏日花團錦簇,冬天,則換成一盆盆從溫室運來的花簇。
浪漫又時尚。
月月還在跟場地負責人預定日期。
負責人搖搖頭,「不行,我們約得太滿了,女士,實在沒辦法提前。」
月月不滿地指著空蕩蕩的場地,「我看今天就沒人,你別為了漫天要價框我!」
負責人尷尬地說,「今天也有人預定了。」
「騙人吧,都十點了,人呢?」
「不知道……」
我坐在花架子下,縮在羽絨服里,望著場地發獃。
前世為了搶到今天的日子,我和江深在剛得知懷孕的時候,就趕在另一對情侶前下了定金。
當時婚慶公司還特地按照我的喜好,量身布置了婚禮現場,現在看來,也許是商業模板,畢竟眼前的場景,跟我當初的一樣。
沒有誠信。
我呼出一口白哈哈的熱氣,搓了搓手。
助手正跟負責人竊竊私語:「江先生說了,今天沒有新娘,他自己來。」
我慢慢停住了動作,看向說話的人。
江先生?
「走了,阿晏,咱們換一家!」月月來拉我,顯然是一副沒談攏的懊惱。
負責人還在跟助手掰扯,嚷嚷著:「奇葩,沒有新娘浪費什麼場地?自己跟自己結?」
我心事重重地站起來,被月月拉著走了幾步,突然停住,「我想在這坐一會兒,要不你先走吧。」
「你不舒服了?」月月一臉擔憂,「我先把你送回家。」
「不是。」我笑笑,「那邊有個熟人,我打個招呼。」
月月點點頭,「那待會聯繫。」
負責人罵罵咧咧地走遠了,我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坐下來,揣著手,像個魔怔了的偵探,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遠處的露天禮堂。
半個小時後,我見到了江深。
他瘦了一些,一雙眼黑沉沉的。
西裝革履,脖子上打了新郎結。
腦子裡轟地一聲。
我站起來,慢慢往前走了幾步。
他穿著前世我親手設計出來的衣服。
領扣,也是一樣的。
站在長廊盡頭,遠遠望向終點。
像一個姍姍來遲的新郎。
那一瞬間,我恍惚地看見了舉著手機,無措的自己,站在他目光所及之處,喊著江深的名字。
兩個場景最終聚合。
江深掏出了戒指,舉起來。
「阿晏,你願意嫁給我嗎?」
風突然靜了。
一絲疼突然從心臟里鑽出來,撞在我胸腔上,既然變得越來越劇烈。
我站在江深的後方,看他對著空氣喃喃自語。
他仍然沒有察覺,舉著戒指,面露茫然。
他在等什麼呢?
等我嗎?
江深舉了一會兒,最後無奈地垂下頭,嘆了口氣。
「本來想親手給你帶上的,結果到死,都沒實現,你帶著四個月的小傢伙,很難過吧。」
我驟然抓住了裝飾用的藤蔓,渾身抖成一團。
江深……
也重生回來了?
還是說,他已經死過一次了?
冰冷的空氣灌進了鼻腔,我仿佛掉進了冰窖,聽他聲音發顫,「對不起,阿晏,我……」
他哭了,低頭抹了把淚。
我走了兩步,張了張嘴,下一刻,江深的西裝口袋裡傳來了手機鈴聲。
他接了個電話,搓了搓臉,聲音沙啞,「好,我馬上歸隊。」
我仿佛被迎頭澆了一盆冷水,緊縮從喉嚨開始,漸漸絞到心口。
最後,看著他把戒指小心翼翼地裝進懷裡,轉身離開,竟是一句話都沒說出口。
我從花園禮堂出來,路上撞了好幾個人。
他們隨口罵了幾句,「沒長眼啊!撞了人不道歉。」
下班高峰,車水馬龍。
紅綠燈炫目,車鳴聲刺耳,逐漸在我的感官中幻化成一片融合在一處的光怪陸離,最後只剩下耳鳴。
路口的大螢幕上,正在滾動播放一條新聞。
我麻木地抬起頭,新聞條印在眼睛裡。
本市發生惡性傷警事件,有三名警察因公殉職。
一個是方臉的大叔,一個是黑黑的高個,一個是小年輕。
名字也有:李曉文、方宇和趙凌。
我盯著看了一會,撲通一聲,軟倒在路邊,什麼都聽不見了。
9.前世婚前
這天,江深回家的時候,桌子上擺了很多照片。
阿晏坐在茶几旁的絨毯上,眨了眨眼,「看,這裡有好多你的照片,虧你總說沒朋友。」
江深把毛呢大衣掛在門口的架子上,拆掉了領帶,在阿晏身邊坐下來,攬住她,「都是以前的了,沒看頭。」
阿晏心安理得地躺在江深懷裡。
「你這人怎麼一點不念舊!」
她抽出一張照片,「這兩位大叔,和小年輕,都是誰?」
江深默了默,「都是一起創業的兄弟。」
阿晏故作哀傷地嘆了口氣,「都說商人重利,難不成鬧掰了,連兄弟都沒得做?」
「不是。」江深笑了笑,「路子不同。要是幾個公司混著攪和,哪天我出問題了,還得拉他們下水。」
阿晏覺得這藉口怪好笑的,「你是黑社會嗎?這就不來往啦?」
「最好是不來往。」
她實在理解不了江深的邏輯,抱臂嘟噥道:「你怎麼靠不住呢,哦,兄弟不做了,女朋友就不會被拉下水了?」
江深臉色一緊,「不會。」
阿晏笑著坐在江深腿上,攬住他的脖子,軟綿綿地撒嬌,「哥哥,這麼愛我呀?」
江深紅了耳根,認認真真把阿晏裝進眼睛裡,手摸了摸她的頭,重複道:「永遠不會把阿晏拉下水。」
阿晏突發奇想,湊近他,「萬一,我是說,萬一真的我就倒霉——」
江深認真思考了一會兒,「那就不來往了。」
這是他們談戀愛以來,阿晏生的最大的一次氣。
她擰青了江深的胳膊,怒罵:「你個犟種!又不是要死要活的事,犯得著跟我斷絕來往?」
江深被罵愣了,他彎彎唇角,想去親她,被阿晏惱恨的躲開,繼續罵:「你就是斷絕來往,我也要粘著你!除非你真的不愛我了。」
江深被她逗笑了,「只要說這句就行?」
「我也得信啊……」阿晏捏著江深的耳朵,不解恨地咬了口,「我們哥哥這麼愛我,眼睛裡都是愛,怎麼可能呢?」
江深沒說話,反而盯著四人的合照出了神。
那張照片,靜靜地躺在桌子上。
從左邊開始,是:江深,李曉文、方宇和還在上大學的趙凌。
10
我是被月月從交警手裡帶回來的。
因為我癱坐在路邊,在長達半個小時的紅綠燈交替里,仿佛傻子一樣,一動不動。
月月在外面跟交警道歉,後來上了車。
「阿晏,你今天到底怎麼了!」她給我系好安全帶,「江深不會又來 PUA 你了吧?」
我臉上還印著泥印子,渾身髒兮兮地,仿佛被人抽乾了力氣,靠著玻璃窗,「你表哥,認不認識警察學院的人?」
「認識啊,怎麼了?」
「幫我打聽一下江深吧。」
反光鏡里,我的臉慘白一片。
月月系安全帶的手一頓,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麼,臉色變了變。
「好……」
這一次,是月月的表哥親自給我打來的電話,他知道我和江深關係特殊。
第一句,就是:「別問了。」
我攥緊了手機,頭一陣陣的疼,「是沒有,還是別問了。」
表哥頓了會,撂下最後一句,「他們知道你,讓我轉告:別問了。」
我的胸膛好像被人挖空了,空落落的。
明明前不久在跟江深吵完,我卻有些記不清了,反而前世的記憶,無比清晰的浮現出來。
我永遠不會把阿晏拉下水。
這句話,最終撕開了我心裡的豁口,又往傷口上撒了把鹽。
我曾經在現實與直覺的背道而馳里,被撕得粉碎。
直到這一刻,我終於找到了答案。
那個藏在江深背後的秘密。
「萬一,我是說,萬一真的我就倒霉——」
「那就不來往了。」
一些事情突然漸漸清晰。
前世,江深死在了去婚禮的路上,他回來了。
他知道了結局,所以這次,他沒有心軟。
11
「阿晏,我覺得你變了。」
月月支頭,撐在桌子上,面前是冷掉的豆漿。
自從接完那個電話,我變得無比平靜。
常常一個人對著窗外發獃,或者捏著勺子,半天不動一下。
「月月,最近,我搬出去吧。」
「什麼意思?我家不好嗎?」
她蹙眉,捏著白煮蛋,都忘了吃,「還是你又跟江深和好了!」
「你別多想,我想安心學習。」我慢慢喝了口冷掉的豆漿,笑了笑,「最近學習任務重,我可能要失聯一段時間,你能不能幫我照顧一下爸媽?」
「瞧你說的,咱倆的交情,你客氣什麼。」她擺了擺手,「你呀,就要考上研究生,氣死江深。」
沒過多久,我搬進了一間公寓,大約 50 平,剛好夠住一個人。
鍋碗瓢盆,都是我自己置辦的。
一式雙份,跟以前和江深同居時一樣。
我喜歡站在窗前看人,也喜歡在深夜打開我和江深的對話框,盯著看。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麼。
一周過去了,靜悄悄的。
時間仿佛停滯不前。
於是我走進了警察局。
星期三的下午,臨近下班的時候,一個年輕的警察接待了我。
「請問遇到什麼困難了嗎?」
我低著頭,在紙上寫下一串車牌號,「麻煩你們查查這個。」
「怎麼了?」他接過,看了眼,問「肇事逃逸嗎?」
我坐在警察面前,攥緊了手,「我不知道,有可能是重犯,有可能是毒販,也有可能……什麼都沒有……」
這是前世,我死前,那個闖過護欄,正對我撞過來的貨車。
期間我爸爸兩次閃避,都被他重新鎖定。
仿佛……就是衝著我來的一樣。
對面的警察大機率把我當成了一個精神不正常的人,他細細打量了我一會兒,「你應該知道報假警的代價。」
我點點頭,「拜託了。」
他走進去,好一會兒,來了幾個人,「你跟我們來吧。」
短短几個月,我又一次見到了程文。
她肚子大了一些,親自給我倒了杯熱水,然後在我對面坐下來,「這個車牌號,你從哪裡搞到的?」
「我不能說。」
程文收了東西,「好,我知道了,時間不早了,你早點回去。」
我坐著沒動。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你和江深已經分手了。」她斟酌了一下,提醒我,「獨善其身,明白嗎?」
我彎了彎唇,笑著,眼眶有些發澀,「我懂,我不給他添亂,要是以後……」
我沒有說完,而是眼巴巴地看著程文。
人總得活著回來吧?
視線相交的那一瞬,她迅速地垂下眼,收走我的水杯。
「時間不早了,快回去吧。」
我仿佛墜入了一口沒有底的枯井,不停的往下掉……
臨離開時,我指指她的肚子。
程文啊了聲,眼眶微微泛紅,「不是他的,孩子他爸,前不久你應該在新聞上見過了。」
12 月的空氣又冷了一些。
走在南城的路上,行人都看不到幾個了。
零星幾個塑料袋被雨水裹著,黏在地上,被來往的車輛一壓,像碾碎的脆蝦片。
我又想起江深的炸蝦片。
他喜歡用豆油炸,因為我愛吃豆油的味道,而江深每次都吐槽,說有股豆腥味。
明明就是他口味刁鑽。
我還說,以後孩子可千萬別隨他,省得難養。
天灰濛濛的。
我仰著頭,張開嘴,朝著天空哈氣,以此來憋住即將滾出眼眶的熱淚。
也許因為滑稽,引來了路邊幾個小孩子的嘲笑聲。
我不能找江深,不可以給他打電話。
就像以往他去公司一樣,不可以探班,靜靜地等就好了。
閒著的時候,總得找點事情干,所以這天晚上,我縮在沙發里,又打開了當年寫的帖子。
《我與 J 先生的日常》。
我與 J 先生是在電影院認識的。
還記得那場電影叫《湄公河行動》,走出電影院的時候,我哭得很狼狽,甚至打了個噴嚏,鼻涕噴到了前面人的脖子上。
哈哈哈,你們沒猜錯,那個人就是 J 先生。
當時真的很尷尬啊……
我第一次打噴嚏忘記捂嘴巴了,不是素質不好。
J 先生當時臉上有種想笑又不能笑的表情,掏出了一包衛生紙。
「別哭了,擦擦鼻涕。」
他真的很帥啊,比我高很多,穿了件深褐色的皮夾克,黑髮是零碎的。
第一次社死。
我擦完鼻涕,又偷偷看了他好幾眼。
我感覺他是沒女朋友的,不然怎麼會耐心都站在原地,等我擦完。
樓主很慫的,但是第一次,勇敢地要了微信。
神奇的是他給了!
J 先生一開始真的很難撩,基本上我說三句,就回我一句那種。
哈哈哈,可是我打小就執著,天天找,J 先生後來評價我當時的行為,叫:死纏爛打。
我說:你怎麼就偏偏吃這一套?
J 先生沒理我。
哈哈哈姐妹們誤會了,他不是不喜歡我,他是悶騷。
……
分割線。
我又來了,我跟 J 先生在一起的一周左右,就跟他吵架了。
起因是他消失了三天,沒回我消息。
我挺沒安全感的,小時候得到什麼,就總會被人搶走,大概就是這種體質吧。
歷任男朋友相處的也不順利,總是因為一些狗血的原因離開我:比如女神回來了,比如他不喜歡女人……總之我的感情里,一定會出現第三個人。
所以 J 先生消失三天,我就自動默認分手了。
那天我在收拾行李的時候,他!回!來!了!
我當時覺得這個人有病。
沒理他。
J 先生進了廚房,聽聲音就在做飯。
我發誓真的是不小心瞥了他一眼,我擦,這貨好像被人打了。
原諒我沒忍住啊,我先開的口。
J 先生的說法是遇到了一些麻煩,他開公司,事業剛起步,被人鬧也正常。
我問他為什麼不回我消息,J 先生說手機被人摔爛了,看不到。
天哪,他到底是幹什麼的?
不是違法的吧?
……
分割線。
感謝姐妹的提議,J 先生已經記住了我的電話號碼。
以後手機就是丟到太平洋,也能聯繫到我。
現在年輕人真不容易,創業都顛三倒四的,見不到人啊。
認真告誡各位姐妹:金牛座可以找,但事業心真的強……
啊啊啊啊,好氣!
下周 J 先生生日,準備了大驚喜!
希望他身體健康!長命百歲!
……
分割線
震驚姐妹們!
J 先生帶我出來兜風了!海岸線好漂亮,待會給你們上圖……
……
分割線
對不起消失這麼久。
遇到點小意外,人在醫院裡,等養好就繼續更新日常。
至於海岸線,嗨,不提了。
嗚嗚嗚,一輛車好貴……
……
分割線
我們沒分手啊,別瞎猜。
感情好著呢。
J 先生是個面冷心熱的大暖男,我以前挺不相信愛情的,但是真正遇到了,還是會心動。
怎麼辦,想結婚了,但他好像沒這個意思……
……
分割線
哈哈哈,不好意思,這麼久才上線,快兩年了吧?
嗯,感情很穩定啦。
感謝大家的祝福。
主要是小情侶的生活有點沒羞沒臊,寫出來怕被河蟹。
我只能說,J 先生超猛!他好像偷偷健身了。
都說金牛男老婆奴,我最近有點發現這個趨勢了……
我太懶了,以後可能不會頻繁更新了,咱們有緣再見。
……
時間停留在一年前,底下好多人催更。
「蹲一蹲。」
「祝 99,接好運!」
「樓主是錦鯉!分享了這篇帖子,跟喜歡的人在一起了。」
原來我和江深,有這麼多回憶。
時隔一年,我重新開始了更新。
我已經跟 J 先生結婚了!
奉子成婚哈哈哈,玩得有點大。
J 先生最近出差了,每天都給我打電話報平安。
希望他能快點回來。
下面竟然很快就有了回覆:「失蹤人口回歸!」
「嗚嗚嗚,我追的 CP 終於修成正果了。」
「要吃糖!」
「寶寶幾個月了?」
我指尖在螢幕上停留了一會兒,緩緩敲下:「四個月。」
「恭喜恭喜,我也是四個月!」
評論區歡聲笑語,我坐在黑暗中,有那麼一瞬間,仿佛真的,成了帖子裡那個人。
我收到了一條私信。
「樓主,要幸福。」
「謝謝,你也是。」
「哈哈,他上個星期剛走,所以看到你很羨慕。」
「剛走?」
「嗯,去天堂了……」
我遲疑了很久,打下了兩個字:「節哀。」
隨後慌張地關掉了螢幕。
這天晚上,我做了個夢。
在一個大海上,海浪很大,海風溫柔。
明媚的陽光灑在身上,暖洋洋的。
我以為又夢見了那次死裡逃生的場景,結果一扭頭,就看見江深站在甲板上,朝我招手。
我有些忸怩,因為我記得,自己已經跟他分手了,第一句開口,應該說些什麼?
反正……
總得說一句吧。
「你——」
「阿晏,我得走了。」
我的話被他堵在喉嚨里,用了幾分鐘的時間,我才想明白江深在說什麼。
「你去哪啊?」
江深沒說話,只是張開手臂,「過來,抱抱。」
我愣住了,覺得有點不對勁,隨後一種巨大的恐懼席捲了我。
話還沒說,就開始哭。
我鼻頭一酸,撲進江深的懷裡,帶著哭腔,「我不讓你走。」
江深親了親我,「哭了就不漂亮了,我們阿晏笑起來最漂亮。」
我死死抱住他,「那我給你笑,笑了你就能不走了嗎?」
我一邊哭一邊笑,拚命地擦掉眼淚。
「你看,我沒哭……我笑著呢……」
「阿晏……」江深遺憾地摸了摸我的臉,「生日,還沒給你過,現在可能也來不及了……我想提前祝你一百歲生日快樂。」
「不要……」我抽噎著,「不要一百歲,我不要一百歲……」
江深的嘴動了動,突然落下一滴淚來。
「對不起,阿晏。」
一滴血花從他的左肩開始,逐漸暈染開。
繼而數朵,連綿成片,像漫山遍野的海棠。
漸漸的,我的視線開始模糊。
海風吹來咸腥的水氣,我仿佛一個雙目失明的人,死死抱住所能感知到的一切。
他在消失。
我發出絕望的哭喊,兩隻胳膊越收越緊。
最後,只聽見他輕輕在我耳邊哄道:「乖,嫁別人。」
黎明將近,我坐在溺死人的黑暗裡,對著手機螢幕瘋狂打字。
淚水一滴滴落在螢幕上,暈開了字花。
「剛才 J 先生給我打電話了,他明天就回來!」
「我做了個噩夢,嚇醒了,都說夢與現實是相反的,還好還好……」
「我想給他準備一個驚喜,姐妹們有什麼建議?」
……
慢慢長夜,人們都睡了。
回應我的,只有寂靜。
直到東方破曉,我像個提線木偶般,機械地套上衣服,去了警察局。
太早了。
路燈還沒滅。
我頂著寒風,就站在門口,凍得手腳冰涼。
其實我也不知道在等什麼,反正就是等了。
沒準下一秒,江深就會出現在街角呢。
我想起那天在花園禮堂,如果當時能叫他一聲,再跟他說句話,是不是就不用等那麼久了?
我掏出手機,翻了翻帖子,「如何追回前男友?」
「先發簡訊。」
可是我不敢發。
我編輯好了一段文字:在幹什麼?我想你了。
手指最終停留在發送鍵,沒按下去,還是再等等吧,江深還要睡覺呢,等天亮,我就發。
黎明將近。
路燈滅掉的那一刻,一輛黑車從路口拐過來。
輪胎碾壓的石子路,咯吱作響。
我攥著手機,一動不動地盯著它看。
汽車緩緩停在警察局門前,車裡下來四個男人。
天色將明未明,四個人,穿透夜色,向我走來。
都是陌生面孔,步履整齊。
我攥緊了手,呼吸急促,嘴唇顫抖,熱血一股股撞擊著耳膜,瀕臨窒息。
他們走到我身前,齊齊敬了個禮。
手機啪嗒一聲掉在地上,螢幕摔得四分五裂。
那條消息,最後也沒有發出去。
2021 年 12 月 13 號的凌晨,是這年冬天最冷的時刻。
我跪在落滿白霜的地上,失聲痛哭。
江深,他離我而去。
12
江深的墓碑上,沒有名字。
追悼會那天,下了雪。
我從大門口一路走來,滿地泥濘,靴子染得面目全非。
我一直在哭,仿佛把這一輩的眼淚都流乾了。
結束了追悼會,程文叫住我。
「他沒有親人,有些東西,我覺得還是應該交給你。」
程文肚子又大了不少,她吃力地打開了後備箱,滿滿當當,都是江深當初藏起來的與我有關的東西。
「他藏得嚴實,那群人……沒查到你身上。」程文把整理好的東西拖出來,「現在物歸原主。」
我聲音干啞,木木地道了聲謝,把東西接過。
「還有一樣……」程文在口袋裡掏了掏,掏出一個婚戒,「這是在他身上發現的。」
是最後一次見江深時,他拿在手裡的戒指。
我把戒指掏出來,帶在無名指上。
打小剛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