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群人酒過三巡,個個都玩嗨了,連聲叫好。
玩划拳,輸了的要么喝酒,要麼做懲罰。
我對這遊戲向來敬謝不敏,玩不明白。
但是段琛腦子活,幾乎沒人能打贏他。
今天卻不知道怎麼回事,沒贏過一把,心不在焉的樣子,輸了就自虐一樣的喝酒,好像非要把自己灌死了才罷休。
我把他手裡的啤酒瓶奪下來,拍在桌子上,用的力氣很大,砸出的聲音震天響,「段琛,沒你這樣喝酒的。」
似乎是察覺出我們倆之間的氣氛不太對,周圍沒一個人說話的。
段琛靠在椅子上,頭往後仰,仰看著我,眼神有些不清醒,「不是不願意管我了嗎?」
我壓著脾氣,把段琛欠下的酒全喝完了,「我替他玩。」
開局第一場就輸了,意料之中,但我不樂意喝酒,選了懲罰。
抽出一個懲罰,讓身邊的人查自己的手機。
似乎是有意緩和我和段琛的氣氛,邵凌川想把我們倆湊一塊,指定段琛來查。
我把手機扔給段琛,他知道我的鎖屏密碼,也沒什麼可以背著他的。
段琛的手指在手機螢幕上點了幾下,緊接著,臉色有些微微變了。
他抬起頭看了我一眼。
我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目光看向螢幕。
螢幕上停留在手機相冊的頁面,是一張睡顏照。
段琛的睡顏照。
在決定不給自己留退路的那晚,我趁著段琛睡著偷偷拍了一張他的照片。
覺得好歹留一張照片,萬一以後老死不相往來,也算是一份念想。
我以為段琛會查我的社交軟體,沒想過他會去翻我的相冊。
我寄希望於段琛沒有看懂這張照片背後的情愫,但是段琛的眼神很明顯。
唯一的一張照片,給我判了死刑。
真到了這一刻,我心裡卻異常地平靜。
我把手機拿回來,觸碰到段琛的手指,冰的嚇人。
不知道是他的țũ₇手涼,還是我的手涼。
周圍人看我們面色不對,開個玩笑想緩解氣氛,「怎麼了?不會真查出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了吧?」
「沒有!」段琛的聲音有點大,沒了往日的平靜,失態得明顯。
邵凌川看出點什麼,打了個哈哈,重新組織大家玩樂。
聚會的氣氛重回火熱,而我和段琛這一角,是格格不入的沉默。
重逢以來,一直都是他找話題。
最後的那層遮羞布被扯下來,我理解他不願再敘舊的心思。
其實一切都有跡可循,我的暗戀並不高明,能瞞到現在已是意外。
所幸以後可能也不再相見,我忽略心中絞痛,想要開口給最後這場會面一個體面的收場,段琛卻比我先開口。
「抱歉,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有點意外……」他的表情是少見的茫然,像初生的羊羔,對陌生的衝擊束手無策。
我雖然比段琛大兩個月,但是一直以來,在我們的關係中,是他照顧我多些。
或許是因為我生性魯莽,又沒什麼能讓我挂念的東西,總會闖出些不一樣的禍事。
而段琛大多時候只是默默給我收拾殘局,直到有一次,我把自己送進了醫院。
我打好石膏一瘸一拐地想從醫院裡面溜出去的時候,正撞上被送進醫院的段琛。
他的額頭上還有殘留的血跡,旁邊醫護人員手中的紗布紅得可怕,那一瞬我的腦子裡天旋地轉,渾身都開始顫慄,十幾年來從未發作的暈血在碰到段琛時轟然爆發。
段琛沒攔我,眼神冷,聲音也冷,只說了一句話,「黎煜城,你要混,我陪你。」
段琛的手裡其實沒有繩子,他也不願給我套上太多枷鎖,但是我是那隻圍在他身邊轉圈的玩具小狗。
開關是段琛的傷口,段琛的悲傷,段琛的擔心。
一旦觸發,我總會乖乖回到他身邊,並且永遠不再離開。
只是現在,電池好像要失效了。
7
回到家裡,我難得地給自己請了幾天假。
同事都調侃工作狂終於知道休息了,也是難得。
其實以前不休息只是因為我的生活單調,也沒有什麼休息的必要。
從以前的招貓逗狗到現在跟個老幹部一樣的規律生活,很難說是因為年少輕狂已經過去,還是段琛的影響實在太大。
這期間,邵凌川來過一次。
這麼多年的朋友,沒什麼遮遮掩掩的必要,他也看出來了我跟段琛之間的氣氛不對勁。
「怎麼回事?都多大的人了,怎麼還跟小孩子似的鬧絕交?」邵凌川語氣帶笑,似乎以為就是一次普通的鬧彆扭。
但是我跟段琛當朋友那麼久,幾乎從沒有紅過臉。
他不捨得罵我,我不捨得氣他。
都說一段關係徹底斷絕前,總會有一段時間的迴光返照。
我不知道在宴會的那一次見面算不算是迴光返照。
但是我只是對邵凌川搖了搖頭,「這次不一樣,是認真的。」
邵凌川看我的神情不似作偽,面上的笑也慢慢收了起來,「你們倆多少年的交情了?怎麼突然說斷就斷,捨得嗎?」
心力交瘁這麼久,我也懶得瞞了,索性全盤拖出,「我不想當他兄弟,我想當他對象。這個理由夠斷交嗎?」
邵凌川的表情停滯了一瞬,但是調節還算快,像是早有預料的樣子。
「我早該知道了,你跟段琛待一起那眼神,沒貓膩都不正常。」
我踹了他一腳,「嘴巴放乾淨點。」
邵凌川最後走的時候撂了一句話,像是琢磨很久之後才說的,「我覺得你不是全沒機會,真不試試?」
試試嗎?我想了一下。
還是算了。
8
我很快調整狀態,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
我主動申請了為期一周的出差,在忙碌中充實自己。
其實沒有誰離不開誰,我覺得離開了段琛我也可以過的很好。
事實是我表面依然光鮮,只是孤獨總是悄無聲息地從縫隙里襲來,滲透我的每一寸骨骼。
這樣不行,所以我要積極開始自救。
我決定放下段琛,放下這段維持了十年的,見不得光的暗戀。
重新投入一場新的戀愛。
9
落地機場那天,恰好是我的生日。
邵凌川早早給我打點好了,說一定要給我舉辦一場盛大的,難忘的二十七歲大壽,慶祝我即將邁入大齡剩男的行列。
我嗤笑一聲,沒跟他貧嘴,想到什麼,嘴角弧度平了些許,問他,「你沒叫他吧?」
沒指名道姓,但是我們心知肚明。
邵凌川拍拍胸脯,「你放心,我怎麼可能主動叫他?」
他這麼說,我也放了心。
直到我邁入大門後,在一眾面孔中捕捉到段琛的臉。
我才意識到,邵凌川剛剛在跟我玩文欄位戲,他說他不主動叫他,但是不包括段琛自己主動來問。
我早該想到,從我十五歲生日到如今,段琛從未缺席。
在十五歲以前,我對生日這件事情沒概念,因為沒人在乎。
在十五歲以後,段琛替我在乎。
今天的段琛難得打扮正式,白襯衫黑色西褲,外搭了一件駝色大衣,頭髮上還抓了髮膠。
顯得比我這個壽星還要莊重。
他的眼神在觸到我時亮了下,腰背微微挺直,手往上抬了抬,像是要給我打招呼。
我往他那個方向揮了揮手,加快了腳步。
然後,同他擦肩而過,忽略了他抬起來的要擁抱我的手臂。
我把那個向我跑來的小男孩摟進懷裡,笑著對大家說,「介紹一下,這位是我的男朋友。」
10
這場出櫃猝不及防,連我都不好說當時是不是太過衝動。
但是因為在場人數不多,而且都是親近的好友,大家調侃調侃這事也就過去了。
除了段琛。
他像是被時間定格住了,沒有參入大家的打趣,只是自己一個人坐著。
雖然沒有看他,但是我能感受到,他的視線一直落在我身上。
等到所有人都落座,他又忽然站起,椅子在瓷磚上劃出刺耳的聲響,「我出去一下。」
段琛的腳步有些快,顯得背影倉皇。
夏嘉良的視線從段琛身上收回,若有所思了會,探過頭來跟我咬耳朵,「哥,就是他吧?」
有時候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同類的原因,夏嘉良的嗅覺敏銳到可怕。
我跟夏嘉良相熟的原因是他和他的男朋友分手了,在酒吧里買醉,嚎啕大哭。
他是跟我一同出差的同事,我沒理由把他一個人扔下,只能硬著頭皮陪他,被他當成了傾訴的對象。
在回程的的士上,他安安靜靜地在看窗外的風景,突然轉頭看著我,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話,「哥,其實你也是吧。」
我知道他在說什麼,我點了點頭。
或許是好不容易碰到同類,夏嘉良對我總有種難以言喻的親近,我們很快就熟了。
作為人情往來,我也對他說了一些事情,只是都很細碎。
但他很聰明,把事實拼湊得大差不差。
在回去時,他突然對我眨眨眼,「哥,如果這次你生日他在的話,跟我做件事吧。」
11
夏嘉良拉著我去了衛生間。
他俏皮地對我撒嬌,「我去上個廁所,你要乖乖在這等我哦。」
我對他這種結伴上廁所的幼稚行為搞得哭笑不得,點了點頭。
一縷很熟悉的煙草味飄過來,我順著望過去,看到了隱在綠植後面的段琛。
掃了一眼,我很快收回視線,靠在牆上專心等夏嘉良。
腳步聲緩緩逼進,我餘光里看到段琛把煙頭按在垃圾桶上,又走向洗手池凈手。
最後,他停在了我面前。
相對良久,他開了口,聲音有點沙啞,「在一起多久了?」
「沒多久。」
室內空氣不流通,我難得得有些煩悶,想要出去透透氣。
手腕突然被段琛狠狠攥住,力道大,連帶著他的語氣也刺耳,「現在連一句話都不願意跟我說嗎?」
我從未覺得如此疲憊,淡淡回答,「只是出去透個氣。」
段琛回身看了一眼洗手間的方向,又回頭看我,眼眶紅著,最後還是鬆手,跟我到了露台。
我從煙盒裡抖出條煙,收回去時被段琛攔住,「給我一根。」
段琛嘴中叼著那根煙,我下意識找打火機想給他點上,但他只是歪頭,像接吻一樣同我嘴中那根煙相觸。
我皺起眉頭,在點燃那根煙的時候快速退開,恢復到合適的距離。
相顧無言,我們只是吞雲吐霧。
我余光中看到段琛幾次開口,好像想說些什麼,但是最後還是沉默。
一根煙燃到盡頭的時候,他終於開口,「他是不是很好?」
我不太確定段琛的「他」指的是誰,但是在對上他的眼睛的那一刻我又有了答案。
明明這應該是段琛想要的結果,我有了男朋友,放下對他的執念,我們之間重新退回到普通朋友的距離。
我卻在他的眼睛裡看到了明晃晃的,不可忽視的悲傷。
「挺好的。」我突然沒了朝他捏造出一個幸福幻象的慾望,只是很簡略地回答。
或許是察覺到了我的敷衍,段琛狠狠吸了一口煙,對我說,「黎煜城,你夠狠的。」
抽的太狠,段琛的眼睛都被煙嗆出了淚。
背後傳來開門的聲音,我回身看,夏嘉良正從露台門後朝我探出個頭,見我看來又招招手。
「哥,我打擾你們了嗎?」
我掃了段琛一眼,見他好似也已經無話可說,我沖他搖搖頭,「沒有,我們走吧。」
走出沒幾步,身後傳來段琛的聲音,他叫住了我,「黎煜城。」
我停下腳步,回頭看他。
「咱倆還算朋友嗎?」
我點點頭,「當然。」
段琛說,「可我不想當你的朋友了。」
12
事實證明,之前的見面確實算得上是迴光返照。
我想了很多次我們之間的關係會如何難堪收場,或者是以我主動Ţůₜ離開作為結尾,唯獨沒想到最後提出結束的是段琛。
夏嘉良的表情有些訕訕地,向我道歉,「對不住啊哥,我是不是搞砸了?」
我搖搖頭,「不干你的事。」
夏嘉良曾跟我拍著胸脯擔保段琛也絕對對我有意思,需要的只是一個刺激。
我沒信,但是答應他演這齣荒謬的戲也只是因為我想讓段琛放心。
但是現在看來,也許只是無用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