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謝長宇結婚的第十年,他的青梅竹馬白月光回國了。
她的丈夫有急事,拋下了她和孩子一個人走了。
她無處可去,半夜帶著孩子敲響了我家大門。
她來後,我那個對家務一竅不通的丈夫展現出了做家政的潛能,十年的老煙槍老酒鬼煙酒說戒就戒。
連調皮叛逆的兒子也變得嘴甜又乖順。
原來白月光還有這等功效。
我自愧不如,默默離家。
找出塵封已久的機車,騎行直達拉薩。
1
「姐,你要騎到哪兒去?」
出了雅安,我沿著青衣江逆流而上,路過一處飛泉,便停下來歇一歇。
這裡還停著一輛機車,旁邊坐著個長辮子的姑娘。
「青春沒有售價,騎行直達拉薩!」
「哈哈哈哈!」
興許是我慷慨激揚的回答把她逗樂了,她笑得眯起眼睛,有幾分像年輕時的我。
她笑著從行囊里拿出一瓶水,擰開遞給我。
我也不客套接過喝了一口。
那姑娘看了我幾眼,也許是我這個年齡還來騎行拉薩的屬實是不多,她有些稀奇,忍不住發問:「姐,就你一個人嗎?」
我點點頭,開著玩笑:「怎麼,看不起我?」
「沒有沒有!」她直擺手,豎起一個大拇指。
「你是這個!真希望我以後也能像你這樣!」
我笑了笑,沒接這話。
江邊的景色很美,水面澄清,樹木蓊鬱,藍天白雲盡數展現眼前。
想起大前天我頂著烈日出門買菜,心裡惦記著兒子昨天晚上對我說的話:
「小繁妹妹想吃大蝦,漂亮阿姨想吃螃蟹,媽,要不我們明天就吃個海鮮宴吧!」
可是我對海鮮過敏,碰一下就渾身發癢,實在是沒辦法做海鮮宴。
既然兒子不體諒媽媽,那媽媽也就不需要照顧兒子的感受了。
我當即決定帶著行李,踏上旅途。
哈哈,這樣即使兒子生氣,也找不到人了。
以為誰甘心愿意伺候他們父子啊,老娘不幹了!
「小榆!你騎那麼快乾嘛!等等我們,大山的車出問題了!」
一個與那姑娘差不多年紀的男生騎著車停在我們身邊,他戴著黑框眼鏡,一副斯斯文文的樣子。
「啊?怎麼回事?」
叫小榆的姑娘翻身上車,發動之前還不忘跟我打聲招呼:
「姐,我得回去看看我朋友,先走了啊!」
「等等,我跟你一起去。」
我也上了車,跟著他們往後騎了一段,看見等在路邊的大山。
我們停下車,聽見他苦惱地說:「打不著火了,不知道為什麼。」
我下了車:「來,讓我看看。」
大山看著我,有些疑惑:「這阿姨是?」
小榆一鼻竇扇他腦門上:「叫什麼阿姨?叫姐!人家可比咱家多騎了十幾年,讓人家看看,指不定能修好呢!」
我「呵呵」笑了幾聲,覺得有趣。
大山把位置讓給我,我讓他扶著車頭,打開電門,抬起腳撐,開始檢查。
「零件電線都沒問題,應該是虧電了。」
「啊!我們不會搭電啊!這荒郊野嶺的,我們上哪找救援去!」
大山哀嚎一聲,把我逗樂了。
「嚎啥呀,我帶了搭電寶,小問題,馬上就解決了。」
我幫大山的車搭上電,他試了試,果真修好了。
三個小年輕朝我投來敬佩的目光。
我們一起騎了一段,他們照顧我年紀大,都放慢速度,一路上嘮著嗑漸漸熟絡起來,加上了聯繫方式。
那個扎辮子的姑娘叫明榆,戴眼鏡的男生叫李光,車子打不著火的男生叫胡文山,我告訴他們我姓沈。
三個人是大學同學,因為相同的愛好玩到一起,趁著暑假來完成騎行拉薩的夢想。
「你們也是,剛玩機車不久就敢來騎行拉薩了?」
小榆滿不在乎地說:「沈姐,剛剛誰說青春沒有售價的?這種事情當然要趁著現在摔斷腿長得快的時候來干啦!」
「瞎說,你們還是小心點,可別真的摔斷腿。」
「沈姐,倒是你,你老公孩子怎麼放心你一個人出來玩這個啊?」
「他們哪能同意,我自己偷偷來的。只不過他們也管不著我了。」
「為啥?」
「他們一個要變成前夫哥,一個要變成單親小孩兒了!」
雖然這是人家的隱私,但三個年輕人心中燃起的八卦之火實在不可撲滅。
大山聲音里藏著興奮:「他們咋了?」
他們咋了?
我細細思考。
自從謝長宇的白月光來了我家,我那個對家務一竅不通的丈夫展現出了做家政的潛能,十年的老煙槍老酒鬼煙酒說戒就戒。
就連調皮叛逆的兒子也變得嘴甜又乖順。
他們讓我睡沙發,讓那對母女睡我的床。
他們讓我頂著烈日出門買菜,讓那對母女在家裡吹空調。
最令人寒心的不是這些,而是——
「他忘了我們的結婚紀念日,轉頭給別的女人送了一支薔薇花。」
「薔薇花?」
「對啊,薔薇花。」
「我還沒告訴你們,我全名叫沈薔薇。」
2
一個周前,我家房門在深夜被敲響。
我被吵醒,但不敢自己去開門,就去主臥把謝長宇叫了起來。
他打呼聲音太大,吵得我睡不著,兒子出生後我們就一直分房睡了。
「誰啊這大半夜的。」
他嘟嘟囔囔地打開門,看清門外的人時不耐煩的神情一滯,接著轉為驚喜。
「長宇哥,好久不見。」
門外是一個纖細的女人,柳眉杏眼,烏黑長發披肩,手裡還牽著一個五六歲大的瓷娃娃般地小女孩。
我認出她來,孫沐霖,謝長宇的青梅竹馬。
謝長宇忙把人扶進來坐下,給她們母女倒了一杯溫水。
「長宇哥,謝謝你和嫂子,我們母女在國內實在是沒地方可去了。」
我們三人其實是大學同學,孫沐霖當年喜歡班上的一個高富帥魏賀,畢業後跟著他出國留學,最後生了一個女兒,才結了婚一直定居在國外。
前幾天她跟著魏賀回國探親,不料魏賀說公司有急事他要馬上回去,把她們母女丟下先走了。
「魏賀怎麼回事!他自己走怎麼不帶著你們呢?」謝長宇氣憤極了。
「他說我們好不容易回國,應該跟家人多待一待,等他忙完就來接我們回去。」
我有些疑惑:「那你怎麼跑我們家來了?」
不知道是戳中了她哪根敏感的神經,聽到我的話,她淚水瞬間充盈眼眶。
謝長宇瞪了我一眼,給她遞紙巾:「你嫂子說話不知輕重,我這兒你隨時都可以來。」
孫沐霖接過紙巾拭了下眼角:
「你也知道,我當年跟著他出國和家裡鬧得很僵,幾乎斷絕了關係。」
「後來我又未婚先孕,生了小繁……他爸媽也看不起我……他一走,我哪還能在他父母家待下去啊!」
謝長宇嘆息一聲,心疼之色溢於言表,他拍拍她的背:「那你和小繁先在我這兒住下吧,讓你嫂子把房間給你們,本來那就是客臥。」
「那多麻煩嫂子。」
我勉強牽起嘴角朝她笑笑:「不麻煩,我睡沙發。」
孫沐霖牽著小繁進了我的房間,謝長宇看出我不高興,過來抱我。
「你知道我跟她從小一起長大,有多年情分,如今人家求上門來,我不好不幫。」
我生著氣,扭過頭沒有理他。
他強硬地把我的頭扳回來親了幾口,又說:「放心,不會讓她住太久的,明天我就給她定回家的機票。」
「我們的結婚紀念日快到了,我還想跟你過二人世界呢!」
謝長宇這些年對我很好,雖然有些小毛病,但瑕不掩瑜。
我心軟了:「那好吧,這次紀念日你可得好好補償我受的委屈!」
「那當然了!小的什麼時候敷衍過咱們的紀念日啊!好好期待吧我的女王大人!」
我被他逗笑了,心裡泛起甜蜜。
3
第二天謝長宇幫她看回家的機票。
「現在是旅遊旺季,能買到的最早的機票是五天後的了。讓她多住幾天,行不行?」
我拿過他手機看機票信息:「這不是有個後天飛的嗎?」
「這班只剩二等座了,而且是半夜起飛,小繁還那么小,半夜走也睡不好覺。」
我勸自己要大度,默認了他的決定。
不知道為什麼,我不喜歡孫沐霖。
但我們在大學時還是室友,明明關係不錯,甚至我和謝長宇都是她撮合的。
她教小繁甜甜地叫我「阿姨」,自己也一口一個「嫂子」。
她常常誇我把家裡收拾得乾淨,做飯也好吃,但我聽著卻高興不起來。
但謝長宇和兒子卻喜歡她得緊。
這天中午,兒子謝風又挑食不吃蔬菜,我訓斥了他幾句,他便把碗一推賭氣下了桌。
孫沐霖見狀下桌去勸他:「小風要聽媽媽的話,多吃蔬菜才能長高高。」
說完她又轉過身勸我:「嫂子,小孩子不喜歡吃菜很正常,我相信只要好好溝通,小風會聽話的。」
謝風還真聽話地回了桌子上,扒拉了幾口蔬菜,怨恨地看著我:
「為什麼你是我媽?你天天在家不賺錢還要我爸來養活你,也不知道打扮一下丑得像個黃臉婆。不像孫阿姨又漂亮又有錢,要是她是我媽媽就好了!」
我一巴掌扇了過去,謝風嚎哭著跑回自己房間鎖了門。
一轉頭,謝長宇瞪著我一臉的不贊同。
我突然覺得茫然,不知道這十年的付出是為了什麼。
當年大學畢業,我放棄自己在老家的穩定工作來到謝長宇的城市。
事業蒸蒸日上時懷了孩子,我便在謝長宇的勸說下辭職做了家庭主婦。
謝長宇對家務一竅不通,我便全權包攬。
我嫌長發麻煩,便剪了短髮。
幾年與油煙洗潔精作伴,我變得皮膚粗糙,人老珠黃。
但我愛這個家,我一直覺得這些犧牲是值得的。
對謝風的教育我向來是先講道理,但他三番五次下來總是不聽,我難免著急。
謝風一哭他爸就去哄,就這樣我唱紅臉謝長宇唱白臉,家庭關係倒也和諧,謝風也健健康康地長大了。
我原本以為孩子大了總會懂得我的苦心,卻不曾想他說出這樣的話來。
或許他一直是這樣想的,但從前不敢說。
直到見了孫沐霖,有了對比,內心不滿便噴薄而出。
第二天是我和謝長宇的結婚十周年紀念日,我期待著他兌現承諾帶我去過二人世界。
我早上起來時,謝長宇帶著謝風和孫沐霖母女一起出門了。
我打掃屋子,苦惱地想著兒子昨天晚上要吃海鮮宴的要求。
然後在客房看見了一支綻放的薔薇。
我把它從花瓶里抽出來細細打量,花瓣還帶著露水,嬌艷欲滴。
我叫沈薔薇,謝長宇送給我的第一束花便是薔薇。
他那時說:「我們的愛就像是這束紅薔薇,永遠熱戀。」
此後,每年的紀念日他都會送我一支薔薇。
這時家門打開,謝長宇帶著打包回來的早餐先進門,孫沐霖在後面一手牽著一個孩子。
他招呼我:「來吃早飯了!」
轉眼看見我手中的薔薇花,他的神情有一瞬間的慌亂。
他解釋說薔薇花是摘了送給我的,只是孫沐霖覺得客臥太空才放了進去。
「沐霖過幾天就走了,這花還是在你房間嘛。一會兒我再給你買束大的!」
謝風這時開了口:「花本來就該配好看的人!沈薔薇!你這麼丑,怎麼還敢叫這個名字,要這個花!」
謝長宇見我表情變了,作勢要去揍謝風,謝風直往孫沐霖身後躲。
小繁在一旁拍手笑:「哦!哦!小風哥哥要被打咯!」
我站在一旁,像一個外人。
我把薔薇插回花瓶里,開始收拾行李。
當我背著大背囊出門時,他們四人在餐廳吃早飯,沒有看我一眼。
直到關門聲響起,他們才發現我出了門。
孫沐霖問:「長宇哥,嫂子不會生氣了吧?」
「沒事,你嫂子很大度的。」他伸手給小繁夾了一個包子,「她肯定出門買菜去了。來,小繁多吃一點。」
謝風敲打著碗歡呼:「哦!海鮮宴!海鮮宴!」
4
「我靠,這什麼屌人啊!」大山聽完覺得三觀炸裂,罵了一句。
小榆也跟著幫腔:「沈姐,你早該跟他離了!怎麼還忍他到這個時候!」
光光的話不太多,此時也在罵罵咧咧,皆是為我不平。
還在騎車呢,見他們情緒這麼激動,嚇得我反過來安慰他們:
「沒事啦,苦日子都過去了,以後都是好日子。」
「姑娘小伙子們,先好好看腳下的路!」
我們相伴騎了兩天,到達康定。
三個年輕人精神頭很足,決定明天一早繼續出發。
我卻是有些累了,想在這裡多修整一日。
分別的前一天晚上,我幫三個人檢修了一遍車子,囑咐他們注意安全。
他們則纏著我拍合照,說要發到網上去讓大家看看什麼叫「你姐還是你姐」。
我招架不住,只能由著他們去了。
第二天傍晚我在城裡閒逛,接到一通視頻電話。
是我中學時期的好朋友,杜蓉。
高中畢業後,我們去了不同的大學,後來我又成家生子,已經很久沒見面了。
但關係沒有疏遠,我們常常在網上聯繫,聽她發發牢騷,嘮嘮家常。
她是律師,事業有成,但回家還是要面對催婚。
半個月前她還專門為這事兒給我打了視頻電話,向我哭訴。
這通視頻電話大概還是來說這件事吧。
我接通視頻。
「薇薇,你行了啊!都一個人跑去騎行拉薩了!怎麼,捨得離開你的親親老公和寶貝兒子了?」
我的性格和外貌在這十幾年裡改變了不少,杜蓉倒還是像高中那會兒的樣子,只是更成熟精幹。
真好,不婚不育保年輕。
「誒?你怎麼知道?」
「還我怎麼知道!沈薔薇,是康定的網不好嗎?」
「感情你自己還不知道呢,沈薔薇,你——火——了——」
我上網一看,果然看見「沈姐」兩個字上了好幾條熱搜。
「沈姐還是你姐」、「沈姐,女人中的女人」、「三十六歲沈姐騎行拉薩」……
從詞條點進去是小榆發的微博,講述了認識我的經過,感謝我幫他們修車,還配上了合照。
沒有提及我的過往和家事。
「這姑娘,真是……」
就這麼火了?弄得我哭笑不得。
「怎麼回事啊沈薔薇,我們當年不是說要一起去拉薩的嗎!十幾年過去我以為不可能實現了呢,結果你居然自己去了都不告訴我!」
當年,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兒。
大概是高考前幾天的晚自習,老師管得不嚴了,我和杜蓉偷偷溜到操場。
我們躺在操場上,手枕著頭看星星。
「誒,薇薇,你高考完後想幹嘛?」
「我要去學車!」
「學車,是哦,我爸媽也說讓我考完就學車。」
「不不不,不是小車!」我坐起來盯著她,眼睛散發出興奮的光,「是機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