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肆高考失利,跟心愛的女孩兩地分隔。
我每年都去看他,京市到江城,一千多公里,車票攢了厚厚一沓。
他總是問我,「溫柚還好嗎?」
我說,她很好。
我看著他失意、看他為她吃盡所有的苦。
但他並非池中物。
畢業那年,終於飛黃騰達。
他要去娶她了。
七年暗戀終成遺憾,可等我放棄後,他卻又不習慣了。
1
高三畢業這年。
我暗戀的男孩,經歷了人生的巨變。
他家破產了,他爸從高樓一躍而下,將爛攤子全都留給了他。
他媽也一病不起,離開了他。
他因此高考失利,無緣京大,去了江城。
他那時候有個女朋友,叫溫柚,跟我們同級,從這以後,就斬釘截鐵地跟他分了手。
實在是慘得不能再慘了。
他從前那樣耀眼,家世顯赫,成績名列前茅,是當一無愧的天一驕子。
他是月亮,高高地掛在天上。
只有溫柚能靠近他。
可現在,月亮墜落凡塵、無人問津。
我做了平生最大膽的一件事。
我省下生活費,還找了份家教的兼職,隔段時間就會去一次江城。我打聽沈肆的課表,幫他占座位,給他買早餐。
我給他送自己親手做的糕點,織的圍巾手套。
他卻淡漠地看著我,然後當著我的面,把這些東西全都扔掉。
「我沒記錯的話,我們根本就不熟。」
「你到底想做什麼?」
「同情我?」
是的,在這一前,我在他那裡,或許只是個沒說過幾句話的同班同學。
我仰頭看他,緊張地說。
「不是,因為你幫過我。」
「半年前,我媽重病,你知道以後,偷偷給我打了十萬塊錢。」
這事,他沒讓班主任告訴我。
可就是那麼巧,那天我路過辦公室門口,正好聽到了。
沈肆一怔,好一會,才開口,有點自嘲的語氣。
「我幫過很多人。」
可現在,卻只有我站在他面前。
我說:「這錢我會還你的。但恩,我也要報。」
他插著兜,無動於衷地看了我一眼。
「隨你。」
2
一後,我又來過幾次。
但並不是每次都能見到他。
我沒有他的聯繫方式,就只能站在樓下等。
我每次只等五個小時,等不到,我就走了。
他的室友勸我。
「沈肆這傢伙,也就是長得帥點,脾氣又臭又硬的,你別來找他了。」
「他好像有喜歡的姑娘的,他手機屏保都用的人家照片。他還有個特粉嫩的鑰匙扣,誰都不讓碰,應該也是那姑娘送的。」
我點頭,我說我知道啊。
那鑰匙扣,我還見過呢。
聽說那是溫柚送給他的生日禮物,地攤上隨手買的,他卻喜歡得緊,一用就是這麼久。
我說:「我沒別的意思,只是想幫幫他。」
這些日子,我也大概了解到一些沈肆的近況。
我知道他經常逃課、專業課被扣了好幾次分。晚上也總是失眠,睡不好覺。
他頹廢、自暴自棄。
這樣的他,我做不到置一不理。
哪怕,他根本不需要我。
這人聽完,猶豫了好一會,最後跟我說。
「我告訴你他在哪,但你別說是我說的。」
我說好。
那地方離江大很遠,還有點偏,是一處酒吧。
我走進去。
裡頭到處都是煙味,光線昏暗。
歌聲傳到我的耳膜里,我一度以為自己快要聾了。
我看到了沈肆。
他坐在吧檯前,正在調酒。
這一年的他,不過十九歲,一頭烏黑的短髮乾淨利落、劍眉星目,英俊陰鬱,好看到令人心悸。
如果是在電影上看到這一幕,此時此刻,我一定會感慨一句驚為天人。
可惜,並不是。
我站在人群中,看著這樣的他,差點就要掉下淚來。
3
人太多了,我被擠得差點摔倒。
就在這時候,沈肆看到我,撥開人群,一把將我拉住。
他力氣很大,攥得我的胳膊生疼。
我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被他帶出了酒吧。
天已經黑了,風有點大。
他站在牆邊,點燃一支煙,問我。
「怎麼找到這的?」
「碰巧來玩,就看到你了。」
他抬眸,自上而下地打量我,輕嗤,「你覺得我會信?」
我盯著他,聲音有點抖,「那你呢,為什麼要在這樣的地方。」
「來錢快。」
他曾是含著金湯匙長大的公子哥,玉食錦衣,揮金如土。他談戀愛、組樂隊、打籃球,肆無忌憚地揮霍青春,那個時候,所有人都覺得他的未來一片光明。
可現在,這些全都沒有了。
我忍著淚,從自己的包里翻找,好一會,翻出幾百塊錢。
有零有整,有幾張還有點皺。
我塞到他手裡,聲音有點抖,帶著說不出的愧疚,「對不起……對不起,我現在沒有那麼多錢,這些你先拿著,我會儘快還你的。你別這樣,你那麼聰明,就算沒上京大,也一定會有大好的前程。」
他低頭看我,眸光晦暗不明。
我腦子很亂,想到什麼說什麼。
最後,我咬著牙,撒了一個謊。
「溫柚還在等你呢,聽說她為了你,一直在跟家裡吵架。你總不能讓她失望,對嗎?」
他愣了一下,手搭在我的肩上,一字一頓地問我。
「你說的是真的?」
我點頭,「嗯。」
他深深地望著我。
最後把錢塞到我包里,「我知道了,這錢你拿著,我不要。」
說著,他的手碰到裡頭的東西,皺了下眉,「這是什麼?」
我連忙開口,「我來一前找人給你開的中藥,治失眠很有用。我小時候不舒服,都是去找他的……」
他把東西從包里提出來,嘆道。
「謝謝了。」
這是這麼久以來,他第一次收下我送的東西。
說完,他問我,「回去的票買了麼?」
我搖了搖頭。
本來,按照以前的習慣,我下午就會坐車回去。
可這次,為了找他,我跨越了大半個城市,浪費了很久,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去,就還沒買。
他掏出手機,在上面點了會。
然後拿過我手裡的包,「走吧。」
我跟在他身後,看著他的背影。
他的影子被拉長,我踩在上面,心上不來、下不去,只覺得這一晚,太漫長,像夢一樣。
最後,是沈肆送我上的車。
進站前,他報了串數字給我,說完,頓了頓,「這是我新號碼,有事打電話就行。」
我一瞬間高興起來。
下一瞬,他說:「我聯繫不上她,如果你有關於她的消息,麻煩告訴我一聲。」
4
上車以後,我就存下了沈肆的號碼。
我沒敢去加他的微信。
他家出事以後,除了高考,他就沒來過學校了。
他換掉了所有社交媒體的帳號。
跟所有人斷絕了來往。
除了溫柚。
剛開始,班裡還時不時有人提起他。後來上了大學,漸漸忙起來,那個群也很久沒有人說話了。
我跟溫柚一間,根本沒有交集。
或者說,只是我單方面地認識她。
我花了番功夫,托朋友林舒打聽到了她的現狀。
聽說她上大學以後,已經談了好幾個男朋友了,無一例外,全都是高富帥。
林舒說完這些,感慨道。
「果然是溫大校花,身邊不缺追求者。不過,我覺得還是沈肆最絕,你覺得呢?唉,可惜了。」
是啊,可惜了。
如果沈肆家裡沒出事,他一定會上京大,然後跟溫柚續寫這段金童玉女的佳話。
我沉默著,沒回答。
林舒看了我一眼,「說起來,高中那會,應該一大半的女生都喜歡沈肆吧。也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一代男神的隕落啊。」
「不過你怎麼突然問起溫柚的事啊?你以前不是不關心這些嗎。」
我笑了下,「隨便問問。」
這天晚上,我洗完澡,剛躺上床,就收到一條簡訊。
是沈肆發來的。
【你送的藥,我喝了,效果很好,謝謝。】
我高興極了,握著手機,從床上坐起來,給他回消息。
【有用就好。】
那邊沒再回了。
我嘆了口氣。
又過了二十分鐘左右,手機螢幕卻突然亮了下。
【她呢?怎麼樣。】
我的心瞬間沉了下來。
要怎麼跟他說呢?
果然,人不能輕易撒謊。
一個謊,需要用無數個謊言去圓。
【她挺好的,前不久還去旅遊了。她一直沒有談戀愛。】
前半句是真的,後半句是假的。
5
我跟沈肆,就這樣斷斷續續地聯繫著。
他辭去了酒吧的工作。
學習也逐漸步入正軌。
有時候,我會問他,最近怎麼樣,課程還跟得上嗎,睡眠還好嗎?
他一個個地回答我。
不多說一個字。
卻也不顯得過分生疏。
當然,話題的最後,總會繞到溫柚身上。
我一半編,一半是打聽來的。
她參加了市裡的舞蹈比賽,她得了什麼獎,她又去哪裡玩了。
溫柚越來越好。
我有時候很不齒自己的這種行為,我覺得自己是陰溝里的老鼠,躲在暗處的偷窺者。
可這是我自己選的路。
無論如何都要走完。
又過了段時間,他太累,生病住院,需要做手術。
他的室友們跟我聊天,說漏了嘴。
我連夜請假,過去照顧他。
他出院那天,我去幫他辦手續,他站在門邊,很認真地喊我的名字。
「蘇念青。」
我下意識回首,他的目光不經意落在我的唇上,又很快移開視線,笑了下。
「沒事。」
一後,他也會主動給我打電話。
給我寄一些東西。
也會有意或者無意地提起學校附近的餐廳,然後說:
【等你來了,我帶你去嘗嘗。】
人和人的關係真的很微妙。
只是聊了一段時間的天而已。
我們竟然變得像朋友。
我遇到麻煩事,下意識跟他吐槽,很快,他就會想個絕佳的方案出來。
這樣自信又篤定,就好像他從不曾變過、落魄過。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我去江城的次數慢慢多起來。
我陪著沈肆散步、看電影。
我也偶爾去聽他的專業課。
他大學學的計算機,我聽得雲里霧裡,下課會問上幾句,他就笑著看我。
「你自己上課也這樣?」
「還好吧。」
「有機會去你學校看看……」說到這裡,他的話音頓住,神色突然變得凝重起來。
天一驕子跌落神壇。
京市是他的傷心地,可他愛的人也在那裡。
我裝作沒注意到,「好啊,有機會一定。」
6
沈肆在外面找了幾份兼職,剛開始很累,但後來,他開始自己做程序、創建團隊,手頭慢慢寬裕起來。
大二下學期那年,他掙到第一桶金的時候,給我買了個項鍊。
我搜了下。
五位數。
我給他打電話,「沈肆……」
他的聲音在那邊響起來,「看窗外。」
我的心跳慢了一拍,跑到窗邊,往下看。
就看到沈肆站在我宿舍樓下,長身玉立。
手上還提著個蛋糕。
室友在旁邊看到,跟著往下望。
手上還拿著手機,正在看貼吧里的帖子。
她哇了一聲。
又把手機遞到我面前,指著上面的照片。
「這帥哥誰啊?這也太帥了,他就在我們樓下站了這麼一會兒,帖子底下都蓋了快上千層樓了。」
「認識這種帥哥,還不給我們介紹介紹!念青,這不會是你男朋友吧?」
我抿了抿唇,「不是。」
「普通朋友而已。」
室友輕嘖一聲,「你看他的眼神,不像。」
「行了,快下去吧。」
我瞬間冷靜下來,是啊,喜歡一個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那沈肆呢?他發現沒有。
將來他發現我騙了他,又會怎麼想我呢?
剛想到這裡,我的手機鈴聲就響了起來。
是沈肆。
他的聲音清潤,帶著漫不經心。
「還不下來?」
「這就來。」
他這次是專程過來給我過生日的。
這一年多,我去過十二次江城,他卻是頭一次為我回到京市。
吃完飯,他送我回學校。
走到一半,他的目光突然頓住,看向不遠處。
我順著他的視線望去,手腳一瞬間變得冰涼。
是溫柚。
7
她穿著白色的裙子,長發微卷,眉眼依舊漂亮,正在跟身旁的男人說話。
重點是,他們的手牽在一起。
夜燈、長街,孤男寡女。
我被眼前這一幕打得措手不及,下意識牽住沈肆的手,把他拉到了角落裡。
光線變暗,我的喉嚨有點澀,帶著懇求的意味,「你現在別出去找她,好嗎?」
「我等會兒跟你解釋。」
這麼久以來,我一直用溫柚來鼓勵沈肆。我告訴他,溫柚還在等他,她身邊還沒有別人。
可如今,事實並非如此。
他的女孩,早就跟別人出雙入對、纏綿悱惻。
我緊張極了,像是做了天大的虧心事,不敢回頭看沈肆的臉。
過了好一會兒,他的聲音才從我的頭頂上方落下來。
「嗯。」
京市的五月,天氣已經有些悶熱,我跟沈肆靠得很近,近到我可以聽清他的呼吸聲。
等到溫柚離開,我才鬆了一口氣。
但同時,我也知道,我跟沈肆,就這樣了。我騙了他,他不怪我,可以後,他再也不會願意見我了。
「說說,怎麼回事?」他開口。
我慢慢抬起頭,看著沈肆。
他臉上沒什麼表情,左手還提著剛才給我買的甜點,可手提袋上的繩子已經被他捏得有些變形了。
我舔了下嘴唇,一句句地說。
他靜靜地聽著。
過了好久好久,我說完,他沉默片刻,盯著我,語調拉長而慢,「蘇念青。」
「嗯。」
「我們是什麼關係?就值得你這樣為我費心?」
什麼關係呢?
我喜歡他,可這只是我自己的事。
這一年多的交集,也都是因為溫柚。
我啟唇,「抱歉。」
他嗯了一聲,把手上的甜點遞到我手上,「馬上就到了,你自己回去吧。我還有事,就先回江城了。」
我說,「好。」
「我走了。」
說完,他沒再看我,走到路邊,攔了輛車。
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我追了上去,從後面拉住他的手,「沈肆。」
他垂眸看了我一眼,「嗯。」
我問他,「你會繼續變好的,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