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顧時生眾多女人中最聽話的一個。
許是跟了他八年,他人前總留我三分薄面。
前天有個女大學生,挺著大肚子,穿著婚紗出現在晚宴上,說她懷了顧時生的孩子,要他給個態度。
顧時生叫人拎著她的頭髮拖了出去。
我追到地下車庫,只見一地的血。
顧時生捻塊方巾擦手,回頭看我的眼神有些躲閃,或許愧疚,或許沒有。
顧時生沉默著為我打開車門,幾個喝高了的混子經過,挑著我下巴說葷話,還摔了我一臉錢。
顧時生飛起一腳將挑事的踹出三米遠,抄起甩棍,照其中一個的脊背發了狠地抽。
我靠在車引擎蓋上,籠著手點煙。
看他一手的血,回到我身邊。
「你裙子太短,男人容易將你當成那種女人。」
我的眼睛斜向西邊:「我和那種女人,也沒什麼分別。」
顧時生眼底有一閃而過的痛色。
2
我真愛顧時生。
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但這對他來說不重要。
他骨子裡瞧不起女人,也瞧不起我。
他爸擁有本市最大的醫藥企業,他媽小三上位後,爸又有了小四小五小六。
他少年時的白月光是職業撈女,全身流程化改造,在純情和魅惑間自由切換,推拉手段私人定製。
她從少年顧時生身上撈了不少錢,把自己玩爛後在夜場賣笑。
顧時生身邊的女人更是視他為香餑餑,吹拉彈唱十八般武藝。
打小環境如此,顧時生花里胡哨慣了。
如果說我跟其他女人有哪點不一樣,應是我跟他時十八歲。
情竇初開,一身青澀。
從身體到靈魂,他占有了全部,在我每一部分都烙上了他的專屬印記,剝皮剔骨都去不掉。
3
我見過顧時生的白月光撈女。
在跑馬燈閃爍,最下等的風月里。
她穿著露胸裝癱在沙發上,腿向前伸。
她瘦小而乾癟,還有些黑,如果不是眼裡刻意摹出的風情,實難對男人產生什麼吸引力。
她生意不好,形象是一方面,最根本是得了髒病。
說來好笑。
她做夜場,是為了養她深愛的,癱瘓多年的愛人。
她年輕時跟她愛人合謀(抑或是被利用),將自己打造成情愛工具,在未經世事的富二代少男中欺騙感情、撈好處(類似仙人跳吧),東窗事發後,人家將她愛人打斷了腿,她也被棄如敝履。
可是今天,她依舊對那曾將她送到一個又一個男人床上的「愛人」,不離不棄。
很難評價說是深情還是其他什麼。
也許愛的表達方式有很多種。
閨蜜聽了剔我:「難道顧時生對你很好?你還不是上趕著找抽?」
我一時恍然。
閨蜜有些憐惜地揉揉我的頭:「你還不如只圖錢呢。」
4
圖錢是個技術活。
我做的很好。
我看過外頭那些女人跟顧時生的聊天記錄,尺度很大,都跟小貓撒嬌一樣。
要麼發性感照說洗好澡了,要麼「哥哥、哥哥」叫個不停。
目的也就要個幾萬的包、首飾啥的。
挺廉價。
我沒開口要過這些。
但顧時生就是願意給。
我是服裝設計師,有點名氣,給不少明星設計過紅毯走秀,倒也不缺那點錢。
當然,挺多生意是顧時生牽的線。
他很願意通過自己的能力和人脈,打指縫給我漏點利益。
背靠他這棵大樹,我掙的盆滿缽滿,也知足了。
更何況顧時生為人浪漫,大小節日都記著,驚喜不斷。
作為他的女人,我還蠻被寵的。
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我在巴黎出差,跟顧時生語音,我例行公事保持微笑,說我想他。
他低聲說了句:開門。
我有一剎那的驚愕。
我低頭打開門,看見顧時生抱著 101 支藍色玫瑰,斜叼著煙,沖我痞痞的笑,好像還是當年那個在盛夏時節牽我手的少年。
他將我抵到牆上。
低頭吻我。
一剎那我失了神。
心頭一朵枯萎許久的花,竟生生綻開了芽。
卻也只是一瞬。
5
顧時生進浴室洗澡。
我坐在沙發上,小姑娘樣低頭嗅他帶來的藍色玫瑰,帶著雀躍的小歡喜。
擱在茶几上的,他手機上的微信消息彈出來,是個可愛的姑娘頭像:你在哪兒?
我置身冰天雪地。
我低頭點起一支煙。
瞥了眼藍色玫瑰。
不過玫瑰而已。
顧時生裹條浴巾出來,邊走邊擦頭上的水,示意我去洗澡,我垂了眼走過去。
浴室中的白色霧氣氤氳開來。
我用手擦開,盯著鏡子中,我絕美的一張臉。
然後狠扇了自己一個耳光。
清醒了麼?
我問自己。
跟了顧時生,心動便是無間地獄。
我與我發誓,我這一生,永不再墜地獄。
6
我出來時,茶几上放著個三層的翻糖蛋糕。
是我最喜歡的,白雪公主的模樣。
顧時生打身後抱住我,咬我耳垂說:「宋輕語,今天是你生日,我來給你過生日。」
我生日嗎?
我家庭條件很不好,我不知道自己的生日。剛跟他的時候,偷偷的,將遇見他的日子當成了生日。
那些事,我已經淡忘了。
難為他還記得。
原來他手機上剛彈出的那條微信消息,是配送蛋糕的服務生髮的。
但已經不重要了。
我解開浴巾,咬著嘴唇將蒼白的奶油一點點塗在自己身上。
他第一次沒有用那種貪婪的目光看我,只垂下頭笑了笑:「輕語,我千里迢迢飛法國,不是為這事。我就是突然覺得,這麼些年,你也挺不容易的。一個小姑娘,獨自走到今天。連個依靠都沒有。我想見你,我就來了。」
我閉上眼睛。
眼淚像傾盆大雨,碎了一地。
我一條胳膊捂住眼睛,嚎啕大哭說,顧時生,你知道,你原來都知道啊。
他將我抵在牆上,狠狠吻我的嘴。
7
看過《羅馬假日》嗎?
在法國那一周的顧時生和我,就是那種瘋狂的狀態。
世上來來往往的人都與我們無關,哪怕天崩地裂,哪怕滄海桑田,我們就這麼擁抱著,那一剎就是海枯石爛,就是永遠永遠。
我們牽著手去羅浮宮,去凱旋門,去巴黎聖母院……
就像這世上最普通的情侶一樣。
我們擁抱在夕陽下,擁抱在一望無際的海水邊,擁抱在群山之巔,擁抱在七星級酒店的無邊泳池裡。
而他離開的時候,我一個人沉入水中,像具泡到發脹的死屍,直挺挺。
歡迎來到真實的世界。
我坐在酒店浴缸里,右手拿著小刀,在左手腕上,一刀、又一刀……
紅色的血滲出來,一點一點,將浴缸里的水,染成了暗紅一片。
我在鑽心的疼痛中清醒。
我看著左手腕上,參差縱橫的一道又一道傷疤,閉上眼跟自己說克制,不要被顧時生蠱惑,再也,不要。
永遠,不要。
8
我是在二十二歲那年,對顧時生的心,慢慢淡了的。
那會兒我剛大學畢業,工作找到外地。
顧時生過生日,我在綠皮車上站了 42 個小時千里奔赴,灰頭土臉趕到,他在和狐朋狗友們喝酒。
大概是醉了吧。
他側臉貼著酒杯,跟人比劃說你們別看宋輕語在外頭人模人樣,背地裡廉價得很,你給她 2000 塊,她就能舔的你舒舒服服。
狐朋狗友們一陣鬨笑。
我省吃儉用三個月,要送他的相機碎在地上。
顧時生回頭看見了我,有點慌,想站起來追我,又被狐朋狗友們摁住,到底沒來。
我和顧時生家庭條件差距很大,最初跟他在一起時,我還是學生,特別怕他誤會我是貪他的錢,一直小心翼翼的,他給個包,我還個表。
我又沒錢,就在外頭拚命兼職,做家教或是禮儀模特,後來給人設計衣服,開了個小工作室。我肯努力,也掙了點錢,但大部分都跟他「禮尚往來」了。
實話說挺累的。
上課、幹活。
回來跟條死狗一樣癱在床上。
但一想起他,我整個人都綻開了。
像灰姑娘穿上了玻璃鞋,像小狗溜進了遊樂園,像小蜜蜂飛入無邊花海。
愛情麼,就這樣,自由意志沉淪,一葉障目,不見泰山。
有句話說得好:我努力了十八年,才能跟你坐在一起喝咖啡。
我自問有夠努力,也常跟顧時生喝咖啡。
便以為我們是一路人。
到底年少輕狂了。
我用透支身體的瘋狂,換來在他身邊那麼一丁點可憐的自尊,不曾想在他眼中,我依然這樣廉價,從身體到精神,還有我的愛。
我盡力了。
我無話可說。
9
我第一次自殺就是因為那件事。
當然沒死成。
顧時生不知道。
其實我還挺鴕鳥的。
我怕他知道後,會以那種鄙視的眼神看我,覺得我是那種靠自殺留住男人的女人,用死來嚇唬別人。
有人說我和顧時生根本就不應該開始,我從一開始就應該克制,畢竟嫁入豪門難於登天。
但如果能克制,又怎麼能叫愛?
我七歲就認識顧時生了。
即便他不記得我。
那會兒我衣衫襤褸,髒兮兮的,穿著開襠褲,站在村口吃手手。
顧時生牽著他媽媽的手,從黑的油亮的小轎車上下來。
他很乾凈。
手上沒有凍瘡,臉上沒有鼻涕,領口也沒有污漬。
他穿著嶄新的球鞋,戴著個小小棒球帽,就像電視劇里走出來的富家少爺。
我想問問他的鞋,甚至他的眼睛,為什麼那樣乾淨,可是我不敢。
顧時生的媽媽給村裡希望小學捐了五千多本書,村支書讓我們全村人都出來致敬。
我很羨慕。
他家怎麼會有那麼多本書。
而我爸不要我上學,我偷了隔壁王麗花的書看,被我爸脫了褲子,吊起來用攪豬食的杆子打。
顧時生的媽媽光鮮亮麗,是這座城市一家醫藥企業主的夫人。
我媽卻是個瘋子。
瘋了的我媽又懷孕了,接生婆說,她肚子尖,這胎肯定是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