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萬呢。
若在往日我要嚇呆了,這我得花多久,才能掙到 25 萬,給他送個等值的禮物啊。
如今想,25 萬,不拿白不拿。
晚上陪他睡覺時,他看見我左胳膊上紋著的黑色荊棘,說挺有個性,有種另類的美。
我垂了眼,是啊,挺有個性。
我在傷疤處紋的。
一覺醒來,我給顧時生煮餛飩,他最喜歡吃我包的餛飩了。
他吃的時候我跟他講,說我想辭職,想做自己的工作室,接服裝設計,缺點啟動資金,問他能不能先贊助點。
顧時生問要多少。
我說一百來萬吧。
顧時生當時就轉給我了。
我親了他一下,微笑說老公你真好。
那一年,我二十二歲。
事業做得越來越好,顧時生對我也不無欣賞,碰見同行的大佬,他都不忘提我一嘴,儼然是給自家老婆站台的架勢。
怎麼樣也都無所謂了。
總之我的起點比別人高了很多。
再回想我的那麼些同學,有的在 996 卷,有的在家裡帶孩子,有的轉行當了 IT,還有的都死了。
我算混的特別好的。
年紀輕輕,在行業都占了一席之地。
也有對家說我是顧時生捧的,是又怎麼樣。
好風憑藉力,送我上青雲。
我的作品也當真能打,一直以來,我都是個執著而努力的人啊。
坦白說我現在過得很好。
有錢有名。
而且在他們那個圈子裡,顧時生待我,算仁至義盡了。
全天下都知道我是顧時生要娶的女人,我也算是半隻腳踏進了豪門。
外婆也跟著過了幾年風光日子,壽終正寢。
都挺好的。
世上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
誰又能把所有風光全都占盡。
只是有時候會有點黯然。
比方說,我那天出去辦事,透過車窗看見那麼熱的天,顧時生站在牆角下,眼巴巴看向那扇跑馬燈閃爍,貼著「浴場」「按摩」的玻璃門。
他當年的白月光穿著露胸裝癱在沙發上,腿向前伸。
她的嘴唇紅的像鬼,身子瘦小而乾癟,往眼眸里,刻意去繪那抹風情。
心動嗎?
顧時生。
我搖下車窗諷刺。
他的背有點駝,看上去失魂落魄。
我想在我不知道的時光里,他一定愛她愛的驚天動地。
就像我當年愛他一樣。
我的頭稍微偏了偏。
我靜靜點起一支煙。
我在想,他如今看她,是種什麼樣的心情呢?
他也會跟她說,「你們女人就這樣」「你愛跟跟,不跟滾」「我不缺女人」嗎?
我低頭舔了舔嘴唇。
再抬頭時,看見他的背影黯淡在人潮里,那樣普通。
他怎麼就,那樣普通。
13
回來我也是不知天高地厚,靠在餐桌上刺顧時生。
問他見她,是不是去光顧她生意。
顧時生當場抽了我兩嘴巴。
男人發起狠來,力氣是真的大,第一個嘴巴就將我抽的摔在地上,頭在桌角上磕的「咚」一聲。
血流下來,他還要薅起我頭髮,打第二個。
顧時生居高臨下,眼裡那種鄙夷,我一輩子都忘不掉。
「宋輕語,你以為你是個什麼東西?你拿什麼跟她比?你有什麼資格評價她?」
他以絕對的暴力讓我知道,她是他這輩子都不能觸碰的禁區。
所以終我這一生,也沒在顧時生跟前再提過她。
管家說,顧時生那天,去給那女人留了點錢,不過她都退回來了,說當年是她對不起他,她現在既已不跟他,就不能再接受他的錢。還說自己現在這個樣子,顧時生是肯定不會要她的,要他忘了她,憐取眼前人。
話說的卑微,卻襯得我更卑微。
我的眼睛飄向西邊。
管家約莫是可憐我,安慰我說:「顧總這麼幫襯她,不一定全是因為男女關係。聽說那女的小時候救過顧總的命。」
就只是,救過他的命嗎?
剛跟顧時生在一起那會兒,遇上劫匪,我也是不要命的擋在他身前,後腰被捅了一刀,差點沒了。
四捨五入也算救過他。
也沒見過顧時生待我上心。
但平心而論,我也換了些東西。
比方說,他給錢大方。我從沒開口要,但他什麼都會給,平時的驚喜、禮物更是不斷,要沒有外頭那點事,我的確被寵的像個公主。
再比方說,人前人後,都知我是顧時生要娶的女人,面子是給足的,外頭那些鶯鶯燕燕,他不會給機會鬧到我跟前。
我該知足了。
一地蒼白中,我拿刀片割著自己左手,一下又一下。
我發著抖告訴自己。
不要動心,不要動心。
我盯著鏡子裡的自己,我抬起手鮮血淋漓。
我的眼睛睜的很大很大,卻在一瞬間,看見自己淌下了淚。
門鈴響了。
管家送過來我的東西,說是顧時生新買的。
打開是一尊翡翠觀音。
綠油油的,人間上品。
我撕扯著嘴角,拉出一個難看的笑。
電視里放著古裝偶像劇,那個女的在輕吟淺唱:長門鎮日無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
14
晚宴上大肚子的女學生被處理後,我坐顧時生的車回家。
那天的風很大,吹得我的頭髮有些紛亂。
我側頭靠著窗玻璃,指間香煙快要燃盡。
顧時生頻繁向右轉頭看我,或者說在看後視鏡。
顧時生沉默了一會兒,問我是不是在哭。
是想看我哭吧。
我就真的哭了。
顧時生一腳剎車踩下,一把扯過我的後腦勺,發了狠的吻,接著去解我的衣裳。
很遺憾。
我這個樣子,他居然動心。
第二天醒來,我起了個大早去煮點餛飩,顧時生纏過來,在我脖頸戴上條鑽石項鍊。
我之前在櫥窗里有看到過,挺喜歡的,三百多萬,不划算,卻真心漂亮。
他有心了。
顧時生輕吻著我的耳垂,再用唏噓的小胡茬輕蹭著我的臉,說下個月,我們去領證結婚。
我沉默佇立在清晨明媚的光影里,半晌無話。
他身姿頎長,蠟像般站在那裡,停了那麼久,好像在等一個答案。
似是有些難得的緊張,他的聲音有些抖,他解釋說,那女大學生他不認識,是有心人冒用了他的名字,去引誘她的,他已經處理掉了。
我靜靜聽著他說,沒有打斷。
只是覺得這一切,都已經不再重要了。
坦白講,我現在頭上插的,耳上掛的,手上戴的,都不再是從前他贈我的了,全是我叫人仿照樣式做出的高仿,戴著討好他的,正品我全都賣了。
我只要錢。
我沉默聽著顧時生的解釋,低頭想了想。
「算了吧。」我慘澹笑。
我解下脖間的鑽石項鍊,遞給他說,這件,我就不收了。
顧時生楞在那裡。
我以為他會問我為什麼。
可是他沒有。
他只是站在晨光投下的暗影里,微微側了側頭,哽了哽說:「宋輕語,我要是說,我喜歡上你了,你信不信?」
我「嗤」的笑了一聲:「那你可真是賤。」
喜歡我,很珍貴?
難為了。
我轉身去煮餛飩,這麼些年,太熟練了。
我很快煮好,從廚房探出頭問他吃不吃。他過來吃了,低著頭,一口一口。
吃的剩下兩個時,他腮幫子鼓了鼓,問我,他是沒機會了嗎?
我什麼也沒說。
那天他出門辦事時,紅著眼。
我沒有送他。
我不想裝了。
我面無表情將剩下的餛飩扔進垃圾桶。
我其實一點都不喜歡吃餛飩。
我收拾東西搬離他為我買的房子——其實也沒什麼東西好搬的,不過些衣服,他愛要要,不要就扔了。
我拿身份證時,看見我二十二歲那年,聽見他說我「廉價」時摔碎的相機。
那裡頭,我曾拍了許多照片,足足花了三個月,拍下了我們第一次相遇時的村莊、拉勾勾時的小山坡、第一次牽手的林蔭小道、第一次約會時的商場、第一次騎的那輛單車……還有很多很多。
那時我將我們一起走過的路,全都再走了一遍。
當時摔碎的時候,我覺著挺可惜的,現在,也不覺得可惜了。
我和顧時生分開,其實是順理成章的事。
不過是一個契機。
在我有力量站穩腳跟,在他再無法托舉我,給我利益時的,一個契機。
那天我背著輕便的行囊離開時,又路過那扇跑馬燈閃爍的玻璃門,看見倚門賣笑的姑娘還在那裡,乾乾瘦瘦,癱在沙發上,伸著乾癟的腿。
我路過那裡的時候,第一次沒有抽煙。
尾聲
三年後,我的新作品發布會上,有記者問了我一個尖銳的問題。
「宋女士,聽說您起步時,借了醫藥界大腕顧時生的勢,利用完後就拋棄了他,是真的嗎?」
我笑了。
我伸手指了指我的模特:「您的意思是說,我的作品,是剽竊顧總的?藝術創作,我不知道除了剽竊和參考,還怎麼借勢。眾所周知,我是和顧總交往過,男女朋友,即便男人多付出一些,也沒關係吧?」
記者紅著臉不說話。
我也沒在意。
當天的慶功宴上,我三年以來,第一次見著顧時生。
他右手挽著酒紅色禮服的女伴,他還是那樣,一點沒變。我微笑點頭,同他打招呼,他立刻甩開了女伴,也是有趣。
席間,閨蜜悄悄告訴我,說顧時生肯定不喜歡那女的。
我樂呵呵笑著,像在吃一個大瓜。
閨蜜依舊絮絮叨叨,說顧時生的心魂都被他的白月光攝走了,聽說他們七歲就認識了,在一個貧困山區,他們約定一起考 A 大。她約他出去那天,有歹徒襲擊了他們,他媽媽恰好出去找他,讓他們躲過了一劫,他一直都當她救命恩人,所以她最後爛成那樣,顧時生還惦記。
閨蜜邊吃王八邊八卦,說那白月光叫小青,聽著就不正經,肯定是夜總會的花名,呸。
七歲,小青嗎?
我沉吟了一會兒,有沒有一種可能,他當年認錯人了?而那「白月光撈女」就將錯就錯?有沒有一種可能,那個不正經的「小青」,就是我?
哈。
真是個令人傷心的故事。
我垂了垂眼眸。
只覺的人與人之間的緣分啊,真是妙不可言。
胳膊向外拐的閨蜜又咬我耳朵,說宋輕語,平心而論,你從他那拿的好處,可不算少。
那又怎樣。
我就是這麼的貪婪和無恥。
我回頭看顧時生,發現他正直勾勾盯著我。
於是我和閨蜜碰了碰酒杯,終我這一生,也再不曾回眸望向他。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