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至少一開始是沒有想過轉移目標的,只要溫之嶠不違法犯罪,溫家保他一輩子綽綽有餘,我的慾望也可以為他後退一步。
但溫之嶠顯然不是這樣想的,也許一開始,他只是想用許貞反抗我的掌控。
可後來,許貞站在我身旁被水燙到,他會一把推開我,毫不猶豫地斥責我:「你為什麼就是跟她過不去?我都說過我和她之間什麼都沒有,你到底要鬧到什麼時候?」
他會當著眾人的面,下意識地維護許貞:「宣寧怎麼能跟許貞比?她出生豪門,從小要什麼有什麼。許貞她從農村走到這裡本來就不容易,你們沒看到她有多堅強。」
溫之嶠喜歡許貞,就像喜歡五歲時的宣寧。
即便聯姻在即,他也不管不顧地帶她出席各種場合,替她安排溫氏工作。
直到那次山頂聚會,我和許貞同時落入泳池,而溫之嶠扎進去,只顧著抱許貞離開。
我面色慘白地叫住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直到這一刻前,無論如何爭吵不對付,我都沒有懷疑過我和溫之嶠這麼多年的感情。
我不相信,他會丟下我。
可許貞在他懷裡,淚眼滂沱:「阿嶠哥哥,我有些難受……」
溫之嶠沒有猶豫:「貞貞心臟不好,宣寧你會游泳的,不要任性,你先上來,我很快回來接你。」
我沒有再開口,撤掉用手捂住的傷口,泳池瀰漫上一片血水。
許貞的臉透過他的肩膀,朝我看來,和眼前的臉重疊在一起。
我撐著下頜,看她:「如果你聰明點,應該學會急流勇退,而不是毫無底氣地在這裡跟我叫板。」
說是資助,實則包養。
這些年,溫之嶠在她身上花的錢不計其數。
上百萬的項鍊和包,市中心的房子說送就送,眼也不眨。
聰明的人,撈一筆其實就該知足了,這還是在溫家不追究的情況下。
「退?」她笑了笑,「你不是我,你當然理解不了,從地獄到天堂的滋味,更別說現在還要被人趕著下地獄。」
她抿著唇,「我原本要求並不多,就算他要和你結婚也沒關係,我不爭不搶,待在他身邊,根本礙不到你的事,是你太貪心,也太不能容人。」
「你要做豪門闊太太,卻妄想丈夫身邊雁過無痕,純凈如白紙,你比我更清楚,這是很天真的想法。」
「不過你真厲害,溫之嶠就算了,他是個蠢貨,連溫時樾你都能玩弄於股掌。」
我今天來,並不打算和她對峙什麼。
喝完最後一口咖啡,我拿起包,好心提醒她,「就算沒有我,溫家也不會允許你進門。」
「那又如何?」她在我身後,站了起來:「如果溫家人知道你,水性楊花,腳踏兩隻船,你覺得你還能嫁進溫家嗎?」
「宣寧,我沒有機會得到的,你也不會那麼輕易。」
我停下腳步,回身看了她一眼。
——不自量力。
11
溫家家宴,許貞黑白顛倒的告狀顯然起了作用。
這是溫母第一次對我露出這樣的臉色:「沒有我們溫家,你宣寧算個什麼東西?你竟敢背著阿嶠出軌?」
一堆照片氣勢洶洶迎面而來,看不見男人的臉,只有我的臉被拍得清清楚楚。
我撿起照片,神色平靜:「阿姨,這上面的人是阿嶠,我這些日子一直跟他在一起。」
「你還有臉撒謊!他這個月明明一直待在巴黎,許貞陪在他身邊。」
我震驚地抬起頭,拿出手機,上面是一張我和「溫之嶠」的自拍照:「不可能,我們上一周還一起拍過照,不是阿嶠陪著我,還會是誰……」
溫母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神色駭然:「什麼意思?你——」
這時,被關起來多日不見的溫之嶠突然出現,他飛快地擋在我身前:「媽,不關她的事,是我哥欺負人。」
「他覬覦宣寧,他很早就覬覦宣寧,他騙了我,他要從我這裡搶走她。」
溫母的神色一瞬間就變了,她的目光無縫銜接地轉入到了,為溫之嶠戰鬥的狀態。
從小到大,在溫家,都是這樣。
溫之嶠想要的,她都會想盡一切辦法滿足,哪怕從溫時樾那裡掠奪而來。
她轉過身,對上剛從門外進來的溫時樾,習慣性地指責:「溫時樾,你怎麼能搶你弟弟的東西?」
「從小我是怎麼教你的?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因為你,你弟弟生下來就是這樣,他不會是天生啞巴,這是你欠他的,你怎麼還敢,還敢和他搶東西?」
即便眼下對我不滿,可只要溫之嶠想要的,她總會不管不顧先要過來再說。
我站在溫之嶠母子身側,約等於同一戰線,線的那頭,只有溫時樾孤身一人。
他雙手插兜,神態淡漠,輕蔑地笑了笑,一眼就能與溫之嶠劃分清楚。
「媽,這些年,我讓給溫之嶠的東西,還少嗎?」
「就這一次,讓給我,行不行?」
他雖然口中在祈求,可眼裡沒有半分祈求的味道,仿佛只是隨口說說,像內心已經一萬次篤定溫母不可能點頭。
果然,她心疼地看了眼溫之嶠,轉而斥責:「你怎麼說得出這種話?你不是最疼你弟弟了,你這麼能幹,想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非要違背倫理道德,也要和我們過不去嗎?」
「好,你是在怨我,只要你這次答應放手,以後你們想要做什麼,媽都不會插手——」
溫時樾笑了聲,招了招手,有人遞給他一疊資料。
「媽,時代變了,你的招數對我沒用了。」
「如果你還想帶著阿嶠,在溫氏的庇護下,安享晚年,從現在起,就不要質疑我的決定。」
「溫家和宣家的聯姻仍舊作數——」他看向我,目光帶著威脅:「聯姻的對象換成我,有意見?」
沒來得及開口,溫時樾提醒:「我勸你放聰明點,你也不想一個搖頭,明天就聽到宣家破產的消息吧。」
我在他們母子三人的注視下,已經成為一個徹頭徹尾的受害者,只得低眉順眼,不發一言。
溫之嶠氣急敗壞,卻不得近身:「你憑什麼威脅她?」
「溫之嶠——」他定定地回看:「宣寧是你親手推給我的,你將她像物品一樣丟出來的時候,為什麼沒有想過,有人撿到了就會當成寶貝,你再也要不回去?」
溫之嶠眼眶通紅,死死地咬著牙。
一場鬧劇,以堪比奧斯卡演技大賞的結尾落幕。
至少,有那麼一兩人都得償所願。
12
那天之後,溫時樾沒有再主動提起婚事,也沒有用任何手段催促。
我如約出了一趟國,在巴黎待了很長一段時間。
所有人都覺得,我出國是因為溫家換親的事在生氣。
時間一久,就連一直篤定的溫時樾,都有些不確定。
他偶爾在凌晨,突然出現在公寓樓下,習慣性地等待。
「當時,我沒有想到更好的辦法。」他低著頭,人高馬大地佝著背,「你如果覺得不開心了,可以告訴我,該怎麼彌補嗎?」
我沒有回答,只是說:「溫時樾,我沒有想好,要不要嫁給你。」
這是真心話,籌謀了那麼久,嫁給他,無疑是眼下乃至未來最優的選擇。
但最優的選擇,就意味著是最好的選擇嗎?
他抿了抿唇:「沒關係,我可以等,等你想好。」
後來的時間裡,他出現得越來越頻繁,即便不出現,我也能在巴黎隨處可見他的痕跡。
街頭轉角的一朵玫瑰花,凌晨四點的車軸聲,難看又難吃的生日蛋糕……
溫時樾是一個沒有被愛過,也不知道如何愛人的人。
他只會用繩索套緊自己,然後將牽引繩不由分說地扣在你的手腕上。
告訴你,沒關係,去哪裡都行,不要把繩子扔掉就好。
有時,我心情不錯,會允許他進我的小公寓。
公寓不大,我的「過來」兩個字,連收口的時間都沒有。
我垂下眼,看著溫時樾大汗淋漓的臉龐,命令的語氣,要他生,他都不敢死。
我抬著他的臉,語氣天真殘忍:「忍著,不許動,聽到沒有?」
他太聽話了,乖乖點頭:「好。」
很突然的,那些在溫之嶠身上失去掌控的空虛和瞬間,被嚴絲合縫地填滿。
黑暗中,我無聲地笑了笑。
我沒有錯,我只是找錯了人而已。
13
婚禮前夕,溫之嶠跨越禁區,偷偷跑來見我。
他現在學乖了很多,不再像一隻高昂著頭的花孔雀。
說到溫時樾,我實話實說:「我沒辦法——」
我是想說,沒辦法,踹了你,選他是早晚的事。
他卻義憤填膺地比劃:「我知道,這不怪你。是溫時樾這個人不要臉,是他勾引你,引誘你,你當初也是被他騙了。」
「像他這樣不擇手段的人,你真的要嫁給他?」
「我忘了,都是我的錯,走到這一步,你也沒有選擇。」
我沉默了下,確實沒想到,我的名聲已經好到這個地步了。
「如果,我當初……」他躊躇著,「沒有做那樣的事,我們是不是不會走到現在這樣?」
我看著他,毫不客氣:「你怎麼還有勇氣問出這種問題?」
從前的樁樁件件,無論哪一件,他都不可能被原諒。
他面色白了白,沒有勇氣再追問原因。
我目送著他的背影,漸漸走出視線。
從前和溫之嶠有關,且只與他有關的十幾年光陰,就這樣消失不見。
這場巨幕戲下,許貞被溫氏辭退收場。
她的離去顯得微不足道,沒有人會特地去在意,一隻螞蟻被殘忍地踩斷了腿。
這場婚禮辦得不算低調,圈子裡該來的人都來了。
溫時樾有意為之,我也不阻攔。
台下坐著他的父母,也許神色並不好看,但他並不在意。
一場宣之於眾的光明正大,對他來說,已經足夠。
時間過得很快,快到他分不清現實和幻象。
快到如今,溫之嶠還在拚命給別人比劃手語,不遺餘力地控訴他:「我哥是個賤人。」
而他的母親,總算反應過來,偶爾會脫口而出:「我們母子被人算計了。」
那天,他照常彎下腰,給只到膝蓋的小姑娘,拉好書包帶。
然後,看著她飛奔出門去上學。
他終於忍不住,問出了口:「宣寧,你愛過我嗎?」
身側的女人在歲月的厚待下,成熟溫潤很多,聞言只是看了他一眼。
「女兒都已經四歲了,你還在問這麼幼稚的問題,合適嗎?」
她仍舊是不回答,不說愛,也不說不愛。
只徒留他一個人,苦苦掙扎。
沒關係,他這樣勸慰自己。
這輩子,到頭來,他總歸是贏家。
尾聲:溫時樾
「時樾,不能跟弟弟搶東西。」
「時樾,如果弟弟有什麼事,媽媽不會原諒你的。」
時樾,你要讓著弟弟。
時樾,都是你在媽媽肚子裡不乖,弟弟才會變成這樣,你這輩子都不能對不起他,知道嗎?
溫時樾在不知道什麼是愛的年紀,就已經知道自己不被愛。
他們的母親養尊處優,卻會親手悉心照料溫之嶠,而他的一切生活都只有保姆。
母親會管教弟弟,連胸針的位置都要親手為他校正。
於是他學著溫之嶠的淘氣,將胸針扣在了口袋下方,小聲地開口:「媽媽,阿樾的胸針也歪了。」
母親只是粗略地看了一眼:「這不是好好的?讓阿姨幫你看看,不要搗亂。」
那時小小年紀的他,想了很久,終於想出一個辦法。
只要不會說話,母親就會愛他,那他也可以不說話。
於是那天,他獲得了一個如夢幻般的下午。
直到被發現,迎來的是母親的滔天怒火。
「溫時樾,你怎麼能壞成這個樣子?」
「小小的年紀,就一肚子壞水,誰教你的?」
他不壞的,他就是想要,她也能管管自己而已。
後來,他又學會了另一種方式。
只要對弟弟越好,母親就越會多看自己幾眼。
那就給他好了,溫之嶠想要什麼, 想做什麼, 都可以。
五歲那年,宣寧看上了溫之嶠的糖果。
他站在他們身後,想告訴她:「阿樾也有糖, 可以都給你。」
那時候沒人告訴他, 宣寧看上的才不是那一顆糖果。
宣寧很會變臉, 很小的時候就是這樣。
她對著溫之嶠的時候,總是楚楚可憐, 像一隻布偶貓。
看到他的時候, 就會變得無所謂, 除了溫之嶠, 她才不在乎別人喜不喜歡她。
她心情不好的時候, 很惡劣:「你媽媽沒有告訴你, 男孩子不可以穿這樣的鞋子?你看起來醜死了。」
他歪著頭, 乖乖地等她指示:「那, 我要穿什麼樣的鞋子, 比較好呢?」
她很少會告訴他,要怎麼做, 除了心情好的時候。
她最喜歡的事,就是圍繞溫之嶠。
最極致的時候, 她看起來沒有一丁點安全感, 要求溫之嶠給她開定位, 要求溫之嶠將她的照片列印在脖子上的項鍊里,要溫之嶠將朋友帶給她過目。
他們都說, 宣寧是個很強勢的人, 溫之嶠早晚受不了她。
搶奪的慾望在那一瞬間, 瘋狂地盛放。
他有時候嫉妒溫之嶠,嫉妒得要發狂。
明明是一樣的臉, 憑什麼所有人都喜歡他,憑什麼所有人都愛他?
他像一條毒蛇, 蟄伏良久, 伺機而入。
不需要道德,沒有愧疚感。
他這麼多年來, 一步步退讓溫之嶠,為的就是這一次的理直氣壯。
不明真相的人, 小心地勸告他, 強扭的瓜不甜, 宣寧喜歡的不是你。
那又如何?強扭的瓜也好,瓜熟蒂落的瓜也好。
只要所有人知道,這個瓜是他的就好了。
宣寧不適合溫之嶠,她在溫之嶠那裡,得不到滿足的。
可是他可以, 溫之嶠扔掉的那個照片項鍊,他很喜歡。
宣寧喜歡聽話的, 而聽話這件事,他比誰都擅長。
至於喜歡……喜歡這件事。
他來回踱步,焦躁不安。
沒關係,連溫之嶠那種蠢貨, 她都能喜歡這麼多年。
總有一天,會猛然醒悟。
驚喜地發現,他溫時樾才是最值得愛的那條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