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表白了,我反而拒絕了。你看,在感情上我就是這麼一個糟糕的人。」
周昀抿著唇,下頜線緊繃,眼神冷得像是要結冰。
我本意是想告訴他,我並不是因為不喜歡他才提的分手。
而是發現自己情不自禁地動了真心,卻不知道該怎麼維繫一段健康的親密關係。
也沒有信心這段起源於吊橋效應,建立在謊言上的感情,真的能長久。
沒想到他越聽臉越黑:「你還喜歡過別人?」
「……」
我試圖辯解,「大學那會兒的初戀,都沒在一起過呢。」
他眼底洇著委屈的神色,固執道:
「不行,你不能喜歡別人。我只喜歡過你一個人,你也要只喜歡我。」
周昀這人黏糊起來還真黏糊。
我撐著額頭:「那都是過去了,我現在當然只喜歡你啊。」
「再說一遍。」
「那都是過去了……」
「就後半句。」
我停頓幾秒,反應過來:「你明明說過,你恨我。」
「但我很好哄的。」
周昀坐在我對面,抓住我手腕蹭了蹭,整個人一點點貼過來。
用最平靜冷淡的表情,說著最沒骨氣的話,
「只要你不要再丟下我跑了,我就會一直愛你。」
「永遠永遠,不會變心。」
11
後來我嘲笑他,實在是沒有什麼霸總的氣場,像只黏人的小狗。
他就湊過來親我,低聲問我:「那你願不願意多養只小狗呢?」
救命。
面對這樣的周昀,我時常覺得自己是個老禽獸。
三月底,我入職周昀的公司。
恰好那幾天他要去外地出差,臨走前特意囑咐我,說安排了項目組的資深成員帶我熟悉業務。
結果入職後我才發現,部門裡不少同事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
很快,我就在茶水間八卦里得知了緣由。
「聽說新來的那個程寧寧是周總的三兒?」
「啊?不是林城大學的高材生嗎?」
「高材生不要臉起來更沒下限,面對周總這種青年才俊,就是明知道他有未婚妻,還不是巴巴地倒貼上去?」
「砰」地一聲,我推開門,看著裡面的兩男兩女笑了笑:
「誰倒貼誰?你們怎麼知道周總有未婚妻,趴他床底下聽見的?」
最邊上的短髮女人嚷道:「少在我們面前裝!程瑤都親眼看見了。」
「看見什麼了?」
「看見周總和他未婚妻一起吃飯,還看見你對他勾勾搭搭,蓄意勾引!」
我「哦」了一聲,從兜里拿出手機:
「成,都錄下來了,等周總回來你們帶上程瑤,親自去跟他求證吧。」
面前四個人齊刷刷變了臉色。
果然,到了下午下班後,程瑤就主動過來找我了。
她一臉傷心地對我說:「寧寧,我們是帶著血緣的親姐妹,你一定要這麼對我嗎?」
這麼多年了,她顛倒黑白的功力還是一如既往。
我想起小時候,那會兒我才四歲,懵懵懂懂的,她遞過來一個小蛋糕,我沒多想就吃了。
結果程瑤轉頭去跟我爸告狀,說我搶了她的小蛋糕。
六歲的程瑤眼裡包著淚水,抽噎著問:「二伯父有了妹妹,是不是就不會最喜歡我了?」
「當然不會了。」
我爸呵斥了我幾句,又把程瑤抱起來,柔聲哄她,
「瑤瑤永遠是二伯父的小公主啊。想吃什么小蛋糕,二伯父帶你去買。」
後來的二十多年裡,我從沒聽過我爸用那麼溫柔細緻的語氣跟我說過話。
想到這裡,我笑了笑,冷下臉:「別在我這兒演白蓮花,我又不是你二伯父,不吃這套。」
程瑤一僵,又換上了一副懇切的表情:
「不管怎麼說,你都是我妹妹,我們家唯一一個高材生。我怎麼能眼睜睜看著你這麼自毀名聲呢?」
「除夕那天你們程家人可不是這麼說的啊。」
我嘖了一聲,「我還記著呢,你們說我是書呆子,沒禮貌。當初,你給我牛奶里放瀉藥的時候是怎麼說的來著——除了成績好一無是處,你要讓我唯一的希望也灰飛煙滅。」
「現在輪到你了,程瑤。」
我把那段錄音直接發到了公司群。
一片寂靜。
滿朝文武竟無一人敢言。
直到晚上,周昀大概是飯局結束,出來艾特了人事:
「擬辭退郵件給程瑤小姐,再招個新的前台回來。」
程瑤強裝鎮定:「周總,我沒有違反公司規定。您就這麼開了我,是違反《勞動法》的。」
真稀奇。
她竟然還懂勞動法。
周昀說:「放心,我會支付你法律規定的辭退補償,但以你的人品,不可能繼續留在這裡工作了。對了,還有你一開始簡歷上造假的部分,原本我沒打算追究,不過現在改主意了。」
他還交待人事:「後面如果有公司打電話來,做程瑤的背調,對他們如實相告。」
12
目睹了程瑤被裁的全過程後。
這天下班時,茶水間四人組挨個來找我道歉,說自己有眼不識老闆娘。
我深感不妥,晚上回去就跟周昀商量。
「要不還是算了吧,我不想在你這兒乾了,真的顯得很像關係戶。」
我說,「但明明,研究生是靠我自己考上的,期刊論文是靠我自己發的,我也可以靠自己找到很好很好的工作。」
「好。」
周昀已經熟練掌握了我討價還價的技巧,
「那不能每天在公司見面的話,就搬來和我一起住,好不好?」
我猶豫道:「可是你的郊區別墅真的很遠。」
他眼睛亮亮地湊過來,把車鑰匙塞進我手心:
「沒關係,那輛橙紅色的帕拉梅拉,本來就是給你買的。」
「是你三年前說過喜歡。我一直記得。」
可惡。
好有心機的男人。
誰能拒絕一輛橙紅色的帕拉梅拉呢?
我接過鑰匙,又想起一件事:
「但我本來計劃畢業後自己住,就把我一直在喂的那隻流浪小狗拐回家的。」
潔癖十分嚴重的周昀臉一垮,不情不願地說:「沒關係,我也一直很想養狗的。」
我開著新到手的帕拉梅拉,去買了航空箱和一些寵物用品,就打算回去接狗。
還提前給它想了個名字,叫布丁。
沒想到在樓下撞見了我爸。
他一見我就沉下臉,大步走過來,質問道:「瑤瑤的工作丟了,是不是你害的?」
我拎著航空箱,淡淡地說:「她自己長舌婦,背後造謠老闆,她活該。」
「你還有臉說?如果不是因為你,瑤瑤前途一片大好,怎麼可能淪落到今天這樣?程寧寧,你別太自私了!」
「得,她以前考試砸了,你嫌我考得太好刺激了她;現在她工作沒了,又怪到我頭上;是不是趕明兒她程瑤英年早逝了,你得怪我沒給她把命續上?」
我爸大怒,抬手一巴掌抽在我臉上:「程寧寧,你在咒誰?!」
這一耳光用力太狠太快,我沒能躲過去,口腔里甚至嘗到了一股淡淡的甜腥味。
嗡嗡作響的耳鳴聲里,我提起手上拎著的航空箱,重重地朝我爸砸過去。
尖銳的稜角刮過他臉頰,出現在我身上很多次的傷口,也出現在了他臉上。
只是比我從前要嚴重得多。
暴怒的我爸想過來還手,卻被幾個聞訊趕來的鄰居制止了。
樓下的叔叔大聲道:「寧寧都多大的孩子了,姑娘家家的,你難道真想把她往死里打?!」
最後我爸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轉身上樓。
我蹲下身,黃白相間的小流浪狗撒著歡兒從樹叢里跑出來,腦袋使勁兒在我手心蹭。
我剛把它放進航空箱,抬眼就看到了我媽。
她走到我面前,不咸不淡地說:「長本事了,現在連你爸都敢打了。」
我「嗯」了一聲,拎起航空箱往停車場走。
我媽跟著我一路到了帕拉梅拉旁,倏然眼睛一亮:「你現在確實是有本事,這是周總送的?」
「說起來也奇怪了,他那麼大一家公司,怎麼就看上你了?」
不等我回答,她又自顧自地說,
「算了,管他怎麼看上的,你好好把握機會,被程瑤欺負了這麼多年,可算揚眉吐氣一回。下次我同學聚會,你開你這車回來送我。」
我拉開車門,小心翼翼地把布丁放進去,然後轉頭看著她:「不。」
「我不會再回來了。」
我媽不高興地覷著我:
「你爸打你了,我可沒惹你吧?過年吃飯的時候,你不願意搭理人家周總,還不是我替你打了圓場?」
這話說得太過於荒謬,我忍不住笑出了聲。
「你知道嗎?其實我早就不在乎我爸怎麼對我了。我就是一直不甘心,覺得我們明明血脈相連了十個月,為什麼你就是不肯愛我,只把我當作炫耀的工具?」
我用手背抵著臉頰上又痛又熱的巴掌印,「但現在,這些都不重要了,我已經不在乎你了。」
「到底是讀書多,這種大不孝的話讓你說出來都有幾分歪理。」
我媽冷笑,「再怎麼說你都是從我肚子裡爬出來的,程寧寧,你欠我一條命!」
「如果可以選的我,我絕對不會選擇你做我的媽媽。」
我盯著她,一字一句地說,「蔣素梅,我真恨不得剔骨削肉,把這條命還給你。」
她和我目光對上,怔了怔,低聲罵了一句,轉頭就走。
我坐進車裡,用力關上車門,從後視鏡里看到自己滿眼將落未落的淚水。
旁人的愛與付出,是永遠無法強求的。
小時候我最羨慕的人就是程瑤,至少叔叔嬸嬸面對她時,永遠帶著無條件的偏愛和袒護。
這些她唾手可得的,卻是我窮極一生也追不到的泡影。
好在,我已經長大了。
有些東西,也不是沒得到就不能活。
13
我回去的時候,已經是傍晚。
周昀就站在門口等我,看到我臉頰腫起來的掌印,眼神一下子就冷了。
「你要是再告訴我這是你不小心弄的,別怪我親自去你家登門拜訪。」
我抱著我髒兮兮的小狗,低頭道:「嗯,是我爸打的。」
「不過我還手了,他比我傷得更重。」
周昀的聲音里壓著怒氣和懊惱:「是因為我辭退程瑤的事情?」
「關係不大。沒有這事,也會有下一次程瑤不高興。反正她心情不好,就一定是我的錯。」
「不過,以後我不會再回去了。」
我終於壓抑住了流淚的衝動,抬起頭看著周昀:「帶我回家吧。」
周昀一手牽著我,一手抱著渾身是灰的布丁,神色凝重地走進了別墅。
他潔癖真的很嚴重,但自始至終都沒有松過手。
布丁察覺到他的情緒,伸出舌頭討好地舔了舔他的手背。
周昀的臉色就更臭了。
「看在我老婆的面子上,原諒你這一次的冒犯。」
他跟狗對話,「從現在開始,沒洗乾淨之前,不許碰我。」
布丁歪著腦袋看了他一會兒,忽然伸出舌頭,舔了舔他的臉頰。
「!!!」
他猛地站起身,把它拎進浴室,然後黑著臉走出來:「什麼時候給它洗澡?」
「……」
這天晚上,我把小流浪狗洗得乾乾淨淨,還把它的窩安置在了我床邊。
周昀拿了冰袋過來給我敷臉,垂著眼睫問我:
「你以後如果要再回去,就帶上我一起,可以嗎?」
「怎麼,你要回去和我爸打一架嗎?」
我笑了笑,結果牽動了臉頰的傷,疼得倒抽一口涼氣。
周昀嗓音森寒:「他不配做你爸。」
「不說這個了。」
我開始十分不老實地動手動腳,「今晚我一點都不困,不如我們一起醞釀點睡意吧……老婆?」
周昀喉結上下滾動,眼尾也跟著紅了:「……不要亂叫。」
「老婆,我臉疼……」
我哼哼唧唧,「冰敷不管用,需要熱敷。」
周昀看著我,眨了眨眼睛,等明白我的意思後,耳根都紅透了。
「程寧寧,你……」
我捧著他的臉親上去,學著他三年前的口吻:「你不要說這種話,污言穢語的,萬一被別人聽到了影響不好。」
學完之後,我忍不住笑了:「是是是,我知道,我太不矜持了。可這是你家別墅,老古板,不會有人聽到的。」
安靜片刻。
周昀忽然湊過來,低低在我耳邊說了一句話。
滾燙的氣息噴在耳畔,又沿脖頸一路往下,弄得我痒痒的。
霧氣正濃,從他情動的眼睛裡漫出來,又和著月光,輕柔地遍布了屋內的每一個角落。
14
一段時間後,上次攔著我爸對我動手的樓下叔叔,忽然在微信上找我。
「寧寧,你爸被警察帶走了。」
我一聽,頓時又驚又喜:「發生什麼事了?」
「好像是你爸跟人打麻將,人家賒了幾百塊錢不肯給,你爸喝了點酒,越想越氣,揣著刀去找人要錢去了。」
鄰居叔叔說,「聽人說,這事可大可小,要是對方不願意接受和解的話,弄不好你爸要判搶劫罪。你媽正鬧著要跟他離婚呢。」
這事或許和周昀有關,或許沒有。
但總歸是不重要的人,我連找他求證的想法都沒有。
這段時間,程瑤找工作也一直進展不順。
她簡歷上信息造假,又有造謠老闆的前科,做過背調,就沒有幾家公司肯要她。
也不知道程瑤是怎麼想的,走投無路下,竟然跑來找周昀投懷送抱。
「我和程寧寧是姐妹,我還比她漂亮,她一個書呆子懂什麼?周總既然連程寧寧都不嫌棄,為什麼不考慮考慮我呢?」
那天晚上,周昀回來的時候,臉色難看到極點。
洗完澡,他出來抱住我:「她往我懷裡撲,我立刻推開了,連外套都扔了。」
語氣冷得像能結出冰碴子。
我安撫地摸摸他頭髮:「程瑤好歹也是個大美女,她投懷送抱你難道沒有感覺嗎?」
「有。」
他說,「想吐。」
「……」
周昀繼續說:「我討厭程瑤。」
我眨眨眼睛:「其實她說的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誠然我略有幾分姿色,但你久經商場, 難道不應該見過很多美女嗎?為什麼會喜歡我呢?」
本以為周昀會透露出什麼我們小時候早就見過的秘密。
沒想到他垂下眼睫,低低地說:「我們……很像。」
「小時候我爸另結新歡,我媽很果斷地提了離婚。可是她只肯帶走我姐,說我跟我爸一樣,都是周家的垃圾血脈。」
「我爸很快就另娶了,還生了個小兒子,也不怎麼搭理我。有時候我惹他不高興了,就會把我關在壁櫥里,一整晚。」
所以他很怕黑,睡覺從來不肯關燈。
我覺得眼眶酸澀, 心尖有銳痛一點點蔓延開來。
「可那不是你的錯,大人們的事情, 和你沒有關係。」
周昀湊過來抱住我:「我已經長大了, 不會再糾結這些沒有意義的事。」
「被關在酒店的時候,大概是因為有相同的氣場,所以一眼就注意到你。」
「後來你找我喝酒, 還說要跟我談戀愛,你不知道我有多開心。」
他把腦袋擱在我肩上, 像布丁一樣, 親昵地蹭了蹭我的臉頰,
「不要再離開我了, 寧寧,我沒法再忍受下一個三年。」
小別勝新婚。
擦得透亮的玻璃窗隱隱照出我額間的汗水。
三年的空白, 好像多少遍都沒法完全填補。
六月份,我回了趟學校, 參加畢業典禮。
飄揚的彩帶里,我作為優秀畢業生上台演講,一下來就迎面撞上周昀。
他抱著好大一捧向日葵, 沖我彎起唇角:「畢業快樂,寧寧。」
我接過花束,仔細打量他的神情:「你好像很緊張?」
他喉結上下滾動了兩圈,默默從口袋裡拿出一個小盒子。
打開來,黑絲絨上的鉑金戒圈, 一堆大大小小的碎鑽,簇擁著正中間那顆閃得人眼睛都快花掉的粉鑽。
「是一顆收藏級別的粉鑽,上次請我姐吃飯, 又讓給她一單合同,她才同意賣給我, 還請設計師幫忙設計了戒指。」
周昀緊張又期待地看著我, 「寧寧,和我結婚,可以嗎?」
原來這就是他找白芽幫的忙。
我答應了他。
我一直相信,每個人的好運氣都是平等的。
上天沒有給我幸福美滿的家庭, 和無條件愛我的父母。
但給了我聰明的頭腦,不遜於任何人的學習和工作能力。
至於情感上的缺失。
就全交給周昀來填滿。
相愛的人,再遠也能重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