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燙到一般。
慌亂推開他。
神情稱得上是狼狽。
09
回去的路上,我和許惟一起提著沉甸甸的桶。
兩個人隔著很近的距離。
我的手心微微出了汗。
不遠處,周珩釣起一條大魚。
他騰不開手,連忙喊林瑤去抄網。
那條魚好不容易上了岸,正在網裡垂死掙扎。
林瑤猶豫著彎下腰,不敢伸手去拿。
周珩正要過去。
那條魚猛然竄在林瑤手裡。
濕滑黏膩的觸感,撲鼻的魚腥味。
都讓她無法忍受地發出一聲尖叫。
本能地反手一甩。
魚趁機撲騰著溜回水裡。
周珩的聲音忍不住帶了點焦躁,
「怎麼回事?這麼大個魚你都抓不住。」
林瑤被他的態度刺了一下。
忍不住紅了眼圈委屈,
「我從沒接觸過這樣的粗活嘛,難免會怕。」
視線與我遙遙對上。
周珩愣住了。
眼睛裡突然帶著一種複雜的悔意。
也許他想到了曾經的我。
剛和周珩結婚的第一年。
他還並不出名。
有次拍戲從威壓上摔下來,小腿當場骨折。
躺在家裡的那幾個月。
我每天都會熬魚湯給他補身體。
菜場的攤主不提供殺魚服務。
我就只能帶回家自己處理。
從一開始碰到活魚都害怕驚叫。
到後來熟捻地放血,刮鱗,開膛破肚。
周珩全都看在眼裡。
那時他眼眶濕紅,攥緊我的手,
「虞禎,我以後一定會對你好。」
可他又是怎麼做的呢?
幫著林瑤搶資源的是他。
說我不配的也是他。
唯一的好。
大概就是離婚分給我的那一大筆錢。
10
廚房裡,許惟戴著圍裙在處理蝦。
蝦線被他一個個挑得很乾凈。
我想過去幫忙。
他抬眼,話音帶了散漫的笑意,
「這點小事還要勞煩你?」
漆黑的瞳眸輕微顫動,
「虞老師,我會做得很好吃的。」
手邊放著他遞過來的氣泡水。
為了迎合我的口味,特意放了兩粒話梅。
在倫敦那會,他就不許我下廚。
有朋友當面笑話我嬌貴,連切菜都不會。
許惟生氣地把他趕走了。
然後嚴肅地對我說,
「誰說女孩子一定要會下廚?沒人可以這麼定義你。」
我看著他將鍋炒得哐哐響。
嘴裡還在念叨,
「虞禎,就算給你做一輩子飯,我也願意。」
他為我做的每一頓飯,愛都藏在碗里。
可離開他的第三年。
我還是學會了為別人下廚。
我凝視著他在灶台忙碌的身影。
咽下喉中的酸澀,
掏出手機,默默拍了一張。
我和許惟是最快完成任務的。
所有嘉賓都陸續把菜端上桌。
周珩那組只有幾條小魚。
火太大,魚都有點煎糊了。
他手臂燙起幾個泡。
傷口貼上了粉色小貓創可貼。
一看便知是林瑤的手筆。
最後,節目組一致認定我們這組是第一。
大家終於能坐下來品嘗。
許惟坐在身側,夾了只蝦放到我的碗里,
「虞老師今天辛苦了。」
坐在對面的周珩皺眉。
頭也沒抬,下意識說了句,
「她海鮮過敏不能吃。」
空氣一滯。
林瑤臉上的笑僵住了。
其餘人都詫異地看向我。
11
我冷下臉,淡聲道,
「你記錯了,我沒有海鮮過敏。」
手指微動。
叉子摁住蝦,餐刀隨之撥開殼。
挑出完美的蝦肉。
熟練的動作,怎麼看也不像沒吃過海鮮的樣子。
周珩白了臉色,怔怔地看著我。
其他人開始打起圓場,
「哈哈哈哈周老師記錯了吧,心裡在想著誰呢?」
「這道菜太美味了!哪怕海鮮過敏的人,吃起來也會發狠了忘情了。」
這頓飯,周珩食不下咽,不在狀態。
林瑤鐵青著臉,笑不出來。
當晚節目組宣布獎勵。
第一名獲得入住山景套間的資格。
其餘順著名次陸續被分配。
我和許惟搬進了獨棟最高的大平層。
房裡有個屏風。
將我和他的區域分開。
我剛收拾好,周珩就來敲門找我。
房間的另一邊,許惟正在洗澡。
我有點不自在。
把手機丟在沙發上,帶著趕客的語氣,
「找我什麼事。」
周珩沉默了許久。
久到我快沒了耐心,他才終於問出口,
「你當時為什麼要騙我海鮮過敏?」
周珩那次骨折,劇組並沒有賠什麼錢。
那會我們都不富裕。
手頭也很拮据。
周珩瞞著我預約了豪華餐廳的位置,讓我一個人去用餐。
可當我打開菜單。
上面那些海鮮的價格。
昂貴到我產生濃烈的低配得感。
而他沒來,也是因為這個。
「當時騙你海鮮過敏,是因為我們太窮了,不想讓你多花錢。」
我平靜地闡述事實。
周珩不可置信地看過來。
好像第一次認識我。
他似乎從來沒有考慮過這個答案。
我不想再浪費時間。
起身繞過他,
「沒有別的事就出去,我們不是那種可以閒聊敘舊的關係。」
周珩攥住我的手腕。
目光從動容轉為陰鷙,
「那你和許惟是什麼關係?」
我冷漠到極度不耐煩,
「關你屁事。」
隨即用力掰扯他的手指,
「鬆開。」
周珩發出吃痛聲,來了脾氣,
「現在碰你一下都不行?」
「你以為許惟是什麼好人,這種投資商我見多了,他這樣的人愚弄起女人,只會玩厭了後把人像爛布一樣丟掉。」
他摔門而出。
「虞禎,到時你可別來找我哭。」
12
其實海鮮過敏這個謊言不是我第一次說。
當年在倫敦讀書時。
我爸每個月都給我打生活費。
直到他養在外面的情婦生了私生子。
我媽和他鬧離婚。
打到卡里的錢越來越少。
我不得不做一些兼職來維持開銷。
第一次對許惟產生印象,是在一個聚會上。
那天我提著外賣箱,進了豪華公寓送貨。
半米長的單據,都是高級的海鮮。
許惟是唯一幫我搬箱子的人。
為了省錢,我吃了好久廉價超市的土豆和蘿蔔。
幫他們在廚房將食材處理好。
香味勾得肚子忍不住作響。
之前被我拒絕過的某個富二代,執意要給我難看,
「幾天不見混得這麼慘。陪我吃頓飯,給你 100 鎊小費怎麼樣?」
我不好太得罪顧客。
委婉拒絕,
「我海鮮過敏。」
快走出公寓的時候,許惟追了上來。
昏黃的落日給白襯衫鍍上淡淡金光。
碎發拂過他瀲灩的眸子,
「這些不吃就要壞了,可不可以請你幫個忙?」
食盒裡是白米飯和醬牛肉。
明明他在照顧我,卻說成是請我幫忙。
我於是輕聲道謝。
到家後,醬牛肉被我放到冰箱省著吃。
米飯還沒涼。
筋道濃郁的味道。
廉價超市裡買的通心粉完全替代不了。
我一口口細嚼慢咽,直到筷子尖觸及到什麼。
翻開米飯。
刨出塊細嫩的三文魚。
我渾身一僵。
往下刨去。
甜蝦,麵包蟹,香煎白魚,煙燻鱒魚。
蝦蟹都有外殼不容易串味。
魚之所以放在最下面。
是為了避免魚刺混進米飯里卡著喉嚨。
我不知道他是怎麼看穿海鮮過敏這個謊言的。
十個富哥九個壞。
要是當時知道米飯下面是如此玄機。
我絕對會警惕到當場拒絕。
可許惟懂我脆弱敏感的自尊心。
怕被拒絕,甚至給了一個非常妥帖的理由。
很細膩入微的心思。
13
窗外的風將我的思緒吹回。
許惟挽起袖子走過來。
他手臂不小心擦破了一塊。
正往外滲著血。
我嗓子有點發堵,不禁問他,
「怎麼回事?」
許惟輕抬眉骨,無聲的詫異。
我抬手指了指他的手臂。
「剛才不小心擦到了。」
他輕描淡寫,很不在意。
可是剛才洗過澡,傷口碰水很容易發炎。
我抿唇,從行李箱拿出給傷口消毒的藥水。
「我來幫你處理一下吧。」
指尖碰到溫熱的皮膚。
他似乎很疼,胳膊明顯地顫抖了一下。
我們挨得很近。
溫熱的呼吸噴洒在我頭頂。
方才,兩個人都各自洗過澡。
番石榴和薰衣草的沐浴露香味在空氣中混合。
這樣密閉的私密空間裡。
像在互相擁抱對方。
許惟的耳根有點紅,察覺到被視線附著,他垂眸盯向我。
直白熱烈的眼神。
我隨口問他,
「你在想什麼?」
他眼裡有了笑意,視線轉向窗戶。
順著目光,我轉頭看見窗外雪山皚皚。
許惟忽然偏頭貼近,
「在可惜這裡怎麼沒有槲寄生。」
槲寄生下。
哪怕連仇敵都要互相親吻。
我聽懂了他的意思。
就在此時此刻。
他很想吻我。
14
綜藝放出來當晚就爆了。
節目組很會剪話題。
我和許惟喝酒被周珩發現的修羅場上了熱搜。
【喝酒不開燈,家人們這對嗎?】
【沒開那個燈的話,感覺他倆就要親一起了!】
【周珩這是什麼正室捉姦表情?十分有十二分的不對勁。】
此條頓時被周珩林瑤的 CP 粉圍攻。
【眼睛瞎了就去治,惡意解讀什麼?】
【周珩唯愛林瑤!我說一百遍!】
也有很多人在罵我。
大多是林瑤的粉絲。
我們長相有幾分相似,出道以來被比較得不少。
之前還搶過資源。
但自從兩年前我拍的電影爆了。
得到了一個很有含金量的獎。
也算隱隱壓著她。
粉絲就憋著一口氣。
【姓虞就是會養魚哈,風騷勁演都不演了。】
【不然那些資源都是哪來的呢?(捂嘴笑)】
對惡評我向來是懶得理會的。
演技和作品才是硬實力。
直到「惟你是禎」衝上熱搜。
CP 超話一下到了前十。
【豹豹貓貓我來嘍~】
【摟腰那裡誰懂?斯哈斯哈,盈盈一握的腰和骨節分明的手!】
【這體型差炒菜會不會暈過去......】
薇姐憋著笑調侃這些評論的時候。
我一把捂住她的嘴。
是惡評,不准說!
廣場還有黑粉混水摸魚罵我。
【前腳公開婚訊,後腳在節目和素人男嘉賓拉拉扯扯。】
【這都磕得下,沒三觀的爛貨。】
頓時被大部隊刷屏,
【我不抽煙,不喝酒,唯一的愛好就是磕磕 CP,怎麼你了?】
【退一步說,虞禎也沒否認結婚對象不姓許。】
【雖然這一步退得有點遠......但細思極恐啊家人們,細思極恐。】
【我磕 CP 甚至都不過問本人意見,我的意見就是聖旨,懂?】
對方迅速補發一條,
【建議結婚。】
15
我沒再關注這些反響。
下個月要爭影后的那個電影。
最近安排了幾場路演。
我飾演的角色是個劇團的芭蕾舞者,長期壓抑,活在母親的控制下,逐漸分裂自我。
從聖潔的白天鵝墮落成邪惡的黑天鵝。
當時試鏡時,我完全沉浸角色。
獲得了導演的賞識。
其實我學了很多年芭蕾。
我很小的時候,我爸就整日在外應酬,花天酒地。
我媽管不了他,也掙不脫精神上的痛苦。
只能把全部的一顆心撲在我身上。
帶著我風雨無誤,參加每一節芭蕾課。
腳趾磨破,流血,將舞鞋染紅。
我媽還是皺著眉頭,
「這點苦你都吃不了,以後怎麼有出息。」
我嚎啕大哭,
「媽媽,我好痛,你就不能疼疼我嗎?」
她冷下了聲音,
「繼續。」
可 20 歲那年家裡破產。
我那死爹帶著情婦和私生子逃去國外。
欠下的債落在了我們母女身上。
我的學業被迫終止。
那兩年,我們一天打幾份工。
我媽一個曾經的富太太去給人洗碗,刷馬桶。
我混在片場,連軸拍戲。
因為劇組操作不當,手臂被威亞的纜繩剮下來一塊肉,我都沒時間哭。
帳本上每一個名字。
我還清一筆,就劃掉一個。
後來那本名字劃得快差不多的時候。
我媽病倒了。
她病得很嚴重,需要花很多錢,治好的機會卻渺茫。
那夜我趴在她床邊。
我媽趁我睡著,拔掉了呼吸機的插頭。
在手機里留下了一段錄音。
「媽不治了。」
「對不起,做媽媽的女兒,你太辛苦了。」
然後她一個人上了天台。
曾經我問她,你就不能疼疼我嗎?
我媽用她的命。
在最後告訴我。
她疼我。
16
節目的第二期錄製,採取海邊晚會形式。
每個人都需要準備節目。
晚會開始前,有一個互動破冰環節。
嘉賓們圍坐在沙灘上,玩真心話大冒險。
台本有意炒周珩和林瑤的 CP。
關於初戀的問題有不少。
許惟抽中了一張真心話的牌。
【初吻在什麼時候?】
隔著太久的時間。
我以為他會說不記得了。
他卻答得很認真,
「12 月 25 日 20:28。」
他很刻意地沒有說年份。
但我心知肚明,究竟是哪一年。
眾人起鬨了一陣。
酒瓶又一次轉向許惟。
【你最遺憾的事是什麼?】
他長長的睫毛顫了顫,像蝴蝶振了下翅膀。
「在初戀最需要我的時候,沒能找到她。」
隔著人群。
我們在高朋滿座里靜靜對上視線。
我很快垂下眼睫。
掩飾住一瞬間湧上來的情緒。
酒瓶在桌上旋轉,穩穩停下。
瓶口轉向我。
我抽牌,又是真心話。
【此時此刻,你最想對初戀說哪一句話?】
我閉上眼,
「對不起,那天在倫敦和你分手,不告而別。」
周珩的臉色變了。
這次他終於知道,我說的那個人不可能是他。
想到在錄節目。
他又忍了下來。
兩隻眼睛噴火似的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