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見完整後續

2025-06-30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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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說那沈世子瞎了眼麼?果真是有眼無珠。」

如此,剛靠賣慘求到皇上面前的國公府又平靜了下來。

連帶著太子在皇上跟前也沒討著好。

這些都是郡主告訴我的,一邊說一邊盯著我穿針引線。

她可不像師父和蕭衡那樣,對我緘默不言。

她什麼都不避諱我,只是讓我學本事時卻嚴苛不已。

在她看來,這應該是由親娘自小就教導的。

好在我會識文斷字,不算太差。

如今要學女工,學管家,學算帳,學禮儀,學馭下。

我隱隱覺出什麼,卻是忍著沒問。

手指扎出十個血包時,蕭衡一邊給我抹藥,一邊遞給我一摞帳本。

「是我名下的一部分莊鋪和地契,你先練練手。」

「反正日後都要交給你管。」

他說得自然,我卻覺得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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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他離開,我沒忍住翻開看了眼。

這一看才發現,他竟這麼有錢。

郡主過來時,我正埋頭撥著算盤。

她將雞湯放在桌上,掠過我手中的帳本,嗤道:「他倒對你放心。」

我撓了撓後腦勺,討好道:「這不是還有您嘛。」

她挑著眉,又看向我紅腫的指尖。

「可怨我對你嚴厲?」

我搖了搖頭:「跟您學本事,是我的福氣。」

所遇皆好人,已是我之幸。

她摸了下我的頭:「讓你學這些,並不是一定要把你拘在後宅,做個賢妻良母。」

「若是迫不得已,你學的這些,樣樣都可以助你安身立命。」

「世道對女子嚴苛,我們只能更加律己。」

「無論何時,手中捏著銀子,你便能活下去。」

……

初雪那日,郡主帶著我參加安慶侯府的壽宴。

安慶侯府老太君滿頭華發,卻精神矍鑠。

郡主帶著我向她見禮,她爽朗一笑,將我拉到身前,拍了拍我的手,忽對著郡主道:「這丫頭模樣生得好,也知禮懂進退,不知可有婚配?」

郡主立馬裝作不喜:「您老人家可別,雖說你家世子芝蘭玉樹,可我家大郎也不差……」

雖都是玩笑話,我還是忍不住眼皮重重一跳。

總覺得下一刻,某個人便會忽然跳出來。

老太君及時拉住我的手,笑道:「快別打趣了,瞧這丫頭都羞得不行了。」

正此時,外間忽傳公主來了。

所有人皆抬頭望去,起身相迎,一身淡紫色襖裙的公主走到眾人面前。

身前落入一人影,我垂著頭。

下一刻,面上驟然一痛。

我下意識抬頭,她又要甩過來一巴掌,被郡主伸手拉住。

「景瑤,你撒什麼瘋?」

她冷哼一聲,垂下了手,卻道:「果然是粗鄙村婦,連行禮都不會。」

郡主將我扶起來,我看了眼跋扈的公主,知道她是為自己表兄沈聿出氣。

心裡縱使委屈,還是對郡主笑笑:「乾娘,沒事。」

公主又嘲諷道:「果然會攀龍附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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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厲喝:「閉嘴,你父皇見過你這個樣子麼?」

「刁鑽刻薄,咄咄逼人,哪裡有半分公主儀態?」

她委屈地跺了跺腳,留下給老太君的賀禮便揚長而去。

郡主閉了閉眼,又向老太君抱歉。

「也不知皇后如何縱容,竟養出了她這驕縱性子。」

「擾了您的壽宴,丟了皇家臉面,還讓眾人看了笑話。」

老太君毫不在意地笑笑:「到了我這年紀,什麼沒見過?」

又看向我:「倒是這丫頭吃了苦頭,帶她去上藥吧。」

到底是血緣親人,郡主心疼地給我上了藥,又把公主罵了一頓。

恨鐵不成鋼大抵就是這樣了。

蕭衡來時,我正在窗邊作畫。

今日的雪格外大,檐上積了厚厚一層,風過林間,會傳來沙沙聲。

院中的梨樹上也堆滿了雪。

我已經想到了來年滿樹梨花的模樣,暗道,待那時定要為師父做一碟她愛的梨酥。

蕭衡立在窗下,肩上落了一層雪。

他看著我道:「阿凝,抬頭。」

我捏緊手中的筆,筆下墨汁暈成一團,忽不知如何繼續。

他伸手抬起我下巴,眸色沉沉地看著我臉側。

上了藥,那個巴掌印消了些。

只是我膚色偏白,看起來駭人了點。

他鼻尖凍得通紅,指尖卻溫涼,眼裡盛滿了心疼。

我忽地眼眶發酸,他眸光一閃,湊了上來,溫熱的氣息打在臉上,繼而一暖。

他皺著眉,抬手抹了下我眼角。

「想哭就哭,憋著幹什麼?」

我低著頭:「不想郡主傷心。」

他重重呼出一口氣,眸色幽深地睨著我。

「你受的委屈,我會為你討回來。」

我抬眼看他,忙勸道:「你別做傻事。」

我太熟悉他用這般平靜的語氣開口了。

他只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若是動了我的人,不死也得脫層皮」,這是他曾經告訴我的話。

半晌他又道:「就當替我表兄解決一個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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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後來找人一打聽,這才知道,景瑤公主曾對邊關回來的一個將軍有意。

只是那將軍似是利用了她。

冬日京城流民聚集,百姓苦不堪言。

我曾去找師父,卻只看到她留下的一封信,道她一直在尋的一味藥有了蹤跡,她要離開一段時日。

我只得在郡主府施粥的棚子裡幫忙。

我在薛家施粥的地方見過一個姑娘,生得白白嫩嫩,脾氣很好。

那位將軍偶爾會撐傘來接她,只是面上總是冷冷的,只有對著那姐姐時,會彎彎眼角。

一次偶遇,蕭衡向我介紹。

那便是他表兄。

我下意識看向那姑娘,她對我彎眼一笑,眼睛烏黑。

我卻在想,和一個冷麵閻王般的人在一起,該如何過。

蕭衡卻笑我:「人家孩子都滿地跑了,你還操心什麼?」

說這話時,他不經意間掃過我小腹。

蕭衡既然要管,我就不再過問。

直到太子被貶,公主進了冷宮的事傳遍京城。

聽說公主進冷宮時,雙手都被挑斷了經脈。

是一個不受寵的妃子乾的,那妃子流過一次產,便是被公主衝撞所致。

皇上急火攻心,一病不起,好在尋得一神醫。

醒來後,不僅賜了守皇陵的七皇子府邸,還讓其參與朝政。

自此,朝中僅有四皇子和七皇子兩人作斗。

我知道,蕭衡的努力成功了一半,卻也意味著再無回頭路。

蕭衡問我:「可要同我一起住?」

我下意識搖頭,我跟著郡主還沒學明白呢。

他咬了咬牙,沒再說什麼。

我繼續學東西,每日守著信鴿。

寄給師父的信,她一次都沒回過我。

我隱隱不安,蕭衡和郡主都安慰我,已經派人去尋。

臨近除夕,四皇子母家謝氏舉全族之力,捐了不少銀子。

賑災的銀兩也被四皇子找了出來。

此一舉,瞬間贏得朝臣百姓稱讚。

與此同時,許久不曾聯繫的父親,卻讓我回府一趟。

我姐姐要嫁人了,嫁給謝致行。

26

我驚詫半晌,又好似意料之中。

府中下人告訴我,老夫人氣得中了風,如今口歪眼斜,怕是時日無多。

我娘固然不同意,卻也無法反駁。

直到見到一臉懨懨的姐姐,才終於確認。

她心高氣傲,又對四皇子情真意切,怎麼會同意?

她只涼涼地看我一眼,竟沒對我發火。

父親雖說得委婉,我還是聽得分明。

姐姐是在寺中上香時,偶然救下遇刺的四皇子。

四皇子對她感恩,她也芳心暗許。

一來二去,她倒變成了死心塌地的那個。

可直到不久前,她被四皇子親手送到謝致行的榻上。

她哭得肝腸寸斷,悽慘質問。

四皇子只冷著臉:「我耐著性子討好你,可你爹一直不曾表態。」

「既這般愛我,嫁給我表兄亦能助我成事。」

不知是怨是氣還是其他的。

姐姐真就同意了嫁過去。

哪裡有什麼遇刺?分明是四皇子做戲,想要藉此拉攏父親。

也難怪那日我看姐姐的服飾與謝致行處處相配,怕也是四皇子有意為之。

我看著躺在榻上的她,一時心緒複雜。

看著看著,那張臉似變成了另一個人。

一心相許,飛蛾撲火當真有好結局嗎?

我渾身一凜,忙搖了搖頭。

她忽然睜眼看過來:「徐幼凝,你可得小心,我的今日就是你的明日。」

我攥緊了拳,冷聲道:「你自是有怨,可當真全然無辜嗎?」

她緊閉著眼,眼角一抹濡濕。

四皇子得皇上厚寵,蕭衡便又難過了一些。

他在朝堂上惹了皇上,被罰跪在養心殿前。

郡主說完,又讓我不必太過憂心。

我忽然想起,蕭衡已經許久沒來見我了。

上次聽到他的消息,還是我到鋪子裡去查帳時。

幾個貴女說,七皇子俊美無儔,正值弱冠,皇上有意將首輔的女兒許給他。

畢竟,四皇子妃的父親可是手握兵權的一方大將。

沒想到,晚間蕭衡就翻窗進了我屋。

郡主說他如今已經光明正大地回了朝中,不再讓他翻牆。

可蕭衡倒是不翻牆了,改為翻窗。

半夜覺著指尖冰涼,我睜開眼就看到他合衣臥在我榻下。

27

他曾睡了三年狗籠,直到現在入睡後身子都會蜷作一團。

此刻雙眸緊閉,一手卻握住我手腕。

我試著掙了掙,卻被他握得更緊。

深冬已至,地上雖鋪了層褥子,卻還是涼得緊。

我支著身子將被褥蓋到他身上。

天旋地轉間,忽被人壓在身下。

他一手撐在我上方,另一人仍握著我手腕。

桃花眼中仿佛蘊著水汽,幽深的目光鎖住我。

我看著他眼下的烏青,動了動。

他卻伏低身子埋在我頸窩,祈求般:「阿凝,再等等我。」

我一頓,片刻後,用力推開他,坐在褥子上,看著他:「你說什麼?」

他迎著我的目光,嘴唇輕動:「我要去邊關了。」

心似被人捏了一把,我問他:「什麼時候?」

「卯時正。」現在已是丑時。

我又說:「邊關多兇險,變數也多。」

他默了一下:「我不會受傷。」

我起身點燃桌邊的燭火:「你若回不來,我就嫁人了,過完年,我就滿十七了。」

燭火隨風跳動,在我手背燎了一下。

他拉過我的手,帶著我走到窗邊,推開窗戶,用碗中涼掉的茶水沖淡我手背上的灼痛,口中道:「不會的。」

「我說過,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說這話時,他一如既往地張揚霸道,篤定無比。

我卻頭一次希望,他真的能說到做到。

半晌後,他忽地把掌心攤在我面前。

看著我疑惑的目光,他皺了下眉。

「上次答應我的香囊呢?」

上次他來時,我正在繡手帕。

他非要把我繡的鳳凰說是山雞,又勉為其難道:「念在你剛學,若是繡個香囊給我,我倒也不會嫌棄。」

我當時瞥他一眼,只送他一個字:「滾。」

後來恰好無事,又剛好碰到一塊好料子,我就隨手繡了一個。

等我遞給他時,他笑盈盈地看我一眼,寶貝似的塞進了懷中。

昭元二十年的除夕日,蕭衡奉命領著一支軍隊支援戰事驟緊的邊關。

消息來得突然,他也走得匆忙。

朝臣百姓反應過來時,蕭衡已離開七日。

消息傳入眾人耳中,虎視眈眈的北戎大舉南下,邊關民不聊生。

28

二月中,皇上舊疾復發。

多虧神醫聖手,助皇上康健。

而這神醫,卻是一女子,常戴幕籬,宮中也無幾人知曉其面目,只知道是四皇子特意請來的世外高人。

我手中的繡花針重重刺進指尖。

朵朵寒梅間多了一點血漬。

我提著裙擺跑到了郡主面前。

她像是早知我會來,讓我別著急。

「是真的麼?」我向郡主求證。

她嘆了口氣:「你師父歷來有主見,我是勸不動她的。」

我著急地走了幾圈,可還是想不通。

「乾娘,您能告訴我師父的事麼?」

「我總覺得她瞞著我很多事。」

郡主搖了搖頭:「我和她保證過,你該知道時便會知曉。」

自此後,我越發不安寧。

師父為何要進宮,又何時與四皇子走到了一起?

半個月後,邊關大捷的消息傳來。

我剛鬆了口氣,皇上病重的消息便傳遍京城。

四皇子命人封鎖京城,挾持了皇上,逼皇上立太子。

孟言且急匆匆回了郡主府,道四皇子已經鐵了心要逼宮。

畢竟,闔宮上下只有他一位皇子。

若等蕭衡回來,還不知有何變數。

郡主淡淡地看他一眼:「急什麼?先看看他有多大本事。」

這裡的「他」,不知道說的是四皇子還是蕭衡。

只十日,程璟大將軍就率人到了城牆下,卻並不被放進來。

皇上還拖著一口氣。

我似乎明白了什麼,能將病情控制得如此穩定,也只能是師父。

三天後,城門開了一角,卻只放了一張棺槨進來,上面覆著一層白布。

而裡面的人,是蕭衡。

聽到消息,我如何肯信?

可直到親眼所見,他躺在裡面,面無血色,身體冰冷,我反覆探上他的脈搏,將頭埋進他懷裡,以往律動有力的地方現在卻毫無動靜。

我腦中一片空白,只能死死抱住他。

四皇子面上帶著陰柔的笑,得意不已,看著郡主和我:「姑母和徐二姑娘可信了?」

「我這皇弟是個命苦的,死得也忒慘,到底也是為大鄴盡了力。」

「不然,我也不會放他來讓父皇見最後一面。」

我冷冷地看著他,目光似劍。

他忽然嗤笑一聲:「他倒是將你護得緊,你也不如你姐姐識時務。」

「這天下,最後不還是到了我手裡?」

29

「是麼?」

身後一道威嚴的聲音傳來,明黃色冕服的皇帝出現,身邊還跟著戴著幕籬的女子。

眾人皆跪地行禮。

我盯著那女子,眼淚再憋不住。

她微微沖我點了下頭。

我多麼想撲上去求她,求她救救蕭衡。

就像曾經那樣,全身經脈將斷都能救回。

現在怎麼就不能救了呢?

我祈求地盯著她。

四皇子目眥欲裂,腿一軟就跪在了地上。

他被皇上一腳踹在胸口,匍匐在地,卻不忘質問師父:「神醫,這是怎麼回事?」

皇上冷哼一聲,又狠踹了兩腳,四皇子嘴角冒出鮮血。

皇上狠狠道:「朕當你是個有本事的,可你呢?兄弟都干不過,還來算計老子?」

「若不是神醫,朕還真以為養了個好兒子。」

「挾持徐尚書,私動國庫,朕真當你謝家忠烈。」

皇上一邊踢打,一邊數落。

四皇子本就生得瘦弱,現在更是如抹布一般被踢來踢去。

我卻愣愣地看著那個從棺材裡爬起來的人。

他還是一身血衣,臉色蒼白,卻面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幕。

我又揉了揉眼,他忽然朝我望來,牽起嘴角笑了下。

在我驚恐的目光中,他走到我面前,牽起我的手。

周遭無人看我們,我一動不敢動,指尖一片冰涼。

直到地上的四皇子驚叫著指著他。

「父皇,我沒有給你下藥,是他,一定是他。」

皇上看了一眼,目光掠過我們握在一起的指尖,又對四皇子道:「神醫對我忠心,每碗藥都與我同飲。」

言下之意,皇上若是有事,師父也活不了。

若是,師父不想活了呢?

我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蕭衡握緊了我的手。

我又看向他,他是真的沒死。

四皇子敗了,皇上立了七皇子為太子。

皇上是有舊疾,卻沒那麼嚴重。

神醫是四皇子尋的,但只忠於皇上。

30

四皇子的一舉一動都在皇上眼皮子底下。

皇上只能聯合戰勝歸來的七皇子演一出假死計。

既放了七皇子進宮,又掀了四皇子的老底。

四皇子企圖弒君,被賜了鴆酒。

謝家全族,流放的流放,處死的處死。

父親保下了姐姐,只是姐姐一臉陌生地看著父親。

父親向皇上舉報了當初賑災銀兩是從國庫所出。

至於太子弄丟的那筆銀子和謝家全族所捐,不過是虛名。

父親道四皇子以女兒性命要挾他這個戶部尚書私動國庫,請求皇上降罪。

皇上念在他將功補過,免了罪,只罰一年俸祿。

姐姐終於知曉。

在父親面前,我們都是被拋棄的那個。

我如今方信,我爹是真的會保命。

眼下朝中大臣,全頭全尾活下來的,還真只有徐家。

蕭衡入東宮那日,我們回了小院。

師父、我和他,我們一如曾經那般吃著飯,賞著月。

春風拂過,師父挖出了桂花樹下的女兒紅。

我一愣,臉上爬滿熱意。

她笑著看我一眼:「今日心情好,不等你出嫁了。」

她給我們各自斟滿一杯,對著蕭衡正色道:「你若負她,我絕不輕饒。」

蕭衡罕見地沒回嘴,聽話道:「不用您說,我也自會了斷。」

師父仔細地打量著我,滿意地點頭。

「小阿凝,你終於長大了。」

「你剛來時,身體那般弱,我都怕養不活你。」

「所以,我從不強求你有多大本事,只要活著就夠了。」

「沒想到一眨眼,你也要嫁人了。」

我眼睛酸澀,左右望他們一眼,舉起酒杯跟他們碰了一下。

「今日,不醉不歸。」

二人看我一眼,都笑了。

因為,最後醉的只我一人。

醒來時,卻是在東宮。

蕭衡不在,據說皇上病重,他去侍疾。

我心裡忽然慌亂,總覺得不對勁。

侍衛卻不放我出去,說是太子的命令。

晚間,國鍾敲響,皇上駕崩。

宮內宮外一片哀鳴,侍女太監齊齊跪地。

我也跪在地上,不好的預感越發強烈。

理清思緒時,大理寺的人傳來消息。

神醫已找到,在皇陵後的斷崖下,已沒了呼吸。

31

我腦中嗡鳴,癱倒在地。

蕭衡來時,我冷冷地問他:「你是不是一直知道?」

知道師父真的給皇上下了藥,她自己也吃了藥。

知道師父一心赴死,還一直默許。

知道昨夜師父說的就是遺言,卻未提醒我一句。

看著他眼裡的紅血絲,我又說:「我要回家。」

回我和師父的家,師父還在等我。

他眉心皺了皺,抬手捏上我後頸,我便沒了知覺。

我還是被他送回了小院,只是醒來時,身邊還有一個青年。

我記得他,蕭衡的同窗好友許嘉彥。

見我醒來,他柔聲向我解釋:「陛下太過繁忙,命我照看姑娘您。」

「若有吩咐,儘管跟在下提。」

我撐著身子起來,他連忙喚一旁的侍女來扶我。

我走到院中,問他:「我師父的遺體呢?」

他默了一下,道:「應當是郡主在處理。」

我閉了閉眼,淚水又落下。

又有一個瞞著我的人。

過了兩日,許嘉彥體貼地問我。

「姑娘可要去尋郡主?我可以吩咐人備馬車。」

我看他一眼,他當我默認。

一路上看我如此緊張,他又說了些話逗我。

我不由得看向他,他長得俊秀,有雙圓眼,眼尾下撇,容易讓人放下警惕。

看我盯著他,他面上薄紅,指著車外。

「姑娘,到了。」

郡主正坐在我住的院中,聽見聲響抬頭看來。

「你來了?」嗓音帶著濃濃的沙啞。

我忍不住眼睛酸澀,湊上前去:「乾娘,到底為什麼?」

32

她面前放著一把琴,是我賞菊宴上彈的那尾。

她輕輕撫摸著,半晌才抬頭。

「幼凝,我給你講個故事。」

當年邊疆戰事漸停,今上有意收攏兵權。

誰承想,會是先拿齊貴妃一家開刀。

程王府和齊將軍府接連被滅。

明面上都有說得通的罪名,可兩府一千多條人命,不是為我大鄴護過山河的錚錚兒郎,就是老弱婦孺。

說到這,她停了一下,目光忽然變得更加幽深。

「畫凌煙,上甘泉,自古功名屬少年。」

「眾人只嘆那一千多條人命可惜,卻無人記得,金鑾殿上有一青年聲聲泣血,偏要為那無辜枉死的生靈討一個公道。」

「他是那年的新科狀元郎,是蟾宮折桂的如玉郎君。」

「他自西北而來,進京時,身上只著一身青衣,身邊一個盲眼老母做伴。」

心底驀地一跳,我直直盯著她。

她深吸口氣,繼續道:「觸怒聖威,禍及世家。」

「你知道他的結局麼?」

她的聲音已經帶上哽咽,眼底猩紅一片。

「凌遲而死。」

「帝王震怒,於皇陵前賜他屍骨無存。」

「從始至終,他沒喊過一聲疼。」

「朝中有人言,兵權已收,他是被溫首輔、被文官推出來的擋箭牌。」

「可他明明是首輔最看好的學生,與首輔的小孫女兩情相悅。」

「在他死的第三日,大理寺搜查溫府,他那盲眼老母跑到溫府門前,句句聲討,字字錐心,言溫家狼心狗肺,愧為文人,隨後一頭撞死在地。」

「死狀極慘,來搜查的人只得離去。」

「後來,有人在那老婦身下撿到一封婚書並一枚玉珏,俱是為溫家小姐所備。」

「次年,首輔病逝,溫家只剩一人,溫家小姐扶棺而出,自此失蹤。」

「有人說她孤家寡人,早已自盡;有人說她剃度出家,常伴青燈古佛。」

我捂著臉,泣不成聲。

可無人知道,她在青山腳下一住就是十餘年。

半生孤伶,只為守著那一抱黃土。

師父,你只說你在等一人。

可你沒說,你在等一個永遠回不來的人。

你言西北男兒赤誠忠烈,只是因為你愛的西北男兒赤誠忠烈。

33

郡主抹了下淚,眼眶紅腫:「當年齊家雙姝以容貌冠絕京城,溫家書渝卻是當之無愧的第一才女。」

「眾人皆稱其為『書渝公子』,承其母醫理,承其祖父才學。」

「只因一曲《蒼梧怨》,惹得狀元郎舞劍相呼,二人堪為知己。」

她又指著這琴:「此琴共兩尾,一尾被我送給你師父,後來被她摔斷,另一尾則是蕭衡母親的,齊貴妃。」

只可惜,琴在,人亡。

人在,琴已毀。

終是,難兩全。

她望我一眼,伸手抹著我眼角的淚。

「你這孩子心善,心也軟,要不然兩個苦命人怎麼會如此寶貝你?」

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緊緊捏著堵滯的胸口。

她又說:「一別十餘年,她尋上我,要我護你,要為你揚名,為你鋪路。」

「聖上剛愎自用,不聽勸諫,忠奸不分,你師父做得對。」

我終於知道,為何師父一直不喜蕭衡。

她的狀元郎當初可就是為了齊、程兩家而死的呀。

可她當真就不要我了嗎?

明明說要送我出嫁,和我喝女兒紅。

可她沒等我,就先開了酒。

她每年自西北回來喝的女兒紅又何嘗不是為她自己所喝?

去一次,便嫁一回她的狀元郎。

最後,郡主又對我道:「她被我送回了溫家祖墳,生前守著那人十餘載,死後總得回家看看。」

我抹著淚,頭痛欲裂,渾渾噩噩將要離開時,郡主在身後道:「她讓我告訴你,別為她離開而傷心太久。」

「活著於她,唯見月寒日暖,來煎人壽。」

我走出院中,頭頂花瓣撲簌簌地落下,滿目瑩白。

海棠未雨,梨花先雪。

一半春休。

斯人已逝。

34

我輾轉到了那處斷崖下。

崖下香灰未盡,還留一片青黑。

望著崖上的方向,一樹梧桐迎風而立。

上面的掛牌下墜著一枚玉珏。

我循著小徑走過去,忽地痛哭出聲。

一行小楷端端正正,可見其風骨。

「青山見,來世願君一生坐明堂,不沾風雪,不落泥濘。」

是誰枯守庭院,死死拉扯著過去的回憶不放?

我在小院住了下來,身邊還有個許嘉彥。

他每日在我耳邊說蕭衡的近況。

比如他大開殺戒,昔日落井下石的人都被他以雷霆手段處置。

比如他為寒門學子開新律,惹了世家不滿。

最後,群臣皆勸他將選秀事宜提上日程。

畢竟,如今皇家只有他一個獨苗。

蕭衡只道,他要娶就要娶個有當年「書渝公子」風範的女郎。

朝臣一聽,又說後宮也不能只有一人。

甚至有言官要以頭搶柱,來一出死諫。

許嘉彥又告訴我,蕭衡讓我好好等著他,等他來娶我。

我遙遙望了斷崖方向一眼。

「許郎君,人該如何釋懷?」

「可以把餘生皆系在一人身上麼?」

若那人死了,又該怎麼辦?

如果是我,或是蕭衡……

怕,我怕了。

許嘉彥被我這一連問給問住了。

他忽然問我:「徐姑娘,想不想去西北?」

我目光一亮,又搖了搖頭:「蕭衡不會同意。」

他意味深長道:「陛下曾經不也騙過你麼?」

我捏了捏袖袋,忽然想到師父曾留給我的退路。

不承想,這許郎君倒像是個百事通,什麼都知道。

直到坐著馬車出了京城,我還是不敢置信。

許郎君笑著道:「徐姑娘演技很好。」

我看他一眼:「你也不賴。」

「還有,你不怕蕭衡麼?」

他眸光一閃,道:「所以,還要求姑娘庇護。」

三日前,許郎君以我憂思成疾,纏綿病榻,從宮中喚來太醫。

我本就身子不太好,前幾日就開始吃藥。

太醫來時,我已服下假死藥。

診過脈後,太醫紛紛驚駭,言已無救。

許郎君特意把我爹請了過來,我爹怔愣一瞬,還裝模作樣地擠了幾滴淚。

四周守著的侍衛一看這情景自然更加相信。

而暗衛也被許郎君打發去找蕭衡。

當然,這一切都是因為蕭衡不在京中。

畢竟,這些可騙不過那個瘋子。

不過,等他反應過來,我估計早就到西北了。

35

願望是美好的。

第三天下了一日的大雨,傍晚,我和許郎君剛在一處客棧住下,我還沒入睡,門就被一腳踢開。

我慌亂坐起,渾身濕透的蕭衡已經走到了面前。

我被那眸中的郁色駭了一跳。

他目光沉沉地望著我,額角的水珠順著臉頰滑入衣襟。

一手捏著我,一手就在我唇上狠咬了一口。

「徐幼凝,你膽子真大。」

「知道我怎麼發現的麼?」

「我去刨了你的墳,我想若真的死了,我就拉出來鞭屍。」

「如果沒死,我就打斷腿。」

「所以,你死還是沒死?」

我腿一抖:「沒……沒死,可你也騙過我。」

他伸手在我唇上重重碾了一下。

「沒錯,所以,我打算饒了你。」

我剛鬆了口氣,他卻扯了扯嘴角。

「還記得我曾經怎麼說的麼?」

他也不介意幫我回憶:「我說過,我不捨得傷你。」

「但是你的姦夫,發現一個,我殺一個。」

話落,許郎君就被押進來了。

蕭衡瞥我一眼,又冷冷地看著他。

「許嘉彥,你說,你想怎麼死?」

「我不介意親自送你上路。」

許郎君跪在地上,卻脊背挺直。

「稟陛下,臣想活著。」

蕭衡盯著他,咬了咬牙,將一把匕首丟到他面前。

我剛要開口,便被他瞪了一眼。

他又對許郎君道:「我想了個折中的法子,你跟著徐姑娘,她若少了一根頭髮,你就用這匕首自行了斷,也不必到我面前丟人現眼了。」

我沒想到蕭衡雨夜趕來,只為了說這一句話。

離開時他還狠狠威脅我:「別真給我招來個姦夫。」

我看著他腳下的一攤水漬,忍著淚。

「我只是想去她去過的地方走一遭。」

想看看,她心心念念的狀元郎到底是如何赤誠。

他抹了下我的眼角:「我知道,我等你。」

他在心底補充——「這次,換我等你」。

36

西北民風果然開放。

我一路靠行醫結識了不少人。

有賣身葬父的孤女,我還沒來得及反應,許郎君就已經掏出去一錠銀子。

路遇攔道打劫的土匪,他早早就躲在了我身後。

果然,蕭衡還是了解他的,若真要靠他保護,我早死八百回了。

所以,我們身後一直跟著個絕世高手——離弋。

在山腳下看到一個正在做法事的小道士,一直等著紙錢燃盡,久久方離開。

許郎君好奇去問,以為有什麼講究。

那小道士瞥他一眼,又指著四周的枯草。

「沒什麼,只是怕惹來山火。」

周圍有人上前捐功德,求天師保佑。

願女嫁個好兒郎的,捐了幾個銅板。

願家中發大財的,捐了百錢。

願子孫做大官的,捐了一兩。

許郎君問:「那我願邊疆再無戰事,百姓安康,是不是要捐更多?」

那小道士閉了閉眼,睜眼時湊到他耳邊。

「天師說,這個可以免費。」

不過,許郎君還是捐了一兩。

希望自己可以活著回到京城,然後做大官。

最後到了一處荒漠時,流沙遊走,天地茫茫一片。

我們幾人都口乾舌燥,卻遇到了走商的駝隊。

駝背上一個藍眸少年,悠閒地咬著一根野草。

身後跟著一群中年男子,大笑著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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